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走双骑
2008-6
新华出版社
闫一江
157
无
这个世界到处是诱惑和陷阱。不留神,就抱恨终生。她不该跟随陌生男子到滇西去尝试狂野的摩托之旅。当他们行进在一个美丽河谷时,摩托车撞倒,砸碎了她右腿的膝盖骨。
深秋,我和老D夫妇从九寨沟返回成都。由于牙病发作,我不得不放弃与老D夫妇去云南的计划。他们回美国,我继续留在成都治牙。 一 华西口腔医院告诉我,治牙需要几周。为了打发寂寞的日子,我在市中心隶属四川棋院的围棋社里找到了一位棋友。棋友住在琴台路,离我所住的文君宾馆不远。在后来的十多天里,他几乎每天都来文君宾馆的小院里找我下围棋。 我们说好一盘五十元,便开始鏖战。基本上都是他赢。估计他是一位有业余五段的“职业杀手”,专靠挣臭棋篓子的钱来维生。每次他赢了,他都不以为然地接过我手里的钞票,然后安慰我几句:“你就差这一点点。你要是从这儿‘扳’,就赢了。”妈妈的,每次我都差那么“一点点”!我愤怒! 我们下棋时,有个女孩经常坐在院子里看书。她住宾馆一层,门正对着小院。在我举棋不定、长时间思考时,这位矮个、秃顶、戴眼镜的中年棋友便笑容可掬地和女孩搭话。也许这是他对我长时间思考的不满。他们谈笑间,我就又“灰飞烟灭”了。 “谁赢了?”她过来问这个令我沮丧的问题。 “他。”我没抬头,输棋者眼中没有美女。 “你下棋的样子好认真。”她继续说。 我心里说,一盘五十元呢,我能不认真吗?! 棋友接过我的一百元,在手里搓了搓,证明不是假的,然后给我找钱。 “蛮有成就感的嘛!”她对他说。 “嗨,玩呗!”棋友得意地把钱塞进兜里。 琴台路路口有一家重庆胖妈火锅店,每晚爆满。正当我着急找不到座位时,我发现了她——文君小院的MM。我过去和她打招呼。 “喂,就你一人?” “对呀。你也来坐吧。” 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她吃。 “来吧,你要几盘菜,自己在锅里涮就是了。” “不,不,不。你吃,你吃。我就是怕座位待会儿被别人占了。”我把头扭过去,看别处。 “不用客气。你真不用再买锅底了。” “一个锅底多少钱?” “十五元。没必要再花冤枉钱。” “那倒也是。谢谢啦。” 我要了几盘菜,涮起来。吃完后,各结各的账。最后我给了她七元五角的锅底费。 自此,我不用再发愁找不到座位了。每晚都是她先去吃,我下完棋去找她。一人吃火锅太亏。不管多少人,锅底都一样大,价钱也一样。为了省钱,也为了省去等座位的时间,我经常和她搭伙吃火锅,合用一个锅底,各要各的菜、各付各的钱。 女孩的出现,使我有机会能赢棋。那位“职业杀手”一只眼盯棋盘,另一只眼看美女。于是,我就赢了。美女救英雄。 赢了棋,我也愿意搭话:“喂,看什么书哪?” 嘿,她不理我!原来她耳朵里插着MP3,听音乐呢!亏她在一旁“捣乱”,否则我哪能赢棋!揣上赢来的钞票,我走到女孩面前,臭棋篓子瞬间变成了风度绅士:“你说哪儿——?走——,玩——去。” 我们乘坐人力三轮车,在这悠然自得的天府之国里满街乱跑,欣赏单车族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耍车技。 成都是座一多半行乐于世外、一小半委身于红尘的城池。无论走到哪儿,你都会听见“朗朗”的麻将声,嗅到蒸腾的火锅汤气味。大街上遇见的每个人好像都在对我说:“想开点儿,钱够花就行了,得乐且乐。”对前途感到渺茫者和挣钱没够者不妨来此受受教育。 一路上,华灯初上,秋风习习。温柔的夜晚渐渐地把大都市虚幻掉,用神秘的幔纱掩饰起白天的纷繁嘈杂,祥和浪漫的色调随着街灯的闪烁,勾勒着每一对悠闲的身影…… 坐在身旁的MM饶有兴致地讲述着她在马尼干戈遇到的英俊喇嘛。她打算明年还去看他,她让我把与他的合影照片捎给他。 “你要不要看我和喇嘛帅哥的照片?” “……哦?哪呢?” 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厚信封,从里面掏出一沓照片。照片里的俩人反差很大:她笑得一脸灿烂,那个帅哥却一脸严肃;她的脸是皙白的,而帅哥的脸是铜黑的;一个穿着时髦的冲锋衣,另一个穿着古老的喇嘛服。我看不出他俩有什么共同之处。 “怎么样?帅不帅?” “帅,大帅哥。”说着,我哼起一首老歌来:“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见到要快快躲开……” “我答应他,把照片带给他。好可爱的喇嘛,我不能让他失望!” “是呀,那喇嘛一边念经,一边盼着你的那些美女照片早点儿到来。” “嗨,反正我还要去看南迦巴瓦峰,顺道呗。那可是一生里一定要去看得最美丽的雪山。” “既然去看南迦巴瓦,你就不想去墨脱?” “不敢,我怕蚂蟥。上次在然乌碰见几个要去墨脱的人,我没敢跟他们去。结果在然乌打了一夜的牌,第二天跑掉了。” 她打算明年走一趟新疆,如有可能,再从那儿沿新藏线去趟阿里。 “阿里我去过,那地方太荒凉,最好多找几个伴儿。”说。 “随缘吧。搭伴儿搭不好也挺烦人的。这次去燕子沟搭伴的几个人,讲好给司机多少钱就应该给多少。他们几个嫌人家这个那个的,非少给一百。后来我单给那个藏族小伙子一百。” 车夫在便遭上左闪右蹿。我猜想,他肯定认为坐在他车里的是两个什么投错了娘胎的怪物。 “你属于‘自虐’型的吗?” “不是。但我也能一天暴走四五十公里的山路,当然不背东西的情况下。这次我在亚丁暴走,差点出不来了。看完央迈勇,我迷了路。这时我没乱跑,静下来听动静。我听见那边有微弱的铃铛声,就追了过去,果然看见几头骡子。我跟着骡子一直回到冲古寺,时间还不到下午6点。当时我要是不冷静,到处乱跑,肯定听不见铃铛声。那就得在山上过夜了。” 我也去过亚丁,知道在下午5点以前还没有出来会有多大的危险。 谈到今后的打算时,她说她在海螺沟认识一个重庆男孩。男孩大学毕业后在海螺沟里开设了一个简易旅馆(好像是帐篷和木屋什么的)。她想与男孩合伙经营。 “你就不想有个家吗?” “家……?我想好了,等我老了,跑不动了,我就去养老院。”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宿命的东西。 “你不爱那个重庆男孩?” “不,不可能。” “哦!你只爱喇嘛?” “我的至爱是央迈勇。我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爱得一塌糊涂了。差点丢了命。‘他’才是我的梦中情人!” “那可是文殊菩萨。” “我不管。我就爱这个菩萨。” 她怎么除了喇嘛,就是菩萨!微风拂面,灯火阑珊。冥冥之中,我仿佛能感到她的体温,但那只是一个躯壳。她的灵魂早已浪迹天涯,属于那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只能在梦中相偎依的雪山情人,抑或还属于那个远离尘世俗缘、蔑视凡心欲火的英俊喇嘛。 我忽感一阵尴尬:仿佛我们不在同一个时空。我的时空告诉我:要争取一个好名声被世人传颂;要努力使自己的口袋有钱;要儿女成龙成凤,光宗耀祖……而这一切在她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我疑惑地审视着这捆灰耗子皮似的冲锋衣里面紧裹着的挺拔俏丽的身段。她打算与那个英俊喇嘛在冰天雪地的清凉世界里一道涅槃?在雪山情人的怀抱里傲视红尘?下回吃火锅,给她多吃点肉,让她也像鲁智深那样,满嘴荤腥地打着饱嗝儿去傲视红尘,去好好涅槃。 早上,我被敲门声惊醒。我开个门缝看,是MM来约我去文殊院。我让她坐在外边过廊的藤椅上等我。 平时下围棋,顾不上“包装”自己。今儿我得好好捣饰捣饰。给她来个“亮相”。看她还说我“乡巴佬”?!当我精心捣饰一番,容光焕发地站在她面前时,她那惊愕诧异的目光,着实看得我发毛。 “喂!能不能稍加打理一下自己?!整天弄得像个土拨鼠!” 土拨鼠?当即晕过去…… 文殊院里有个寺庙,我们进去时正赶上和尚们用斋。在上百号用斋的和尚中,有一个小和尚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他怎么不吃饭?”MM奇怪地问。 我们绕到后面的厨房,看到厨房窗口旁贴着用斋规定:凡用斋者不得拥挤,否则戒斋一顿。看来小和尚犯了戒。 MM又跑回斋堂,扒着窗户往里看。和尚们斋毕,起立,左手置胸前,排队徐徐走出斋堂。 MM掏出一包东西,在队伍旁东张西望。我问她在找什么。她说她想把手里的饼干给那个小和尚。 “小和尚可能偷偷溜回厨房‘化斋’去了,别找了。”我说。 “好可爱的小和尚,人家吃饭他看着,真可怜!” “他刚犯戒律挨了罚,你又拿饼干勾引他!老和尚早交代过:女人是老虎!快走吧,大老虎!” 我们来到寺院的办公室,索要了一些有关皈依的说明材料:皈依前,先得交一笔钱,方能剃度。皈依后就不用再交钱了,尼姑与和尚都一样。可我没看见寺庙里有尼姑。 “这就是她将来想去的‘养老院’?人家收老尼姑吗?”带着疑问,我走出寺院。 “你说,修女好,还是尼姑好?”她问。 “谁与社会贴得近,能为百姓做善事,谁就好。如果尼姑进入居民社区,与大妈们一块搞联防,和尚们带着那些小偷流氓一道念经诵佛,那我就信佛。否则,我就倾向修女。” 东方的宗教太注重外在形式:不能吃肉、不能结婚、不能有头发、还要烧香污染环境(据说,十根香火排放的有害气体,相当一辆汽车排出的有害气体)。寺庙建在远离人居的深山里,使广大人民无法参与。这与“普度众生”的理念相悖,倒像“躲进小楼求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与“独善其身”的东方宗教正相反,西方宗教属于“兼其天下”的那种,或者说是“为人民服务”的。它允许结婚,可以吃肉,教堂建在城里(甚至居民区里),教徒可以从事正常的社会生产活动,可以有家庭生活。当年佛门要是有这种可操作性,鲁智深也就不会醉打山门了。 东方人去寺庙烧香磕头常常是祈求发财之类的非分之想。据说,曾有杀人犯跑到寺庙里烧香,祈求菩萨保佑自己不要被警察抓住。 而西方人去教堂主要是向牧师忏悔,对自己的私心杂念、非分之想做“自我批评”。 我拽MM去逛数码店。路上,我告诉她,治好牙后,我想去云南的德宏州,在那里买一辆摩托车,跑遍滇西南。 “所以,我想买一个带有分体镜头的数码摄像机。当我骑摩托车时,我把镜头戴脑袋上,就可以拍下沿途的风光。上次去西藏我什么也没拍下,挺遗憾。” “开汽车去不也挺好吗?” “不一样。比如:你在路上发现一条羊肠小道,汽车能拐进去看看吗?不能。可我能。我曾骑摩托走过一条羊肠小道,而这条道地图上根本没有。我一上午跑了70公里的纵深。那风景,美极了!你永远不知道山那边是美女还是野兽。那种期待的感觉真好!诶,你说,唐和尚是不是在西行的路上也想象着有仙女、尼姑什么的在山那边朝云暮雨地等着他呢?” “哈哈……” “嘿!要不怎么经他传人的菩萨都是女性的呢?” “别胡扯。骑摩托还有哪些优点?” “嗯……比如前面塌方或者施工修路,汽车就过不去了。可摩托车能过去。有一次走在山腰间,右边是山壁,左边是澜沧江。前方堵了许多车。我钻到前面看,一块从山上滚落的巨石,把路挡得严严实实,在悬崖这边只留下一个50厘米宽的口子,你猜我怎么过去的?” “骑过去的?” “不可能,摩托车的前把都有60厘米宽了。我花一百块钱,顾了五位藏族小伙。三人爬到巨石上,放下绳子,系上摩托车,两人在下面一前一后把扶着车,从那个50厘米宽的缝隙中,把摩托车给悠荡过去的。我骑上车,‘检阅’着长龙般的车队,那些开丰田吉普的司机看着我美洋洋的过去,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我冲他们挥挥手:‘拜拜了您呐’!” 我一边滔滔不绝地吹牛,一边冷不丁瞄一眼那双痴迷的凝眸。我越发吹得带劲儿了,最后连自己都找不到“北”了。 “等等!慢点儿。你说什么?你骑摩托去过墨脱?我怎么记得墨脱没有通公路呀?” “是吗?那我是怎么骑过去的?也没准骑大发了?兜不住了,就——摩托墨脱摩托墨脱‘阿弥陀佛’——了。” “你不会是又花钱让藏民把车吊到空中给忽悠过去了吧!” “噢!不对,我想起来了,谁说墨脱没有通公路?!只是因为塌方,修好的路又断开了。只有几十公里通车。我记得“飘呀,飘呀,飘得不见了……”他们哼起了邓丽君的歌。 我一看,完了,完了,她给吹得“不见了”。让他们那儿“飘”吧,我回屋睡觉去。我起身要走,MM拽住我的衣角。“请你吃完火锅,就没事了,是吗?给我们讲讲骑摩托车的故事嘛。” “咳,咳!去电影院看风光片,有窄银幕,有宽银幕,还有360度全息,你们喜欢看哪个?” “当然是360度全息了。” “那你就骑摩托车。总之,一切美好都与骑摩托车有关。我,我明天一大早还得去看牙呢,我得早点儿睡了。” 第二天得知,为了逃房租,那男孩跟MM睡一屋,一早就跑掉了。他母亲病重住院,他不能和我们去云南。成都女孩也不能去。我以为MM也不会去了。其实,上次吹牛只顾一时痛快。事后有些后悔。当然,如果是在成都,有个MM陪你吹牛,逛大街,吃火锅,还AA制,当然不错。可在深山老林里骑摩托车就……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犯嘀咕:她对摩托车有感觉吗?她骑过那玩意儿吗?她要是翻下沟去,我怎么办? 可MM最终决定还是和我一起去西南“走双骑”。既然“忽悠”了人家,要是推诿吧,挺不“大丈夫”的。何况在山里车胎被扎破,她还可以搭把手帮我补胎。 我俩约法三章:1.AA制(包括各自买摩托车);2.各自相对独立(就是互不干涉“内政”);3.在路上绝对听我的(但在驻地可以听她的)。 昆明至瑞丽的大巴每天两班:上午10点始发;晚上18点始发。全程十二小时。我们买好18点的车票,把行李寄存好,便去逛昆明市内的翠湖公园。 MM去看翠湖上的红嘴鸥。我来到公园的茶社里,要了壶茶,斜躺在藤椅上,把自己卖给了蓝天、白云、清风、小鸟…… 我想起很多往事:1993年,云南决定将发展花卉产业成为该省的第三大支柱经济(第一是烟叶;第二是旅游)。我是第一个(据市农业局局长说)大规模提供荷兰花卉球根(包括郁金香、百合、剑兰、风信子等)的荷兰代理商。我的足迹遍及斗南、成贡、西山、玉溪、安宁、八街等地。我的客户遍布昆明地区,就连这游人熙攘,沙鸥翔集的翠湖公园也曾是我的客户,每年买我十万个郁金香种球。 我情不自禁地向公园管理处方向张望,那是我很熟悉的地方。当年的管理处主任是市X×局长的老婆。不知现在是否换人。“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我蜷缩在茶社一角,感慨着李后主的感慨。 我曾经作为贵宾,与市长一起为花展的开幕式剪彩;我曾经代表荷兰公司在这片红土高原上到处巡游考察,为他们示范栽培郁金香的要领;我曾在版纳的橄榄坝的寺庙里抽过签。老和尚为我释签说,我的财运和命运都在西南方向。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喂,发什么呆哪?”MM的到来,把我从斑驳的“往事”中拽出来。 她要我陪她去逛街,买什么什么膏、防晒霜?嗨,跟着走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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