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档案
2008-1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蒋子丹
283
无
《动物档案》里的故事,大部分跟流浪伤残的小动物有关。 近两三年,中国乃至境外的各大媒体,频繁出现着张吕萍的影像和名字。人们因此得知,这个中年女子在以往十多年的时间里,耗费了经商所得的数百万家财,创办了迄今为止中国最大的民间小动物收容基地——北京市人与动物环保科普中心,先后收养上千只无家可归的流浪伤残动物,使之成为它们安全的庇护所。 收容基地的院子里有一大片草地,可供动物们定时分批奔跑嬉戏。假如你有机会到那儿去,也许能在那一大群劫后余生的小动物中间,看到这些故事的主角们。虽然,它们经历中的细节,已飘散在时间的苍茫里,我们仍可以用想象还原它们的痛创并感同身受。只要我们的内心深处,还留存着一小块湿润和柔软的地方。
蒋子丹,女,1954年出生于北京,祖籍湖南。高中毕业后做过话剧演员、出版社校对员及文学编辑。1983年开始写作,1987年入湖南省作协当专业作家。1988年迁居海南岛,先后在《海南纪实》和《天涯》杂志当编辑。1995年以后曾任《天涯》杂志主编、海南省作家协会主席。2005年9月调广州市文联做专业作家。曾出版小说集《左手》、《桑烟为谁升起》、《黑颜色》等七部,散文集《乡愁》、《一个人的时候》、《当悲的水流经慈的河》等六部,以及长篇小说《长大不容易》和长篇散文《边城凤凰》,部分著作被译为英法日文在境外出版。
楔子:妈妈留给我一只猫题记086号 球球001号 菲菲336号 贝壳429号 北海228号 阿瑟192号 老吴352号 美眉149/150号 妞妞/丫丫088号 小胡子074号 抱抱134号 阿桂391号 光光405号 大刘锛264号 豆苗252号 怜怜187号 暹罗159号 戴维316号 平安325号 华北248号 点点417号 托尼244号 桂花221号 朱朱382号 慢慢366号 花小子266号 杰克232号 亨利432号 宝宝385号 大路067号 拉尔371号 皮皮072号 玛曲234/235号 嘻嘻/哈哈045号 锛锛245号 乖乖263号 丽丽无编号 黑孩儿004号 一子儿尾声:老狗三毛的遗言附录:采访与对话附录之一:她是六百多个孩子的妈——关于张吕萍附录之二:想说无悔不容易——关于芦荻附录之三:幸运土猫上路了——年轻的中国NGO附录之四:绝境中的守望——两个下岗女工如是说附录之五:站在河的对岸看他们——宠物商采访记录附录之六:他想让人们理解他——访问屠猫人某某
球球是一只白色小京巴,聪明伶俐很讨主人疼爱。可惜不过三岁大小时,下肢忽然瘫痪了,拉屎撒尿都有了困难,需要人来帮助。兽医告诉它的主人老陈,球球得的是京巴犬最常见的椎间盘突出症,如果坚持治疗并且配合每天的腿部按摩,也可能好转,不过要花费不少的钱财和精力。 老陈开着一家汽车修理行,家里有几个钱,却也是苦心经营所得,来之不易。这些年来汽车修理行业竞争特别激烈,应接快速修复及时是争取客户的第一要义,于是时间就成了他最宝贵的东西。虽然这只小狗跟家三年多了,心里也很是喜欢,但它得的这个病,不是三两天能治得好的,要花多少钱说不准,得搭上多少时间更说不准。给球球治疗了一个星期之后,老陈思来想去决定一了百了。他找到兽医说,这狗我不要了,搁在你这儿,谁要谁抱走,要是一直没有人要,到晚上下班的时候,就给它安乐死吧。老陈留下了安乐死的费用,又给球球安排了一只新的小筐子,一个小罐头和一大瓶矿泉水,算是好好打发了它。 张吕萍走进小动物医院的时候,正有一大堆人围在那儿看球球,议论纷纷说它的主人真狠心呢。小狗一看就是从小在家庭里平安长大的,没见过生人也没见过世面,此刻趴在筐里,满脸惊恐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完全就是一个被爹妈遗弃的孩子。问清了是怎么回事,张吕萍想都没想就把它抱起来。她要带它回收容基地,并决心治好它的病。一路上,球球在张吕萍怀里总仰着头盯住她看,一直默默淌着眼泪。这让张吕萍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一只小狗其实具有远远超出人们估计的细腻和复杂的感情,这种感情深深打动了她。 当时张吕萍的收容基地在门头沟,为了治好球球,她每天驱车几十公里带它去城里打针。仿佛要报答她的好心似的,没过几天时间,球球就重新站起来了。等它能在地上歪歪斜斜走动了,见着张吕萍它就会立马跑过来,热情地抬起小小的前爪跟她握手向她作揖,也不顾可能再一次闪着自己的小腰。 再说球球的主人老陈,自从扔了它心里并不踏实,加上回到家里,老婆孩子一听他把球球扔在动物医院了,都不依不饶非让他把小狗接回来。听说球球被人收养,老陈总上动物医院去打听它的下落,无奈兽医们都不肯告诉他。于是他就天天到医院来守候,有一天终于在张吕萍带球球来打针的时候找到了她。 老陈上来就鞠了一躬,对张吕萍说,大姐,谢谢你救了我的狗,我想跟你商量商量,能不能把小狗还给我,我把所有的费用还给你。他边说边伸出手,想来抱球球。 张吕萍闪开身子,把球球放进汽车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这件事你连门儿也没有,你不是要让它安乐死吗?只当它已经死了,还在这儿守个什么劲儿呀?! 多年下来的动物救助,使张吕萍对随意抛弃小动物的人疾恶如仇,对他们说起话来也难有好气。没想到老陈一个大男人,被她这一说,立马就哭了,也没有任何分辩。见张吕萍发动了汽车要走,还低声下气地拉着车门,追着她要电话号码,说要去基地看球球。张吕萍本想拒绝,却见到蹲在座位上的球球突然扑到车窗边,冲着外边呜呜地哀嚎,好像要帮着主人求情似的。她当时心里一软,就把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第二天,老陈开着私家小面的,领着老婆和胖儿子,一家子浩浩荡荡全来了,还带来了火腿肠、肯德基、罐头什么的。他们刚刚走进基地的院子,远远的还没看着人,球球已经激动得浑身发颤,扒着窗台拼命往外探头。看护球球的饲养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儿叫张吕萍来看,说球球突然坐卧不安,可能是病情有变化了。张吕萍已经接受了老陈的预约,情知一定是他们一家子到了,看着球球那副前嫌尽弃的样子,心里好一阵感动,也好一阵难受。 陈家人呢,一看见球球,儿子小胖首先扑过去把它抱在怀里,接着一家三口围着小狗哭成一团,一看就知道这只狗原先跟他们有多亲。 张吕萍说,既然你们对它感情那么深,刚有个病呀痛的,怎么说扔就扔了呀? 那女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是我们不对,现在我们想改过,还是把它带回去。邻居们谁都喜欢球球,天天问它上哪儿去了,我们都没脸说把它扔了,只是说放在朋友那儿给它治病呢。你救了球球的命,我们全家谢谢你,要多少钱都行。 她丈夫也跟着求。 在人们说话的时候,小胖子怀里的球球,一边跟小主人亲热,一边担心地瞧着他们交涉,两只眼睛泪汪汪的。张吕萍完全可以意会到,它的心思是希望跟主人回去。 事隔几年之后,张吕萍忆起这只有情有义的小狗,仍止不住一声又一声叹息:那时候我毕竟年轻气盛,容不得这种办事没谱的人,就狠了狠心直截了当说,这小狗你们拿不回去了,它病的时候,你们经不起考验,现在它好了,你们又要抱回去,万一回去再瘫了,你们还好意思再把它送回来?谁知道你们又要怎么处理它。 老陈被她冲得一愣一愣的,自知理亏,又见她主意已定,只好退了一步,要求每个星期来看它一次。张吕萍同意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种方式对一只重感情的狗,实在是一种摧残。 那天球球跟主人告别的情景,张吕萍到今天还历历在目。把球球从小胖子手上接过来,目送老陈一家离去,小狗在她怀里发出一声长嚎,拼命扭动身子,用泪眼看看她,又看看它的主人,分明是一种骨肉分离的惨状。 这次探访之后,球球得了忧郁症,一个星期都没吃饭,张吕萍给那家人打电话叫他们别再来了,等小狗适应了再说。结果他们不听,又来了。两次三番之后,小狗根本就连流食都不能吃了,吃了就拉稀,大便也没有了,整天没精打采泪眼迷蒙的。后来看着不对,紧急送往小动物医院,兽医一瞧就诊断出是忧郁症引起的肠套叠,要做手术。结果,开膛一看,球球肚子里的肠子全黑了,坏死了,只能截除。面对这个结果,张吕萍非常后晦,早知这只小狗跟它的主人感情深到了以命相许的程度,当初还不如让他们把它带回去。 手术没有挽回球球的生命,当天晚上它就死了,尽管张吕萍是那么想救活它。 第二天埋葬球球的时候,老陈一家三口都来了,想最后看看它,还带来了它早先的几件小玩具。张吕萍把球球用簇新的毛巾裹起来埋到树下边,哭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老陈见了,忍着自己的悲伤过来安慰她说,大姐,这件事全是我的错,你已经尽了力了,还是别太伤心吧。 张吕萍说,那一瞬间,我觉得这家人也不像原先想的那么无情无义了,也许是球球的死唤醒了他心里被俗事掩埋的温情?人有多复杂,我过去的理解太简单了。更没想到的是,狗也跟人一样性情各异,有它自己的主张和行事逻辑,只不过我们人类,很少会从它们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有时候还会把对于它们来说并不称心的善意,一厢情愿地施舍给它们,反而弄巧成拙。为了表示我的愤怒、我的正义,不作任何考虑就安排了球球的命运。我也不知道是我残忍,还是他们残忍,反正这只可怜可惜的小狗被我们人弄成了这个样子。 球球死了没多久,动物救助基地搬离了门头沟,张吕萍也没再去过。后来,因为中央电视台要拍专题片,她才领着摄制组回去了一趟。走进那个已经荒草没人的院子,张吕萍一下子就想起了可爱的小狗球球。 球球的坟早就看不出来了,坟边的树已长得又粗又大。张吕萍站在树底下回想着这只被执著的善心毁灭的小狗,心情特别沉重。一阵风吹过来,满树的叶子都在沙沙作响,太阳照着它们,反射出一种温暖的光影,怎么看都像她记忆中的球球温情的目光。 灰色皮毛的俄罗斯迷你贵宾犬菲菲,十几年前被人从俄国走私入境,辗转经历了七八个主人以后,传到张吕萍手里。张吕萍知道一只这么小的狗,在被非法贩卖的旅途上,要经历多少不测,它们往往被藏匿在行李箱旅行袋大衣里甚至裤裆里躲避检查,能活着挨到北京都是一个奇迹。张吕萍收留了菲菲,于是它成了她收留的第一只狗。 如今菲菲已经十三四岁了,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和哮喘,但仍然生活在张吕萍身边。 这只叫贝壳的小狗,在非典时期被主人三番五次赶出家门,又三番五次跑了回去。它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原先和和气气的主人突然问翻了脸。就在它再一次用爪子敲开那扇熟悉的门时,一勺滚烫的开水迎面泼来,接着是粗大的棒子砸在脊梁上,顿时皮开肉绽。小贝壳大痛而逃,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藏在树丛里望着主人家温馨如故的灯光发呆。邻家好心的老奶奶可怜贝壳,每天夜里摸黑将些吃食偷偷送到树丛里,才保住它一条小命,后来又托人将它送到张吕萍的救助基地。贝壳鼻头上的红色伤疤,就是被开水烫伤的痕迹。 贝壳的遭遇被媒体多次披露,它也自然成了一只著名的小狗。 二○○五年它被一位加拿大友人认领,现在生活在多伦多一个温暖的家庭里。 基地的志愿者救回来一只黄色小狐狸犬,张吕萍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北海,因为它被后海一家餐馆打工的小妹救上来的时候,正从北海的湖中心奋力游到岸边,在北京春天仍然又凉又硬的风中瑟瑟发抖。 下午两三点钟,是什刹海一带的餐馆比较闲适的时辰,再过个把小时,餐馆的小工们就要开始新一轮的忙碌了。他们要替大师傅们准备好各式菜肴所需要的主料和配料,要为客人们准备好用餐所需要的杯盘碗盏。 小妹所在的餐馆比别的馆子有所不同。老板弄了几条船作为贵宾房,船在后海里划着,客人在船上吃着,旁边还有女孩子们弹琵琶、吹箫、拉二胡,乐曲跟菜式一样,都是随客人点的。小妹是这些女孩子中的一位,她虽然生长在河南农村,没受过专业训练,但因为父亲是家乡远近闻名的乐师,从小耳濡目染,吹拉弹唱也都拿得起来。 远房亲戚把她介绍到这家餐馆,老板看了很中意,说他就乐意招这样多才多艺能吃苦耐劳还不讲条件的女孩,专业不专业的无所谓。你以为那些吃客有几个真懂得音乐呀,还不是图个热闹听个响,满足一下对王孙贵族遗老遗少生活的好奇心而已。 现而今,只要能沾上贵族的边儿,什么都能跟着涨,这家馆子叫格格秀,老板娘自称是叶赫那拉氏的后代,前清时代称作格格的主儿,生意一起步就与众不同。 小妹在船上演奏的收入,让做小工的姐妹们很是羡慕,有时候客人给的小费多得让小妹喜出望外,但她似乎还不满足,除了做乐师,还要求在馆子里兼一份洗菜的工。老板娘说,现在天暖了兼一下还可以,等冷天就不行了,把手指头冻坏喽,玩儿起乐器来就不灵了。 没有人问过小妹这么玩命赚钱为了啥。谁都想当然,认为农村的姑娘进了城,赚钱无非是为了帮兄弟把媳妇娶进来,或者是把自己嫁出去。他们想错了。这两件事在小妹看来,是今生今世不可能再有的梦想。 小妹的家在河南有名的艾滋村,两个哥哥和爸爸妈妈为了家里盖房子,到血贩子那儿卖血,先后感染了艾滋病。妈妈在感染之后,又生了弟弟,可怜的小弟弟刚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成了人人惧怕的病毒携带者。小妹离开家出来打工的时候,爹妈和两个哥哥都相继过世,四岁的小弟寄养在伯伯家里,要吃饭要治病,费用全都得靠小妹赚回去。 这是小妹深藏在心底的秘密,甚至没人知道她的家乡到底在哪里。逢到有客人不特别指定曲目的机会,小妹总爱用二胡拉那首台湾校园歌曲《橄榄树》,心里也总在随着悲凉的琴声默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小妹爱愣神,只要一有空,她就到北海的湖边上坐着想心事。大太阳底下,北海那座著名的白塔,在高高的天穹下边,显得特别神秘,很像一只伸向上苍的巨大手指,要替小妹向哪方神圣讨个说法。小妹没想到自己能亲眼看到这尊白塔,在童年咏唱的歌曲里,它在绿树红墙的映衬下曾经遥远而美丽。 看见了白塔的小妹,又好像回到了父母兄弟俱全的童年,全家人至亲至爱,过着清贫又踏实的生活。已经干涸的眼泪,因着回忆又开始流淌,湖边的垂柳抚摸她的肩头,小妹觉得那就是妈妈温柔的手指。于是,她在心里对妈妈说,无论如何要养活小弟,要给他治病,等着特效药出来那天。 小妹甩_双朦胧的泪眼,看到了从水中央挣扎着游到岸边的小黄狗北海。 北海惊恐万分地在水里刨着,嗓子发出一种让人听着就会喘不上气来的哮音。小妹顿时联想起父母哥哥们临终前窒息的呼吸声,跟这个声音何其相似。小妹连鞋带袜子踩进水里,向面临灭顶之灾的小狗伸出臂膀。小狗绝处逢生,四爪并用搂定小妹的手臂,两眼紧盯住她的脸,只一拱就从水中爬了上来。常听人说落水狗如何之惨,这只狗算是做了实况演示。皮包骨头自不待说,两只眼睛被绿脓眼屎糊得几乎看不见眸子,嘴角泛着黄稀屎样的黏沫子,浑身不停地发抖,托在手上如一块烙铁般烫手,一看就是重病在身。 小妹心里就像塞进了一堆碎砖头似的,被硌得生痛。她忆起怀抱高烧不退的小弟弟时的感觉。等把小狗眼睛上的眼屎拭去之后,看到它无奈而又凄惶的眼神,那感觉就更是逼真得不容置疑,这哪里是一双狗眼,分明就是病重的小弟在盯着自己。小妹决心救助小狗,跟救小弟一样不遗余力。 小妹用围巾擦干了小狗,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两块钱买了两根双汇小火腿肠。这是她进城三个月来,多少次想尝尝,却始终舍不得出手买来的美食。她猜想弟弟要是知道一只没来由的野狗,吃掉了原本属于他的火腿肠可能会哭起来。如果那样,她会跟弟弟说,它跟你一样没爹没妈,跟你一样生了重病,跟你一样要靠姐姐的帮助活下去……弟弟能想得通的,对这一点小妹有十足把握,弟弟是一个聪明又善良的孩子。要是他能幸运地长大成人,一定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这么想着,小妹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力量,她觉得那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弟给她的。 上班的时间已经迫近,必须尽快给小狗找个安身之处。小妹脱下外衣把小狗包起来抱在胸前,沿着后海的胡同和小区飞快地走着。碰到有在街头巷尾坐着站着聊天的人们,就赶紧凑上去,说明这只狗的来历和自己的情况,希望有好心人收养它。 一个手里牵着只小京巴的阿姨,一看见小妹怀里的北海,立即把自己的狗抄起来藏在身子后边,使劲儿朝她摆手说,别过来,别过来,说不定它得的是犬瘟呢! 小妹一听这话,泪水像开了闸似的,哗地流下来,滴在北海头上,惊得小狗一激灵。 这情景小妹曾经看见过。那次弟弟跟她到集市上去卖鸡蛋,碰到一群邻村的孩子在抽陀螺,也想插进去跟他们玩。其中一个孩子认出了他,厉声叫道,别过来,别过来,你得了艾滋病,你爹妈不是全死了吗?! 牵狗的阿姨一看小妹泪如雨下的阵势,也有些过意不去,赶快解释说,这只狗我见过,今天上午它主人租船到岸边接的它,说是它得了犬瘟冶不好了。我当时就猜着了他们是要把它扔到湖当中去,果然不出所料。小狗也是忒可怜了,要不是怕它把病传染给我们家胖胖,我也愿意领了它。 小妹听说,更动了恻隐之心,把自己家重病的小狗扔湖里,不等于把自己重病的孩子扔湖里一样吗?眼看过了上班的钟点,小狗的去处还没有着落,小妹一时忍不住竞当街嘤嘤哭起来。大伙儿围住看,脸上全是爱莫能助的样子。有一个戴眼镜的老伯伯,给了小妹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告诉她说有个张阿姨可能会收留这只小狗,并且给它治病。 两个小时以后,小动物保护基地的志愿者接走了北海,小妹因为迟到被扣除了当天的工资。北海在与小妹分别的时候,频频回头往她怀里拱,好像知道自己和这个好心的姐姐一旦分别,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果然,北海在基地被诊断为犬瘟,体温高达四十一摄氏度。兽医给它注射了平喘的药物之后,又给它点滴了治疗犬瘟的三联针。可是因为这只小狗病程太长,又被主人扔在湖里,连吓带病,终于在第二天下午不治。 北海死去的时候,嘴张得大大的,仿佛在拼命做着深呼吸。或许在弥留之际,这只狗产生了幻觉,又开始了在水中的挣扎。它正奋力游向人的怀抱,那个人并不是曾经与它共同生活了好几年的主人,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孩。 小妹曾经给基地打电话询问北海的情况,当她得知小狗已经死去的消息,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当天,她向格格秀饭庄的老板辞了工,踏上了返乡的旅程。她对老板说,必须马上回去探望重病的弟弟。当然,她没有说弟弟得了什么病。
《动物档案》里的故事,大部分跟流浪伤残的小动物有关。近两三年,中国乃至境外的各大媒体,频繁出现着张吕萍的影像和名字。人们因此得知,这个中年女子在以往十多年的时间里,耗费了经商所得的数百万家财,创办了迄今为止中国最大的民间小动物收容基地,北京市人与动物环保科普中心,先后收养上千只无家可归的流浪伤残动物,使之成为它们安全的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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