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味
2007-1
宁夏人民出版社
陈琢如
282
一位著名作家说,小说是闲人写下的废话,我颇赞同。 我这个人很懒,不愿意进行缜密的考证,不愿意引经据典,去写字字都要推敲的论文,起初只写诗,写些不着边际的胡话,后来觉得诗的容量太小,于是便写起所谓小说的废话来了。然而这些废话却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 亲爱的读者,如果你有空,请你将拙作翻一翻,因为真知很像废话而废话也很像真知,我写的这些煎熬心血所析出来的废话烙有岁月的深痕,说不定还有真知的影子呢。 《现代汉语词典》解释说,“况味”是“境况和情味”。我把拙作集取名《况味》,不仅因为其中有一篇《况味》,更因为—— 对我来说生存是一种况味,体验是一种况味,写作是一种况味,发表又是一种况味; 对读者来说阅读是一种况味,消遣是一种况味,领悟是一种况味,批评也是一种况味。 然而,我需要的是真知灼见的批评,而不是几块钱买一筐的庸俗的评论,更不是忽悠和意淫。 希望以我浅陋的《况味》,带给你更多酸甜苦辣的况味。谢谢。
陈琢如,笔名万里鹏,浙江省杭州市人。宁夏人民出版社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宁夏文史馆馆员。曾出版诗集《喷泉》。《况味》为他的短篇小说集,主要收录了《昼梦》、《热殇》、《相见时难》、《黑夜的跋涉》、《西瓜情结》、《冬雪·国魂》、《况味》、《心绪如丝》、《困惑》等作品,供读者朋友们欣赏。
陈琢如,笔名万里鹏,浙江省杭州市人,1938年3月生。宁夏人民出版社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宁夏文史馆馆员。曾出版诗集《喷泉》。
昼梦昼梦热殇僻壤一切都会过去血疑相见时难年代四朵花黑夜的跋涉岁月西瓜情结困惑一犬二主三幕剧冬雪?国魂方寸耻为文丐况味此一时,彼一时失落心绪如丝困惑缝鸡眼里的乾坤烈马
一辆接站的篷布小卡车把我送进了S工学院大门。 下了车,我已置身在一个新的环境,很难说清心中是一种什么滋味。我提着我所有的行李——一个帆布包和一个老布(农民自己纺纱织的布,但并没有贵州蜡染的风采)包袱,跟着接站的同学向新生报到处走去。当我交出录取通知书、粮户关系后,便获知分配在金属压力加工专业二班,并发给我一只海碗和一把折叠椅(椅背上写着我的名字),安排到12栋3号宿舍住宿。 有必要交代一下海碗。海是大的意思,自然这是一只粗瓷大碗。我是浙江人,我们习惯用小碗吃饭,即便上了中学为了方便起见买了只搪瓷缸吃饭,最多也只能盛二三两米饭。然而学院发给我这只海碗大约能打八两米饭,不能不使我发了一阵呆,于是我恍然大悟北方人长得粗壮结实的原因了。等到吃饭时我才知道大家用这只碗既打饭又打菜,在当时粮食不足人们不能奢侈地吃几样菜时确是很方便了。再交代一下椅子。大学生上课不像中学生那样固定在一个教室里,有时在大教室上课,有时在礼堂(兼饭厅)听报告,有时到实验室做实验,有时回宿舍自习,随时带上,实在方便。 当我走进宿舍时,别的同学都到了,原来他们都是提前来到这个向往已久的城市的,其中有班长郭亦武,山东人;谭一声,上海人;叶斌,江苏人;等等。真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来了。后来我才知道,全宿舍七个人除我之外都是出身较好的,充分体现了学校为工农开门的政策。 宿舍有四张双层床,住七个人,留下一个铺位是给大家放行李的。我便睡在靠门口的那张床的上铺,自然是六个同学拣剩的位置了。宿舍是平房,没有水,更没有厕所,但有暖气,这样的条件对我这样的乡下孩子来说,无疑是天堂了。 晚上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去年招生25万,今年招生10.7万,被录取者,都是幸运儿了。像我这样出身的在反右之后能进大学,更是幸运儿了。于是我认识到当初太幼稚了,偏要报考什么名牌大学。幸亏这第九志愿收留了我,要不,随便给我定个政治条件不合格不录取,回到农村从事光荣而报酬极微的繁重的体力劳动,有什么话说!认识到这一点,是极大的安慰。于是我决心以优异的成绩来报效祖国。 我们的教室在2号楼,楼前的几十米席棚正是全院的大字报栏。虽然开学前已经冲刷干净了,但仍能使人想象到不久前这里曾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有几百名大大小小的右派在这里一触即溃,成了人民的敌人。这些从教师中学生中被揪出来的右派分子,此刻正在学校从事光荣的体力劳动,如搬运设备、打扫卫生等等,以改造思想。那些学生右派,比我大一两岁,显得很文雅,遗憾的是没有看到这些文雅的书生“疯狂进攻”和“负隅顽抗”的姿态。因为持刀枪杀人者都比较形象,用笔杆子杀人的实在缺乏形象。尽管如此,我还是写了一首《我们胜利了》的诗发表在院刊上,表示我和这些“丧心病狂”的敌人划清界限。 开学典礼上刘教务长的讲话使我难以忘怀。教务长中等身材,头已谢顶,略显肥胖,显出一种大学者风度。当时便有人告诉我他是著名的力学家。他把毛主席称作毛泽东先生,这是我解放八年来第一次听到的。他说毛泽东先生说随着经济建设高潮的到来,必将出现一个文化高潮。他要我们去迎接这个高潮。他还说广播这玩意儿干扰学习,以后不要放了,又让我吃了一惊。 开学典礼结束后我们夹着椅子回到教室,辅导员马丁兵立即给我们消毒。他说教务长是全国著名的专家,一级教授,保护对象。如果是一般人,早就打成右派了。他的讲话纯粹是胡说八道,同学们不要听他的。 大学生是善于思考的。自然,智商并不低的我也会思考:既然教务长是胡说八道,那为什么还要让他讲呢?他称毛泽东先生,这不是不尊敬我们的领袖吗?他说不要放广播,这不是和我们争夺宣传阵地吗?他的这次讲话,是不折不扣的右派言论。右派是客观存在,他实实在在是个右派,但为什么保了便不是了?这些问题我好长时间没有想通。 接着,学院反右扫尾工程开始了。第一个回合便是批斗大右派刘飞。刘飞是留苏预备生,是尖子学生。偏偏在出国前补习一年俄语的最后阶段,他攻击了统购统销政策,他说农民把粮食卖光了,饿肚子了,还饿死了人。于是他被取消了留苏的资格。批斗会上,一位工农速中的同学发言慷慨激昂。他说:“刘飞,你出身贫苦,是共产党救了你,是共产党培养你上了中学又上大学,你不思图报,忘恩负义,背叛了自己的阶级,竟敢攻击党,诬蔑党的政策,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右派,要不是党的政策约束我,我真想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接着,他便高呼口号:“打倒大右派刘飞!”“刘飞他不投降,便叫他灭亡!”于是大家便跟着他高呼。场面惊心动魄、叫人不寒而栗。 说实话,我生活在农村,卖“余粮”的事情很清楚的。农村把每户的田都做了三定:定产量、定公粮、定口粮,然后算出余粮。公式是: 产量一公粮一口粮=余粮 在秋收后,政府便按三定收购,公粮必须交,余粮必须卖。产量搞浮夸,定得很高,实际很低,口粮便成纸上的数字了。饿死人的事是确实的,但在30年后才有所披露。刘飞说了实话,便成了右派;那些说假话的,却成了左派。我什么也没有说,自然是中间派了。 扫尾工程的第二个回合是继续反右。辅导员说:机械系还有两个右派没有挖出来(所谓没有挖出来是指党委已经批了,但尚未经过批斗让他们自己承认)。自然,我们新生也要参加这个攻坚战了。那天,我们停了课,吃过早饭便夹着椅子排队进会议室。因为批斗右派比上课重要得多,右派不铲除,国家要变色,学了有什么用!会议室墙上贴着白纸黑字“把右派分子王××、李××揪出来!”“不获全胜,决不收兵”等大标语。还把王××李××的名字颠倒着写,气氛十分严肃、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