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泪痣
2002-4
中国青年出版社
李修文
356
无
在寻找的过程中，不堪往事点点从满东京的大雾里隐现而出：怪兽般的东京，风光绝伦的北海道薰衣草农场，还有名叫“蓝扣子”的女孩子，她的暴躁、敏感，她经常“忍不住去糟蹋自己”的念头，她的玩世与无所畏惧，她因爱而自卑残的极端行为，总之，她的生和她的死，都无不使人为之动容。 最终，在小说结束的地方，青年男子找到了为女孩子下葬的地方——挖开一个同样流落到日本的昭和时代朝鲜妓女的坟墓后，他不仅为女孩子找到了容身之地，也为她找到了在那个阴冷世界里和她作伴的人。 这是一部充满了情感的作品。作者想表达的是这样一种意图：因为自身的残缺，我们需要爱，有了爱，我们或许会因为爱而变得更加残缺，但是，我们仍然需要。欧洲有一部电影，名为《爱情有害健康》，但是，只要有了爱，即使从生到死，其中复杂的机缘可以用另一部电影的片名来解释——《下一站，天国》。
李修文，1975年8月生，湖北人，大学毕业后曾从事多种职业，有作品被翻译成日文和德文。著有小说集《心都碎了》等数十万字。2001年起为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
序言 注定滴泪的爱（林少华）第一章 花火第二章 起初第三章 心乱第四章 迷离第五章 卧雪第六章 水妖第七章 短信第八章 樱时第九章 空无第十章 刹那第十一章 惊鸟第十二章 莫愁第十三章 首都第十四章 上坟第十五章 渔樵第十六章 再见
我正要去拿那支剑，突然却想起了扣子的笑，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就留了心，先蹲下来，再取下头盔，用它去触动那支剑。我真是没有做错：头顶上那尊微笑的大佛突然一分为二，分成两半的身体赫然袒露出一个幽深的黑洞，一簇短箭，以闪电般的速度从黑洞里飞奔出来，像长了眼睛一样齐刷刷地刺进了对面的窗棂上，假如我不是蹲着，而是径直躬腰去取那支剑，那么，它们就会毫无疑问地刺在我身上。这时我才看清了机关所在，这支剑的剑柄上系着一根琴弦般的金属丝，而这根金属丝的另一端又系在佛像的底部上，哪怕就那么轻轻一触，机关也还是被牵动了。我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使劲盯着刚刚换上的那身长袍。我可以确信，它肯定是用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否则就很难抵御住刚才那簇短箭的攻击。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手持长剑戴上头盔后茫然四顾，发现整个房间只有一条通道，那就是佛像一分为二后出现的黑洞。除了这个黑洞，找不出第二条路可走，我能怎么办呢？只好擦了一把汗，脚踩供桌，爬进了那个黑洞。 黑洞既低又窄，我一边蜷着身体往前爬，一边想起了我和老夏初见时老夏在咖啡馆里对扣子说过的话：“扣子啊扣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渐渐地，黑洞里的路稍微宽敞了点，我也终于可以直起腰来了。依照地势来推断，我感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地平线以下，也就是说，我正走着的这条路其实是一条地道。眼前一片黑暗，我脚底突然一滑，差点就没站住，踉跄着身体朝旁边的洞壁上扶过去，却突然触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我心里一惊，赶紧把手缩回来，与此同时，一只蝙蝠从我刚刚触摸到的地方飞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大群，地道里到处都回响着蝙蝠们扑扇着翅膀的声音。 好半天之后，我终于来到了一片勉强能算得上宽阔的地方，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厅。厅的四周悬挂着从天而降的布幔，布幔背后有微弱的烛光，烛光背后是摇曳的人影，我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几个武士正在打斗。和中国的武士不同，日本的武士好像不会那些飞檐走壁的功夫，我的耳朵边间歇会传来刀剑的撞击声和他们粗重的喘息声，气氛简直令人窒息。一会儿，武士们全都消失了，微弱的烛光突然熄灭。在临要熄灭的一刹那，我清楚地看见从天而降的布幔被溅上了层层血迹，血迹溅上去以后，顺着布幔，一滴滴掉落在地上。 我索性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了，绝望地想，闭上眼睛往前走吧，走到哪算哪。 我的去路，显然就是那些武士消失的地方，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好吧，那就走吧。我闭上眼睛走了几步，手触到了布幔，也触到了布幔上的血。“管你是什么呢。”我心里想，“无论如何，我也不睁眼睛了。”没想到的是，我一脚突然踏空了，更加没想到的是，这踏空的一步，竟然把我带到了齐腰深的水里。还是不管。直觉告诉我，只要我一睁眼睛，一幕空前骇人的场景就会在我眼前出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从齐腰深的水里上了岸，全身竟然冷得哆嗦起来，我隐隐感到，前方有一丝白光，我便再也把持不住，在几近癫狂的兴奋中睁开了眼睛。我注定要为自己睁开眼睛后悔：在齐腰深的水里，在我刚刚经过的地方，十几条鳄鱼正呆在那里和我沉默地对视着。 事情却没到结束的时候，我的心脏注定还要再次狂跳不已：我的脖子上突然多出了一样凉飕飕的东西，假如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一把刀。在这一刻，我敢发誓我的确已经忘记了自己是置身在一场游戏之中，而是以为来到了属于自己的穷途末路，更何况，用刀架在我脖子上的人还冷冰冰地对我说了一声：“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见我没有反应，这个冷冰冰的声音一瞬间转为了笑声：“早知道你的胆子都被吓破了，特意来救你的，傻瓜！” 这下子，我知道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我发疯般地转过身去，又发疯般地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我还想亲她的头发、她的嘴唇，但是终于没有。 从日光江户村里出来好半天之后，我仍然心有余悸，大汗淋漓，而扣子却悠闲地吃起了香草冰淇淋。看着身边悠闲自在的她，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相信别人的体验和我大致也会差不多：在经历了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之后，会虚弱得懒说一句话。 “缓过来没有？”扣子神色自如，咂着冰淇淋对我说，“没缓过来也得赶紧缓啊，呆会儿还要靠你帮忙呢。” “帮什么忙？”我有气无力。 “卖东西。我从秋田县那边进了一批小杂货，招财布猫啊小钟表啊什么的，一大堆，装了满满一袋子，呆会儿我卖的时候你帮我收钱。” “哦，这样啊。”我这才知道她的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实话告诉你吧。”她压低了声音，嘴巴里只剩下一根冰淇淋的竹签，“我在这里有仇人，你的眼睛得放亮一点，碰到他们你和我都完了。一会儿你要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人了，一定记得马上告诉我。”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卖呢？” “生意好啊——真是问得新鲜！” 我就不再问了，跟在她背后往寄存了旅行袋的那家小店走过去。这时候，天已经黑了，霓虹将夜色浸染得仿佛一处太虚幻境，远处的二手衣店里传来了一段爵士乐，是Fatswaller的《A-tisket.A-tisket》，一种久违的迷离之感便再次席卷了我，一边朝前走，我一边问自己：“我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刻呢？” 没容我多想，扣子已经从小店里取出了旅行袋，见我发着呆，就朝我一努嘴巴：“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差劲呀，一点都不绅士，有看着一个女人提这么重的东西也不搭把手的男人吗？”我慌忙把旅行袋接过来，跟着她走到鬼怒川车站出口处，她先从旅行袋里找出一块蓝色格子布铺在地上，随后就把旅行袋里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花样的确不少：除了招财布猫和小钟表，还有钥匙圈啊银饰啊超人气偶像的海报啊什么的。 生意的确相当好，我们身边立刻聚起了一群年轻人。扣子的日语说得实在流利，足以应付和顾客的讨价还价，当价钱谈妥后，她又用流利的京片子告诉我该收多少钱或该找出去多少钱。热热闹闹的一阵子过去之后，我数着手里的钱，发现那些小东西已经卖出去了至少三分之一。从现在到十二点，电车收班还有好几个小时，那么，这些小东西全部卖完应该就不是什么难事。扣子丝毫也没有放松警惕，等人少了点，她又抽空叮嘱了我一句：“你千万可得注意着点我的仇人啊，要是被他们逮着了，我们不被打死也会被打个半死不活。” “到底谁是你的仇人？”我问。 “说起来，也算不上仇人，是我借了他们的高利贷。”说着，她停下来往四周稍微打量了一下，“我借的钱，再加上他们的利滚利，只怕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那到底是多少钱呢？” 这下子，她又不耐烦了，正要训斥我一番，幸亏又一班人流从车站里涌了出来，她赶紧用熟练的日语去招徕他们。刚招徕了几句，她回过头来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感觉特别不好。” 她的预感，倒真是一点也没有出差错—— 一拨人群刚刚散去，另外一拨人就围了上来。扣子突然对我喊了一声：“完了，快跑！”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已经发足狂奔起来了。我下意识地感到大事不好，想追随她一起往前跑，但脑子里一作闪念之后决定往与她相反的地方跑，也许这样可以使追她的人少一些，她也就能侥幸跑脱了。不过还是晚了，还没跑两步，我的身体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我踉跄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跑，也回头看了一眼，扣子已经消失不见，应该跑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吧，我想。 我的心放安了一些，我的步子也放慢了一些。 我干脆站住了：不就是挨打吗？那么，来吧。 刚刚站住，一支木棍就朝我的脑袋上砸来，我下意识地一躲闪，也没躲闪过去，木棍还是砸在了我的胸口上。疼痛感如此巨大，还来不及承受，好几只拳头便紧随着朝我脸上猛击过来，我仰面倒在地上，嘴角也尝到了一丝咸腥的味道，我知道，那是血。 我躺着，两只手紧紧抱住脑袋，其余的地方再也管不了，索性也不再管，脸贴在地面上，喘着粗气，我想，打吧，不管打到什么时候，也总是会结束的吧。 是啊，总有个结束的时候。这一刻来了之后，我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里还捏着几张纸币。只剩下这几张了，其余的都被搜刮一空。事情就是这样，我不光挨了打，卖那些小东西得来的钱，还有我自己的钱包，都被抢走了，只有几张纸币掉在了地上，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把他们也捡了起来。我往刚才和扣子分头跑开的地方走回去，只一眼我就看见了扣子，她正坐在地上收拾着剩下的小东西。不远处，一只滚到道路中央去的招财布猫正在被一辆行使的汽车碾压过去，就在这时候，扣子突然将手里的一串钥匙圈朝着那辆汽车猛砸过去，又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她的长发散乱地垂在胸前，之后，又被风吹得飘拂起来。 我喘着粗气走到她身边，想了想，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时候才看见她的衣服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鞋印——她和我一样都没能逃脱挨打。 她在哭，她捧住脸是为了不让别人看见。 我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慢慢来到了她的头发上，她的身体像是一震，哭泣声便大了起来，嘴巴也在不断地说着：“他妈的！他妈的！” 我慢慢扶起了她的头，这下子，她的脸被霓虹照亮了，我终于能够看清楚，她其实已经鼻青脸肿了，除了鞋印，她的耳根处还在渗着血。我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她脸上的伤处，顿时，她疼得咬紧了嘴巴，眼泪伴随疼痛从眼眶里涌出来，滑落到嘴角，也和伤痕一起被霓虹照亮了。 ……
《滴泪痣》里边既有爱的刻骨铭心，又有爱的无可救药；既可称为爱的极致，又不妨说是爱的扭曲。不管怎么说，这种极端在中国小说中大约是不易觅得的。惟其不易觅得，也就格外值得一读。 ——林少华（著名翻译家、《挪威的森林》译者）
无
焚烧炉里的那个妻子，她躺着
她变成烟之后，会飘过那条小河
河对岸是另一个村庄
另一个站台和另一个铁匠在
对另一个精灵说
来，你陪我跳舞
白色的纱窗抖动
那是另一个爱的小屋
屋子里有金色的斑点
小鹿的画像挂在另一面墙壁上
那把枪
你藏着那把枪
你把枪里的子弹献给眼前这个女人
在这个炎热的夏季
她们的胴体一起飘逝
在天空下不再忸怩
她们会干些什么呢
难道说要坐下来喝杯茶
下一场丧妻之痛的雨？
焚烧炉里的那个妻子，她躺着
她宁愿飘回家乡
重新变作少女
看白鸭子嬉戏
枪拿在你的手上
这场谋杀，关系着她能不能顺利地
变回一个少女
一个少女
一个少女
喜欢这种看过后让你难过的死去活来的文字，尽管是本小说却会在故事中品味爱情，品味无奈，品味绝境，品味死亡。最恬静的瞬间也许就是我和蓝扣子在地铁出口卖盗版碟，可接踵而来的灾难却也发生在这美丽的瞬间。初读它的时候是在高三，那时候疯狂的阅读了无数小说来宣泄压抑的日子，可唯独它和月光森林沉淀了下来。
“爱总是伴随泪水。不滴泪的爱大约是没有的。但注定滴泪且一直滴到最后的爱毕竟不多。而这个故事讲的恰恰是这样的爱，注定滴泪，注定滴到最后。是因为两人脸上各有一颗滴泪痣吗?”文章如是开头...第一次读这本书是在高一，仔细回想，书中的大多数情节都已模糊，只记得一个叫扣子的北京女孩，和一句“一只画眉，一丛石竹，一朵烟花，它们，都是有来生的吗？”书中的话。 故事发生在日本的东瀛，发生在一对东瀛的中国人身上，女主人公扣子为了寻找十几年前赴日而后来音讯皆无的生母，利用随马戏团去东京演出之机离团出走。当她辗转找到母亲居住的地方时，早已人去楼空。原来母亲几年前便已另外嫁人去了另一个国家。由于马戏团早已启程回国而她身上又没有护照，便在日本"黑"了下来，成了非法滞留的"黑人"。迫于生计，她失去了少女的初次。而后在黑社会的胁迫下当过无上装酒吧女招待，当过应召女郎。但是扣子纯洁，倔强，然后认识了在日本留学的男主人公“我”，两个寂寞的人就这么相爱了... 扣子和主人公“我”的眼角同样有一颗“滴泪痣”，相书上的话很干脆：“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所谓孤星入命。”围绕他们的故事，都是悲剧。一场又一场的悲剧。“我”的同居人，来自中国的新疆人阿不都西提死于肺癌。“我”的日本学生杏奈进了精神医院，杏奈爱着的印度男人辛格死于同于恐怖组织的人枪下。苏州女人筱常月在她一手制作的昆曲《蝴蝶夫人》表演现场自杀身亡。 而扣子，在“我”追她的时候她有过挣扎，甚至请过碟仙来确认“我”是不是真的爱她，她借了黑社会的高利贷，和“我”不止一次的被黑社会的人打过，却不要“我”用自己留学的钱帮她去还债。扣子自杀过两次，怕自己一个人...最后因为意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进而失聪，最后车祸而亡......每次读到扣子不幸的遭遇，我的心总会狠狠的揪一下。 而“我”深深爱着蓝扣子，那种爱已经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可以舍弃原本平静的生活和扣子躲躲藏藏在城市的边缘，甚至为了和扣子一样变“黑”而撕碎自己的护照。只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最后扣子走了，“我”捧着扣子的骨灰盒走了大半的城市，回忆的以前的点点滴滴，走着熟悉的街，桃花依旧...然后我把扣子埋在了一个地方，一个江户时代偷渡到日本的朝鲜歌姬的墓旁，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吧...... 在东京夜空下，“我”的难受和爱，和着扣子的回忆，一起斑斓......
高中时候，用那么几天看完的。书被没收了，老师说我搞色情... 不过在那个时候，书里的某些情节确实让人亢奋，这就是为什么我到现在还记着它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它确实从另一个使人震撼的角度来诠释了爱情的铿锵与伟大。任何读过这本书的人，都必将承认，它是一个赚取脆弱者眼泪的悲剧，但还让人相信着什么...
这种风格的东西特意提醒自己尽量少看。虽说苦难也算是一个永恒性的话题，但是老写这个也太凄惨了。
视野就狭隘一些吧。
“一只画眉，一丛石竹，一朵烟花，它们，都是有来生的吗？”很怀念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