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集
2010-9
上海人民出版社
[法] 雅克·普雷维尔
360
陈玮
无
民众诗人的话语 沈大力 雅克·普雷维尔不自况“诗人”,实因其话语独特,在法国当代诗坛别立一帜。今有意大利“国际新弗洛伊德运动”发起欧洲新文艺复兴,提出“话语数脉”(Le chiffre de la parole)的理念,颇有些让其拉丁姐妹们不知所云。何谓“话语数脉”?其实,读读普雷维尔的《话语集》,就会有实感,胜似苦苦去进行一番符号学研究。 2009年,巴黎市政府举办了《巴黎佳丽》展览,首次大规模呈现了雅克·普雷维尔丰富的诗歌创作和整个电影生涯。参观者潮水般涌来,在几座展厅驻足,细读普氏的诗稿、手迹和生活工作照,或静坐放映室里看《戏楼儿女》、《夜来访客》、《维罗纳情侣》、《雾岸》、《拂晓》等影片,或沉浸在《落叶》、《芭芭拉》的歌声中,沉醉于一种清澈淡远的意境中。 大厅里,普雷维尔为影片《戏楼儿女》写的对白在参观者的耳畔回荡。女主角嘉朗丝温情地对情人巴蒂斯特·德布罗说:“爱,是如此简单!”如此简单之话语,竟是那么触动听众心魄,宛如人鱼泣珠,美姝漱玉,晶莹剔透。普雷维尔就是这般纯任性灵和自然超逸,用清淡的话语表达浓郁的情感。 确实,他的诗歌语淡情浓意深,反映了寻常人的心境。且看《公园》一诗: 一千年一万年 也倾诉 不尽 那永恒的一瞬 你吻了我 我吻了你 沐浴冬日的晨曦 在巴黎蒙苏里公园 在巴黎 在地球 在地球这颗星辰里。 没有华丽辞藻,亦无生僻典故,自然观物言情,清新秀隽,流溢出醉人的别样幽芳。 再看《家庭生活经》的尾声: …… 儿子被打死香火没法继续传 父亲和母亲去墓园 父母亲觉得这很自然 生活继续照旧打毛线打仗打生意算盘 打算盘打仗打毛线 打打打算算算 埋进墓地才算完。 这里,诗人讥嘲法国平常人家的浑浑噩噩,遣词精工自然,一洗经典诗坛寻章摘句的雕虫之习,特别含蕴着一种冷色幽默,似乎让人徒唤奈何,实则为对既立秩序的深刻暴露,对精神贫困的犀利批判。与《公园》里对幸福的温情表达相反,他在此表达的是凡人“心灵的反抗”,矛头虽指向世上驱民于战的豪强,但并不同于一帮揭竿而起的草莽英雄。实际上,作为一个反权威、反教条的歌者,他只是描述巴黎的“晚宴”,揭下宾客们的“面具”,而自己绝对不愿、也不可能由一个为民请命的游吟诗人最终变成社会的主宰。或许,这正是普氏话语的“数脉”,恰为他脱离超现实主义“教父”安德烈·布勒东的缘由。 《话语集》发表于1945年,恰在普雷维尔为马塞尔·卡尔内导演的影片《戏楼儿女》写对白出名一年之后,是他最早的一部诗歌合辑,也是作者写幽默自由诗,大量求之于“同音异义”或“音节颠倒”、寓意、反衬等文学修辞格的创新典型之始,而后传布甚广,在欧洲几乎家喻户晓,故有着特别显著的意义。他的其他几部散文诗集,如《故事集》、《戏剧集》、《雨天与晴日》、《春天盛大舞会》和《碎语集》,以及由音乐家约瑟夫·科斯玛配曲的《五十首歌》等,都以近乎口语的通俗形式深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咏唱庶民的悲欢和对幸福的渴望。 在那塞纳河, 我体验过, 体验过爱情 和苦难的折磨, 而这一切, 又在忘乡湮没。 这是普雷维尔为尤里斯·伊文思的艺术纪录片《塞纳河畔》所配的诗文;作者以朴实的抒情格调叙述了“塞纳河与巴黎的邂逅”,在20世纪50年代末感动了中国观众。从那时起,我们开始知道,在“启蒙城”巴黎生活着一位像清代《通志堂集》作者纳兰性德一般格高韵远、不随人道黑白的法国诗人,而且他对中国及东方的长城怀有浓厚兴趣。 同巴尔扎克和雨果一样,普雷维尔虽未曾踏足中华大地,但却有一种“中国情结”,在《地方色彩》一诗中曰: 天堂鸟在爽朗地欢笑 这些中国人多可爱, 有欢乐,也有心焦…… 在题为《蚕丝》的诗里,他缕述“丝绸之路”终点长城的景致: 中国的长城之巅 袅袅飞燕, 在那边天真地觅食, 终日筑巢不倦…… 普雷维尔从巴黎寄情遥远的长城飞燕,在北京得到了热烈的响应。2000年11月,时值他诞辰100周年,北京外国语大学举行了规模空前的纪念大会,千余人踊跃参加,大会还出版了法国专家和一些中国年轻学者们悉心研究他诗歌的“论文集”。其时,法国外交部特地来电祝贺。法国驻华大使毛磊先生到会发表演说,特别强调:“这是一次我们两国文化通汇的良机,既生动活泼又富有成果,体现了普雷维尔进行现实交流的精神。” 这次活动也成为年轻教师陈玮研究和翻译普雷维尔诗歌的契机,导致今天《话语集》中译本的出版。意大利有一句谚语云:翻译本是一种悖论。要在诗歌翻译中完全做到鸠摩罗什所谓的“依实出华”,几乎是不可能的。普雷维尔的“话语”貌似通俗,但却充分体现了法文表达的特殊风格,加上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悬殊,要在汉译里表达出原诗的化境,实际上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障碍,让人望而却步。 翻开眼下的《话语集》中译本,与法文原诗仔细对照一下,不难发现译者在处理诗宇的明相与暗面方面颇费了一番心思;她在尽力求得神似上进行相当有效的再创造,付出了可贵的努力。当然,这跟译者本人具有诗人气质和对普雷维尔文学艺术生涯相当全面的长期研究紧密联系在一起。对诗歌翻译来说,这是两个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在诗人阿芒·卡蒂八十寿辰时,笔者还记得曾在巴黎跟普雷维尔的生前好友让-克洛德·雷维一同去过普氏故居维隆别墅,触景生情,曾模仿逝者的风格赋诗,感怀他为人熟悉的面貌: 他有一双凸出的眼睛, 像两块点燃的火石一样 放射出炯炯的光芒…… 还有他的精神特征: 他主持正义, 活着,笑着, 话语总那般俏皮。 普雷维尔的话语,是民众发自心底的呼声,是时代的号角,令人联想到民众诗歌先驱欧仁·鲍狄埃要推翻偶像崇拜的响亮号召: 我们将要成百地撕碎 那些虚伪的纸神祇。 或者,联想到法国另一位民众诗人克洛维斯·于葛在追悼《樱桃时节》作者克莱芒时对未来的展望: 我们将从耻辱的文坛上, 揪下那帮御用讴歌者, 不让他们再把恺撒颂扬…… 波浪在微风吹拂下歌唱, 像迷雾被驱散, 教条终将被埋葬…… 2010年春夜,于北京永安里蜗居
定稿于1947年的《话语集》收入了1930—1944年间的九十五首诗,体裁不拘一格,语言亦庄亦谐,难以分类,模糊了散文和诗的常规界限。其开篇一首《试论法国:巴黎一场头面化妆晚宴》令人耳目一新,把超现实主义的讽刺与无秩序推向极致;而他独创的“快讯”式和“清单”式诗体则丰富了诗歌的形式。半个世纪以来,《话语集》先后被译成数十多种语言广为流传,经久不衰。《话语集》出版至今,在法国已发行三百余万册,堪称“诗歌已死”时代的诗歌奇迹。
雅克·普雷维尔(Jacques Prévert,1900—1977),20世纪法国最无书卷气而深得民心的诗人和最富诗意、蜚声世界的剧作家。诗集有《话语集》、《晴雨集》、《杂物堆》等;曾为《巴黎圣母院》和卡尔内执导的电影《雾岸》、《夜之门》、《戏楼儿女》等撰写剧本;大量诗歌被谱曲,《枯叶》被伊夫·蒙唐等二百多位歌手演唱;有数百幅粘贴画留存于世。1992年伽利玛出版社将其全集收入“七星文库”并首次在圣经纸上印彩色插图,成为“七星文库”的一次革命。
中译本序 民众诗人的话语试描述法国-巴黎一场头面化妆晚宴马的故事捕鲸美好季节阿利坎特家庭旧事或凶神狱警我看见其中几个人……为了你,我的爱伟大发明事件厉声开音符天主经塞纳街笨学生鲜花与花圈返乡音乐会没有成功果核时节蜗牛送葬曲里维埃拉懒觉在我家里猎童家庭生活经变幻的风景在田野……人类的奋斗我就是这样血中的歌咏清洗倒戈这场爱手摇风琴书法练习早餐刚强的女孩愁思茫茫绝望坐在长凳上捕鸟者之歌为了给小鸟画像流沙几乎正路伟人手推车或伟大发明最后的晚餐尊贵家族美术学院三王来朝圣经打谷机破碎的镜子自由街区新秩序随小鸟而定您将看到您将看到的红霞无边歌谣法语作文日食狱卒之歌红漆木马愚蠢的断言诞生音信集市在花店史诗苏丹节日活动继续凡高的悲歌星期天公园秋夜巴黎花束芭芭拉清单比熙街如今……历史教训荣耀不能会话奥西里斯或逃往埃及和平演说查票员向小鸟致敬虚度的光阴海军上将战天使卡鲁塞尔广场行列婚礼与盛宴毕加索的漫步毕加索的神灯跋附录一 重而不复的魔术附录二 雅克·普雷维尔生平和创作年表
试描述法国:巴黎一场头面化妆晚宴 那些虔诚地…… 那些丰盛地…… 那些三色国旗的 那些开幕剪彩的 那些信教的 那些以为信教的 那些呱呱叫的 那些有羽毛的 那些啃噬蚕食的 那些昂朵玛格的 那些无畏战舰的 那些说大话的 那些按节拍唱歌的 那些擦皮鞋拍马屁的 那些大腹便便的 那些垂下眼睛的 那些会切鸡块的 那些头里面~毛不长的 那些祝福猎犬群的 那些献上猎物右前脚的 那些厉声喝令起来死鬼的 那些上刺……刃刺人的心 那些把枪炮交给孩孚的 那些把孩子交给枪炮的 那些浮而不沉的 那些不把比雷埃夫斯错当做人名的 那些翅膀巨大飞不起来的 那些梦想在长城上插瓶子碎片的 那些吃羊肉就戴狼面具的 那些偷蛋却不敢煮蛋的 那些有4810米的勃朗峰,300米的艾菲尔铁塔,25厘米的胸围并引以为荣的 那些奶了法兰西的 那些跑着,冲着去为我们报仇的,所有那些人,还有其他的许多人,把石子路踏得啪啪响,得意洋洋地涌进爱丽合宫,所有那些人紧赶着,赶紧着,因为那里有场盛大的头面化妆晚宴,而每个人都早已为自己准备好了想戴的面具。 一个人头戴泥巴烟斗怪面具,另一个戴着英国海军上将的面具,有些人顶着恶臭的脑瓜,戴着刽子手加利费的面具,一些脑子有病的动物的面具,一些奥古斯特·孔德的面具,鲁日·德·李尔的面具,圣泰雷兹的面具,猪头肉冻面具,猪脚牛蹄面具,殿下大人的面具,乳品商的面具。有几个人,为了给大家逗乐解闷,肩上扛着可爱的小牛脸,而这些小牛脸是那么漂亮,又是那么凄惨,耳蜗里还插着小青草,就像岩洞中的海藻,以至于没人察觉它们是些面具。一个戴骷髅面具的母亲笑着把她戴孤女面具的女儿引见给世交老友、戴着索勒羊面具的老外交官。而当头顶哥伦布鸡蛋的总统冠冕堂皇地莅临时,全场群情鼎沸,惊叹不已,那绝对是一个深具先见之明、引人入胜的迷人扮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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