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中华
2012-8
华夏出版社
余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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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
总序 一 我的一个学生,向我讲述了他的一段经历。 有一天,他从家里的一个旧箱子里翻出来几张老照片。照片拍的是同一个人,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服饰打扮在今天看来也显得大胆而前卫。他连忙拉过父亲询问,父亲说:“这是你的祖母。” 这让我的学生大吃一惊。看父亲和母亲,平时是那么谨慎、朴素、节俭,只要走出家门几步就立即融入灰暗的人流中再也无法找到,居然,他们的前辈是那样一副模样! 我的学生愣了片刻便相信了,因为照片上美女的眉眼神色,与父亲非常相似。 于是,一场艰难的问答开始了。凡是父亲最含糊其辞的地方,恰恰是我学生最大的兴趣点。 这使我的学生产生一种有关自己生命来历的好奇,不久,他就带着那几张照片来到了老家的小镇。 认识祖母的老人还有一些。奇怪的是,本来以为最知情的老太太们都说不出太多的东西,而那些老大爷却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扑朔迷离地说出一些零碎的细节。 几天下来,我的学生锁定了三位老大爷,重点探问。结果,他越来越迷惑:自己的祖父有可能在这三人中间,也有可能不是。他离开小镇时有点慌张,甚至不敢看任何一个路边的老年男人。他还犹豫,要不要把这几天的经历告诉父亲。 我看着这个学生,只说了一句话:“你只需知道,自己有美丽的基因。” 二 我们生活在自己非常熟悉的家里,甚至已经成了家长,却未必知道这个家的来历。 小家庭这样,大家庭也是这样。 我自己年轻时也曾经突然发现了小家庭的来历,然后产生巨大的疑问,进而去探询大家庭的秘密。 那时我二十岁,家庭突然被一场政治灾难席卷,我天天帮父亲抄写他的“坦白材料”。掌权的极左派根据一个人含糊其辞的“揭发”,断言我父亲有政治历史问题,却又不知道要他坦白什么,每天问的问题完全不着边际,因此这个材料永远也写不完。 我在抄写中充分了解了自家的历史,包括各种细节,经常边抄边为长辈们紧张、悲哀、高兴、羞愧。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世间子女是不可能知道长辈那么多事情的。 我怕父亲的回忆不准,又不断地向祖母、母亲、舅舅核实,他们的叙述使相关的资讯又增加了很多倍。我终于明白,这是一个辛劳、怯懦、善良的佛教徒家庭,从屋檐到墙脚,找不到一丝一毫有可能损及他人的印痕。 这一明白,反而造成了我更大的不明白:这样一个家庭为什么遭此祸孽?原来以为是那几个掌权者居心不良,但他们很快下台了,单位的负责人换了几任,为什么祸孽还在延续?更奇怪的是,周围的同事、朋友都不难看出这是一个荒唐的冤案,已经造成一个人口众多的家庭的无法生存,为什么都不肯稍稍帮助一下?这种帮助,当时对他们来说毫无风险。 我在冷漠表情的包围中,懂得了鲁迅当年解剖“国民性”的理由。而且我已经知道,“国民性”也就是一个国家民众的集体潜意识,是一种深层文化。 我被这种深层文化刺痛了。但是,当时社会上又恰再后来,恰是在猛烈批判传统文化,我又一次陷入了困惑:一种劣质文化在批判一种过时的优质文化,还是两者都是劣质文化? 不管哪一种答案,都让我非常悲观:既然中华文化是如此不明不白,那么,做一个中国人也就要一直不明不白下去了? 因此,我觉得还是少沾文化的边,一心只想终身从事体力劳动。我在农场时的劳动劲头,很多老同事直到今天说起来还印象深刻。 三 后来,掌权的极左派上层因内讧而受挫,一场由政府中“开明派”领导人发起的文化抢救行动,把我也“抢救”了。我泥迹斑斑地被裹卷到了恢复教学、编写教材、编撰词典的繁忙中,并开始知道文化是什么。再后来,当极左派又把这场文化抢救运动称之为“右倾翻案风”要进行反击的时候,我就潜藏到浙江的一座山上,开始了对中华经典的系统研读。由此一发不可收,直到后来四独自去寻觅祖先留在书本之外的文化身影,再去探访与祖先同龄的异国老者们的远方故宅,走得很远很远。 终于,我触摸到了中华大家庭的很多秘密,远比想象的精彩。 这当然不能由自己独享,我决定把自己阅读和旅行的感受写成文章,告诉同胞,因为他们都为中华文化承担过悲欢荣辱。但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很难,因为世界上华人读者的数量太大、支脉太多。为此我不得不暂时远离早就形成的学术癖好,用最感性的“宏伟叙事”来与广大读者对话,建构一种双向交流的大文学。 我的这个试验,受到了海内外华人读者的欢迎。 受欢迎的热烈程度让我惊讶,我询问白先勇先生是怎么回事。他说,你碰到了中华文化的基因,那是一种文化DNA,融化在每个中国人的血液中。大家读你的书,也就是读自己。 四 一路上写的书已经不少,由于读的人多,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盗版狂潮。 我的书在国内的盗版本早已是正版本的十倍左右。前些年应邀去美国华盛顿国会图书馆演讲,馆方非常热情地把他们收藏的我的中文版著作一本本推出来向听众展示。但是,我与妻子不得不苦笑着交换了一下眼色,因为所推出来的大多也是盗版书,其中还有不少是盗版者为我编的各种“文集” 因此,我觉得不应该再麻烦这些盗版者了,决心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出版物。更何况,重访文化遗迹时所产生的新感觉需要补充,很多当时漏编、漏写的篇目需要加入,不少自己现在已经不满意的文章需要删削。 为此,我花费不少时间等待以前出版的那些书的合约到期,然后不再续签,让全国各地正版书市场上我的专柜“空架”了很久。在这个过程中,我对以前的文章进行大幅度的改写,又增补了不少关及中华文化基本经络的文章。 这样就构成了一套面貌崭新的“文化苦旅全书”。其中包括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有关中国的路程,第二部分有关世界的路程,第三部分有关自己的路程。 眼下这本《摩挲大地》,精选了原来《文化苦旅》和《山居笔记》里那些著名的篇章,这次对每一篇都进行了改写。书的后半部分有关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生态的文章,都是第一次呈现。 从此,我的全部文化散文著作,均以这套书的文字和标题为准。 二○○八年初春
在这里,你将看到中华文明史和文化史上极具代表性的人物和事件,作者用行云流水般的笔调将中华文化的源远流长娓娓道来,将一条清晰完整的中华文化发展之路展现给我们,帮助我们厘清中华文化的精髓,并深刻理解中华文明成为四大文明古国中仅存硕果的原因所在。叙事宏大、条理清晰、语言精辟,睿智深远。各章后配有精彩点评,或辣或庄或谐,灼见多多,新意比比,富有启迪。
余秋雨,当代中国文化史学者,文学家、散文家、作家,我国当代著名艺术理论家,国务院新闻办《中国网》专栏作家、专家,“2006第一届中国作家富豪榜”首富。1968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现任澳门科技大学人文艺术学院院长。历任上海戏剧学院院长、教授,上海剧协副主席,现在还担任99读书俱乐部的荣誉董事长。
总序 猜测黄帝天灾神话问卜殷墟古道西风黑色的光亮稷下诗人是什么历史的母本丛林边的那一家千古绝响
猜测黄帝 那天夜里,风雨实在太大,大到惊心动魄。是台风吗?好像时间还早了一点。但在半山小屋遇到那么大的风雨,又是在夜间,心里感觉比什么级别的台风都要恐怖。我知道这山上没有人住。白天偶尔有一些山民上来,但说是山民,却 都住在山脚下。因此,在这狂风暴雨的涡旋中,我彻底孤单。蔓延无际的 林木这时候全都变成了黑海怒涛,它们不再是自己,而是天地间所有暴力 的体现者和响应者,都在尽着性子奔涌咆哮,翻卷肆虐。没有灯火的哆嗦,没有野禽的呻吟,没有缓释的迹象,没有黎明的印 痕。一切都没有了,甚至怀疑,朗朗丽日下的风轻云淡,也许只是一个奢 侈的梦影?这个时候最容易想起的,是千万年前的先民。他们在草泽荒滩上艰难 迈步的时候,感受最深的也一定是狂风暴雨的深夜。因为,这是生存的悬 崖,也是毁灭的断壁,不能不全神贯注,触目惊心。对于平日的寻常气象、山水风景,他们也有可能淡淡地嘹上两眼,却还分不出太多的心情。此刻我又顺着这个思路想开去了,一下子跳过了夏商周春秋战国秦两 汉,来到了史前。狂风暴雨删去了历史,让我回到了只有自然力与人对峙 的洪荒时代。很多画面交叠闪现,我似乎在画面里,又似乎不在。有几个 人有点脸熟,仔细一看又不对…… ——这时,我已经渐渐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听到了鸟声,我知道,风雨已经过去,窗外山光明媚。我躺在床上盘算着,昨天已经没吃的了,今天必须下山,买一点干粮。我经过多次试用,选中了山下小店卖的一种“压缩饼干”作为惯常干 粮。这种东西一片片很厚,吃的时候要同时喝很多水,非常耐饥,也非常 便宜。其实这是一种战备物资,贮存时间长了,本应销毁,但这时“文革”尚在进行,民生凋敝,衣食匮乏,也就拿出来供应民间。民间对这种东 西并无好感,因为口味干枯,难于下咽。然而,这对我这个几天才下一次 山的困顿书生而言,却是一种不必烹煮又不馊不烂的果腹之食。既然不馊不烂,为什么不多买一点存着,何苦定期下山一次次购买呢?只要真正熬过苦日子的朋友就能理解其间的原因。口袋里极少的一点钱,随时要准备应付生病之类的突发事件,怎么能一下子用完?因此,小钱 多存一天,就多一天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的代价就是饥饿感。两感抗衡,终于顶不住了,就下山。每当我又一次出现在小店门前,瘦瘦的年老店主人连问也不问就会立 即转身去取货。他对我的态度十分冷淡,似乎一直在怀疑我是不是一个逃犯。按照当 时的说法,叫做“逃避无产阶级专政的阶级敌人”。但他显然没有举报,按照他的年龄,他自己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历史问题”。何况这是蒋介石 的家乡,远远近近的亲族关系一排列,很少有哪家与那批已经去了台湾的 国民党人员完全无关。既然每一家都有问题,彼此间的是非口舌、警惕防 范,自然也就会少一点。这,大概也是我的老师盛钟健先生想方设法让我潜藏到奉化半山的原 因之一吧。我说过,我在山上不小心碰上了蒋介石的一个隐秘藏书楼。原来叫“中正图书馆”,一九四九年之后当然废弃了,却没有毁坏,摘下了牌子,关闭了门窗,由一位年迈的老大爷看守着。老大爷在与我进行过一次有关 古籍版本的谈话后,如遇知音,允许我可以任意阅读藏书楼里所有的书。我认真浏览了一遍,已经把阅读重点放在《四部备要》、《万有文库》和 《东方杂志》上。由于一夜的风雨,今天的山路上全是落叶断枝。空气特别清新,山泉 格外充沛。我上山后放好买来的干粮,又提着一个小小的铁皮桶到溪边打 了一桶山泉水回来,便静静地坐着,等待老大爷上山,打开藏书楼的大门。后来回忆三十年前这一段潜迹半山的岁月,心里觉得非常奇怪。我上山,正好蒋介石刚刚在台湾去世;我下山,是因为听到了毛泽东 在北京去世的消息。中国二十世纪两位强硬对手的生命较量终于走到了最 后,一个时代即将结束。而恰恰在这个时刻,一种神秘的力量把我带进了 其中一位的家乡藏书楼,长久关闭的老门为我悄然打开,里边是一屋子的 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平心而论,对于中国古代文化经典,毛泽东比蒋介石熟悉得多。在报 纸上看到照片,他接见外宾的书房里堆满了中国古籍,而且似乎只是中国 古籍。他已经感受到生命终点的临近,正急忙从两千多年前的诸子百家中 选取两家,一褒一贬,作为精神文化遗嘱。他的褒贬,我不同意,但是作 为一个看上去什么也不在乎的现代革命者,到最后还那么在乎两千多年前 的精神价值系统,却让我吃惊。蒋介石在这个问题上比较简单,他只把儒家传统当做需要守护的文化,又特别钦慕王阳明。看管藏书楼的老大爷告诉我,蒋介石曾嘱咐他的儿 子蒋经国要经常到这里来读书。蒋经国忙,匆匆来过两次,没时间钻研。军事及政治的恩怨是非姑且不予评说,但世界上确实找不到另外一个 民族,一代代统治者都那么在乎历史渊源,那么在乎血缘根脉,那么在乎 华夏文明。与世界上其他古老帝国总是互相远征、互毁文明的情形不同,历代中 国人内战再激烈,也只是为了争夺对华夏文明的正统继承权,因此无论胜 败都不会自毁文明。即便是周边地区的游牧群落入主中原,也迟早会成为 华夏文明中的一员。这么一想,我潜迹半山的生活立即变得纯净。当时山下的形势还十分 险恶,我全家的灾难仍然没有解除。但我的心态变了,好像层层叠叠的山 坡山树山岚一齐拽着我蹬开了山下的浑浊喧嚣,使我飘然升腾。一些看似 空泛不实的大课题浮现在眼前,而且越来越让我感受到它们的重要性。例如,什么是华夏文明?什么是炎黄子孙?答案在五千年之前。但奇怪的是,在此后的五千年间,这些问题仍然被一代代地反复提出,而且似乎很难找到答案。一切军事或政治的起点和终点,都是文化。只不过军事或政治行动总 是极其繁忙又惊心动魄,构成了一个很难离得开的过程。很多人在过程中 迷失了,直到最后仍拔身不出,还深深地拖累了大地。只留下一些依稀的 人文余痕,却也早已支离破碎。你看眼前,一个老军人的遗产居然是一屋 古籍,他的对手也是同样。P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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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某一个地方,忽然想奔去那里; 读到某一个人,忽然爱恨上心间; 读到某一件事, 忽然胸中起波浪。风雨中,天涯边,处处有召唤; 那些地方,那些人,那些事,都在召唤。
让我们随着那些文字, 潜至某时某地,某些人身边,某些事现场, 一边思索,一边观看,一边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