镇江沦陷记
1999-12-01
人民出版社
张怿伯
无
抗日战争已经过去五十多个年头,战争的烽火硝烟早已熄灭,但是日本帝国主义者给中国人民的巨大灾难,至今仍在我们的心头留着深深的伤痕。
历史上,任何发动不义战争的侵略者都是残暴的,然而日本帝国主义者的绝灭人性、嗜血如饴,在人类战争史上却是空前的。他们厚颜无耻地宣称他们到中国是来建立“王道乐土”的,且看他们如何建立的吧!
仅就镇江而言,早在沦陷前,镇江人民就饱受日机狂轰滥炸而死伤累累。
1937年10月13日下午,6架日机闯进镇江上空,炸毁江边一带民宅建筑,死伤居民近20人。
11月14日晨,5架日机空袭西火车站,机车库中弹,炸死工人6名。
11月22日,12架日机空袭镇江,二马路口美孚火油公司中弹起火,大华饭店被焚,死伤30余人。至下午5时我还看到路旁的大树上挂着一条血糊淋落的死人大腿。那天还有米粮仓的要塞司令部、黄花亭的民房多间、华清池浴室均遭炸毁。
11月27日,从早到晚,多架日机分批轮番轰炸,投弹140余枚。全城白天几无一家炊灶做饭,晚上无一点灯火,几成死域。轰炸间歇时,又是一片撕人心肝的恸哭声。那天我母亲领我们兄妹三人和邻人数十口躲在瑞芝里的防空洞里,大地在飞机的俯冲声和爆炸声中不断颤抖,洞土簌簌地掉在头上、身上,无人想到拍打。老老小小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吓得也不会哭了,甚至尿了裤子也不觉得,不知饥饿地干坐了一天。这天日机的“战绩”十分可观:西门外大街、银山门商业区到处断垣残壁,日新街、万家巷、石粉厂、牛皮坡、拖板桥、五条街、松花巷、鼓楼岗、丁家巷、石头巷、牌坊巷、江照庵等处大批房屋被炸倒或焚毁;黄山下的省镇中、教育厅后的镇江师范、杨家门的穆源小学大批校舍被炸焚,西火车站山洞被炸坍,郊区的官塘桥、吕家湾等农村也未能幸免轰炸。牌湾一水塘周围躲了60多人,被一枚杀伤力极大的开花弹全部炸死,塘中顿时红水一潭。现住松花巷8号的谭启贤老人(此日被炸的幸存者)说:“日机一枚炸弹把钱家山我家的地下室震坍,里面躲了九个人,全部罹难。我和祖母在歪倒的门板空隙中,幸而未死。”全城被炸死340多人,伤156人。
11月28日清晨,6架日机沿都天庙到河滨公园的运河轰炸、扫射,100多艘民船悉数遇难,尸体遍布两岸河中,河水尽赤。都天庙前的石牌坊被炸倒,压死多人。一批丹徒、大港渡江难民乘的木船,被炸沉多艘,死者无法计算。中午,一架日机轰炸越城(今虎踞桥北),数十人毙命,其中五十多岁的庞某某是卖香烟的小贩,被炸成几段,手臂和香烟篮子被炸得挂在一晒衣竹竿上。3架日机对北固山下二百多搬运石子上船的工人轮番、交叉扫射和轰炸,几无一人幸免于难。这天炸死平民不下400人。
12月6、7两日,在西麓、上党一线中国军队坚持抵抗,使日军付出数十人的伤亡。焦山守军以要塞炮猛击进攻的日军,击毁坦克两辆,毙伤近百名。日军对抵抗的城市,向以屠城酬之。12月8日下午,日军13师团天谷(部队长天谷直次郎少将,不久即任南京大屠杀期间的日军南京守备司令官)、安达两部队,从南门进城。他们杀人、放火、抢劫、强奸,无恶不作,镇江顿成人间地狱。
东门三十六标,原是中国军队驻地。日军把附近居民百余人赶进一大厅内,然后关门放火,未烧死挣扎出来的人全部砍死。宝盖山东有一大防空洞,避了一批平民,日军竟用机枪扫射,死者也有300人。节孝祠旁的火星庙美国牧师办的难民收容所内200余难民,全部被日军杀死。屠城目击者张怿伯先生写的《镇江沦陷记》说,镇江城“无家不破,无室不空;毁坏财物,不计其数;杀戮生命,无从统计”;是毫不夸张的。小小镇江城的街头巷尾遍布被杀男女老少和婴儿的尸体。据镇江红卍字会一掩埋队队长杨佛生老人说,经他们掩埋的尸体即近1600人。广东山庄、阳彭山和宝盖山小学对面的一块大空地,都埋了大量尸体,特别是后者尸层厚、掩埋浅,长期散发令人掩鼻的腐尸恶臭,过路者无不暗自凄怆、悲愤。
1938年10月12日,伪丹徒县公署向伪省政府报告,大大缩小了的战争死亡者为4524人。抗战胜利后,据镇江商会周道谦先生和人文征辑委员会唐邦治先生的调查,镇江被日军屠杀者在万人以上,当不为妄。当时淞沪大战后,中国军队早已撤退,被杀者几乎全是赤手空拳的和平居民。“杀人如麻”,当时日本报刊也毫不讳言他们大日本皇军的这些辉煌“军威”。东京《日日新闻》12月6日报道,日本片桐部队的向井敏明、野田毅二少尉开展“百人斩杀竞赛”,向井在句容对记者说,他俩一个已斩89人,一人已斩78人,“我的刀连斩56人,刀口没有丝毫卷刃!”不久两个屠伯杀人都超过百人。野田回国后,还在故乡小学校内“很直爽地谈”他斩杀百人的“英雄业绩”。日本报刊称这两名屠伯为“勇士”,实际上是日军野蛮的、大量屠杀中国和平居民的典型代表。这篇报道正是日军滔天罪行的供状。
放火,是日军的特殊爱好。当时镇江城区36个镇中,仅太和、黄华和铁路三镇未遭焚,其他33个镇无一幸免“皇军圣火”。商业繁华区如城里的南门大街、大市口、五条街,城外的西门大街、东坞街、中华路、二马路、姚一湾、小营盘和山巷等处,大火多日不熄。据不完全统计,全城被焚毁的房屋在12000间以上。
抢劫,是日军的又一拿手杰作。镇江各银行、钱庄抵押仓库的各种物资估值6000万元,半数被焚,半数被掠。煤铁业各家存煤共5万吨,全被日军夺走。江广业(油麻糖香、南北杂货业的统称)各糖行货栈存糖不下3万余担,被日军掠焚;另有芝麻30万斤,金针菜10余万斤,食油80余万斤,粮食业代收而未及运出的小麦百余万包,本帮所存米粮百余万担,木业木码5千余两,均成了皇军的战利品。全城公私财产损失达1亿元之巨。
强奸,更是日军举世闻名的军誉。镇江城内遍地赤身女尸,都是日军奸后杀害的;有的头砍去一半,有的阴户还插了竹棍。当然也有被奸后自杀的。草巷4号一戴姓妇女在家被日军多人轮奸后,又被放火烧了房子,全家九口投井自杀。贺家弄21号薛生泉的15、17岁的两个女儿,多次被日军轮奸,愤而喝柴油自杀,痛苦得满地乱滚,仍有日军来奸淫,其母无奈,把二女勒死。
1984年《朝日新闻社》出版的一期《JOURNAL》上,刊载日本进步记者本多胜一先生写的《进军南京路上》一文,对日军在镇江地区的这一暴行写道:
“妇女是首当其冲的被害者,不管 什么年纪,即使老年的,也无一幸免。从各庄装来的妇女一齐分发军队,一个女人给15至20人受用。在仓库周围,只要是太阳照着的合适场所,用带叶的树枝搭个场子,士兵们拿着盖有中队长图章的‘红券’(由此可见强奸是日军首脑指使或认可的行为),排好队,脱好兜裆裤等着……。不强奸妇女的军队是不存在的。强奸之后,还把她们杀光了。……竟然也有这样极端残虐的事件发生:把孕妇衣服脱光,用军刀突然刺入膨大的腹部,还有在树间把女人的手脚捆扎起来,把手榴弹塞进阴道引爆……总之,对妇女真是无恶不作”。
焦山是天下名刹,日军上山竟用汽油烧死6人,斩首12人以取乐,很多日军信佛佞佛,但这些挂了佛珠的禽兽竟在佛殿轮奸山上仅有的几名妇女!然后放火,于是被称做焦山精华和佛门净土的枕江阁、石肯堂、海西庵、水晶庵、松廖庵等,一时俱烬。
我们称日本侵略者为“日寇”,有些日本先生就觉得受不了。按照上述日军在镇江种种暴行,说他们是披了人皮的野兽,难道不更确切一些吗?
镇江沦陷时,我是12岁的少年。我虽幸免屠刀,却沦为亡国奴,因而极度仇恨日寇,使我产生这样一种意识:凡使日本军队倒霉的事,我就高兴;凡打日本鬼子的人,我就钦佩。当台儿庄大捷、平型关胜利和新四军在镇江韦岗“脱手斩得小楼兰”的消息传来时,我为之“漫卷诗书喜欲狂”,因为它使我依稀看到祖国的曙光。
作者张怿伯,镇江人,生于1884年。1937年12月8日,
当时的江苏省省会镇江在日寇铁蹄下沦陷。时任无敌牌镇江
工厂股份两合公司总经理的张怿伯,守厂两月之久,亲眼目
睹日军犯下的种种罪行。1938年2月,张怿伯与家眷逃离镇江。
4月30日,张怿伯在苏北兴化写成《镇江沦陷记》第一稿,“
所列举之日寇(淫、掠、烧、杀)暴行事实计有56件”,6月
份增补3段内容后于8月11日自费印刷1000册。在此后的三四
个月内,张怿伯对《镇江沦陷记》中的内容又增补12段,并
先后印发2次,总印数达4000册以上。
《镇江沦陷记》总计12.4万字,收录了张怿伯所著的《
守厂记》、《辛亥海军举义记》;镇江焦山定慧寺僧人德峻
所著的《焦山沦陷记》;美国人莫龙纳1938年7月发表的《南
京屠城记》等珍贵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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