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上大型系列文学丛书
2012-1
中国青年出版社
李蔚
202
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中国人，千里迢迢来到遥远的非洲，希望通过辛勤的奋斗淘到第一桶金。然而，他们面对的，不只是语言不通、环境生疏、生活习惯的差异，还有人情的冷暖、商场的勾心斗角、竞争的冷酷无情……
李蔚，1945年生于重庆，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哈尔滨市戏剧创作评论室国家一级编剧。创作并搬上戏剧舞台的有《喧闹的夏天》等七部大型舞台剧，多部剧作获国家、东北地区及省、市政府奖。 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在《小说选刊》、《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过《狍子、猎户和采购员的故事》等中短篇小说百余篇，出版长篇小说《投奔上帝》等。 另有多部影视剧在中央电视台播出。电视连续剧《北极光》获2006年中国电视剧金鹰奖。
第一章 艰难非洲行第二章 赵宇飞和他的房客们第三章 周文杰和唐雅兰第四章 老邱一家和赵宇飞的战争第五章 姜会长和他的“中国商城”第六章 三只“东北虎”第七章 一对吵闹的“老妻少夫”第八章 马里奥和路易莎第九章 大款老胡和“河南帮”第十章 “枪手”老柳失踪之谜第十一章 “护照”老方和“外交护照”第十二章 “葫芦”的浪漫故事第十三章 “豆腐徐”的女人第十四章 邱秋的拖鞋店第十五章 张雪萌的最后决定后记
老邱偏头朝座位四周扫一眼，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他看见儿子正趴在飞机舷窗上往下看着，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他也凑过去往外看了一眼，看见了飞机底下棉絮般的白云，白云下面是灰蒙蒙的一片。 “看见什么了吗？”老邱问。 “云彩，像棉花一样。”儿子说。 “下面应该有条船吧？” “下面是印度洋，干吗一条？船多了！” “我是说咱们那条船，咱们到T国首都，它也该到了。” “要是现在才看见它，那可就迟了，那它到T国首都还早呢！” “没到就等着吧。” 儿子继续朝舷窗下望着，老邱知道，儿子也在惦记那条装载着他们货物的那条船，一艘船体油漆成黑色的远洋货轮，船甲板上堆积木似的堆满了集装箱，其中有两个四十尺的货柜是属于他们的，里面装着他们发往非洲的建筑材料——瓷砖和地砖。那艘巨轮应该在印度洋的某一片水域中航行着，船头朝着地球最南端的方向，然后将要绕过好望角，进入大西洋。如果从高空看下去，那条船在波涛汹涌的洋面上应该像只小海龟一样大小，而他们坐的飞机正在赶到它的前面去。 “一般来说，只要不刮台风就没事儿，船能准时到达。”老邱说。 “刮台风也没问题吧？又不是颐和园里的船，好几万吨的巨轮，不可能一刮台风就沉了吧？” “谁说不可能？泰坦尼克号……” “那可不是刮沉的，是被冰山撞沉的。” “也有刮沉的，海底下的沉船可多了去了！要是真刮台风，轮船左摇右晃的，我担心甲板上咱们的集装箱会不会刮进海里去。” “能吗？” “难说。” “要能刮进海里也行，轮船公司得包赔损失，就不用咱们卖了！”儿子说。 “要有你这想法，那咱们这生意就别做了！”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说话能排遣寂寞，消除孤独感，如果他们不相互说说话，座舱里再没人能跟他们说中国话了。 其实平时在中国人聚堆的地方，这父子俩是一对“闷葫芦”。 不一会儿餐盒就被小推车送来了，除了一只小圆面包，就是他要的那份“切肯”。 “吃饭！”老邱举着自己那份炸鸡向儿子示意，“这要是有碗炸酱面该多好！” 儿子看一眼餐盒，脸上做出一种牙疼似的表情，时间长了你会发现，这是他常做的一个带幽默感的表情。 “爸，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喝什么吗？” “什么？哈尔滨的豆汁？” “豆汁有我妈熬的大米绿豆粥好喝吗？” “那没错，你妈熬的粥谁都爱喝。晚饭盛上一碗，再掰半拉馒头，就两碟小咸菜，那个舒服，比吃这个切肯强上一千倍！” 这已是他们上飞机后第N次吃“切肯”了，别的菜他点不了，看不懂菜单也不会说，他只会说“切肯”，是出国前现学的。 老邱叫邱西征，四十七、八岁了，中等身材，身体微胖，小眼睛、厚嘴唇，表情谦恭，血质粘稠，天生一副忠厚模样。因为有点谢顶，所以看上去他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些。上飞机前你看不出他是“邱师傅”、“邱老师”、“邱经理”还是“邱同志”。走在北大街上，问路的都管他叫“老师傅”，上美发店剪头发廊小姐常把他当成“老板”，居民楼开电梯的叫他“邱老师”，骑车上街交警总称呼他“老同志”。不过现在坐上飞机，老邱可以名正言顺地被称呼为“邱老板”了，现在他的亮脑门上似乎分明写着四个中文大字：“国际贸易”。 邱西征的儿子叫邱秋，二十出头，和老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只是小邱比老邱高出半个头，没有老邱的肚皮和腰围，脸部肌肉也比老邱紧凑得多。小邱头发很黑，眉毛也很黑，嘴唇比老邱还厚，肉嘟嘟的，一看就是个性格温顺的年轻人。 现在这对“闷葫芦”父子要去T国的首都闯荡，准备去做“国际贸易”。 老邱活到这个岁数，事业上并不顺，大钱也没挣着，好像始终没活明白。可是半年前，有一个机会找到他头上了。 那天，老邱坐在深圳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在等飞机时认识了赵宇飞。 当时赵宇飞在候机大厅里就坐在老邱旁边的座位上，手里在翻弄着一本杂志，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谁。后来赵宇飞从座位上站起来，把一个双肩包挎到肩上准备离开，一本杂志留在了座位上，老邱喊了一句：“师傅，您的书拉下了！” 赵宇飞回头看一眼，操着哈尔滨口音说：“不要了，扔那儿吧，” 老邱见对方是个穿着名牌休闲装的年轻人，只见他斜挎着双肩包朝候机大厅的洗手间走去。老邱拿起座位上那本杂志翻看，发现是本外文杂志，老邱看不懂，没那么大的学问。他该上大学那会儿赶上上山下乡，所以老邱对有学问的人都怀着一种羡慕和敬意。不一会儿那个年轻人又走回来，依然坐在刚才那个座位上。 “给您杂志。”老邱把杂志还给他。 “师傅，您是东北老乡？”他问。 “是，听口音您也是吧？”老邱说，由于在深圳工作时间长了，满耳朵灌的都是粤语，乍一听到北方话老邱感到十分亲切。 “我是天津的。”赵宇飞用一口地道的北京话说。 “您这是到深圳来出差？”老邱问他。 “离开！您是出差？” “咱们一样，我也是离开。” “您也离开？不干了？” “不干了。” “是得离开，这鬼地方不比哈尔滨，又闷又潮，真受不了。您在哪儿供职？” “大鹰经贸公司……”老邱忙从上衣兜里掏出名片，双手递过去。 “大鹰公司？”赵宇飞看一眼老邱的名片，顿时变得热情起来，“您就是邱西征邱先生？久仰久仰，我可是早听说过您！” 赵宇飞忙从自己的上衣兜里掏名片，双手捧着递给老邱：“我是通海公司的，和你们公司打过交道，这是我的名片。” 老邱双手接过来，看了一眼，名片正面印的中文：“通海经贸公司，业务部经理赵宇飞”；背面是英文，内容大概一样的。 “赵先生，幸会幸会！” “这句片已经作废了，”赵宇飞更正似的说，“我马上就要出国了，到非洲去开公司。” “您去非洲哪儿？南非吧？这些年咱们国家不少到那儿去的。”老邱说。 “不是南非，是西南部非洲，紧靠大西洋，T国，听说过吗？” “知道，知道。好家伙，可真够远的！”老邱记得前些年报纸广播什么的偶尔提到这个国家的名字，还有“T国游击队”什么的。 “您这次出去，是给公司干还是……” “怎么说呢，公私兼顾吧。前一阵子我们公司领导去考察过，我也去了，在那边已经注册了一家公司，还买了一部车，准备去开拓非洲市场。没想到去的时候正赶上T国大选，到处打枪，把领导吓回来了。这次公司给我买张飞机票，把我单独打发到T国首都S市去开展业务。您说，一张飞机票就把我打发了！我明白公司的意思，我去干好了，算公司开拓业务，要是干砸了，大概把我扔在那儿也就不想管了。” “这可够悬的！”老邱说。 “悬是悬点儿，但我不怕。”赵宇飞满不在乎似的说，“您不知道，我叔叔在咱们国家驻T国大使馆有朋友。提起我叔叔，你们省做外贸的不少人都认识，您一定认识……” “您叔叔是？” “赵长江，我叔叔在你们省对外贸易公司工作过。” “不瞒你说，我有个哥哥也在省外贸系统干过。”老邱笑笑。 “是吗？”赵宇飞似乎正等这句话：“我大胆问一句，邱阳先生是您的？”老邱含糊地说：“叔伯兄弟……”在深圳干的这几年，他常听到别人对他提起“您哥哥邱阳，您哥哥邱阳”。 “我早就听人说起过您到深圳来了，只可惜没机会见面，今天算是碰上了，这可真是缘分。刚才在候机厅我一眼就看出您长得像邱阳先生，我在电视节目上看见过邱阳先生出席一次剪彩典礼。邱先生，今天真是幸会。咱们应该合作一把，就凭你我的背景，到T国那边去发展.谁也比不了。” “那没错呀！”老邱突然感觉自己的命运中出现了一道光亮。“您先去，咱们随时保持联系，要是有机会，我一准儿过去！”老邱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他不是要去非洲，而是要去邻居家串门。 “那咱们就说定了！”赵宇飞也很高兴。 老邱和赵宇飞一路同行坐飞机到哈尔滨，赵宇飞再转机，赵宇飞给老邱留下了深刻印像，双方合作，到T国做生意的意向基本上就算谈定了。 赵宇飞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瘦脸，身体单薄，性格内向。他妻子秦琴是中学教师，两口子还没有孩子。赵大学时学的是国际金融专业，大概因为他叔叔在中国驻T国大使馆有朋友的缘故吧，他早就有到T国去发展的想法，所以他自修了葡萄牙语，而且说得很棒。这次去T国他准备带着妻子一起去，看样子有点儿去了就不打算回来的意思。 老邱没有上过大学，所以他对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有种特别的信任和仰慕的情感。回到哈尔滨后，老邱特意去了一趟天津，到赵宇飞的家里拜访过一次，而赵宇飞也到哈尔滨找过老邱，双方家属也都见了面，谈得也很融洽，都觉得对方可以信任并表达了真诚合作的意愿。赵宇飞表示自己的优势是在T国有他叔叔朋友的那层关系，而且他葡语较好，在那边语言交流没问题。但他刚参加工作没几年，妻子工资也不高，这次去T国除了公司给买的一张飞机票，自己资金有限，想个人做生意，只能小打小闹。老邱马上说这没问题，如果合作的话，资金他出，他负责发货，赵宇飞专门负责销售，利润三七分成。赵字飞对老邱的提议很满意，而老邱也觉得赵宇飞的叔叔和自己的堂哥是一个单位的，也算是上下级关系，赵不太可能骗他，因此事情在赵出国之前就这么说定了。 邱秋从座位上站起，到机尾去上了一趟厕所，回来时和老邱换了JF座位。 “爸，你看咱们后排座位，靠走道对过的那个人。” 老邱很快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是个身体强健的黑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