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留得一分狂
2010-5
作家出版社
刘梦溪
383
无
卷前小引 说来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在哈佛做访问学者,女作家木令耆一次邀为波士顿郊外游,乘兴来到她的美丽的湖滨居所。她书房里的一幅字,引起了我的兴趣。武汉大学世界史专家吴于廑先生的书法,一首《 浣溪沙 》词,写的是—— 丹枫何处不爱霜,谁家庭院菊初黄,登高放眼看秋光。 每于几微见世界,偶从木石觅文章,书生留得一分狂。 木令耆长期主编一本名叫《 秋水 》的刊物,故词中第一二句枫霜、菊黄以及第三句的“秋光”等字样,显系喻指秋水主人的性格与爱好。下阕一、二句颇及女作家的职业特点,赞其作品以小见大,不离一个“情”字。因“木石”一语,用的是《 红楼梦 》“木石因缘”的成典。最后一句“书生留得一分狂”,与其说是对书赠对象的期许,不如说是对整个知识分子群体的一种期许。 这种期许并不高,只希望我们的作家和知识分子保留“一分”可爱的狂气。是呵,如果不是一分,而是三分、五分乃至更多,也许就不那么合乎分际了。但如果连这“一分”也没有,作家或知识分子的义涵就需要打折扣。孔子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① 虽然他本人未必特别喜欢“狂”和“狷”,解释本身却是正面的。孔子最不能容忍的是“乡愿”,称之为“德之贼也。”② 中行、狂、狷、乡愿的“四品取向”,“中行”最为孔子看重,但难以遇到,“乡愿”则是需要鄙弃者。所以孟子说:“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③“狂”和“狷”的特点,都是不追求四平八稳( “不得中行”、“中道” ),只不过一个急促躁进,希望尽快把事情办好;一个拘泥迂阔,认为不一定什么事情都办。“狂”和“狷”都是有自己独立思想和独立人格的表现。 中国文化里面长期存在狂者精神的传统。所以然者,由于中国很早就有健全的文官制度,有“处士横议”的传统,有“游”的传统,有“侠”的传统,有自由文人的传统,有浪漫的诗骚传统,有绘画的大写意传统,有书法的狂草传统等等。这些人文艺事的固有性体都与“狂”有不解之缘。而儒家的圣人理想,道教和道家的崇尚自然,佛教禅宗的顿悟超越,又为狂者精神的构建供给了理念和学说的基础。先秦的士狂,魏晋的诞狂,唐代的诗狂,明代的圣狂,是狂者精神在不同历史段落的特异呈现。但清代以后,狂者精神已经逐渐消退。四十年的武力征伐( 1644年入关到康熙二十二年评定三藩 ),百年的文字狱(顺治十六年的庄廷龙修《 明史 》案到乾隆五十三年贺世盛的《 笃国策 》案,中间经过一百二十八年的时间),知识人士欲言无声,狂的社会条件没有了,狂的心理基础也不存在了。 晚清民国以来的现代化浪潮,也没为士之能狂预留多少地盘。20世纪是中国泛科学主义的时代,而科学天生能够止狂、制狂。虽然科学家本身也需要狂者精神,但科学以外的“一事能狂”者,在强势的科学面前,未免自惭无形。何况战乱和流离,同样是狂者精神的杀手。战争都疯了,文化便失去了张扬个性的余地。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后,除了个别高等学府偶尔能看到他们孤独的身影,社会政治结构和文化秩序里面,已经没有狂士得以生存的机会。辜鸿铭留着前清的辫子游走于未名湖畔,黄侃在讲堂上的“即兴骂学”,刘文典当面向总统争夺教育独立的礼仪称谓,傅斯年因反对政府腐败与委员长拍案相向,梁漱溟和领袖吵架,都不能看做是狂的本义的价值彰显,只不过是文明社会个人权利的一种正当表达而已。 20世纪50年代以后,知识人士的狂狷之气,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洗澡”,特别是1957年近乎原罪的大洗礼,已消失殆尽。流行于文化社会人们耳熟能详的口号,是知识分子喜欢翘尾巴,因而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有效方法,是教育他们无论如何不要翘尾巴。社会的众僧则顿悟似的学会了从小就“夹着尾巴做人”。近三十年改革开放创立新局,知识人和文化人有了施展才能的更阔大的空间,照说“狂”上一点两点应无不可。但“狂”在今日,早已成为人所共知的负面语词,没有谁愿意跟这个等同于翘尾巴的不雅行为发生任何关联。“狂”这个词的本义正在失去记忆,人们习惯不听不看不使用这个语词。以《 法门寺 》里的贾桂“站惯了不想坐”的名言为譬,恐拟于不伦,但不妨抽象取意,聊资闭目想像。 本来想写几句简单的话置于卷首,作为题记。不料一经涉“狂”,便无法自已。写完一看,已经有两万五千字之多了。如此长文放在书的前面,难免有大军压境之感,置于书后,又似尾大不掉。斟酌再三,决定弃之。长文已冠以《 中国文化的狂者精神及其消退 》的正式论文题目,另派他用,这里只撮其要让本书的读者知情而已。我在长文的最后,提撕出随文引用的四句韵语:天赋迂儒自圣狂( 陈寅恪 ),点也虽狂得我情( 王阳明 ),莫道狂童狂也且( 《 诗 》“郑风褰裳” ),亦狂亦侠亦温文( 龚自珍 ),仿效明清传奇的下场诗,作为全文的收束。第二句“莫道”系我的添笔。 龚自珍是康乾一百五十年之后,重新发出“言大志大”的一点狂音的人。他那首脍炙人口的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① 感愤鼓舞了多少仁人志士。他的另一首送友人诗:“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照人胆似秦时月,送我情如岭上云。”② 也让我每次诵读,都感受到一种温暖清新的侠骨柔情。王阳明“点也虽狂得我情”,用的是孔门成典。《 论语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章,子路、冉求回答孔子问“志”,都讲如何使一个小国家强国富民,公西赤则愿意当外交场合的一个小司仪。只有曾点表示,自己“异乎三子者之撰”,他喜欢在阳春三月,和一群友人带着孩子们,在沂水边沐浴,一边走一边在路上唱歌。而且当大家侃侃而谈的时候,他一个人在一旁鼓瑟自赏。曾点的这种表现,程朱等大儒都目之为“狂”。王阳明晚年写的《 月夜 》诗里,有“铿然舍瑟春风里,点也虽狂得我情”句。陈寅恪先生的诗句,系1929年给北大历史系同学的赠言,全诗作:“天赋愚儒自圣狂,读书不肯为人忙。平生所学宁堪赠,独此区区是秘方。”③《 诗 》“褰裳”的“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狂也且”,释证纷纭,我取通常的解释。 我很乐于以“书生留得一分狂”作为本书的书名。如果今天的书生们随着《 论语 》的普及,对“点也狂”表示出情同我获的理解,并且像曾点那样,当孔子问“志”的时候,一个人在一旁若无其事地鼓瑟,而不是紧张地记笔记,则“留得”一分“狂”的可能性并非没有。龚自珍的“亦狂亦侠亦温文”的诗句,也会因此有了着落。“书生留得一分狂”和“亦狂亦侠亦温文”这两句诗,可以互为循环阐释。末了还有一言凭君记取,就是由于为自己的一本小书写题记,而写出了两万五千字的学术论文作为“副产品”,虽然因体积庞大未获入于本书,然作者“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窃喜”,似只有飘飘然自去鼓瑟( 王阳明语 )的“点也狂”差可为比。 2009年12月27日于京城之东塾
作者刘梦溪的出版概况多以学术专著居多,随笔杂文基本散见于报刊,结集成书并不多见。因此,《书生留得一分狂》稿若能如期出版,当会给作者乃至读者的案头增添一本另种体裁的书。 其实,读罢书稿所收文章,明显感到大多已是在报纸、杂志、图书里发表过的文字,或以访谈纪实、或以游记、或以人物评传、或以社会现实点评等形式出现。尽管如此,我以为将它们结集出版也是有价值的。首先,往大了说,这些文章无论是对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还是对经济腾飞已在世界经济体中占有举足轻重地位当今的中国的文化建设、国人整体文化素质的提高,都有不过时的作用;其次,对现今人们普遍感到浮躁情绪比较盛行的学术界,这些文章有利于指导学者们踏下心来做学问;第三,从这些文章中可以领略作者严谨及负责任的做学问的态度,比如对近些年国内盛行的国学热、国学大师现象,本书稿作者一方面十分赞赏像于丹这样的教授将《论语》等中国古典文化的精粹大众化,另一方面又尖锐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国学大师”不是随便就可以提的,更不是随便就可将谁谁谁封为国学大师,具有五千多年文化历史的中国,国学大师又有几个?第四,这些文章记述表达逻辑性强、写作具文采,尽管论述性特点明显,但读来并不觉着枯燥。
刘梦溪,辽宁人,1941年生,1966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语言文学系中国文学专业。后历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国文化》暨《世界汉学》杂志创办人、主编,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兼职教授,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专聘教授,文艺学学科博士生导师等。1964年开始发表作品,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研究方向为文化史、明清文学思潮和近现代学术思想。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主要著作有:《传统的误读》(1996)、《〈红楼梦〉与百年中国》(1999)、《中国现代学术要略》(1997)、《学术思想与人物》(2004)、《庄子与现代和后现代》(2004)、《陈寅恪与〈红楼梦〉》(2006)等,以及研究陈寅恪、马一浮的专题论文二十余篇和编著《中国现代学术经典》丛书(共三十五卷)、《中华文化通志艺文典》(共十卷)等。
卷前小引卷一 切问而近思 “书生留得一分狂” 波士顿郊外的女作家 “桃花得气美人中” 虞山访柳如是墓 “竹帛春深护讲筵” 白鹿洞书院访学记 “艺术是克服困难” 看《 范曾 》寄遐思 宫廷文化与时尚 “紫禁城论坛”上的发言 思想的力量 读朱维铮 《 走出中世纪 》 (增订本) 和《走出中世纪 二集 》 “切问而近思” 我的学术访谈的记忆 我的一次学术历险 《中国现代学术要略 》后记卷二 文明的共相 陈寅恪的“哀伤”与“记忆” 张申府其人其事 张艺谋电影的普世价值 《梅兰芳 》 和梅兰芳的文化隔膜 白先勇和青春版《 牡丹亭 》 狄百瑞的风格 文明的共相 “待客之道”和“客亦有道” “敬”是社会人伦的基本道德价值 动心忍性多难兴邦 “小升初”的困扰 《文艺研究 》三十而立小言 《读书 》与“读书人”和“知识人” 当代中国:传统与现代的变奏 21世纪人类能否在非对抗中重生卷三 学术贵知音 学术贵知音 《中国文化 》创刊号编后记 “冷文化”和“热文化” 《中国文化 》创刊周年座谈会纪实 中国文化发生之谜 《中国文化 》第3期编后记 海上问学记 《中国文化 》上海座谈会纪实 《中国文化 》五周年记 《中国文化 》第10期编后记 “长安物贵,居大不易” 《中国文化 》第14期编后记 学术与性情 《中国文化 》2009年春季号编后记 为了东方和西方 《世界汉学 》创刊座谈会讲词 复兴中华与开发西北 “西部人文资源”开题研讨会致词 “故国”和“世臣” 中国艺术研究院五十岁生日感言 “博学于文,行己有耻” 对研究生的一次讲话 “情”字可以维持世界 “凯莱有约”新年嘉会致词卷四 了解之同情 悼朴老 挽元化 念育之 季羡林先生的精神履痕 季先生教我感受学问 怀念柳存仁先生 萧萐父先生西行感怀 文化孩童丁聪 追念王昆仑先生 张舜徽和《 自学成才论 》 陈从周的淡泊人生 宋凡圣撰《 陈从周研究 》鉴定意见 初读香港 古韵乡情 说“冶游” 心感 2008我读的书 2009为 《 新京报 》 读者推荐的十本书 为中华文化护法传薪 戊子岁尾雅集发言集锦后记
“书生留得一分狂” 波士顿郊外的女作家 女作家的名字叫木令耆。她看上去一点也不狂,满身的幽雅淡如。我是说她家书房的一幅字,武汉大学世界史专家吴于廑先生写的,是一首《 浣溪沙 》词:“丹枫何处不爱霜,谁家庭院菊初黄,登高放眼看秋光。每于几微见世界,偶从木石觅文章,书生留得一分狂。”第一二句枫霜、菊黄,都指的秋天,故第三句明点“秋光”二字。木令耆长期主持的一本刊物叫《 秋水 》,因此词的上阕似指书赠对象的事业成就和视野胸襟;下阕则是说作家的职业特点了:以小见大、草木皆可成文。“木石”连用,寓《 红楼梦 》“木石因缘”之意,大约是说秋水主人的作品,总不离一个情字吧。尾句是对自己、对整个知识分子群体、当然也是对书赠对象的一种期许——不算太高的期许,只希望保留一分可爱的狂气。 我和木令耆相识,是1992年的秋天。哈佛开“文化中国:诠释与传播”国际学术研讨会,我应邀前往。临行前王蒙说有几张照片顺便带给她,于是会后的一天下午我们见了面。她开车到我的住地来接,然后进一家餐馆,边吃龙虾边交谈。没有陌生感,如同旧相识。后来她来北京,到过我家里,对我的书房有兴趣。这样一个云淡风清的人,居然不以我的书房之乱为意,也算识有别才了。 1998年再次到哈佛,做访问学者,时间充裕,与木令耆有了更多见面的机会。 一次是邀我去波士顿美术博物馆看特展,还是她开车来接。尽管天空飘着雪花,波士顿人的雅兴丝毫未减,不仅博物馆前的停车广场早已没有了空位,对面的停车楼里也是车满为患,至于特展的票更是早已售罄。而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中午,只好退而求其次,以口福代替眼福。二楼的餐厅有各式品种的主菜和开胃菜,1992年童元方陪我享用过,至今还记得雪鱼和布丁的美味绝伦。没想到波士顿人吃饭的热情也如同看特展一样高涨,二楼已经没有了座位,排队等号也停止了。幸好一楼的咖啡厅还在供应,但仍需排队,足足等了一刻多钟,轮到了我们,木令耆叫了一个汉堡沙拉,我叫的鸡肉沙拉,以为谈话之助。 当时正是克林顿因莱温斯基而狼狈不堪的时候,美国的电视、报纸争抢头条,每天都有惊人的报道。甚至,一位长相很不起眼的女士声称,其千金是克林顿的私生女,几天之后就要到白宫去寻夫认父,而且连孩子的照片也堂而皇之地登在报上,并说可以随时接受DNA检查。决心整治克林顿的议员们如获至宝,表示一定把这个意外收获查个水落石出。克林顿则说并无此事。我到美国不久就赶上这场花样百出的猫捉老鼠的游戏,雾里看花,不很明底里。木令耆是一个有平民思想的作家,虽然看不大上克林顿,却寄许多同情给他,说这一事件有右翼的种族以及宗教的背景,一任发展下去,会走上孤立排外的道路。她说她为美国感到担忧。 她有时也来中国,提到国内的城市,她说她喜欢南京、扬州,我说我也是。还有杭州,我特殊喜欢,她亦如此。她还喜欢洛阳,但我没去过,我说如果去了,我想会喜欢的。我们都不大喜欢广州,理由不一定充足,印象而已。她生在上海,因此对上海有摆不脱的怀恋。我说上海的特点是都市味浓,天生的与国际接轨。北京居然她没提我也没提。因为常年住在北京,它的不尽如人意处甚为了然,可是在国外或者外省住了一些时间以后重回北京,还是觉得北京好。流行的段子说,在上海人面前,都是乡下人,在深圳人面前都是穷人,在北京人面前都是下级。这是讽刺北京的官多、权位观念重,但北京的真正好处是适合做学问,在这点上没有哪个城市能够和北京相比。 两个星期之后,即1998年12月21日,木令耆带着上次预订好的入场券,再次接我去美术博物馆看莫奈的画展。中间我去了旧金山,访问斯坦福大学和伯克力加洲大学,与两校东亚系的教授们交流中国学有关的问题。回来的第三天,我们就如愿以偿地观看了这位法国印象派大师的诸多杰作。莫奈的活动年代主要在20世纪初,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是他的创作旺盛期,绘画对象以睡莲为主,兼及意大利风景。最突出的特色是画水,把波、光、影的神奇变幻表现无遗。他个人精神宇宙的风起云涌,变成了水色天光的变奏。 波士顿美术博物馆是西方绘画艺术的宝库,藏品之丰富,与世界上任何艺术馆相比都不会失去一流的地位。1992年童元方陪同我参观的时候,已经粗粗领略过。元方是台湾大学中文系的高才生,当时正在哈佛东亚系撰写关于李笠翁的博士论文。她的艺术感悟力极强,对西方绘画的历史渊源和流派稔熟于心,遇到这样的好向导,不必担心在艺术之旅中茫然迷路。木令耆的鉴赏眼光也足令我叹服,每遇到交融着莫奈精神宇宙的作品,她会伫足久立,流连观赏。童元方也是木令耆的好友,看完特展到一楼咖啡厅小息,我们还不时谈起她——她哈佛毕业后现在香港中文大学翻译系执教。1996年年初,我与内子自台湾中央研究院返回北京,在香港中文大学短期访学,一次在学校车站的排队处仿佛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木令耆。而站在她旁边的不是别人竟是童元方,人生的离合聚散有如此巧合者。 木令耆的家住在距波士顿市区三十公里外的一条公路的旁边,大约是西北方向,屋前屋后是很密的树林,树很高大,有常绿树,也有白桦。屋后的树木连着一片大湖,面积几十亩,湖四周点缀着稀疏的白色小屋。她在此安家已经有三十多年了,自建房,先买下了地。居室简朴,但格致通透,幽静绝尘。我说这所房子只适合一个人居住,谁是这里的女主人,第一步应该把先生先赶跑才是。木令耆说她的目标没有如此远大,只是在先生外出的时候感到特别高兴而已。客厅的壁上挂着木令耆尊人的书法,散淡、疏落、闲适。自署驭万,一个开阔不拘的名字。母名继孟,擅画梅,也挂出一幅,风格谨饬,一如其名。这一字一画,可知女作家韵致风度的来历出处。 女作家的工作室在楼上,只一小间,兼卧室。窗外是湖面,大树掩映,甚高致。屋顶有一天窗,星月直入,可照幽思。吴于廑先生的那首《 浣溪沙 》词就挂于此室之内。上款署“竹林幻叟”,我以为是木令耆的号,谁知是作者信手而书。我说这可是个了不得的称谓,特别用于女性,可谓千古独得,非知者断写不出。吴先生的中国学问的根底和超越精神由此可见一斑。木令耆为我的解读感到欣悦,说如果我见到吴先生,一定谈得来。可惜我生也晚,当代大儒世界史专家吴于廑先生竟无缘一见,但能够在新英格兰的一所湖边小屋欣赏到他的手泽,发遑心曲,体悟他的文学幻想,已是很幸运了。 造访木令耆的家,是她精心安排的。原就约好等内子陈祖芬来了以后一同前往。祖芬在加拿大,大雪困住了她,未能按期来哈佛。两周前终于从多伦多过来,很快就有这次开心的波士顿郊外之旅。木令耆先陪我们到美术博物馆看美国一位女画家的特展,然后来到她郊外的这所清幽的住处。芬的感触是,作家用来写作的房间的确不需要很大。我们从她家出来,木令耆又开车带我们到不远的一个小镇,在一家“九九”餐馆用餐。三个人早已饥肠辘辘,木令耆给我要了一份牛排,芬要的去骨鸡沙拉,她自己要的烤土豆皮,都是这家餐馆的特色菜。本来想在另一家更有名的餐馆用餐的,那是华盛顿住过的一家客店,仍保持原来的面貌,由于是休息日,人多,没排上队,只楼上楼下看了看。这家“九九”餐厅,是美国最初开发西部的九十九个人的意思,所以颇具西部牛仔的粗犷风格。牛排的味道很美,两位女士也称赞她们的菜香甜可口。 北美独立战争的发祥地列克星敦( Lexington )就在附近,我们吃饱喝足之后驱车来到这打响独立战争第一枪的地方。1775年4月19日,英国殖民者派兵到列克星敦和康克德( Concord )收缴武器,不料当地民兵事先已得到银匠里维尔送来的信息,便拿起反抗的武器,在北桥与英军发生冲突,揭开北美独立战争的序幕。北桥仍然完好如初,当年指挥民兵作战的约翰?帕克上尉的塑像威严地挺立在桥头。但路旁还有一处特殊的纪念地,就是一名英国士兵牺牲的地方,一个小小的水泥墓碑,插着一面小小的英国国旗。纪念反殖民主义的独立战争,也为牺牲的殖民者士兵难过,我们三位参观者不能不为之动容。 这时我才恍然,今天木令耆带我们夫妇离开波士顿北行,不只是看她的湖边寓所,更主要是瞻仰旧北桥这里有过耀眼光辉的历史遗存。美国文豪《 红字 》的作者霍桑住过的老曼斯宅,也在距北桥不远的地方。爱默生也曾在这里住过。爱默生的祖父就是在这所房子目睹了北桥战役。我们来到这所名宅面前,天色已将晚,在房前拍了一张照,就匆匆离去了。 这是我在波士顿收获最丰盈的一天。回康桥的路上,车外云淡风清,晚霞夕照,非常好看。我不停地吟诵吴于廑先生的词,尤其对“书生留得一分狂”句深深感会于心,并模仿吴诗的韵脚胡乱杜撰出一些句子,诸如“竹林幻叟有天窗”“有天窗处有斜阳”“我把圣地作大荒”等等。这后一句,其实有“今典”存焉。我们中午在“九九”餐厅喝了太多的饮品,包括冰水、咖啡,但坐在车上毫无感觉,不知水流何处。可到了北桥凭吊之际,我突然感到不妙,但附近绝无公用厕所。两位女士也为我着急,不约而同地建议不妨使用初民的方法。犹豫再三,不得已只好走到约翰?帕克上尉塑像后面的草木深处行事一番。所以当我高声朗诵“我把圣地作大荒”的时候,祖芬和木令耆在车里笑了个人仰马翻。我赶紧劝止,说无论如何开车的人不能笑,我们三人的安全系在你一人身上。 当然也怕有违吴于廑先生积毕生经验的教诲,超过书生之狂的规定额度,不是一分而是僭越达到二分或三分乃至三分以上就不好了。 ……
《书生留得一分狂》书名取自书稿所收第二篇篇名;《书生留得一分狂》又取自作者访问美国女作家木令耆时在她家书房发现的一幅字中的一句,这幅字是由武汉大学世界史专家吴于廑先生赠予。《书生留得一分狂》稿作者是这样解释这句话的:“对自己、对整个知识分子群体、对书赠对象的一种期许--不算太高的期许,只希望保留一分可爱的狂气。”《书生留得一分狂》作者仅将此句提出作为书名,是自勉?更多的应该还是对整个中国文化人的一种期望吧。
无
此书是对当下国学的一种正名和诠释,也让我从多侧面的了解了“儒文化”,如:知识不等于文化精神等语很让我受用!
老先生的书读起来很轻松也很开心,很多地方读来不由得会心一笑。读书最开心之处就在于那一份“不谋而合”!觅得一本好书就好像寻见一位良师益友,此后不再孤单。想用另一位作家刘索拉的书名来概括:“你活着,因为你有同类”。
这种书读起来就是享受
看标题挺带感的,翻了翻感觉还行
很有趣的一本书,看完以后,受益匪浅啊!
看上去不是很轻松,不过还是很喜欢
很好的学者散文
书生留得一分狂
挺有吸引力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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