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橡树
2011-9
华文
乔·安·曼普森
303
无
《所罗门的橡树》是一个关于三个遭受失去之痛人的故事。故事分为三条线，记忆、时光交错，穿插而成。 年轻的寡妇格兰瑞?所罗门，丈夫丹在一次病毒性流感中因肺炎去世，他临死前冒着生命的危险建造了一座教堂，这座教堂寄托着他的理想与对妻子格兰瑞的爱。他相信人死后灵魂皈依天堂，他是纯正的天主教徒，然而格兰瑞不相信这一切，她不是信徒，她相信丈夫死后不会活在另一个地方，只活在她回忆的幻影中。 他们婚后十分恩爱，骑马、遛狗、种植橡树……他们没有要孩子，只收留了养子。格兰瑞曾经养过一只狗，道奇，后来她把这只狗送给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有一对可爱的女儿，大女儿叫凯西，小女儿就是故事的第二个主人公，朱妮普。朱妮普辗转不同的人家，但是没有在哪家居住很长时间，到最后，她不得不住进当地的孤儿收容院。而那只牵引凯西命运的狗，道奇，回到了原来的主人家。 格兰瑞在丈夫死后，迫于经济问题，将他生前的教堂改造成所罗门婚礼教堂，并且成功举办了第一场婚礼——海盗婚礼。就在举办婚礼的期间，她的好朋友也是收容院的义工卡洛琳将朱妮普带到她的家，请求她收留一晚。 少女朱妮普桀骜、叛逆，身上绘满文身并且穿刺，这给格兰瑞留下了糟糕的第一印象。然而，没多久心细的格兰瑞就发现，道奇和这个女孩很亲近，像老朋友似的。她忽然感慨，自从丹去世之后，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温暖，她想留住这短暂的温暖，同时也意识到，也许家能够改变这个叛逆与孤寂的女孩。 约瑟夫是警察，他生性内敛沉默，没什么特别的爱好除了摄影。幼年随祖母一直居住在所罗门一带，这给他日后留下深刻的印象与影响力。他和妻子生活数年，没有生育子女，迫于家庭的压力妻子和他离婚，转年改嫁，生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约瑟夫一个人生活，也许时光就这么流逝，直到一件命案发生，他和最好的朋友同时出现在这个案发现场，他受重伤，同伴死亡。他亲眼见证了同伴的死，他身后还有妻子和儿女，而自己一无所有。约瑟夫觉得自己应该去替代他，而不是独留一个人痛苦地活着。 因为一场海盗婚礼，因为一棵茂盛的所罗门橡树，三个心灵破碎的人走到了一起……故事，由此进入真正的高潮。
乔·安·曼普森，美国著名畅销女作家，被《洛杉矶时报》评为当今美国最具才华的作家之一。曼普森擅长用细腻、富有哲思的笔调抒写人生，她的出彩之处在于将隐藏于生活表面之下的人性与情感抒发得淋漓尽致，让你在笑与泪中得到心灵的治愈与成长的感悟。 已出版作品：《怀尔德姐妹》、《坏女孩》、《忧郁牛仔》、《汉克和克洛伊》等九部作品。其中，《怀尔德姐妹》与《坏女孩》被《洛杉矶时报》评为年度畅销书。
第一部分 格兰瑞·所罗门第二部分 朱妮普·麦克奎尔第三部分 约瑟夫·维吉尔
一八九八年，在距离加州帕都阿的圣·安东尼奥教堂不远处的卓伦，宾夕法尼亚州的迈克尔·哈洛伦想要跨过纳兹曼妥湖，当时是冰雪消融的早春。和西行的所有人一样，他以为加州是一片物产丰富的乐土：盛产鲍鱼的太平洋、随处可见的柠檬果园，以及全年生长的洋蓟，这些足以养家糊口，让家族兴旺。 根据加州印第安人流传的故事，他的马到河边就止步不前了，被哈洛伦用鞭子抽打才踏进河里。河的对岸，是他刚买的土地。所有人都忠告他等冰雪融尽再过河，旅店店主甚至愿意免费为他提供食宿。但是，他拒绝了，他认为这只是店主的圈套，想要窃取他的土地。他驾着马车，先踏进河里，妻子爱丽丝和年幼的女儿克莱拉上车的那一瞬间，车子失去了平衡，迈克尔被甩了出去。爱丽丝被缰绳绊住了，马受了惊，想要挣脱。马车在湍流的河水中不停翻转，迈克尔吓坏了，只能在河岸上眼睁睁地看着平时用来鞭打马匹的缰绳不停地旋转拧紧，活活地把妻子的头颅勒了下来。几天后，她的尸体被冲上河岸。而女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哈洛伦夫人入葬后，加州萨满教的巫师预言，她的灵魂永世不得安息，因为不完整的尸体，是找不到自己可以栖息的精神家园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亨特·利格特堡军事基地看管军火库的两个士兵看到了爱丽丝。结果他们中的一个人死于心脏病突发，另一个人精神错乱，再也没能康复。部队对这一报道给予了否认，却随之关闭了军火库。除了加州流传的故事《卓伦的无头女尸》，还有几个加州中央谷的故事，是关于骑马的无头女人的：《穿蕾丝的女人》《守护神》以及《被谋杀妻子的鬼魂》。 故事，经过世代相传会有两种可能：如实的史实以及经过人们添油加醋的传说。 “历史”最初是一个拉丁语单词，后来经过希腊语演变成英文单词。本意是“查明”，有些字典的解释是“智者”。在现代字典中，历史的定义是“对重要事件按照时间顺序进行的记录”。历史是可以创造的，不管是做了好事，还是干了坏事。有时人们说：剩下的就是历史了，这意味着他们想要略过故事最有趣的部分不言明。有时，你也可以成为历史，意思是你已经离开人世或者消失了。《风中的尘埃》，这是摇滚乐队堪萨斯唯一一首广为人知的歌曲。 “传说”这个词，来自中世纪时期的英语、法语和拉丁语，意思是“未知的事情”。民间传说，则来自德语和荷兰语，译为“了解”。 也许，在史实和传说中，我们能够窥见故事的全貌。 据说，直到现在，卓伦一到没有月光的夜晚，无头的爱丽丝就会出现在纳兹曼妥河上，寻找失踪的女儿。她也经常出没于军事基地的古老墓地。当地人说，你要是见到爱丽丝，马上把耳朵贴在地上，就能听到女婴的哭声，在哭着找妈妈。 第一部分 格兰瑞·所罗门 海盗婚礼菜单 烤火鸡 苹果、枣和洋葱填料 土豆泥 花生面包 开胃菜 麦金托什苹果 加州脐橙 蜂蜜酒 烈酒 柠檬蜂蜜 海盗船魔鬼婚礼蛋糕 第一章 二〇〇三年十一月七日，星期四，感恩节 一年前的今天，格兰瑞·所罗门忙活了几个小时，精心为丈夫丹准备传统的感恩节大餐：填充面包屑的火鸡、蔓越莓酱、浇肉汁的土豆泥，以及丹的最爱--点缀着棉花糖的山药煲，这道菜她以前总是做得不够精致。 格兰瑞不明白，丈夫丹为什么偏爱这道经常被她烤焦的点心。她最拿手的佳肴是堪称“完美工艺品”的南瓜饼，外酥里嫩，足够与祖母的手艺相媲美。但是，丹却认为这道精致的工艺品远远比不上那看上去黑乎乎倒人胃口的山药。 格兰瑞摆上陶瓷餐具，这些古老而精致的餐具是丹的母亲弗兰西斯·戴泽特·罗斯太太留下来的。她将亚麻餐巾熨烫好并折叠得整整齐齐，将奶油搅拌得均匀而黏稠。丹进行饭前祷告时，她喝了一杯酒，莫名的，一接触到宗教心里就开始惴惴不安。稍后，他们一边享受美味丰盛的餐点，一边随和地聊天。饭后，格兰瑞与丹牵着马，在种满橡树的私人领地悠闲地踱着步。之后，她又与萨利纳斯州的妈妈通电话，祝福她感恩节快乐，电话中，母女俩彼此倾诉了对已故父亲的思念。她的父亲离开她们已经二十二年了，那年，她和姐姐哈丽不过是十几岁的姑娘……和妈妈聊完，她又给哈丽去了电话，对方正在参加热闹的鸡尾酒会。哈丽的作息。格兰瑞笑笑，和小时候一样永远让人费解。 时光如水，转眼又过去了一年。 今年，格兰瑞独自一人烤了三只重达二十五磅的火鸡，耗费三十磅土豆，又加烤了十二根长条面包。除了照例预备丰盛的食物之外，格兰瑞还特地向朋友罗尔娜借了一只竹筐，用以收获满满一筐新鲜的苹果和橘子。唯独与往年不同的是，她今年没有准备丹的最爱--山药。倘若丹还健在，格兰瑞会非常愉快地为丈夫准备可口的山药煲，尽管她尝试了无数次总是感觉不尽如人意，无妨，她愿意一次次在他做祷告时专注地看着他，放下酒杯，等待他说“阿门”。 今年感恩节，格兰瑞酿制了几加仑蜂蜜酒、柠檬酒以及在兰姆酒中加入水果做成的烈酒。这三种酒是给海盗们喝的，喝酒是海盗们最乐此不疲的消遣。 她正在为船长安格斯和未婚妻爱德米诺准备感恩节的订婚宴，这对新人邀请了五十八名宾客，打算周末装扮成海盗开一个狂欢派对。他们跑遍所有的教堂，但没有一个教堂愿意为他们举办这种异想天开的婚礼，无奈，安格斯找到格兰瑞，请求她同意借用一下她家的教堂。教堂是丹去年九月建造的，倘若他在天有灵，知道教堂被用来举行婚礼会怎么想…… 安格斯是在参观所罗门的橡树时看上这座教堂的，教堂并未被收录在AAA旅游指南上。但是，橡树却依然远近闻名，因为它在并不适合自己生长的中央海岸山谷竟然顽强长成了一百多英尺的参天大树。它已经伫立在那里很久了，陪伴了所罗门家族三代人。谁又知道，在这之前它又活了多久呢？ 橡树成为分界线，将所罗门家与其他护林员的土地分隔开来。他们种植草莓、葡萄、山核桃树，蒸馏香醋，喂鸡，养几头牛，制作美味的羊奶酪，拿到农夫市场上去卖--他们想方设法，艰难度日，靠几亩田地维持着生活。 林木协会经常拉一些游客来所罗门家观赏橡树，来自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园艺专家在橡树下为大家进行现场讲座。寻求浪漫氛围的年轻人，在橡树下向女友求爱，绿荫掩映的橡树绝对是他们的不二选择。阳光明媚的日子，外光派画家们带着画架来此地作画，赶上月圆之夜或者异教徒的节日，祭司或穿着节日的盛装，或穿便服，时而围着橡树徘徊，时而驻足祈祷。 所罗门家族并不介意人们的叨扰，因为他们深知这棵橡树确实与众不同。大多数橡树是活不过百年的，然而这棵所罗门橡树却枝繁叶茂，据不远处的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学生们估计，它大概有二百四十岁了。 “别人都不愿为我们举办婚礼。”船长安格斯一个月前向格兰瑞请求时说道，他特意带了上好的花式咖啡和杏仁角面包来讨好她。 十月曾经是格兰瑞最喜欢的季节，现在看到满地落叶、成堆的账单，只觉得满心凄凉。 “我们去其他教堂问过了，共济会神庙明确拒绝了我，这些人和强盗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至少游行时他们的装扮看着像。” 格兰瑞打量着餐桌对面的他，问：“你多大了？” “三十，正在经历人生的转折点。你呢？” “三十八。” “结婚多久了？” “快二十年了。” “哦，”安格斯说，“那么久了。” “时间过得很快。”格兰瑞一边说，一边用手筛着面包屑。 “我们爱得很深，所罗门太太。” “看得出来。” 安格斯蓄着红色的络腮胡，金红的头发垂在背上，眼睛像孩子般蓝得清澈，目光充满希望。 “我希望我们的婚姻不只是一纸法律合同，而是充满着美妙的乐趣。” 丹去世以后，格兰瑞再也没有去过教堂，在她看来，教堂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每次她去喂马，都故意不去看教堂，别人也许会从教堂中看出丹精湛的手艺与河滩岩石的艺术美，而对她来说，这只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做毫无意义的事，挽回不了已故之人的生命。 去年二月，肺炎夺去了丹的生命。他死后，格兰瑞不得不在一个连锁折扣店里打工，一礼拜工作四天，每天工作五个小时，开车走高速上班，挣的却是最低的工资。她的主管拉里才十九岁，说话粗鲁。他的职责是教她如何理货，如何对顾客讲话，什么时间可以趁机溜出去上趟洗手间，而她的年龄足可以当他的妈妈了。 丹的人寿保险，选择的是加州的牧马人保险公司，几乎所有的护林员和农夫都是在这个公司投的保。丹死后，公司赔偿了五万元，这对于当时正需要支付保险费的所罗门一家来说无疑于一笔巨款。由于没有医疗保险，支付完医院账单后钱就所剩无几了，她的积蓄恐怕也熬不到圣诞节。 安格斯想付给格兰瑞三千元，作为教堂使用费和婚礼餐饮费。她自己喂养了鸡、马、羊和狗。 “好吧，安格斯，你就好好筹办婚礼吧。” “谢谢，我迫不及待地想给爱德米诺打电话了。”他欢快地起身，对格兰瑞千恩万谢，然后掏出了支票簿。 在摇摇晃晃的餐桌和面包屑的见证下，一桩原本没有可能的生意就这样诞生了。 婚礼教堂 海盗们恭候您的光临 这座教堂是丹生前最后的杰作。 一个夏日的早晨，他正吃着燕麦粥，突然说：“我突发奇想，想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教堂，无须富丽堂皇，只求可以遮风避雨、潜心祈祷。” 格兰瑞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但是她支持他的决定，对他的一辈子所积累的木工手艺赞不绝口。教堂恰好在二〇〇二年劳动节前建成，让他比较郁闷的是那个周末恰好无雨。教堂的长椅上可以坐下四十个人，如果把孩子抱在腿上，则可坐五十个人。石板搭成的斜屋顶，外露的横梁，彩色玻璃，玻璃是一个艺术家专门设计的。作为回报，丹为他在帕索罗布尔颇具艺术风格的房子进行木工装修。 那时，他的生命只剩下六个月了。 格兰瑞站在最后一排长椅旁，检查着婚礼的布景。以前，她经常给丹送午餐，火腿三明治和柠檬水，夏日的太阳落山前，丹能喝下满满一大杯柠檬水。他每次都是小饮一口，然后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说：“我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格兰瑞也觉得，他是世上最幸运的人，因为他总是善于发现每个人的优点。只是，他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就在安格斯的“海盗婚礼”举办的前两天，格兰瑞站在卧室的衣柜里，看着丈夫曾经穿过的衬衣发愣。据她所知，没有什么习俗规定何时应该整理亡夫的衣物，但她觉得今天该整理整理了。二月二十八日，距离现在还有三个多月，到那时，丹离开她已经整整一年了。她把牛仔裤和法兰绒裤子折叠得整整齐齐，用纸箱封存起来；几年前养子送给丹的领带，也许今年冬天可以用来做一张拼布挂毯；斜纹棉布茄克考虑送人，能够在寒冷的冬天给别人带去一丝温暖；几乎全新的红翼牌靴子，用报纸将它们连同衣服包好，放在衣橱的地上……还剩下一件浆洗过的白衬衣，格兰瑞静了静，将脸埋在衬衣里，上面使劲地嗅了嗅，仿佛还残留着一股熟悉的香皂味。 “你要是还活着就好了，多希望你能帮帮我啊，”她低声伤感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婚礼上要是有人耍剑，弄伤了别人的眼睛可怎么办？” 每天，她都会在衣橱里待上一会儿。这是家里最私密的地方，她只想把眼泪静静地流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默默地哭泣了一会儿，格兰瑞擦干眼泪，强迫自己回忆那些快乐的日子。夏日的傍晚，他们骑马奔到山顶，狗在身旁欢快地追逐着，惊起了栖息在树上的鸟儿。树下，丹坐在马背上，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携手欣赏慢慢沉落的夕阳。他们很少赞美夕阳，因为加州的落日美到无法用言语形容……格兰瑞回想起每次外出散心时，丹都说些有趣的话逗自己开心。有一次，他用无比夸张的爱尔兰口音，引用诗人迪兰·托马斯的诗来描述太阳：“太阳像橙子，像西红柿，像一只美轮美奂的金鱼缸……” 那些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徒让人留恋。 格兰瑞把鸡蛋攒着，拿到农夫市场上去卖，训练着“最后一刻挽救”的狗，勉强维持生计。有一次，她忘了锁谷仓的门，成群的老鼠乘虚而入，举家来此做窝，把这里当成了它们的乐土。桌子上摆放着一沓卡片，是丹死后朋友们送给她的，里面写满安慰的话语。现在，上面已经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而她一直没有回信对大家的安慰表示感谢。卡片正面的彩色蜡笔画，以及卡片里的诗句，她依然没有勇气去触碰。心中的痛，是任何物事都不能抚平的，睹物思人而已，也许唯有寄希望于时间…… 格兰瑞忍不住伤感，眼泪又一次涌上眼眶。丹教过她怎样修门，怎样给孩子们分豆子，怎样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可是，他没有教过她，若没有他，她该如何活下去。 “我们在一起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这些回忆会伴随着你。”她好像听见他在耳边轻声说，如同以往。而格兰瑞也准备好了如何回应，“可是，我想要你的拥抱，记忆却做不到。” 丹的追悼会，聚集了二百多个亲朋好友。丹走了以后，格兰瑞每天遛狗驯狗时，都会把心里话向狗倾诉，狗成了她最忠实的听众。他喝咖啡用过的杯子、吃燕麦粥用过的碗，她都会亲自洗得干干净净。家里的东西洗了一遍又一遍，足足忙活了三个星期。然而忙碌过后，剩余的时间显得如此漫长而难熬。 “格兰瑞，有句老话你听说过吗？嫁给比自己大的男人，年纪轻轻的就有可能守寡。” 当年，母亲曾经这样告诫她。那年，她不过二十岁，而丹已经三十五岁了，他按照传统习俗，上门求婚，请求她的母亲把最小的女儿许配给他。但是，她后来守寡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年龄相差悬殊，一切都怪他太固执，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要知道，那个冬天是加州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冬天。 “没事。”他一边忙前忙后，一边剧烈地咳嗽着。 晚上，她把维他命C、锌片等一堆药放在丹的面前，用命令的口吻说：“不把这些吃了，不许上床睡觉。” 三天之后，丹还是被病魔击垮了，发高烧，体温达到一进零四华氏度。被送到医院时，苦苦折磨他的病毒已经侵入了血液，医生们将这种强悍的病毒称为“超级病菌”。丹的肺受到病毒感染，引发肺炎，看起来虚弱不堪。 “对我笑一笑。” 丹对她说。 她听了手足无措，只是想哭。丹才五十三岁，身体健壮，能举起六十磅重的马鞍。他怎么可能会被那么微小、只能通过显微镜才看得到的细菌夺去生命呢？ 婚礼终于来了。 她把叠好的衬衣铺平，挂回原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为了准备婚宴，钱已经花得所剩无几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从几天前开始准备食物，害怕人手不够，又将两个养子找来当侍者。 做完饭，一切准备就绪，给自己化一个适宜的淡妆。客人马上就要来了，她站在衣柜前，对着满满一柜子的旧衣，忍不住伸手抚摸。今天就要把他生前用过的东西送走了，她还是觉得舍不得，于是把箱子推到衣柜最里面，算作暂时的逃避。 她套上一条蓝色的裙子，丹以前最喜欢看她穿这条裙子，蹬上灰色的高跟鞋。梳妆台上有个小盒子，里面珍藏着几件许久不曾戴的珠宝首饰。她从里面挑了一条珍珠项链，这条项链是祖母留给她的，时间长了，珍珠隐约泛黄。她还记得，有一年，他们的手头稍微宽裕些，丹给她买了一对和这条项链相配的耳环，送给她作为圣诞礼物。 她坐在镜子前，回首前尘往事。头发长了，银丝掺杂其间。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就长出了白头发，格罗瑞轻轻叹息，光阴如流水，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即便那时候满头白发毕竟还是少女，而现在……一切将不复返，包括最爱的人。 加州的卓伦，一到十一月份天气变化无常，气温骤升骤降。正如今日，温度竟然达到了八十华氏度。厄尔尼诺现象，全球变暖与污染造成的恶果。而格兰瑞关注的是，今天是否足够温暖，“海盗”们是否可以出游。 一阵微风吹过，她抬头仰望天空，白云悠悠飘过。她的朋友罗娜，今年七十五岁高龄了，她相信微风吹过，预示着将有好事情发生。罗娜有自己的信念，丹也有自己的信念，而自己呢，似乎只有做不完的工作。 还有四个小时，格兰瑞低头看了看表，这场婚礼就要结束了。到时她便能拿到支票，将之前拖欠的账单一并支付了。 她让两个侍者进厨房帮忙，这时电话铃响了。 “你们看着弄吧。”她冲厨房喊道。 厨房里，养子嘉瑞和皮特正忙碌着，除了他俩，还有罗宾妮。她是本地人，一直靠打工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她很喜欢嘉瑞。 格兰瑞拿起无线电话：“这里是所罗门婚礼教堂，我是格兰瑞。” “嗨，格兰瑞，我是卡洛琳。婚礼教堂……什么意思呢？” 卡洛琳·普鲁克是小镇社工，当初就是由她来负责联络收养事宜。她为丹的去世感到难过，有时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和格兰瑞聊聊天。 “嗨，卡，”格兰瑞总是拿卡洛琳的名字开玩笑，“我下午要在家里为一对新人举办婚礼，这可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得好好准备。我们明天聊好吗？” “那我长话短说吧，我这儿有个女孩，无依无靠，你愿意收养吗？” “女孩？”格兰瑞一边说，一边向门厅走去。她腾出一只手，将墙上的画慢慢抚平。 “没有丹，我一个人应付不来。而且你知道，我们是从来不收养女孩子的。”想起丹，格兰瑞的声音透着一丝黯然。 “你听我说，”卡洛琳说，“这个孩子有点特殊，她需要一个只有女性的环境，温和、充满爱心的女性，我想到了你……你愿意收留她一晚上吗？” “不行。” “你就答应吧，我跪下来求你还不行吗？” 格兰瑞的脑中突然出现一个滑稽的画面：强壮的卡洛琳，穿着宽松的黄色卡其布裤子，黑色的运动上衣，跪在破旧的松木地板上祈求她。 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笑起来。 就在她接电话的这会儿工夫，厨房里一派忙碌的景象，俨然变成一条高效的流水线。火鸡被烤得色泽金黄、外皮酥脆。一盘盘土豆泥，上面点缀着鲜嫩饱满的黄油，看上去就像艺术大师的杰作。孩子们穿着白衬衣，系着围裙，围裙是格兰瑞在手工制品商店挑选的。不锈钢的自助餐盘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柜台上，烤鸡散发出惹人垂涎的气味，混合着薄荷的清香，充盈着整个厨房。 “我现在自顾不暇，哪有能力照顾别人呢？”格兰瑞轻声叹息道。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伤心，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让你来抚养她。因为她和你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 格兰瑞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几年前，丹将厨房和起居室之间的墙拆除，空间变得开阔了许多。她坐在沙发上，转身去看壁炉，丹在壁炉台上刻了这样一句话：“光临寒舍，备感荣幸。” 丹不惧生，任何人和他相处不到一刻钟，便会熟得跟老朋友一样。而格兰瑞的性格与他完全不同，她更习惯静享孤独。她已经计划好了，等那群海盗一走，就将壁炉生上火，坐在火炉旁，倒上一杯大家没有喝完的酒，好好享受一番。 今天是感恩节，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孤苦伶仃的女孩。 “好吧，我答应你，”她自言自语道，“不过，可别指望我说话文绉绉的。” “太棒了，格兰瑞，”卡洛琳在另一头欢喜道，“我就知道你能应付得来，我见过你一手开着拖拉机，一手打鸡蛋呢。” “咱们可说好了啊，只让她住一个晚上。” “说话算数，我正在找可以长期收养她的人家呢。” 卡洛琳每次都这么说，只是暂时寄养一下，但每次的结局都是一样。孩子在所罗门家一直住下去了，直至他们十八岁成年。 “我是认真的，卡洛琳，你明天一定要把她接走。她多大了？” “十四岁。” “她怎么了？为什么要找人收养？” “父母都不要她了。” 在收养中心，这叫做遗弃。被遗弃的孩子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却发现父母已经搬走了，人去楼空。有的父母绝情地将孩子踢出家门，或锁在门外不许进屋。还有些父母，借口带孩子去人流涌动的购物中心，趁其不备，悄然离开…… 想到这些，格兰瑞心里很不舒服。这些孩子找不到父母，有的便会到警察局寻求帮助。但大部分孩子只能在街头流浪，无依无靠。很多孩子后来染上毒品，或者靠出卖身体生存下去。如果父母不想要他们，亲戚朋友也不愿意收养，那么，只能把他们送到收养中心。 “她才十四岁，没人照顾可怎么活呀？她也没个亲人什么的吗？” 电话里突然传出“呲呲”的噪声，打断了卡洛琳的接话。 格兰瑞一时听不清楚，只得说：“我得走了，卡洛琳，婚礼随时有可能开始。” “再见，亲爱的。” 格兰瑞挂断电话，转身对侍者说：“罗宾妮，固体酒精罐在冰箱上面。嘉瑞，打火机和备用火柴在水池左边的抽屉里。皮特，你能擦擦那只银长柄勺吗？要快！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忙得过来吗？”嘉瑞点了点头，格兰瑞姑且认为他同意了。 她把干净的床单放进另一间卧室。她最近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将卧室粉刷一新，粉刷用的涂料是那种素雅简洁的淡青色。每个人情绪低落的时候，通过忙碌让自己暂时置身事外，譬如，打扫卫生间，擦洗梳妆台，缝一面桌旗，留着节日时铺在桌面上观赏。 铺完床，格兰瑞将书架整理了一下。书桌上的台灯快散架了，她换了一只新灯泡，往抽屉里添了纸和笔。每个暂时寄养到这里的孩子，最后都会在这间屋子彻底地安顿下来，住完一个晚上，又一个接一个晚上地继续住下去。 “所罗门夫人，”皮特喊道，“您还有电源延长线吗？” “有，我去给你拿。”她走到大厅壁柜那儿，伸手往里摸索，感觉摸到了什么，埋下头仔细一看，是丹的防尘罩衫。他每次穿上，她都会嘲笑他，说他看起来就像电影《来自雪河的人》的生活版。她终于找到了装延长线的盒子，将它递给皮特。 皮特看上去有些不安，“您别难过。”他说。 她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皮特，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我没想勾起您的伤心回忆。” “没有啊，”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遇到困难时我们只能艰难前行，说不定哪天幸运就会降临呢。你看，我们不是接到海盗婚礼这单生意了吗？以后我们就可以如法炮制，将这项事业发展壮大了……你们三个，都过来一下。”她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单子，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今天的安排： 5：00 婚礼开始 5：05 模拟格斗停止 5：06 刀剑大战开始 5：25 回到教堂，进行宣誓 5：30 婚礼开始 5：45 婚宴开始，宾客用餐 6：15 伴郎致祝酒词 6：25 舞会开始 6：45 切蛋糕 7：30 泼酒狂欢 8：30 婚礼结束 格兰瑞记不清“泼酒”是什么意思了，所幸现在还来得及弄明白。 “他们进行刀剑大战时，你们不用惊慌。新郎说他们已经练习了好几个月了，保证不会有人受伤。这张纸的下面有几句话，那是海盗们之间的暗语，你们也可以在合适的时候用一用。” 他们面面相觑，抬起头看着她，脸上一片茫然。 “微笑！发出由衷的赞美！他们是海盗，又不是大学教授，不用那么文雅。婚礼会很有意思的。” “蛋糕放在哪儿？”罗宾妮问。 “放在冰箱里，自助餐开始时再拿出来。嘉瑞，你到时帮罗宾妮一起把蛋糕搬到餐桌上，有点沉。” 他点点头，他们略带羞涩地看了看彼此。嘉瑞被送到所罗门家时才十二岁，有些顽劣不羁，他现在二十一岁了，爱上了当地的一个女孩。很多事，都会慢慢地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时常想起在这个家里度过的时光。” “随时欢迎你回来。”格兰瑞说。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罗宾妮撩起厨房的门帘，大喊一句：“婚礼要开始啦！” 格兰瑞匆匆跑过去开门，“欢迎你，爱德米洛，对了，现在应该叫你布朗太太了。” “还是叫我凯伦吧，”新娘说，“这是我母亲。” “那我就叫你凯伦。见到你们很高兴，请进。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了。” 她领凯伦和新娘的母亲到书房，在这里换衣服与化妆。这间卧室摆设简陋，一张二手沙发，买回来之后做了个沙发套。梳妆台，她刷成了白色，看上去就像新的一样。她还用员工折扣价在连锁店买了一张轻便小桌，几只用来放杂物的小筐。 餐桌上放了一只储物篮，里面装着卷发棒、瓶装指甲油、可的松药膏、几包连裤袜，等等。 “我去给你拿只托盘，把奶酪和水果放在上面，”格兰瑞说着，转过身，“除了这些，还需要什么吗？” “你太周到了。”新娘的母亲说，突然，她话锋一转，“可是凯伦，我和你爸爸辛辛苦苦养育了你二十六年，我们一直盼望你穿着著名设计师安提·露易丝设计的婚纱，走在教堂的红地毯上……你确定你就穿着这身结婚吗？瞧你，猩红色的胸衣，青绿色缎子短裙，两边开叉开那么高，都能看到屁股了。” 新娘在盘起的发髻上别一顶三角小帽作为装饰。她咧咧嘴，笑着说：“妈妈，穿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女儿今天结婚了。你爱安格斯，我也爱他，为了我们的幸福，你今天就听我们的吧。就一天，行吗？” 凯伦转过身，对格兰瑞小声说：“你有安定药吗？” “没有。”格兰瑞有几片镇痛片，能起相同的作用，但是她不想给凯伦，因为她自己想留着，等偏头痛发作的时候吃。 “我这儿有红酒，喝杯红酒怎么样？管用吗？” “应该管用，麻烦给我来一大杯。” 这时，两个花童走进屋子。新娘笑着招呼：“小海盗！”她弯下腰抱了抱他们，“妈妈，你快看他俩，多可爱呀。” 小女孩的裙子是海军蓝的，前面系着腰带，颜色和凯伦的胸衣很配。小男孩穿着水手服，白衬衣，脸上画着胡子，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他们两个均戴着海盗头巾，耳朵上夹着金光闪闪的塑料耳环。他们正抬着一只垫子，上面放着两个糖果做成的戒指，用华美的缎带系在一起。 妈妈看见戒指，对凯伦说：“以后等你有了孩子，你是不是打算给他们起名为钩子和铃铛啊？” “哈，好主意，我喜欢这两个名字。” 等格兰瑞取酒回来，新娘的母亲正从塑料罩里将礼服取出来：“现在逃到拉斯维加斯还来得及。” 凯伦一边化妆，一边说：“你说过，我要是不在教堂里结婚，你就不来参加婚礼。” “我没有说过。” “你绝对说过。” “这种小教堂又不算教堂。” “没什么区别，就像表兄弟一样。” 格兰瑞从旧货店买了很多玩具，她从篮子里取出几只小马，哄这两个小海盗玩。 “小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其中的女孩。 “我叫艾瑞卡。” “你呢？” “迈特。我能不能……呃……要……呃……那只'救火车'？” “当然可以啦，拿着。艾瑞卡，告诉我你最喜欢哪只小马？” “黑色的那只。它是只小母马，能把公马吓得离她远远的。” “小母马确实应该有这样的威力。”格兰瑞说，小男孩在木地板上玩着“救火车”，他在假想真有火灾发生。 布朗太太扭着身子，想拉上裙子拉链。裙子是琥珀色的，非常漂亮，外面还套了件披风。 “我来帮您拉，”格兰瑞说着，替她拉上拉链，“布朗太太，我可得夸您一句，您真是位可爱的海盗新娘母亲。” 凯伦的母亲一边照镜子，一边整理礼服，“婚礼可是一件严肃的事。” “您以后跟孙子孙女提起这场婚礼，该是多有意思的事啊。我想，您一定想去教堂看看，看看一切是否都让您满意。穿过这道门廊，教堂就在那棵大橡树旁边。” 布朗太太走后，格兰瑞想：可怜天下父母心，每个当母亲的都希望婚礼当天一切能尽善尽美。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婚礼上的缺憾，十八年前结婚，婚礼当天没有拍照片，这让她至今觉得遗憾。姐姐海勒，慷慨地敞开衣橱，让她随便挑选结婚那天要穿的礼服。现在，格兰瑞真后悔当时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当年她才二十岁，而丹也强壮健康，他哪怕送给她一束鲜花，她都会惊喜地睁大眼睛，感动不已。 这样容易满足的女孩，理应有一个幸福的归宿。 格兰瑞走出屋子，去看看食物准备得怎么样了。海风微凉，带着淡淡的盐的味道。在这里，到处都是麦田。让人想不到这里距离加州最美的海岸只有二十英里。加州的海很美，每年随着季节的变换，会看到懒洋洋的晒太阳的水獭，迁徙而居的鲸鱼，以及海象。临近海边最近的路线是新铺的G18公路，一直开能穿越圣地亚哥山脉。 新郎的朋友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汉默风格的裤子、白衬衣与及膝的长靴。安格斯的衬衣前襟是宽大的荷叶边。摄影师迈克·帕特里克将格兰瑞叫到身边，请她帮忙举一下反光板。 “看上去凶狠一点。”她提醒镜头前的每一个人。 教堂租金是按时间支付的，为了给新郎节省开支，她同意到婚宴时再进行抓拍。 又有一辆车来了，格兰瑞仔细一看，认出那是卡洛琳的车，棕褐色的别克云雀越野车。卡洛琳就如著名歌手布鲁斯·斯普林斯汀歌中赞美的英雄，每周工作八十小时以上，尽职尽责，给孩子们寻找安全的庇护所。 今天是感恩节，她仍然像往常一样工作。道奇见到卡洛琳，大声狂叫着，卡迪拉克听见，也跟着狂吠起来。道奇是一条黄金猎犬，卡迪拉克则是条纯种的边境牧羊犬，它们知道卡洛琳的背包里总是装着饼干。 卡洛琳下了车，冲格兰瑞挥挥手，然后转身打开车门。 “小家伙，出来吧，所罗门夫人又不会吃了你。格兰瑞，感恩节快乐！” “节日快乐！卡洛琳。” 小女孩看上去敦实健壮，超重足有二十磅，长长的头发染成了黑色，扎成一束马尾。她的眉毛、鼻子、嘴唇上都穿了刺，戴着金属的饰物。蓦然的，格兰瑞看见她颈后的刺青，是一只蓝色的知更鸟。她不由地皱眉，心想，不知是谁为了挣钱，给这么小的孩子文身……女孩穿着黑色的运动裤、宽松肥大的T恤与不系带的网球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欢迎来到所罗门的橡树。我是格兰瑞太太，你就叫我格兰瑞吧。”格兰瑞尽量微笑得温和。 女孩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但是笑容非常勉强。“谢谢您收留我，所罗门夫人。”她说。 “别客气。你叫什么名字？” “朱妮普。” “见到你很高兴，朱妮普。” 狗狂吠不止。朱妮普朝谷仓望去，如果不是卡洛琳喂给它们一些食物，或者格兰瑞不亲自过去喝令它们闭嘴的话，这些恼人的小家伙是不会停止的。 “您养狗了？”朱妮普问。 “我养了三条狗，你喜欢狗吗？” “嗯，”她的脸上又重新浮现出礼貌性的微笑，“只要它们被关着，我就不怕。” “它们有自己的窝儿。我还养了几匹马，它们没什么突出的优点，但是还可以骑。你敢骑马吗？” “我有点怕马。” “我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允许进屋，”格兰瑞开玩笑地说， “你要是改变主意的话，谷仓里有一袋胡萝卜，你从里面拿出几根，站在篱笆墙那儿，它们就会过来找你的。” “你有笔吗？”卡洛琳一边说着，一边在随身小包里摸索，“我记得我带了呢。” 格兰瑞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面前的女孩。朱妮普，这个名字真有意思，在她冷漠茫然的表情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内心世界呢？ 朱妮普望向西边，那儿是一片橡树林和未开垦的荒地。然后，她又将目光慢慢移向了东边。农场向下延伸，延伸至山谷，城里的万家灯火被小山遮挡，看不见了。待到夜幕降临，101公路上偶有灯光闪烁，让人不禁感觉农场是远离现代文明的世外桃源。格兰瑞好笑地猜想，朱妮普一定是想逃了，在伺机而动。 “卡洛琳，屋里有笔。”格兰瑞说。 朱妮普注意到了那座教堂。“那是教堂吗？她是干什么的？修女吗？”朱妮普突然转过身，对着卡洛琳，轻声说，“普鲁克太太，你带我来的是修道院吗？” “当然不是，”卡洛琳说，“现在还有修道院吗？” “这只是举办私人婚礼的小教堂，”格兰瑞说，“或者应该说，是非信徒的婚礼？糟糕，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我这儿没有修女。”她指着已经开始畅饮欢笑的新郎的朋友们说，“这里只是用来举办婚礼而已。” 卡洛琳已经找到了笔。女孩转向她，用略带责怪的口吻说：“你说过，这里没有男士的。” 卡洛琳叹了口气，“所罗门夫人就站在你面前，有什么话你直接问她吧，”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除非她三十分钟前刚开了旅馆，否则，我觉得这些人是不会在这儿过夜的。” “他们过会儿就走。” “但愿如此，”朱妮普不满地撅着嘴，“否则你现在就开车带我回去，我可不在乎过不过什么感恩节。你答应过我绝对不会有男士出现的。” 卡洛琳着急道：“我对天发誓，所罗门夫人没有欺骗你，你怎么可以乱发脾气呢？赶紧赔礼道歉。” “好吧，对不起。”女孩低下了头。 要是丹在的话，他一定会给她讲关于大象的冷笑话，逗得她哈哈大笑。笑话是这样的：大象为什么穿蓝色的网球鞋？因为穿白色的太容易脏了。你怎样把一只大象塞进橡树里？让大象坐在橡树果上，等待五十年。要是丹在，他能让朱妮普克服对马的恐惧，让她坐在他们的爱马“防弹蟋蟀”的背上，骑到山顶，感受山顶的开阔视野。 “那这些奇装异服和格斗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不是记错了？万圣节一个多月前就过完了。”朱妮普问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格兰瑞说，“他们要扮演海盗。我在给他们举行婚礼，给他们准备食物、蛋糕……我还雇了几个小孩子帮忙。当然，你没有义务必须这么做，可是如果你想挣零花钱的话，也可以加入他们。” 朱妮普瞪大了双眼：“能挣多少钱？是给我吗？” “一小时十元，当然是给你。”格兰瑞等待着少女微笑，对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又很快消失了。 “好的，我愿意帮忙。” “你对她真是太好了，格兰瑞，”卡洛琳说，“朱妮普，快说谢谢。” “谢谢。”她含混不清地说。 她们三个走进房子，在厨房的长桌前停住脚步。格兰瑞将朱妮普一一介绍给大家，又对罗宾妮说：“罗宾妮，你能去给朱妮普找件白衬衣和围裙吗？” “没问题，”罗宾妮拽出一大袋垃圾，“你能将这袋垃圾扔到外面的绿桶里吗？扔完别忘了把盖子盖上，别让西瑞跑进去。” “西瑞？” “是一种野猪，这儿到处都有。” “我知道它们是野猪，”朱妮普说，“我没想到它们大白天也出来。我其实是这个意思。” 罗宾妮吃惊地看了看她，然后说：“沙发上有只盒子，盒子里面有白衬衣，围裙就在衬衣下面。” 朱妮普拎着垃圾袋走了出去，剩下格兰瑞和卡洛琳站在破旧的松木地板上，地板“嘎吱嘎吱”作响。几十年来，地板被人们踩来踩去，有的地方已经凹凸不平了。格兰瑞陪卡洛琳走到门廊，她们看着彼此，格兰瑞说：“你别这样，伤感是会传染的，我不想再流泪了。” “可是我很想他，格兰瑞。”卡洛琳说。 格兰瑞越过前台，望向窗外的橡树，两个德国摄影师今天想来拍橡树，但被她拒绝了。有时候，她觉得橡树就像一个目击证人，关键时刻总能保持沉默。天气晴好的时候，她经常和丹在橡树下野餐。 “我已经习惯了有他的日子。”她黯然道。 卡洛琳用面纸擤了擤鼻子，说：“这个世界真不公平，像丹那么好的人却如此薄命，还有何天理可言？” “丹会说，上帝自有他的道理。” 卡洛琳吸了吸鼻子，说：“你们当时真应该生个孩子。其实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可我还是得说。” 老生常谈了。这些年她总是这样说，就连每次的措辞都差不多。每次听到这些，格兰瑞都在想，生儿育女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在印着旗子的地方签字，有几张代金券，你可以去附近的塔吉特商店给那个可怜的孩子买几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 等我下次上班的时候吧。格兰瑞心想。她在收养文件上签了字，把代金券递还给卡洛琳。“还用买吗？她在这儿又待不了多长时间。” “你还是留着吧，和那些文件放在一起。”卡洛琳说，“如果丢了，我得重填八十五份表格。” “我有一大箱里维斯仔裤和T恤呢，朱妮普可以随便挑选。跟我说说她的故事吧。” 卡洛琳的手机响了，她接电话时，翘起一根手指。 “什么？拜托，今天可是国家法定节假日。我到现在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呢，而且，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好吧，但是万一超速了，你得替我付罚单，”她把手机装进口袋里，“对不起，感恩节快乐。对了，现在还是感恩节吧？” “是感恩节，也祝你节日快乐。估计咱们今天得在忙碌中过节了。你休过假吗？” 卡洛琳爽朗地大笑着，声音有些嘶哑，她过去常常抽烟，现在经常大半夜喝酒。 “别提了。” 格兰瑞听见嘉瑞叫她。“我也不想这么匆匆忙忙离开，但是我得回去准备婚礼了。你能大概跟我说说她的情况吗？” “当然可以。几年前，她唯一的亲人去世了，家庭出了问题，妈妈服药自杀了，爸爸一个人照顾不了她，所以请求援助。” “天啊！一个人怎么能承受这么多的苦难！” “的确如此。” “她为什么对异性那么抵触？” “上一个收养她的家庭里有两个男孩，十几岁，很自以为是，总是不留情面地取笑她。” “放心，在我这儿，除了羊之外所有雄性动物都被阉割了。” 一辆拖着房车的深蓝色卡车停在门前，车上下来一拨人，是乐队。他们一下车，就忙活着搭建音响设备。格兰瑞担心他们玩儿的是那种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会把马吓得不敢吃草。 卡洛琳等卡车引擎关闭，一群人安静下来，才继续说：“她对异性的反感越来越深。她妈妈死后，她不得不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有一天，她爸趁她去学校偷偷'搬走'了。她无家可归，不得不在街上流浪，居无定所。她身上的刺青就是那个时候弄上去的。我怀疑她受过更严重的创伤，不过她对过去的事情闭口不谈。有一天，她在商店里偷DVD被抓，店主报了案，将她交给了警察。她就这样来到了我们机构。她是个好孩子，有时候确实是感情用事，但我答应过她，一定会给她找一个最好的家庭。相信我不会让她失望。” 卡洛琳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这么多年，她不知听过多少悲惨的故事。她在谈论这些故事时，显得过于冷漠，仿佛谈论的不是别人的悲欢离合，而是简单的购物单。格兰瑞想，这也许是为了忍受这种特殊的工作所练就的自我保护，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坚持下去。 她们尚未触及故事中最悲惨的部分，格兰瑞已经感觉浑身不舒服了。她和丹收养过的每一个孩子，一生起气来就无法自控。丹会让他们砍柴伐木、搭建鸟窝，以此来磨炼耐性。格兰瑞觉得这个方法对朱妮普不适用。 “我尽力吧，卡洛琳。可是没有丹帮忙，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 卡洛琳耸耸肩，“反正就一个晚上，你就像平时那样，这也正是她需要的。” “你们给她进行心理疏导吗？” 卡洛琳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得接一下电话。” “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格兰瑞说，“晚上再给我打电话吧，我今晚肯定早睡不了，得一起帮着收拾。” “谢谢你同意收养她，回头再跟你细说。”卡洛琳一边向她挥手道别，一边对着手机说些什么。她似乎又在接手另一个案子。 格兰瑞目送着卡洛琳开车而去。转过身来，沿着车道往回走，车开过，卷得尘土飞扬。所罗门家的农场有点偏远，那些树就像标志物，帮助人认路。那棵灰蓝的橡树，衬着天空，标志着一号公路的起点。半山腰的橡树，微微向下倾斜，像个忠实的警卫。晴朗的日子，站在树墩上举目远眺，可以看见哈森达酒店的摩尔式圆顶。坐在山顶，给鸟儿喂点三明治，它们会围着你跳来跳去。山上，一片橡树的海洋，曾经有那么一两次，要不是狗在前面领路，便会迷失在错综盘旋的橡树中。 卓伦和一号公路之间是一片荒野，足有几千英亩那么辽阔，政府自然保护组织在那里修建供人们徒步旅游的小路，景色非常优美。荒地中有小溪缓缓流过，延伸至圣地亚哥山脉，那里是美洲狮与野猪的家园，偶尔还有熊出没。每年都会有徒步旅游者失踪或者受伤，政府为搜救伤员花去大笔的钱。 往东走，卓伦和肯城之间杂草丛生，全年有火灾隐患。所罗门家养了一些羊，他们每天放羊吃草，供以消除隐患。这里的雨下得没有规律，有时很长时间不下雨，需要人工灌溉土地，只要了解所罗门情况的护林员，都认为他们应该享受比别人更多的配给。虽然生活中困难重重，格兰瑞却总能从平静的自然中寻找到快乐，比如，来此过冬的候鸟、南迁的加拿大黑雁……甚至是远处的西瑞野猪。夜晚，狼的嗥叫听上去不像是警告，而像是赞歌。每次她看到加州神鹰，作为加州人的自豪感便会油然而生，因为这种鹰曾经濒临灭绝，后来经过人们的努力才幸免于难。所以说，有时候如果人类真心付出努力，是可以纠正自己犯下的错误的。她不知道，如果朱妮普看到那些巨大的黑鸟从头顶飞过，心中会作何感想。格兰瑞说出鸟的名字，并告诉她这是一种食腐动物，以动物尸体的腐肉为食。这种动物可以活上半个世纪。 一个星期以来，格兰瑞都在学习使用丹的数码相机，这样她就可以在婚礼上抓拍了，她认为这是婚礼最有意义的一部分。安格斯和伴郎用她向位于北部酒庄借来的大木桶倒酒时，她举着相机不停地抓拍，希望能捕捉到精彩而美好的瞬间，作为永恒的纪念。隔日清早，这对新人就要坐船去卡特丽娜岛度蜜月去了，但愿明天天气晴好，风温和一些，就像刚刚吹拂橡树的那种微风。 “嗨，朱妮普，”罗宾妮喊她，她正在给自助餐托盘盖上合适的盖子，“来帮我们弄弄盘子。” 格兰瑞通过取景器瞄准她，给她快速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她将镜头对准了橡树。橡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可爱的“海盗”们正在树下摆姿势照相，远远看去，就像一些人物模型玩具。 格兰瑞在厨房水池上方的窗台上放了一碗橡果，这些橡果都是成熟后掉在地上的。据史料记载，传道士来到加州之前，来到这里定居的部落有六十四个之多，他们把橡果作为食物。三百五十年之后，他们的后代已经为数不多了--罗娜和丈夫朱安却在这极少数人当中。他们当年尊崇的文化早已失传，关于他们的故事人们知道的只是星星点点，并不完整。现在，橡果不能再充当人们的食物了，成了松鼠们的晚餐。 有时候，骑着马，格兰瑞的脑海中就会勾勒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印第安母亲，跪在地上将残粥灌入嘴里慢慢咀嚼，再喂给眼巴巴地望着她的孩子们。假设她早年丧夫--她的丈夫也许是打猎时出了意外，也许被西班牙人处死了，又或许，像丹一样被可怕的肺炎夺去生命……她一个人该如何维持艰难的生活？ 在画满图画的洞穴古埃瓦平塔达中，象形文字显示了这种久远的生活方式的蛛丝马迹。格兰瑞以前学过简笔画，她喜欢画太阳。加州的冬天有时温暖，有时寒冷，适合耗费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反思。转念间，她就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其实，更确切地说，加州的冬天像骡子，阳光明媚的日子它会把你的心踢得粉碎。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到齐了，穿着珠宝色调的衣服，天鹅绒的斗篷，腰两侧佩戴着剑。格兰瑞的注意力被一只蜂鸟吸引住，它发出“嗡嗡”的鸣声。格兰瑞静静地站在原地，希望这只小蜂鸟能多停留一会儿，因为据印第安部落的古老传说，婚礼当天看到蜂鸟，预示着将有好运降临。 教堂的入口，特巴多乐队在唱着摇滚乐队“荒原狼”的歌曲“生性狂野”，乐队的吉他手穿着一条灰色的苏格兰短裙。 “你穿的是海盗的服装吗？是不是搞错年代了？”格兰瑞问道。 他一边弹一边答：“没有，我很确定海盗劫持过苏格兰人，我们就是想把这段历史表演出来。” 格兰瑞环顾四周，门帘平整无褶，牧师穿着金色的长袍，戴着庄严的法冠，一只手握着矿泉水，另一只手拿着手帕不停地擦拭着额头。教堂里点满了蜡烛，让人感觉闷热不适。新郎的母亲穿着绿色的丝绸连衣裙，长长的裙摆如同伊丽莎白女王时代的宫廷穿着。安格斯安顿母亲坐下来，又护送新娘的母亲到另一边的前排就坐。她脸上依然没有任何笑容，格兰瑞给她拍了几张照片，想象着自己走上前去，轻轻摇一摇她的肩膀，说：“亲爱的，笑一笑。” 不经意间，格兰瑞看到了窗外的朱妮普。她站在篱笆墙边，正在喂马吃胡萝卜。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特巴多乐队收起了他们的乐器，在教堂后面站成一排，合唱斯坦·罗格的《四十五年》。刚才那个穿斗篷的吉他手唱出的歌声非常轻缓动人，让她几乎相信，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凯伦手挽着父亲，缓缓步入教堂。她今天漂亮极了。她父亲斜戴着眼罩，看上去兴高采烈的样子，与闷闷不乐的妻子截然相反。他们慢慢走上礼台，牧师和安格斯已经在原地等候多时。这时，一个客人按捺不住站起身，高声呼叫：“抢新娘喽！”说着，一个健步冲上前抓住了凯伦。大家一阵不怀好意地哄笑，格兰瑞心里在婚礼进程单的“格斗”一项上挑了个勾。 ……
乔·安·曼普森展示了众人理想中的世界——人们虽有缺点，但身体健康，疼痛只是对身体的一种调剂……她是美国当今最有才华的作家之一。 ——《洛杉矶时报》 在《所罗门的橡树》中，我们看到了古老的橡树与坚定不移的爱。我喜欢乔·安·曼普森叙述家庭生活的方式——奠定的根基，最终将人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其实我应该更正一下——我就是喜欢乔·安·曼普森的叙述方式。 ——《姐姐的守护者》朱迪·皮考特 在曼普森完美的小说里，三个生活不幸的人偶然邂逅，开始新生活。《所罗门的橡树》构思独特、感人至深、意义深远，充满优雅、真情和智慧。 ——《迷途青春》卡洛琳·里维特 乔·安·曼普森怎么做到的？她让我们走进了平时不愿看到的世界，以及那些被遗弃的、生活支离破碎的人，我们会为他们伤心落泪，关注他们的命运，对他们的未来寄予希望……初看《所罗门的橡树》，我就被格兰瑞·所罗门的满心希望和驿动的心征服了，那种感觉，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的。 ——《来不及挥别》杰奎琳·米特查德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棵象征爱、生命与奇迹的橡树！ 《洛杉矶时报》年度震撼力作，横扫北美各大奖项！荣膺亚马逊畅销排行榜NO.1！ 有史以来最震撼人心的畅销巨著 一场橡树与生命的对话 一段可歌可泣的传奇历史，三个遭受失去之痛的人，一棵承载传说与秘密的百年橡树，让你找到继续爱的力量！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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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买本外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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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市面上卖的合算
还没看，先囤货，以后慢慢看
看着推荐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