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叫无声
2007-8
春风文艺出版社
秦放
303
无
有大师说,生活是面镜子,能清晰地映出人的灵魂。我原本很希望自己也是这样,可实际情况却令我沮丧。我实在无力评价我和我们这代人所经历的生活,更无法洞穴那种叫灵魂的东西。这话听起来有点装孙子,可我真这操性。 两年前在饭馆吃饭丢了包。报案的时候人家自然就问,里边儿都有什么呀?哟!还真记不清了。人家数落我,就你这号的,活该!怎么没把你自个儿也丢了呀? 回过头想想,有的时候人是有这毛病,东西丢多了就难免习以为常,连丢了什么和怎么丢的都忘了。
看见牛大姐和小乔都跟见了贼似的盯着自己,林仪才意识到说走了嘴,赶紧现编了一套说辞往回圆。尽管后来话题转到别的上边儿去了,这二人也都没再抻这茬儿,林仪还是略感后悔。 其实,当年肖学方神色诡秘地拿回葡萄糖的时候,她也曾问过,可丈夫虎着脸不说,她就没再追究,只是心里暗自觉得可疑。 那阵子,摔不死的肖红兵越来越神气。尽管她不知道大伙儿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好奇,但她能从别人的眼神和语气中感觉到自己受关注的程度。她摆出一副更加爱答不理、趾高气扬的架势,甚至学会了背起手走路,肚子腆得老高,举着下巴,耷拉着眼皮,学着幼儿园园长的腔调,开口之前要加个拖长了的“哎”字,说完了又要“啊”的一声。总之,在小朋友们眼里,肖红兵更像个司令了。 不过,该例外的还是例外。不可一世的红兵司令,到了姐姐肖红军跟前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依旧是温顺乖巧。 其实自从目睹了妹妹摔下烟囱的那一幕后,肖红军心里一直觉得挺别扭。尽管她不认为自己在这场意外中有什么过失,可毕竟眼瞅着妹妹经历了一场生死突变,这让她多少感到有些后怕。她隐隐觉得似乎该对妹妹好一点,起码像个做姐姐的样儿。于是每逢班里有谁胆敢拿肖红兵的事儿说笑,她就跟谁瞪眼拉脸子。霍强对此也是心领神会,每每叉腰站在她身后助威。班里的人本来对不苟言笑的肖红军就有点犯怵,再加上个脑瓜顶长着仨旋儿的霍强,更没人敢随■这摊浑水,对肖红兵的事儿全都避而不谈。 本来肖红军在班里有个对头,叫赵泉,他爸是附中的校长。赵泉心思活跃,大家公认他脑子和嘴一样伶俐好使,平时逮谁损谁,就连生性冷峻的肖红军也不放过,一有机会就拖着长腔挖苦她几句。可这会儿见她眼神里那种少见的凶光,又有个不善言辞却出手很重的霍强,他便也留了个心眼儿,绝口不提肖红兵的事儿。那些天,教室里忽然没了乐子,大伙儿都觉得挺闷。好在没过多久,身边更新鲜刺激的话题多起来,不仅没人再念叨肖红兵,恐怕就连这件轰动一时的神奇事件,也得留待十几、二十年后才有闲心去回忆了。 那年的秋天很短,天忽然一下就冷了,可自打夏天开始就热闹起来的学院却显得更加热闹。 起初,肖红军只看见大家来去匆匆、交头接耳,后来就成群结队、吵吵闹闹,跟着又不断有坏人被抓出来,绑到操场或礼堂让大家批判斗争。干这些事儿的多是学院和附中高年级的学生,也有教师和校工。让人觉得蹊跷的是,他们不知从哪儿猛地变出那么多军装来,虽然新旧成色不一,但戴上帽子系上皮带,还都挺像回事,起码也跟当年井冈山上的红军差不多,看着就知道是支队伍。 肖红军对这些大孩子服装上的突然变化并不知晓内情,后来看见他们胳膊上都戴了袖章,才知道这支队伍叫“红卫兵”。至于袖章上那些不同的编制,某某司、某某兵团什么的,按她的理解,大致就像当年一方面军与四方面军的区别。 到了冬天,院子里的队伍更多了,各种新奇、好听的名字冒出来,尾巴上都挂着“战斗队”仨字。其中声势最大的要数“风雷”和“红缨枪”了。和夏天的时候比,这些队伍有了变化,不再是清一色的学生兵,很多青年教工成了主力,而且也不仅是整天打嘴仗了,动不动就要刺刀见红。其实这两拨队伍的目的也很简单明了,“风雷”是学院现任革委会主任扶持起来的嫡系,任务就是击溃一切针对其权位的阴谋,捍卫革命阵地。而“红缨枪”认定学院现任领导班子是顽固坚持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必须彻底砸烂。“风雷”和“红缨枪”旗鼓相当,针锋相对,摆开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很快就打红了眼,真刀真枪地往上招呼。结果“风雷”受伤了俩,“红缨枪”弄躺下仨。双方为此分头召开动员誓师大会,会上群情激昂,喊声震天,都发誓要为战友报仇雪恨。那情形很像是在悼念王成。这两次大会肖红军都混进去了,还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可会后又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哪拨儿是志愿军,哪拨儿是美李匪帮啊?看着全不像,听着也全有理,都说为保卫毛主席,捍卫无产阶级司令部。无奈之下只好回家问父亲。不想,肖学方一听之下眼珠差点儿蹦出来,抬手就给她一嘴巴,不要命啦?再敢去,我扯断你腿! 父亲的态度完全出乎肖红军意料,在她记忆里,这是第一次挨他打,还挨得不明不白。 接下来有一天,肖红军刚跑出家门,就跟一红卫兵撞了个满怀。她抬头一看,原来是霍强他爸。 霍光德在棉袄外边套了身军装,扎着宽大的武装带,头上还扣了顶军帽。肖红军知道他当过兵,对他这身打扮倒也不觉吃惊。可不知是衣服缩水还是他长胖了,被武装带一系,直露出罩在里面的工装棉袄。裤角也吊着,粗线袜上的补丁一览无余。军帽顶在头上,只遮住天灵盖上一圈,粗硬的头发沿着帽圈儿朝外支棱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露馅儿的粽子。 “干吗去呀?猴儿急猴儿急的?”霍光德问。 “上学晚了。” “还上个■呀?傻闺女。昨儿夜里‘风雷’那帮人把你们校长及老师全都关起来了,学校哪儿还有人呐?” “关啦?干吗呀?” “什么干吗?批斗呗。这帮兔崽子,手脚还真麻利,抢到我们头里了。”霍光德边往下拽自己的衣襟边愤愤地念叨。 肖红军莫衷一是地点点头。 霍光德挺直腰板刚要走,霍强从屋里追出来。 霍强看见肖红军显得很兴奋,“红军,我爸他们‘红缨枪’要去揪斗附中那姓赵的,咱一块儿瞧瞧去?” 肖红军一愣,“附中的?是赵泉他爸吗?” “没错儿,带劲吧?瞧这小子以后还狂不狂了?” 肖红军正犹豫,霍强拽起她的胳膊,跟在霍光德身后就走。 赵泉家住在宿舍区西北角上的一栋楼里,紧挨着教职工浴室。P2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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