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度中国短篇小说精选
2007-4
天津人民出版社
中国小说学会 编
457
无
2006年中国短篇小说创作一瞥 (代前言) 段守新 林霆 对底层生存状态的描述，仍然是本年度短篇小说作家们最热衷的题材之一。当然，由于各自所选择的“身位”，以及观察角度的不同，即便是相类的题材，在不同的作家那里仍然呈现出不同的思想意蕴和情感态度。相对来说，年轻作家更愿意关注那些占有很少(甚至几乎不占有)社会资源的弱势群体，在急遽变动的现代化进程中所面对和所承受的巨大的生存压力，以及他们为了生存所付出的各种惊心动魄的挣扎、煎熬、屈辱、无奈和绝望。此类叙事的基调沉重、压抑、惨恻，其内在的紧张感在文本的字里行间充斥流荡。秦岭的《弃婴》、姜贻斌的《窑洞顶上的白刺花》，讲述的都是“罪与罚”的故事。前者写一对农民夫妇，因为付不起重病的孩子的手术费，不得不忍痛将之遗弃在城里，希望能有人施与拯救。最终，随着孩子的死，他们也锒铛入狱。在弃与不弃的两难境地中，在法律与伦理的双重逼压下，弱小者的悲苦无助，令人分外揪心。后者写一个小矿工一时冲动，强吻了他一直偷偷爱着的寡妇刘桂芳。在挨骂之后，竟怀着羞愧、恐惧和内疚自蹈死地。小矿工这份美好的爱情，之所以以并不美好的方式表达出来，更可能是因为那些成年男矿工对他无形的濡染。然而，对这些成年矿工，似乎也很难加以严苛的道德批判。这些常年累月与死神打交道的人，因为超强度的劳动以及超强度的压抑得不到任何的慰藉与缓释，无意识地选择一些不太文明的方式来宣泄欲望，也有其不尽合理的“合理性”。我们与其指斥他们的不“文明”，不如追问何以造成他们的不文明的真正原因。在这一意义上，小矿工之死，开启了这个悲剧更该值得我们重视的一个思考向度。 李进祥的《换水》、杨家强的《喝口酒暖暖身子》，同样有着某种“互文性”。《换水》中的新婚夫妻，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到城市打工，但仅仅半年，残酷的现实就彻底粉碎了他们的梦想：丈夫摔残了胳膊，而妻子靠出卖肉体谋生，染上了性病。在小说情节的展开过程中，“换水”这一回民特有的习俗被反复描绘，既使叙事产生了某种咏叹调般的节奏感，也在整体上构成了一个鲜明的行为象征。——虽然苦难的生活给这对夫妻的身心造成了累累伤痕，但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却始终是洁净如水的。而《喝酒》中的赵山，则远没有他们那么“幸运”。他在暴怒之下，打断了正和矿长通奸的妻子的双腿。殊不料妻子这样做，竟是为了把他调到井上来工作。赵山的心灵由此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矛盾，他一方面对妻子的“不忠”耿耿于怀，一方面又因妻子的挚爱而愧疚自责。于是，只有借酒来麻痹自己。而借酒浇愁愁更愁，在灵魂的炼狱中，他依然无从解脱。 近些年来，王祥夫在短篇小说创作上一直用力甚勤，且成绩斐然。今年的《端午》、《红包》、《菜园》，亦均出手不俗。其固有的叙事策略，是先工笔彩绘，层层渲染，极尽铺排夸饰之能事，而后在结尾部分，笔锋一转，轻轻触及意旨。比如《端午》，基本通过农民工的视角详写了杀鸡、褪毛、清洗、炖煮的全过程，由此呈露他们对这顿“美餐”的渴盼。但经过方方面面的盘剥，最后留给他们的，仅仅是一堆鸡骨头。显然，这是现实社会中所有弱势群体生存境遇的一个转喻。在各种利益的再分配的餐桌前，这些“沉默的大多数”只是旁观者，始终处在被权势者不断剥夺的状态。他们唯一没有被剥夺的，似乎就是这“被剥夺”的“权利”。 年轻作家的底层叙事，因其偏重于对弱势群体的苦难现实的关注，拥有着一种别样的激情和力度。但有时，也往往因为视角的过于偏狭，情感的过于倾注，以及对力度的过于讲求，给人造成一种太富戏剧紧张意味的“作”的感受。相形之下，“老作家”们(并不是指其生理年龄，而是在文坛上成名的时间)的写作姿态显得要平和一些，圆融裕如一些。他们对底层小人物生存的描绘，在不放弃现实感的前提下，也在努力寻求着表现空间的扩大，以及表现方式的多种可能性。冯骥才的《抬头老婆低头汉》，是二十四年前的短篇小说名作《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的姊妹篇。在延续其人物造型上鲜明比照的美学风格的同时，更注重对性格的挖掘。小说以卓别林式的喜剧手法，笑中带泪，写一对性格完全不同的夫妻艰难苦辛的生存困境，以及他们所呈现的相濡以沫、相嘘以湿的深挚情感。同时，通过对“男为阳，女为阴”等一整套性别话语秩序所做的有意识的解构和颠覆，继续保持着此前对小市民的“习惯”中所包蕴的民族文化劣根性的批判。 …… 此外，长期以来，我们的关注重心，不是“写什么”，就是“怎么写”，却往往忽略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写得怎样”。前两者因其在批评操作上总是更容易把握，而被我们大谈特谈。至于“写得怎样”，即文学作品综合各种元素所呈现的艺术表现力，或许因其的确不太好把握(传统诗学中，即有“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说法)，或许因其对阅读者的审美感受的更高诉求(更敏锐、更精细、更丰富、更纯正)，而被我们有意无意地规避。但是。正如艾略特所说，“文学作品伟大与否，非纯粹的文学标准所可决定，但它是否为文学作品则可诉之于纯粹的文学标准”。真正伟大的文学作品，当然在积极探索人类存在的可能性与艺术的可能性上有重大的贡献。但是，这并不必然意味着先在性的选择“写什么”，或者“怎么写”，就是成就伟大的文学作品的有效凭证。有时候，这些甚至都不能保证一部文学作品最终是否成功。——文学作品的成功，应该首先依赖于它的卓越的艺术表现力，即使它可能没有写什么重大题材，或者叙述方式也没有怎么令人目眩神迷。考虑到艾略特所言的“伟大的文学作品”在人类文化史上毕竟是凤毛麟角为数有限，而“文学作品”又过于泛泛，我们认为在“伟大”的文学作品与“一般”的文学作品之间，实际上还可以划出一个中间地带，即“优秀”的文学作品。它较之于那些“经典”，自然还有不小的距离，但比之于那些汗牛充栋的一般文学作品，在综合“写什么”、“怎么写”以及“写得怎样”各方面则仍然“出色”得多。我们以这一定位和标准来评判本年度短篇小说的创作实绩，庶几更为稳妥务实，准确到位。 本年度短篇小说的缺弊，自然也毋庸讳言。比如，题材的重复化，创作方法的陈陈相因，表现形式的匮乏新意，包括结构、节奏、氛围、意境、语言等等方面，都有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而且，现在短篇小说似乎大有越写越长的趋向。至少，在我们有限的阅读范围内，二三千字、六七千字的佳构已经所见无多，而动辄上万字的“鸿篇”则屡见不鲜。这当然有各方面的原因(力图更大更深的把握社会、人生的“用心”，市场体制中的稿酬制度等)，但对短篇小说文体意识的匮乏则可能是更根本的原因。作为一种特殊文体，短篇小说犹如“戴着镣铐的跳舞”，是有它的特殊介入角度、表现方式和相关艺术规定性的。综观那些公认的短篇小说大家，如西方的莫泊桑、契诃夫、欧·亨利、博尔赫斯、雷蒙德·卡佛，中国的鲁迅、赵树理、汪曾祺等，其短篇小说思想和艺术或许各有千秋，但在篇幅上，则无不求其精简。如何在有节制的篇幅内表现丰赡深邃的意蕴，显然还是留待当前短篇小说作家们亟欲解决的一个重要艺术问题。
本年度短篇小说的缺弊，自然也毋庸讳言。如比，题材的重复化，创作方法的陈陈相因，表现形式的匮乏新意，包括结构、节奏、氛围、意境、语言等等方面，都有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而且，现在短篇小说似乎大有越写越长的趋向。至少，在我们有限的阅读范围内，二三千字、六七千字的佳构已经所见无多，而动上万字的“鸿篇”则屡见不鲜。这些当然有各方面的原因（力图更大更深的把握社会、人生的“用心”，市场体制中的稿酬制度等），但对短篇小说文体意识的匮乏则可能是更根本的原因。
2006年中国短篇小说创作一瞥（代前言）
姊妹
拾婴记
城乡简史
断魂
扯谎
窑洞顶上的白剌花
换水
犁铧·耧车
老范
智能梯子
抬头老婆低头汉
淡黄柳
成人礼
醉醒花
女上司
青龙偃月刀
地理指南
逛庙会
西街魂儿
花开四季
端午
最好的知已
奶娘
弃婴
吉祥如意
给我一个借口
喝口酒暖暖身子
最热闹的电影院
中国象棋
姊妹两个人的战争 ——读《姊妹》拾婴记冷漠祭坛上的牺牲 ——读《拾婴记》城乡简史账本上的当代史 ——读《城乡简史》断魂跨越时空的爱与温情 ——评阿成的《断魂》扯谎对苦难历史的谐谑叙述 ——读《扯谎》窑洞顶上的白刺花谁之罪？ ——读《窑洞顶上的白刺花》换水清洁作为一种权利 ——评李进祥的《换水》犁铧·耧车农业文明的挽歌 ——评李锐的《犁铧·耧车》老范又一出“官场现形记” ——读《老范》智能梯子黑暗内心的潜意识书写 ——评黎晗的《智能梯子》抬头老婆低头汉“阴”“阳”错位后的悲喜剧 ——读《抬头老婆低头汉》淡黄柳女性成长历程中的情感创痛 ——读《淡黄柳》成人礼日常生活细节的审美魅力 ——读《成人礼》醉醒花人性：在“醉”与“醒”之间 ——读《醉醒花》女上司还原女性之作 ——评潘向黎的《女上司》青龙偃月刀传统文化的民间守望者 ——读《青龙偃月刀》地理指南“逃”的艺术 ——评刘荣书的《地理指南》逛庙会最美不过夕阳红 ——读《逛庙会》西街魂儿民间的魂灵 ——评迟子建的《西街魂儿》花开四季叙述所抵达的思想 ——评叶兆言的《花开四季》端午剩下的都属于你 ——读《端午》最好的知己美丽伤感的同性之爱 ——评庞婕蕾的《最好的知己》奶娘一曲深情的母亲颂 ——读《奶娘》弃婴无法直面的现实 ——读《弃婴》吉祥如意唯美的叙述 ——评郭文斌的《吉祥如意》给我一个借口外援的理由·“类人”的头像 ——评钟求是的《给我一个借口》喝口酒暖暖身子情感契约的双重悖论 ——评杨家强的《喝口酒暖暖身子》最热闹的电影院被叙述的真相 ——评陆离的《最热闹的电影院》中国象棋请你来猜谜 ——评武歆的《中国象棋》
姊妹 魏微 我们那地方，向来把父亲的兄弟称作爷，把父亲兄弟的配偶称作娘。比方说，我有一个爷，是我父亲的远房堂兄，行三，所以我们小孩子就叫他三爷了。 我的这个三爷，说起来也是个正派人，他一生勤勤恳恳，为人老实厚道，十八岁就进厂当了检修工，三十年如一日，到头来还是个检修工，带了几个徒弟，荣升为师傅而已。他是1988年得肺癌死的，才四十八岁，身后留下五个孩子，系两个女人所生。 这两个女人，一个姓黄，一个姓温，现在都还活着，带着她们各自的儿女分住两处。我们做小辈的一视同仁，都唤她们三娘。私下里，则是依着大人的叫法，把她们称作大房二房，以示区别。 我的三爷并不风流，他只是长得好看而已，性格又温和，写得一手好字，又爱拉个二胡，在我们小城，这样的人就被视作是多才多艺了，所以招蜂引蝶是难免了。 我的黄姓三娘，也就是大房，长三爷两岁。他们原是技工学校的同学，早个几十年，三娘也该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她性格开朗，又是班里的文体委员、团支部书记，说话做事的果断利索，那实在是在三爷之上的。我们家族的人都很纳闷，不知道她怎么会看上三爷这么一号人物，蔫不唧儿的，我奶奶说，可能是三爷的肉香。 三爷这人有点说不太好，他好像一直在犯迷糊，说他不懂事吧，他又特别省心，从不惹是生非。在厂里，他工作认真，技术娴熟，常常被评为先进个人；在家里，他听话温顺，除了拉拉二胡，吹吹笛子以外，他几乎不太出门。他脾气虽好，人却有点闷，长辈们都说，他没什么上进心；仿佛他做一切事，都是出于尽义务，而不是因为喜好。就连他拉二胡的时候，他也是埋首晃了几下身子，突然抬起头来，那脸上竟看不见一点寂寞沉醉的神情，平静得有如老僧人定。 或许三爷早把一切都看透了，虽然他未经风雨，才二十来岁；或许这本是他的个性。反正他的性格不太像我们这一族的男人，我的祖上曾出过几个著名的败家子，狂嫖滥赌，也出过两三个革命投机分子，到后来居然也都混了一官半职……反正不管争气不争气，他们个个都野心勃勃，富有幻想朝气。相比之下，三爷的性格则平庸多了，他让我们安心，也使我们叹气。他生得又确实标致，他是细高挑儿，容长脸，淡黄肤色，小时候因为读书姿势不好，早早落了个近视，所以戴着眼镜，很像个知识分子了。 我们合家老小，但凡说到三爷这人，不知为什么总是要发笑的。就比如说，他很讨姑娘喜欢，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有女同学给他递纸条约会，他又是那样好心肠的一个人，所以每次都去了。我的二姑奶奶有一次欢天喜地地说，真没看出来，她这侄儿竟长得一身臊肉。 三爷“噢”了一声，茫然地转过头来，全家人都笑了，他一脸的懵懵懂懂，样子很是无辜。三爷对男女之事不怎么上心，懂总归也懂一点的。他又是那样孩子气的一个人，没什么表情，喜欢斜着眼睛看人，对谁他都要搭上一眼，若是看一个姑娘，他先本是无意，再搭一眼，对方或许就有心了，三爷虽然没什么表示，心里则难免有些高兴了。 三爷十九岁就结了婚，是三娘把他从一个姑娘那儿抢过来的。三爷想了想，觉得有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他心里也蛮受用的。 婚姻这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三爷过得不错，他在各方面都得到了妻子的照顾，她爱他，又长他两岁，她待他就像待一个小孩似的，凡事都哄着他，让着他。大概三爷自己也觉得，除了床第之事，妻子和姊妹也没什么不同。 他们新婚那阵子最是引人发笑，怎么说呢，两人好像都不太知廉耻，有人没人就往屋里跑，做长辈的难免会觉着害臊，又担心三爷的身体，又嫌新娘子太浪。我们小城有一种偏见，就觉得男人浪一浪不妨的，女人浪就不行了。待要提醒他们吧，只见三爷成天跟在老婆身后，涎皮赖脸的，一副馋相。 不得不说，那是三爷一生中最平静幸福的时光，他们夫妻恩爱，情投意合。三爷破例变成了一个小碎嘴，他是什么话都要跟妻子说的。比方说，又有哪个女人喜欢他啦，这些事他一概不瞒的，说起来总是要笑的。 三娘说，你怎么知道的？人家跟你挑明了？ 三爷说，噢，这种事还要挑明说的？ 三娘说，那你怎么知道？ 三爷“咯”一声笑了，脚一蹬，拿被子盖住了脸，只管自己乐了。 三娘看着自己的男人，说不上是忧还是喜。他怎么就长不大呢，偏又那么虚荣！她也疑惑着，这人她可能是嫁错了，他不怎么有出息；她一颗心全在他身上，只是不安生。 三爷成为一个男人的历史非常漫长，直到他三十一岁那年，遇上一个姑娘为止，这姑娘后来成了我的温姓三娘。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毋庸置疑，三爷在那一年里突然茅塞顿开，他心里第一次有了女人，他知道什么叫爱了。 三爷知道爱以后，嘴巴就变紧了，在妻子面前什么话都不说了。他心情好得要命，常常一个人呆坐着，自己都不自觉的，脸上就会放出一种白痴的笑容来，为了掩饰这一点，三爷总是捧着一本小人书，这小人书理该是他十岁的儿子看的。 现在，一切都颠倒过来了，三爷愿意把他的心里话留下来，一股脑儿的全倒给心上人听。我的温姓三娘其时二十一岁，还是个大姑娘。我见过她年轻时的一张照片，还真是蛮俊俏的，她是典型的那个时代的美女，穿方领小褂，扎一双麻花辫挂在胸前，五官端正得没什么特征。我估计三爷这辈子对女人的美素无研究，所以他能很快地跳过相貌，一下子就发现这个姓温的姑娘原来是自己人。 这简直要了三爷的命，他的爱情甜蜜而忧伤，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同时承担这两种南辕北辙的重量，他成天昏昏沉沉的，身子轻得快要飘起来，莫名其妙的，他常常就叹气了，不管是快乐还是忧伤。很多年后，三爷也承认，这一时期他的感觉就像患了重感冒，或是出了疹子，说这话时，三爷四十二岁，温姑娘已为他生下一双儿女，他两边疲于奔命，家庭矛盾不断升级，三爷实在累了，有时也会自嘲，疹子嘛，他说，总归人人都会出一次的。 有一次，温姑娘问他，他这一生最想做什么？ 三爷勾着脖子想了半天，瓮声瓮气地说，可能是拉二胡吧。 P1-4
短篇小说在小说创作中占有重要的地位，2006年相继发表的中短篇小说可谓异彩纷呈。藏策主编的《2006年度中国短篇小说精选(上下文本分析版)》精选了29篇作品以飨读者，其中包括苏童的《拾婴记》、李锐的《犁铧·耧车》、黎晗的《智能梯子》、冯骥才的《抬头老婆低头汉》、温亚军的《成人礼》、秦岭的《弃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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