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1
2008-1
上海文艺出版社
叶辛
349
无
沈美霞、卢晓峰、吴永辉、梁思凡、盛天华这五个从云南到上海寻亲的知青子女走进一个个陌生的又有着血缘关系的家庭里时,情与理、情与法、情与爱、情与恨、情与嫉等一系列令人怦然心动的场面,不合时宜地在父与女、母与子、过去的夫妇和今日的夫妻面前出现了。作者从真挚的感情出发,描绘了人性的深度,挖掘深厚的社会和历史的内涵,曾经吸引了无数读者。恰逢“上山下乡”四十周年,作者对十几年前的原著做了诸多修改,将会吸引更多读者的青睐与同龄人的回味。
叶辛,1949年10月生于上海。1969年去贵州插队落户。1979年11月任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山花》杂志主编。1990年在上海作家协会工作,任《海上文坛》杂志主编。第六、第七届全国人大代表。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上海市人大常委、上海大学文学院院长、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 1979年发表处女作《高高的苗岭》,共出版五十余本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家教》、《孽债》、《恐怖的飓风》、《三年五载》等。近年来出版《叶辛代表作系列》三卷本;《当代名家精品》六卷本;《叶辛文集》十卷本;《叶辛知青作品总集》七卷本;《叶辛新世纪文萃》三卷本等。 短篇小说《塌方》获国际青年年优秀作品一等奖。中篇小说《家教》(上半部)获《十月》文学奖。长篇小说《孽债》获全国优秀长篇小说奖。长篇小说《基石》获贵州省优秀作品奖。由其本人改编的电视连续剧《蹉跎岁月》、《家教》、《孽债》,在全国引起轰动,分别荣获全国优秀电视剧奖。1985年,被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并荣获全国首届五一劳动奖章。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不是尾声后记《孽债》余言
1 高空中一大片卷积云,白得像闪光明亮的釉瓷,鱼鳞片似的排列齐整地伸展到远远的天边。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云层在施展魔力般地往下压。 上海俗谚道:“鱼鳞天,不雨也风颠。” 看样子,即便不马上落雨,也要刮大风。这在秋高气爽的上海,是很少有的现象。 好在小菜已经买回来了,梅云清手里拎着满满一菜篮,足够三口之家吃两三天了。不碍事。儿子沈焰手里捧着架电子游戏机,欢天喜地朝楼上蹦,有了这玩艺儿,整个星期天他都不会吵着闹着到外面去玩。沈若尘心里说,看这样儿,安心写篇短文没问题。报上在讨论“第三者插足”的社会现象,报社一位朋友约他写篇带总结性的文章,准备结束这一讨论的栏目了。 “若尘,报纸来了,你从我兜里拿钥匙,开开信箱。”梅云清朝楼梯旁自家的信箱里瞅了一眼,抬起臂膀,示意丈夫掏钥匙。沈若尘从她兜里刚摸出钥匙,她就局促地道:“我先上去了,焰焰,焰焰,等等我。” 她一路喊着,追上楼去。 沈若尘眯眯含笑地瞅着妻子敏捷地跑上楼去的背影。云清家三姐妹都很美,被誉为三朵金花。而云清是三姐妹中最美的,她个儿高高,颀长而丰满,焰焰都快10岁了,她仍显得风韵别致。和她一路上菜场,沈若尘留神到不少男性的目光时时扫向妻子。是呵,在喧嚣嘈杂、纷扰刺激的大上海,沈若尘总算筑起了一个安宁乐惠的小窝。他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 打开信箱,抽出当天的报纸,一封信掉落在地上,沈若尘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上海译报》上的标题,俯身拾起了信。 牛皮纸信封,落款是西南边陲的云南省西双版纳勐禾大寨月亮坝。沈若尘的双手颤抖起来,十个指头仿佛全在这一瞬间麻木了。两份报纸失落在地上,他丝毫不曾察觉。他撕开了信封,由于过分激动,信封竟从一角斜斜地撕向对面的一角,连信纸也被撕烂了。他小心冀冀地展开信笺,看抬头的称呼,看字迹,看信下角的署名。他稍稍吁了口气,这才镇定地读起信来。 若尘吾友:你好! 没想到我在月亮坝给你写信吧?连我自己都不曾想到要在这里给你去信。你搬进新村房子,住上了两间一套的新公房,曾来过一封信,是写给允景洪的。 我还没给你回信呢2幸好你新搬的住处好记,过目不忘,20弄30号4单元4楼,我记住个二三四,再也忘不了啦,要不,这回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原谅我给你带去的是个不幸的消息,韦秋月死了。死于她的老毛病头痛,医生诊断是脑部肿瘤。她和你生下的女儿沈美霞,成了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孩子14岁了,懂点事,见我问她以后怎么办,她说要去找你,还说这是妈妈临终前的嘱咐。说着她掏出一封前几年你写给韦秋月的信。那上面有你工作的编辑部地址。面对这样一个孩子,我能说什么呢?顺便告诉你,在这里,不知从哪里刮起的一股风,当年为回上海,像你一样和韦秋月离了婚留下的孩子,现在都长大了。他们成了15岁左右的少男少女,逐步懂事了,多多少少知道了自己的生身秘密。于是乎,他们中的一些胆大的娃娃们便呼群结伴,相约着不远数千里到上海寻找或探望亲生的父母。和他们相比,孤独无依的沈美霞似乎更有权利到上海来找你。 这次我从州府下乡,是来了解边疆贸易的发展情况,顺道弯进月亮坝来。本想故地重游,没料想了解到沈美霞的情况和她的意图。作为当年同一知青点集体户的伙伴,作为今日多少还维持通讯联系的朋友,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情况告拆你,以便你思想上有所准备。 我仍在州外贸,看来一辈子把根扎在西双版纳了。无意中应了人们常说的一句俏皮话:“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情况不能同你老兄相比,但日子却也过得逍遥自在。 再见!祝 安好! 愚友家雨 读信的时候,沈若尘仿佛从谢家雨书写的字里行间,嗅到阵阵扑面而来的素馨花的清香。哦不,那不是从信笺的字里行间拂来的,那袭人的芬芳是从秋月手腕上戴着的素馨花手镯上掠过来的。 沈若尘木然呆立着,微翕下眼睑,岁月拉开的距离陡地缩短了。把信笺装进信封时,他的手还在颤抖。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信纸的反面,还有谢家雨补写的几行字: 又及: 我想应该告诉你,你的女儿沈美霞美极了。这里的寨邻乡亲们和农场职工都说她长得像韦秋月。可我觉得,她比当年的韦秋月还要美。这大概就是上海与西双版纳相隔数千里的血缘造成的遗传优势吧。 “我的女儿!”沈若尘喃喃地自语了一声,似是要把遥远的记忆从虚无缥缈中找回来。可是她从没同梅云清说过,插队落户时他有过一个妻子,在千里迢迢的西南边陲他还有个女儿,亲生女儿。他心慌意乱,他惶遽不安。该怎么办呢?美霞当真要到上海来吗?她只有十四岁,要坐长途车,要坐两天三夜的火车,光是旅途就要七天,她有这个胆子?沈若尘浮起一丝侥幸心理,也许沈美霞会畏惧路途的遥远,也许她只是碰见了谢家雨说说而已。但他马上意识到这一侥幸心理是可笑的。美霞没有亲人,她靠谁去生活?对父亲的思念,对上海的向往,都会使她踏上旅途的信心倍增。况且她还可能与同命运的少男少女们结伴而行啊! 那么他该怎么对梅云清讲呢?天哪,他该如何启齿? 沈若尘揣好撕成两片的信,迈步上楼时,后面有人喊,他的报纸掉在地上,忘拿了。他急忙返身下楼,弯腰捡起报纸,直起身子来时,他看到信箱门没上锁。噢,他整个儿失态了。 雨比预料的还要快地落下来,风翻卷着雨帘,把丝丝缕缕雨星儿扑打进楼道里来。沈若尘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梅云清赤裸的丰腴的手臂伸出去,在枕边的床头柜上摸着了小灯的开关,“啪嗒”一声,把橘红色的小灯打开了。她转过脸来,绯红绯红的脸颊上洋溢着喜气,兴奋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波,微显着羞涩和娇气地道:“搂着我。”说着,把脸庞往沈若尘胸怀里一埋,身子缩了缩,紧紧地偎依着他。 沈若尘习惯地搂着妻子,性事过后,他知道云清还需要抚慰,需要“发发嗲”。他一手搂着妻的颈脖,一手在云清滑爽光润的背脊上轻轻抚摸着。 云清呢喃般轻哼着,表示着自己的满足和惬意。她的声音既像紧贴着他的心房,又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带着共鸣音传进沈若尘耳里:“今晚上,你真让我快活得要命。” 随着她的话声落音,她在他的锁骨那儿吻了一下。 沈若尘又紧紧地搂一搂她。是呵,他爱她,爱她的善良和坦率,爱她的美貌和妩媚。刚同她恋爱时,替他参谋的同事是如何盛赞她的?对了,他们说她艳丽而不妖冶,性感而不风骚,是个理想女性。那是人们仅凭她的外貌说的。婚后,只有沈若尘真正地明白,云清是多么可爱。他从来不曾把过夫妻生活视为负担。每一回,他都能从她那里得到欢悦,得到心旷神怡的满足。而她呢,经常是用赞赏和惊叹的语气,表示自己欲仙欲死的狂喜,这类近乎呻吟感慨的表示,使得沈若尘充满了男子汉的自豪感和自信心。 可今晚上,沈若尘是带着目的、带着点儿勉强上床的。整整一天的心神不宁,使得他兴味索然。下午他瞒着炀炀嚼了两块儿子的巧克力,晚饭时他喝了两小盅酒,都是试图振作精神。他不敢把谢家雨来信的事儿在白天对云清讲,怕她诅咒他是骗子,怕她一怒之下带着沈炀住回娘家去。他思来想去觉得应该将这件事儿在美霞到上海之前告诉云清,什么时候讲合适呢?只有现在这阵儿,她满足而又欢欣,她带着几分慵倦且心情最为舒畅。时已夜深,即便她怒气冲冲,她也不可能闹起来拉儿子一同去外婆家。 沈若尘昏昏欲睡般闭了眼,内心深处却是在警觉地窥探着合适的时机。 云清仍然依偎着他,温暖而又酣适。 午睡时仅是假装闭着眼,实际上紧张的神经始终在别剥别剥骤跳。这会儿沈若尘确实有些累了。洁白轻柔的云朵掠过他的眼前,那是西双版纳的云,是缭绕着碧山翠岭让人腾云驾雾的云,是引人步入恬淡、清幽意境的云。沈若尘依稀感到胸怀里搂着的,是他当年瘦削而灵巧的妻子韦秋月。她有一头浓黑的柔发,她温顺而羞怯,她话语不多却爱时常以自己闪动幽波的眼神表示意见,她的美是含蓄的、娴静的,她怎么。 “你怎么了?”梅云清挣脱他的搂抱,翻身坐起,朝他俯下脸庞,一双雪亮的大眼睛探究地盯着他。 沈若尘受惊地睁开眼睛,小灯的光虽则柔雅清幽,但在这更深入静的卧室里,却仍然放射着橘红色的光芒。云清的鬓发稍显蓬散,愈发平添了她的几分妩媚,她显然还沉浸在甘霖雨露般的欢情中,脸颊上红艳艳的像正在绽开一朵花。沈若尘掩饰着自己的失态,眨眨眼道: “噢,我眼前闪过一幅一幅幻影。” “幻影?” “呃……” “什么幻影?” “云啊、树啊,还有……” “若尘,你不是有什么心事吧?”红潮从云清的脸颊上褪去了,她捋着散落下来的鬓发,眼梢一挑问。 “没、没有啊!” “看你一整天若有所思的样子。报社约的文章,你写好了?” “还没有。” “那你一天躲在小屋里干啥?” 要说,现在就可以说了。现在就是机会,还等什么时候呢?沈若尘瞅妻子一眼,云清的眼里流溢着幸福的光彩,她没一点思想准备,她什么都不知道。沈若尘实在没有勇气把实情道出来,他迟疑了片刻,皱紧眉头道: “找不到一个好的角度,白白浪费一天的时间。就为此烦恼哩!” “那你一定是累了,早点睡吧,睡吧。”云清丝毫没啥怀疑地为他扯扯薄薄的被子,蜷缩起身子,几乎全身紧挨着他躺下来,仿佛要用她的温存柔情,化开他郁积在心头的烦恼。
“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这是电视剧《孽债》的主题歌。《孽债》根据著名作家叶辛同名小说改编。小说中所描述的返城知青及其子女从遥远的西双版纳到上海寻亲的故事,牵动着无数普通人的心;小说中所发生的一系列情与理、情与法的关系的难分难解、无可奈何,在今天仍为人们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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