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世界
2012-10
海泉 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2012-10出版)
海泉
295
“荒原情结”或“诗意栖居”家园的隐喻 乌冉 走进蒙古族作家海泉的文学世界,就犹如走进了一个深邃遥远的民族历史空间,这一宏大空间作为作者文学创作的载体而彰显其生命力,这源自于作者对心灵的家园——草原的追思、眷恋和沉醉。在漫长的创作人生中,作者时刻受构筑心中的“民族寓言”这一使命所驱动,以致定要牺牲普通人平凡的乐趣而执着于心中那块绿色大地。有心理学家曾将这种针对人生艺术境界而言的“残酷激情”归因于作者所具有的某种“情结”,那么,我们可以称作家海泉对草原历史时空的执着为“荒原情结”。 构成游牧民族精神的某些群体性特征其实是很男性化的,这在海泉的小说世界中表现为以男性话语为精神主题,弥散男性气质系列:雪野、寒夜、原始荒川、森林与神秘沼泽等,加之爱情与死亡叙事罗织的氛围,这一切使他的文学浸润着浓厚的悲剧意识。 海泉用三十万字构筑了一个古老民族寓言,隐匿于寓言背后的是蒙古民族自有记载以来两千余年的历史。实际上小说所描写的不过是鸿雁部落三代人的身世故事,所书写的也不过是一个部落的由兴而衰,最后消亡的过程,但是由于作者成功运用了现代西方创作手法,诸如魔幻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等,使得时空的浓缩和跨越、人与自然的沟通成为一种可能。在这本书里历史时空最大限度地被扩展,两千余年的漫长历史得以首尾相接,涵盖了更多的民族文化信息。 作者回避宏大的历史叙述,而是以个人化的历史观关照人类命运,使民族命运的展示成为个体人性的演变。这部《混沌世界》所体现的文化观是一个全球化的文化观,小说大胆引进了西方的价值观和审美形式,追求一种跨民族、跨地域、跨国界的艺术效果。小说用现实世界与神话世界、凡人与神人、活人与死人之间自由穿梭的方式构造小说,使小说的意义空间和情感空间无限敞开,产生了寓言性的普遍的文化意义。概括起来,这部小说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死亡成为审美体验。 死亡气息是《混沌世界》文本中最为浓重炽热的,它也构成一个凝重的主题。作者竞如此迷恋死亡话题,以至于小说透射出冷峻的黑色调,这也由于“死亡”本身就具有人类“个体生命与生俱来的漆黑底色”,只不过这底色为凡人庸常的生活所遮蔽而不自觉罢了。 《混沌世界》叙写的死亡话题,主要来自部族战争与灾难主题的死亡。这类死亡在其长篇小说中之所以成为一道“死亡胜景”,就是因为这一“胜景”以它对死亡的象征,构成某种游牧部落兴盛衰退历史寓言的实际内涵。小说不动声色地描绘了作为鸿雁部落最终结局的宿命性死亡,那是一个集体性的不可遏制的向死亡的进军。它阐释着加缪存在主义理论:世界是荒谬的,荒谬以死亡收场。 在这悲剧性的死亡阴影中,我们未寻找到怜悯,因为怜悯在悲剧中实在是一份廉价的情感。作者要抓住的是“残酷的诗意”。而这种“诗意”的表现首先来自对死亡的极致化描写和渲染。只有这样才使“这一抽象观念语词变成纯粹形象化的形态和结构”,它可以全面刺激读者的视、听、嗅等诸种感觉,使死亡成为一种审美的体验。 二、神圣场景的表现。 小说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来自古老游牧世界的神秘信息与象征,诸如图腾、禁忌、预兆、梦幻、轮回和人类永恒的困惑与迷津,它们有时也以作为民族精神本源性载体的史诗、民歌、祭词、仪式等来表现,这使得作者笔下的游牧民族的荒原大地充满诗意与神性。在他的信仰中,世界似乎不是遵照公众的现实秩序存在的,而是自有它更为丰富而不可思议的内涵。他相信宇宙间那个绝对神秘维度的存在,这在他对生命和自然的具有亲和力的描绘中显露出来,他恐怕至死也不会迎合现代而丢失他的神性世界。神灵在海泉这里并非全部是象征,而确是他认识的神秘世界的活的部分,他自己就是与那个世界共存共生、交流对话的存在者之一,这使其作品放射出独特的灵性之光。 《混沌世界》艺术地表现天地之间被现代所遮蔽的神圣场景。所谓“神圣场景”的存在,它与一个民族的原始思维或原逻辑思维模式有关,而“互渗律”(法国学者列维布留尔提出的原始思维规律之一)就揭示了“原始思维”的特点。《混沌世界》中涉及到的各类原型母体,如死亡、预兆、巫术、神话原型等都有着原始思维创造的痕迹。这种纯粹的童稚式的思维方式,正是为什么“古代人的原始经验中具有充沛的诗性”的原因所在。所以说,原始思维即诗性思维,它使想象世界诗意盎然。如果将“互渗律”平移过来,用在文学家认知风格的类型学分析上,或许可以说,作者艺术思维独特的心理机制,大概正是藏匿在自我中心思维与社会思维衔接转换之中,潜伏在原逻辑思维与逻辑思维的交织渗透之下,因此,他才会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文字交给神秘主义并创造出这个混沌、神幻的悲情世界。 三、与西方浪漫主义的暗合。 或许是血液中的游牧文化基因使然,海泉与西方浪漫主义作家常有些审美意象的暗合。西方浪漫主义诗人、作家喜好赞美黑夜与死亡,并且走向自然是他们精神世界的重要一维,而在《混沌世界》中我们发现,自然界的生命现象在他的笔下充满惊心与战栗,充满声音与画面的质感,它们或温柔恰静,或壮阔崇高,或幽古神秘,映照着作者心灵深处无可名状的思绪和感受。其中尤以黑夜作为作者子情结,化作小说中荒原大地隐秘本质的一部分。尽管作者的游牧世界的故事充满悲情险象与激烈动势,但他笔下的古老蒙古草原也会因月夜的沐浴,变得弥散诗情魅力。 《混沌世界》艺术地呈现了古代草原人独特的本源性创造活动,如游牧、迁徙、出征、抢婚、祭祀、娱乐、丧葬等等。它们充实而宏大、浩淼而奔腾不息,完全是在强化和肯定生命而非否定,因而体现着生命意志的诗化。
作为一位来自草原的作家,海泉被自己的“荒原情结”所驱使,寄情于雪野、寒夜、远古荒川、森林以及怪诞灵异等原始意象,用来自古老游牧世界的大量神秘信息,如图腾、禁忌、预兆、梦幻等元素,企图开解并构建人类永恒的迷滓话题。《混沌世界》展现了游牧、迁徙、出征、抢婚、祭祀、娱乐等古代草原人独特的多维本源性创造活动,并借助西方超现实主义和魔幻现实主义等创作手法,以纷繁多彩的生存场景,浓缩涵盖了蒙古民族上千年的历史进程。 作者以独特的叙写风格和表述语言,描绘了生命的产生、发展和毁灭的过程,构筑了一个民族的悲剧性历史寓言,从而完成了普世价值的末臼神话启示录。
正文
第一章 一首歌唱了八百年。歌词大意是: 日月穿梭 众国交战 席不暇暖 杀掠之世 乾坤混沌 百侯逐鹿 家室失主 征战不息 北国广袤无际的草原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已经无人能说得清楚。总之,一部《蒙古秘史》就是这样开始的。其实,在贝加尔湖东岸漫无边际的原始森林里的一座岩洞内,有一部保存了数千年之久的用绘画连贯绘制而成的描写一个民族历史的史诗,那一幅幅的画面是用野牛血在垂直岩壁上涂抹而成的。野牛血里肯定掺入了某种人类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的远古人类发明的特殊凝固剂,所以经历了无数岁月之后,那些绘画依然在森林潮湿的空气中鲜活地存在着。相信岩画的作者人数众多,以至于绘画创作得以绵延数千年。岩画刻画的主要是一些动物,其技法极其朴拙但又惊心动魄地生动。然而奇怪的是出现在这些画面上的人类却是形象模糊不清,且结构扭曲,面貌怪诞,形同魑魅。可见,那个时代距离我们十分遥远,因为在那时,人类对自己的了解远远不及对动物的了解。但是,使我万分欣喜的是,山洞里的杰作毕竟赐予我祭祀礼拜自己祖先的机会,因为那些岩壁上的画面无比生动地书写了先辈们的生活,以至读到细节处,我竟不由得喜极而泣…… 感谢有灵的宇宙万物! 感谢万千年来一直使我们崇信不已的永恒蔚蓝色的长生天! 他们在冥冥之中依然保佑着我们,延续着我们永不泯灭的神圣火焰和光荣历史! 山洞之大令人难以置信,而岩壁上刻画的动物数量之多更是使人瞠目结舌。巨大的岩壁宛若辽阔无垠的草原,而在草原上所展现的便是祖先生存的场景。首先映入视线的是难以计数的各种野兽的枯骨。毫无疑问,那是一些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残酷斗争的产物。大量枯骨的来源无非有两种:一种是竞逐之中的软弱一方被强大一方杀死然后吃掉了。还有一种是——我们可以猜测——他们被我们的祖先猎杀,从而成为他们得以继续生存的口中之食……在这里,一只鹰正在啄食野羊,再就是豺狼虎豹等猛兽和野牛、野马搏斗的情状,接下来便是我的先人们模糊一团地围绕一个巨兽拼死相搏……画面当然不止于此,在遥远的山脚下,有一片尖顶的帐篷,袅袅炊烟从帐篷的顶端升起,在营地前边有几点物影,应是忙碌着煮肉的妇女和嬉戏的孩童…… 在繁如烟海的画面中,一幅画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大地上忙碌不已的悠悠万物上空,有一队雁阵幡然飞过。雁阵队形整齐肃然,头雁昂首挺胸,奋然前行,恍若帝王驾辇巡幸,而其子民如其双翼之展跟随左右……驾辇南归的雁阵与相互搏杀、相互吞噬的一群动物虽同在一世,但却显示出它们与周围的世界是如此地不协调,如此地卓尔不群……站在雁阵前面的我突然有了顿时的感悟:关于我的祖先——鸿雁部落的产生确乎处于一个古代部落对空中雁阵的渴慕,及由此联想到雁阵迁徙的高贵品格和它们融入部落民众所崇拜的蔚蓝色天空的非凡神力,无可争议地征服了所有人的灵魂…… 其实,能把我和现实世界连接起来的,是山洞里一个平滑的石台上安卧着的马鞍,由于年代久远,马鞍银饰上的精雕细刻的镂银花纹已经模糊不清。马鞍没有马镫,显然,马鞍的主人是在马背上辞别人世的。按照祖先的习俗,如果马的主人死在马背上,就要割断马镫保存起来。 一个远古部落的血脉就在这一瞬间与我的心灵豁然相通,这使我立刻义无反顾地钻进了那些权且称作故纸堆的画面里去了…… 在那个时代,贝加尔溏吉斯(蒙古语:海洋)周围曾经流传这样一首歌: 迁徙中,一座天门洞开,那是永恒的长生天为我们开启的幸运之门,走进去,便是天堂。 当鸿雁部落还没见过浩瀚的贝加尔溏吉斯的时代,还以为距离浩特(蒙古语:村落)很近的托丽(蒙古语:镜子)湖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域呢。千百年来,部落人始终坚定地认为,就是那一泓苍曼一样蔚蓝色的托丽湖养育了他们的祖先,并幸福美满地生活。这是一片群山环绕的低平草原。部落还没到发生因争夺牧场而相互杀戮的时代,这里的生活一如秋天的湖水一样平静而澄明。部落的史诗演唱者托里斯指着远在天边的黛青色群山说:“自从部落有了第一部史诗之后,就没有人翻越过那刀剑般耸立入云的山峰。山脉呈现为巨大的环形,就如同我们的羊圈,山脉环绕着我们的浩特,那是永恒的长生天为我们鸿雁部落造就的生息繁衍之地。”托里斯又指着远处山峦的一处隘口说:“史诗上记载,我们祖先的第一个人就是从那个隘口进来的,隘口外面就是漫无边际的溏吉斯。一条巨大的黑色鲤鱼从浩瀚大水里爬出后变成了人,那个人取名布尔德·赤努瓦,后来他带着美丽的妻子高娃·嫫勒尔远渡重洋,跋山涉水来到了这里。那时他们身上的鱼鳞还没有蜕尽,于是他们就居住在托丽湖畔的芦苇荡中。湖畔茂密的柽柳林中还居住着一只宝海(蒙古语:对狼的昵称),它每天都口衔一些小动物喂养夫妇二人,直至他们身上的鱼鳞蜕尽。” 人们之所以不敢翻越山脉是因为它们太高啦,究竟有多高,谁也说不清楚。云绕雾锁的山峰挺拔而雄奇地矗立着,覆盖山峰的雾霭翻滚舒卷变幻无穷,一年四季里永远也没有散尽的时候。托里斯说:“那根本不是云雾,而是永远呼啸着的暴风雪。” 山腰上茂密的森林莽莽苍苍一泻而下,犹如绿色瀑布吞没了山峦的裙裾。每至黄昏时刻,深山老林中百兽窜动、虎啸鹿鸣,狼群在沉沉暮色中凄厉而悠长地嗥叫着,那声音在山林里不断地撞来撞去,引起树海阵阵涛吉…… 鸿雁部落的杀人历史是从一个叫卡尔(蒙古语:形容狗发出攻击前发出的低吼声,也用来形容好狠斗勇的人)的人开始的。他的母亲——一个体重还没有两岁公羊重的女人,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却像鲫鱼排卵一样,一口气生了九个男婴。她从午夜开始,一直生到第二天中午。惨烈的嘶喊声在冬季的草原上飘荡了许久,那声音只在产妇因精疲力竭而昏死时才稍有停歇。然而她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是,那位为她接生的老妪还没有走到自家门前便一头栽倒在遮勒绳(蒙古语:挤牛奶时拴母牛的绳子)上,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女人本来想将那些无力抚养的孩子送给别人抚养,却没有一家人敢于接受。 P1-3
北野之广,任良骥驰骋,骏马醉其迅蹄,骑者醉其疾风。虽无南国丝竹悦情,却闻天籁声声。穹庐覆顶,草香熏熏,三杯两盏之间,海阔天空,纵论千年欧亚,萧萧乎,辚辚兮,依旧金戈铁马,放翁之梦不度关山,胡骑大纛仍从容。左衽而荷弓,挥鞭而放歌,沿季节游牧,择草丰小憩,大漠深处是我家。诗人一嗟,千首欷歔,长调三阙,万人动容。惟斯土是故乡,魂牵梦萦总关情。就用这样一首小诗来描绘我的故土吧。 由于太多的误导,造就了太多的误读,加之翻译功力的不足,人们视野中的游牧文明总是显得轻浅了一些。多少年来,我们的文人骚客一代接着一代,躬耕走笔,辛勤劳作,企图对游牧文明——我们的遗产,做出像样的注解,然而因了文化的反差和传统的迥异,写作便有了诸多的犹疑和煎熬。 披沥十余载,拙作《混沌世界》得以出版。小说从孕育构思到出版,历经十五年,一部小说写了十五年,个中隐情,个中困苦,可谓一言难尽。 艺术作品的创作毕竟是艺术家的独创行为,作品是作者个性化的空间,是其耕耘的个性化土壤,所以它既是表达对自己族群的个性化的认知过程,也是作家独特的心理游走形式二者合一的产物。作为一个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肯定要体现自己民族的独有的生存状态的。由于农耕文化的渐进侵蚀,蒙古民族生存的人文环境已经出现严重的异化现象,其中包括我们固有的语素、语境、特定心理、生活特质等有别于其他民族的所有文化内涵。海德格尔说得好:“语言是存在之家。”先祖亦有遗训:“语言乃人类行走之足。”然而我们正在丧失独特的心语,混合的思维以及混合的语言,使得我们的文学表述日渐苍白。一个从小就读蒙语,从小就沐浴草原阳光的人,为了寻找母语语境的纯洁,竟在蒙古包之间的草地上孤独地行走了整整十年之久,那是一段怎样艰辛的心路历程!在现今时代,若想寻找《蒙古秘史》那样纯粹的民族语言、纯粹的思维文化、纯粹的世界观和历史观是何等困难的事情! 世界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两大文明脉流,一是农耕文明,另一个就是游牧文明。游牧文明历经斯基泰、匈奴、突厥等民族的孕育、发展,最后由蒙古民族集于大成。中国历史上起兴于北方入主中原的民族主要有四个:鲜卑、契丹、女真、蒙古。前三个民族落座中原之后,抵抗不住农耕文明的强大力量的侵袭,在短暂的时间内便融合消解了,而独独蒙古民族留存了下来。这绝不是历史的偶然,蒙古民族的游牧文明早在尧、舜、夏、商时代就与黄河的炎黄文化互有交往互动共存。两大文明在彼此抗衡、彼此交流的过程中共同发展起来,当中原的农耕文明积蓄了足够力量消解来自北方入侵者的时候,蒙古人的游牧文明却以成熟的文明形态与之抗衡。有趣的是,横亘在中华大地之上的一条万里长城以恒久的建筑形式铸成一段凝固的历史。成吉思汗及其黄金家族建立的东越高丽,南及海表,西尽匈牙利,北逾俄罗斯的空前庞大的帝国就是将游牧文明演绎到极致境界的佐证。一个强大的征服者身后必有成熟的文明形态和力量的支撑,就如同凯撒大帝的身后是罗马文明一样。于是,在这样一个大文明背景下的写作也就变得沉重和艰涩起来。在短短的数十万字的小说里对这样一个民族的精神运程和帝国进行全景式的描述,其难度就不言自明了。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不得不采取魔幻现实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尽可能地在最短的篇幅内涵盖更多的内容,也就是运用非正常的手段达到浓缩时空的目的。蜀道之难,在乎管窥之艰也。因了生存哲学的困惑,因了宗教哲学的困惑,也因了蒙古民族与自然母亲之间存在的千丝万缕的宗教般虔诚情结,也因了宇宙万物广阔无边、人类命运的诸多无常因缘、个体时运的瞬间变换的困惑,使我的心中萌生一个词语——混沌,说实话,这是一种无奈的情由。 好了,这些关隘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过去了,但是事情远远没有了结。蒙古国大诗人却那木曾经慨叹道:“在一个人人都用诗歌交流表达的民族中,做一个诗人,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据统计,蒙古民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创作的史诗多达二百八十余部,这是一个世界奇观。这个民族确实可以被称作是一个史诗民族,这已然是不争的事实。那么问题来了,怎样才能在作品里体现这个史诗民族那无与伦比的语言的瑰丽特征?而且是用汉语表达?怎样才能使作品成为“这一个”而不是“那一个”?也就是使作品中的人物、语言、环境、行为、心理成为真正的蒙古人而非成为与其他民族的杂交品种,从而不使其异化?英雄史诗产生于英雄时代,随着英雄时代的结束,英雄史诗也应该告一段落了。可是作为一个民族千百年锻造的精神传统,是不可以被湮没和遗弃的,它们应该永远地积淀于全体民族的心里,作家也有义务将它的内蕴以现代话语模式传扬给外面的世界。 我努力用汉语写作此书,作为一个汉族读者视野中的异族文化的入侵者,我不是没有能力用母语写作,我只是企图(也许是非分的甚至是狂妄的)让中国文坛得到一次从另一个角度认识蒙古民族文化、语言、宗教、历史、传统等诸因素的机会,我还想对他们说,仅仅是蓝天白云、雪白的蒙古包、雪白的羊群是不能代表蒙古民族的,至少不是全部! 曾有友人戏言:“一个作家想背负一个民族是担当不起的。”我答日:“不用背负一个民族,只要扛起一面民族文化的旗帜就可以了!” 任何一部艺术作品都不是横空出世的,因为艺术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我庆幸自己是一个蒙古民族的作者,这种自豪感来自于我的民族所具有的优秀的文化传统。举世罕见的史诗文化和那曾经征服大半个世界的伟大故事,的确为我的创作提供了任意驰骋随意想象的具有深厚文明底蕴的历史时空。而这个民族生活的传奇色彩和超乎常态的与自然万物之间的亲情关系又使得作品有了精骛八级、心游万仞的可能。 《混沌世界》是一部用汉语写成的描绘蒙古民族的小说。文学作为艺术载体,在两大文明的夹缝中生存是再困难不过的了。因为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所创造出来的巨大文化差异,常常使我无所适从、尴尬不已。但是,一旦实现了文化的跨越,便有一片蓝天澄明如镜。毕竟两种文化都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最优秀的文化。 我们生存于世俗世界,但是艺术家的使命使得他们坚持高于生活的原则,也就是崇高的原则。倘若我们沉沦于世俗,那么艺术的原则也就无以存在了。 我常常钦羡那些以写作为快乐的人们,因为我自己总是为写字的艰难而心力交瘁。我既为人类共同的话题殚精竭虑,同时也为本民族已经失去或正在濒临消亡的遗产忧虑痛苦。作家不是救世主,然而作为一个作家不能不关注一个人类共同体的遭遇而并与其同甘共苦,所以他们的欢乐、他们的悲苦也就成为作家心中永远也挥之不散的情结。 比起汉族作家我们又多了一项负重,那就是语言的表达。作为大学一年级时汉语还不及格的我来说,尤其苦不堪言。作为中华大家庭的一员,我们不仅要懂中国的历史、文化,同时作为打开东西方大门的民族的一员,还要研究世界历史、文化。我们为了跨越这种障碍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艰险的道路似永无穷尽,但所幸的不是面临智慧才思的枯竭,照射在身上的依旧有希望与理想之光,而希望就是一切。无意游戏文字,穷困潦倒尚可接受,但文字游戏身后隐藏的巨大的无聊及空泛浅薄则是我们负不起的责任。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确实深刻地震撼了我。所以在羡慕之余有意地沿用了他的创作技法。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美好,另一方面则是由于魔幻现实主义可以帮助我最大限度的跨越时空。然而写作中遭遇的超现实主义的表述则完全是无意的和纯粹偶然的遭遇。因为我在写作之前完全不知此种创作流派为何物。如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描写,全部是由蒙古民族与他们的自然观、哲学观、人生观、文化观有着密切关系的本土文化土壤里孳生的。多少个世纪以来,蒙古族与大自然结下了宗教般的虔诚情结,请注意,我在这里说的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宗教,而是蒙古民族特有的宗教感。宗教信仰所有的民族都有,而宗教感就不同了,它体现了人类某一群体对周围世界所持的特有认知。这是人与周围世界长期遭遇并在彼此适应过程中产生的具有特质性的解释和认知建构体系。它既是意识的又是实践的。这种内心的认识,在漫长的社会诸种活动中,被总结、升华,最终形成一种普遍的意识导向。既然认识是人类行为,就包含着情感因素,它们所创导出来的原则,会导致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产生信仰意识,从而演变成传统观念。人与自然的宗教感就是蒙古人所特有的。与大自然水乳交融的生命观使得这个民族以超出三维(更加多维的立体)的目光审视世界,这样的理念给蒙古民族文学与超现实主义的暗合提供了契机和可能。比起农耕文明时空感觉的狭小逼仄,游牧文明具有更多的机会融人人类母亲——大自然及其子孙万物链条中最为瑰丽最为神秘的生命奥秘之中。总之,我做了尝试——用蒙古人的视野去观察描述自身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不知是否做到了这一点,但我已经竭尽全力,能否为读者和同仁接受,就不再是我的事了。 海泉 二○一二年元月
古老的蒙古族游牧部落——鸿雁部落三代人的身世故事,一部混沌与文明、悲怆与雄壮的历史画卷,再现游牧部落之悲壮传奇,泣述草原儿女的凄美爱情,令人沉醉、惊心、叹息…… 海泉编著的《混沌世界》是一部悲情小说主要叙写了古老的蒙古族游牧部落——鸿雁部落三代人的身世故事,及这个部落由盛而衰直至最后消亡的过程。 小说展现了游牧、迁徙、出征、抢婚、祭祀、娱乐等古代草原人独特的多维本原性活动,以纷繁多彩的生存场景,浓缩涵盖了蒙古族上千年的历史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