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文集
2011-5
易中天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1-05出版)
易中天
1997年秋季的某一天,我坐在北京一间办公室里,挖空心思要为即将出版的一本新书,起一个抢眼的书名。 这本书,就是收入本卷之《中国的男人和女人》。 这是继《闲话中国人》之后,第二本打算走市场的书。策划出版事宜的,是我的学生和朋友野夫,他同时也是作家和书商(现在已经只写作了)。既然走市场,书名就不能不讲究。但是,我们两人差不多想了整整一天,什么招都使过,也没能有一个满意的结果,最后只好这样。看来,走向市场,并不容易。 那么,为什么要走向市场呢? 这就牵涉到一个根本的问题,那就是: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有学术,我们又为什么要做学问?如果是为了谋生,完全可以有别的选择。比如我想要有财富,就应该去经商;想要有权势,就应该去从政。哪怕去打工,虽然收入不多,却可以活得轻松一些,不像做学问这么费神。如果说是为了社会,那么抱歉,学问这玩意,似乎并不像学问家自己讲的那样重要和有用。请诸位想想,大学里学过的那些学问,有多少在工作中当真派上了用场?学问家出版的著作汗牛充栋,真正阅读的人又有多少?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什么还要坚持做学问呢?问得再深一点,在这个社会中,学问和学术,究竟有什么存在价值? 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的事,就不说了。社会科学(比如经济学)的事,也不说。这里只说人文学科。人文学科的意义,其实有两个,一个是“文明的延续”,一个是“人文的关怀”。工作,也有两个,一个是“文化的传承”,一个是“文化的传播”。传承的意义不言而喻。没有文化的传承,就没有文明的延续。没有文明的延续,就很难保证我们大家,都成为文明的人。这是一个长远的效益,不能算眼前小账的。 因此,作为社会分工,必须有一批人,专门来做文化传承的工作,包括做一些既没有直接经济效益,也没有直接社会效益的事情,比如古籍的整理,考古的发现,历史的研究,等等。这很重要,不可或缺。做这项工作的学者,甚至不必有什么“创见”。只要能让人类文明“薪尽火传”,就是成就,就是贡献。何况传承的过程中,也总会“有所发现,有所发明”,甚至“有所创造”。这本身,也是延续。 做这种工作,需要一种态度,即“为学术而学术”。也就是说,他们做这些事情,不为别的,只为学术本身。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走向市场,也不能够走向市场。一旦走向市场,就可能会丧失学术的品位和纯粹。因此,这一部分学者,应该由纳税人养起来。养起来,才没有后顾之忧,也才能专心致志于学问。这个钱,纳税人得掏。任何一个负责任的政府,也应该给予足够的财政支持。 然而文化和文明,不但需要传承,还需要传播。没有传播,文化和文明,就只剩下了博物馆的意义。当然,纳税人可以去博物馆参观。公共博物馆,现在还免费。这其实也是传播,但有限。与公众的日常生活,也很难发生直接的关系。何况大多数学术著作,一般人还是看不到、看不懂的。这当然无可厚非。问题是,如果所有的学术研究,都跟广大人民群众八竿子打不着,那么,文化传承和文明延续的意义,又如何体现呢? 显然,我们需要“文化的传承”,但不能只有这一项工作。我们需要“为学术而学术”,但不能只有这一种态度。至少,我们还需要“文化的传播”。比方说,把思想文化的遗产和学术研究的成果,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告诉公众。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纳税人的回报。因为学术研究花的钱,是纳税人掏的。学者这个群体中,总得有人来报答一下吧?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传承也好,传播也好,文明的延续也好,归根结底是为了每个人的幸福,是为了让每个人活得更好。这,才是人文学科的终极目的。因此,还应该有一部分学者,秉承人类的共同价值,在自己的研究和著作中,表现出“人文的关怀”,甚至直接以此关怀为目的。这,就是“为人生而学术”。 为人生而学术,就要关注人、人性、人际关系和人的生存环境。而且,这种关注还不能是居高临下或冷眼旁观的。研究者必须把自己也摆进去,要有自己的感受和体验,甚至要当作自己的一种生存方式,一种活法。只有这样,研究的结果,才可能是从自己心灵深处流溢出来的,带着鲜活的生命和情感,也才可能为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 这就可以走向市场,也必须走向市场。因为公众是否接受,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他肯不肯掏钱买你的书。这是公众在“用钱投票”,因此也是一种“民主”。只不过,学术著作走向市场,经受市场的检验,并不容易。其中的酸甜苦辣和成败得失,就只能以后再说了。 2010年11月25日
自央视“百家讲坛”热播以来,易中天便一跃成为电视传媒观众眼中的“明星学者”,其畅销作品如《品三国》系列,“品读中国”书系、《先秦诸子百家争鸣》及续篇《中国智慧》、《国的惆怅》、《帝国的终结》等,深受全国广大读者的欢迎。
《易中天文集》除了全部收入上述经典作品之外,还将易中天在学术耕耘领域重要的代表作《〈文心雕龙〉美学思想论稿》、《艺术人类学》和《破门而入》一举囊括。此外,以《高高的树上》为代表的文学创作,以《书生傻气》、《公民心事》为代表的现实关注,全方位地展现了易中天为人为文的神采全貌。本书是《易中天文集》第六卷《中国的男人和女人》。
《易中天文集》第六卷《中国的男人和女人》以轻松幽默的语言,对中国两性关系,婚姻制度,男女形象及人格进行了深刻剖析。
走向市场并不容易中国的男人和女人第一章 男人 一 奶油小生 二 江湖好汉 三 忠臣孝子 四 大老粗与小白脸 五 寻找男子汉第二章 女人 一 贤妻良母 二 弱女子与女强人 三 淫毒妇与贞烈女 四 嗲妹妹与假小子 五 二十世纪新女性第三章 性 一 神圣祭坛 二 从禁忌到贞节 三 从图腾到祖宗 四 等级与配额 五 设男女之大防第四章 夫妻 一 形式与内容 二 所谓“明媒正娶” 三 无爱之婚 四 无性之恋 五 恋丈夫与怕老婆第五章 姬妾 一 妻与妾 二 妾之地位 三 “妻不如妾” 四 妒妇与宠姬 五 “妾不如婢”第六章 娼妓 一 起源与类别 二 青楼的功能 三 “婢不如妓” 四 风雅与才情 五 铜臭与血腥第七章 情人 一 “妓不如窃” 二 怀春与钟情 三 私奔与私通 四 偷情种种 五 捉奸心理第八章 闲话 一 荤话与风话 二 微妙关系两种 三 孤男寡女 四 离婚与再婚 五 “窃不如说”初版后记2000版后记2002版后记
第二类形象,是“无性”的男人。 这些与前类形象处于另一极端的人物,是所谓“红脸汉子”或“江湖豪杰”。他们大多高大魁伟,身强力壮,浓眉大眼,美髯长须,在体格上充分显示出男性的性特征。他们虎胆雄姿,远见卓识,力大无穷,敢负责任,在人格上也不愧为七尺男儿。总之,他们脸是黑的,血是热的,骨头是硬的,意志是刚强的;敢冲,敢打,敢做,敢为,能建功,能立业,能驰骋沙场,能闯荡江湖,端的称得上是男子汉、大丈夫、真豪杰、真英雄,在世界任何民族中,都属于女性渴望崇拜、芳心暗许的对象。 然而,中国的这些英雄,却似乎不喜欢女人。 不知为什么,中国古代的传奇故事,好像有严格的分工和界限:说爱情的专说爱情,说英雄的专说英雄。爱情传奇中少有英雄行为,英雄传奇中又难觅爱情色彩。在爱情传奇中,要么是死去活来地爱,要么是始乱终弃的赖,要么是生离死别的哭,要么是棒打鸳鸯的坏,都与英雄无关。在英雄传奇中,有的只是刀光剑影,血迹人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全无半点浪漫温馨。所以,《红楼梦》通篇说爱情,却一个英雄也不见;《水浒传》遍地是英雄,又半点爱情也难寻。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与西方传奇的有英雄必有美人,有美人必有英雄,英雄救美入,美人爱英雄的套路也大相径庭。当然,我们无意混淆两种传奇,爱情传奇中无英雄也没什么不妥。但是,英雄传奇中没有爱情,却多少让人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因为“自古美女爱英雄”,咱们中国的英雄,总不成没人爱吧?事实上,李师师就对燕青有意,潘金莲也倾心于武松,可惜都只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这不能归结为这类男女关系的“不正当”,因为即便“正当”的男女关系,在英雄传奇中也是不见描写的。比如周瑜与小乔,一个是青年统帅,一个是江东名媛,他们的结合,应该是最令人羡慕的事。仅仅只是苏东坡一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就不知可以激发后人多少联想和神往,然而却并无故事流传。“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但他们的风流只在战场,却不在情场。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中国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一个真正的英雄好汉,应该而且必须“不好色”。 这条规矩,在江湖上似乎特别严。 宋江就曾说过:“但只好汉犯了‘溜骨髓’三个字的,好生惹人耻笑。”所谓“溜骨髓”,也就是“好色”。在江湖中人看来,一个英雄好汉,可以不守王法,杀人越货,占山为王;也可以转变立场,招安投降,另攀高枝;但有两条规矩却不可逾越,一是不可出卖朋友,二是不能贪好女色。 不能出卖朋友好理解,不能贪好女色却有些令人费解。因为在这里,所谓“贪”、“好”、“近”、“女色”等等,全是模糊概念。它们既包括“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通奸、强奸),也包括“正当”的男女关系(婚姻、爱情)。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奸人妻女,固然不是英雄(而且是混蛋),即便只是与情人幽会,和老婆亲热,也算不得好汉。可见江湖上禁止的,并不只是通奸和强奸,而是一切男女关系。既然一切男女关系都在禁止(或不提倡)之列,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爱情,而那些心中暗暗爱着英雄们的美女,也就只好被“晾”在一边,没有她们的“用武”之地。 与此同时,“不近女色”的英雄好汉们,也就成了“无性的男人”。他们或者终身不娶,也似乎不曾有过婚外的性行为;或者娶了妻室也不当回事,好像根本没有性要求。比如宋江,初娶阎婆惜时,倒也曾“夜夜一处歇卧”(这后来成了他人生的一个“污点”),但后来便“渐渐来的慢了”。其原因,就在于“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结果让张文远钻了空子,与阎婆惜勾搭成奸。卢俊义也一样,虽有妻室,但平日里也“只顾打熬气力,不亲女色”,结果也让李固钻了空子,和他老婆“做了一路”。看来,梁山这两个首领,在这一点上都还不算太“过硬”。比较“过硬”的是晁盖等人,根本就“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梁山一百零八人中,多半是这一类。 真正“好色”的只有一个,即矮脚虎王英。不过这个人一点也不英雄。个子既矮小粗短,武艺也稀松平常,一点魅力也没有,绝不会像武松那样让女人爱慕倾心,所以他只好下山去抢女人。宋江对他的“惩处”,则是把既比他漂亮又比他英雄的扈三娘嫁给他。这就颇有些像一个笑话:一个将军不吃鸡,部下犯错误,便罚他们吃鸡。结果,最好色也最不好汉的王矮虎,便成了梁山上最占便宜的一个。王矮虎是《水浒》男人中的一个特例,扈三娘则是《水浒》女人中的一个特例。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倒正好是“一对”。P9-12
本书自1996年10月开始写作,今日始告完成。其中甘苦,惟自知也。 本书的写作,除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是最重要的指导性参考书外,许多研究这一问题的著作也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其中最主要的有:福柯《性史》,莫里斯《裸猿》,唐娜希尔《人类性爱史话》,费孝通《生育制度》,刘达临《中国古代性文化》,闵家胤主编《阳刚与阴柔的变奏》,吴诗池、李秀治《中国人的婚姻观与婚俗》,姜绪源《中国妻妾》,孔庆东《青楼文化》,其中尤以刘达临先生的《中国古代性文化》资料最为翔实,极具参考意义。此外,还引用了周国平《守望的距离》和杨东平《城市季风》两书部分观点。限于本书体例,参考引用部分不能一一注明,只能依照国际惯例,开列书目在此,并致谢忱。 本书主要是写给普通读者而非专家看的,许多观点都未能深入展开论证。读者如有兴趣深究,请参看拙著《艺术人类学》(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和《闲话中国人》(华龄出版社1996年版)。 本书除对中国人的两性状态和两性关系进行了描述和剖析外,第三章还对人类和中国人两性关系的历史用作者自己的眼光作了回顾和检讨,第九章则对男女关系以及爱情、婚姻、家庭、人性等问题发表了作者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因为仅仅只是作者自己的回顾和检讨,观点和看法,所以并不强求读者同意。知我罪我,一任诸君。 1997年2月6日 丙子年岁末除夕夜记 新版后记 本书曾于1998年1月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这次交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是为了同《闲话中国人》等其他三本著作一起,组成我的“随笔体学术著作”之“中国文化系列”,也是为了让更多的朋友能读到它。 事实上本书同《闲话中国人》一书是有关联的。它们讨论的都是中国文化尤其是中国的国民性问题。这个问题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探讨,本书要讨论的只是其中的一个话题。其实,人格的塑造和两性关系也是有关联的。既然人类无可回避和无可改变地被分成了男人和女人,则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不可避免地要影响到他们各自的人格。更何况它与中国传统社会的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还有那么深的关系,就更让人不敢“小看”。细心的读者不难看出,本书之所涉及,其实已超出了一般同类著作的范围。它所要面对的,是整个中国文化问题。把它同其他三本书放在一起,显然更为合适。 本书这次再版,基本上未作修改,除订正个别错漏之处外,只改动了一处地方。我在原版第161页讲,“文革”中,包括爱情在内,所有美的东西都被毁坏,爱美成了“小资产阶级情调”或“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然而遗憾的是,“这一时期的‘淫乱’并未因此稍减,中国的人口反倒猛增了几倍,而且有不少是私生子”。一位我并不认识的读者,江苏省邳州市副市长朱蔚荣读了以后认为不妥。他指出,1966年,我国的人口是7.5442亿;1976年,增至9.3717亿。十年增加1.9175亿,增长率25.72%,怎么能说“猛增了几倍”?这个意见显然是对的,因此借这次再版的机会特地作了修改。 为此,我还在南京出版的《书与人》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题为《有这样的读者》的小文章,向朱蔚荣副市长致谢,也向广大读者致歉。我在文中说: 古人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现在看来,我辈文章虽非“千古事”,多半是要“速朽”的,但那得失,却未必只有“寸心知”,还有“读者知”。而且,一旦“读者知”,就比“寸心知”厉害得多。因为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读者没准比作者更“知”。既然如此,那么,今后写作时,还敢马虎吗? 所以我非常庆幸有这样的读者。有这样的读者,我们可以“宽心”。因为不必担心自己的著作是“不写白不写,写了也白写”,只有进废品回收站的份儿。有这样的读者,我们也得“小心”。因为一不小心,出了错儿,丢面子事小,对不起读者事大。读者是上帝嘛!1211让上帝挑了毛病去呢? 愿以此表示我的一点心意,也希望有更多的朋友提出批评! 易中天 1999年11月9日 三版后记 借此再版之机,对本书作了一次修订,主要工作是删繁就简,着重删去了与《闲话中国人》一书重复之处和过于繁琐的论述,顺便对一些错漏作了订正。改动最大的是删去了第九章。依照“九九归一”的思维定势,原本是应该有第九章的,但我和责任编辑赵南荣兄都对这一章不甚满意,重写又不太可能。与其滥竽充数,不如壮士断腕,金蝉脱壳,宁缺毋滥。其中尚可保留的内容,将在以后收入其他随笔集或另行处理。 谨此向读者致谢并致歉! 易中天 2002年9月9日
女人有母性,有女儿性,所以女人爱英雄。英雄孔武紧强、成熟可靠,能满足女人的女儿性;英雄爱犯错误、易受伤害,能满足女人的母性。男人喜欢的也正是一半像女儿一半像母亲的女人。女人像女儿,可以让男人觉得自己是成功的英雄;像母亲,则可以使他觉得自己是受伤的英雄。成功也好,受伤也好,好歹都是英雄。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以轻松幽默的语言,对中国两性关系,婚姻制度,男女形象及人格进行了深刻剖析。全书涉猎多种学科,援引大量史实,是以随笔体优美文风创作学术性专著的典型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