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卷-山西文艺创作五十年精品选-全三册
2009-1
北岳文艺出版社
成一 编
文学是灵魂的叙事,人心的呢喃。《中篇小说卷(套装上中下册)》选编了山西省五十年来的十七篇优秀中篇小说,包括《登记》、《血泪草台班》、《落日情节》等。多种多样的叙述手法,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在反映悲喜人生、复杂人性的生动和深刻方面,呈现出优秀的品质和丰富而绚丽的艺术光彩。
上卷赵树理 登记(《说说唱唱》1950年6期)西戎 终身大事(山西人民出版社1958年4月)胡正 几度元宵(《当代》1982年1期)马烽 伍二四十五纪要(《汾水》1979年11、12期合刊)刘颖娣 麻奶奶 俏奶奶(《黄河》1990年1期)中卷田东照 黄河在这儿转了个弯(《中国》1985年2期)张石山 血泪草台班(《小说》1986年6期)燕治国 小城(《黄河》1987年2期)哲夫 长牙齿的土地(《花城》1987年3期)下卷谢俊杰 悠悠桃河(《山西文学》1987年6期)高岸 紫砂茶壶(《清明》1990年4期)蒋韵 落日情节(《上海文学》1990年11期)钟道新 单身贵族(《黄河》1993年3期)成一 历史试点(《天津文学》1993年8期)谭文峰 走过乡村(《山西文学》1995年8期)王祥夫 雇工歌谣(《上海文学》1996年7期)吕新 我听见青草附近有大声音(《大家》1996年5期)
几个月过后,不知道谁从小飞蛾的娘家东王庄带了一件消息来,说小飞蛾在娘家有个相好的叫保安。这消息传到张家庄,有些青年小伙子就和张木匠开玩笑:“小木匠,回去先咳嗽一声,不要叫跟保安碰了头!”“小飞蛾是你的?至少有人家保安一半!”张木匠听了这些话,才明白了小飞蛾对自己冷淡的原因,好几次想跟小飞蛾生气,可是一进了家门,就又退一步想:“过去的事不提它吧,只要以后不胡来就算了!”后来这消息传到他妈耳朵里,他妈把他叫到背地里,骂了他一顿“没骨头”,骂罢了又劝他说:“人是苦虫!痛痛打一顿就改过来了!舍不得了不得……”他受过了这顿教训以后,就好好留心找小飞蛾的岔子。 有一次他到丈人家里去,碰见保安手上戴了个斗方戒指,和小飞蛾的戒指一个样;回来一看小飞蛾手,小飞蛾的戒指果然只留下一只。“他妈的!真是有人家保安一半!”他把这消息报告了他妈,他妈说:“快打吧!如今打还打得过来!要打就打她个够受!轻来轻去不抵事!”他正一肚子肮脏气,他妈又给他打了打算盘,自然就非打不行了。他拉了一根铁火柱正要走,他妈一把拉住他说:“快丢手!不能使这个!细家伙打得疼,又不伤骨头,顶好是用小锯子上的梁!” 他从他的一捆木匠家具里边抽出一条小锯梁子来,尺半长,一指厚,木头很结实,打起来管保很得劲。他妈为什么知道这家具好打人呢?原来他妈当年轻时候也有过小飞蛾跟保安那些事,后来是被老木匠用这家具打过来的。闲话少说,张木匠拿上这件得劲的家伙,黑丧着脸从他妈的房子里走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里去。 小飞蛾见他一进门,照例应酬了他一下说:“你拿的那个是什么?”张木匠没有理她的话,用锯梁子指着她的手说:“戒指怎么只剩了一只?说!”这一问,问得小飞蛾头发根一支杈。小飞蛾抬头看看他的脸,看见他的眼睛要吃人,吓得她马上没有答上话来,张木匠的锯梁子早就打在她的腿上了。她是个娇闺女,从来没有挨过谁一下打,才挨了一下,痛得她叫了一声低下头去摸腿,又被张木匠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按在床边上,拉下裤子来“披、披、披”一连打了好几十下。她起先还怕招得人来看笑话,憋住气不想哭,后来实在支不住了,只顾喘气,想哭也哭不上来,等到张木匠打得没了劲扔了家伙走出去,她觉得浑身的筋往一处抽,喘了半天才哭了一声就又压住了气,头上的汗,把头发湿得跟在热汤里捞出来的一样,就这样喘一阵哭一声喘一阵哭一声,差不多有一顿饭工夫哭声才连起来。一家住一院,外边人听不见,张木匠打罢了早已走了,婆婆连看也不来看,远远地在北房里喊:“还哭什么?看多么排场?多么有体面?”小飞蛾哭了一阵以后,屁股蛋疼得好像谁用锥子剜,摸了一摸满手血,咬着牙兜起裤子,站也站不住。 她的戒指是怎样送给保安的,以后张木匠也没有问,她自己自然也没有说。原来是她在端午那一天到娘家去过节,保安想要她个贴身的东西,她给保安卸了一个戒指;她也要叫保安给他个贴身的东西,保安把口里衔的罗汉钱送了她。 自从她挨了这一顿打之后,这个罗汉钱更成了她的宝贝。人怕伤了心:从挨打那天起,她看见张木匠好像看见了狼,没有说话先哆嗦。张木匠也莫想看上她一个笑脸——每次回来,从门外看见她还是活人,一进门就变成死人了。有一次,一个鸡要下蛋,没有回窝里去,小飞蛾正在院里撵,张木匠从外边回来,看见她那神气,真有点像在戏台上系着白罗裙唱白娘娘的那个小飞蛾,可是小飞蛾一看见他,就连鸡也不撵了,赶紧规规矩矩走回房子里去。张木匠生了气,撵到房子里跟她说:“人说你是‘小飞蛾’,怎么一见了我就把你那翅膀耷拉下来了?我是狼?”“呱”一个耳刮子。小飞蛾因为不愿多挨耳刮子,也想在张木匠面前装个笑脸,可惜是不论怎么装也装得不像,还不如不装。张木匠看不上活泼的小飞蛾,觉着家里没了趣,以后到外边做活,一年半载不回家,路过家门口也不愿进去,听说在外面找了好几个相好的。张木匠走了,家里只留下婆媳两个。婆婆跟丈夫是一势,一天跟小飞蛾说不够两句话,路上碰着了扭着脸走,小飞蛾离娘家虽然不远,可是有嫌疑,去不得;娘家爹妈听说闺女丢了丑,也没有脸来看望。这样一来,全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跟小飞蛾是一势了,小飞蛾只好一面伺候婆婆,一面偷偷地玩她那个罗汉钱。她每天晚上打发婆婆睡了觉,回到自己房子里关上门,把罗汉钱拿出来看了又看,有时候对着罗汉钱哨悄说:“罗汉钱!要命也是你,保命也是你!人家打死我我也不舍你!咱俩死活在一起!”她有时候变得跟小孩子一样,把罗汉钱暖到手心里,贴到脸上,按到胸上,衔到口里……除了张木匠回家来那有数的几天以外,每天晚上她都是离了罗汉钱睡不着觉,直到生了艾艾,才把它存到首饰匣子里。 她剩下的那只戒指是自从挨打之后就放进首饰匣子里去的。当艾艾长到十五那一年,她拿出匣子来给艾艾找帽花,艾艾看见了戒指就要。她生怕艾艾再看见罗汉钱,赶快把戒指给了艾艾就把匣子锁起来了。那时候张木匠和小飞蛾的关系比以前好了一点,因为闺女也大了,他妈也死了,小飞蛾和保安也早就没有联系了。又因为两口子只生了艾艾这么个孤闺女,两个人也常借着女儿开开玩笑。艾艾戴上了小飞蛾那只斗方戒指,张木匠指着说:“这原来是一对来!”艾艾问:“那一只哩?”张木匠说:“问你妈!”艾艾正要问小飞蛾,小飞蛾翻了张木匠一眼。艾艾只当是她妈丢了,也就不问了。这只戒指就是这么着到了艾艾手的。 以前的事已经交代清楚,再回头来接着说今年(1950年)正月十五夜里的事吧: 小飞蛾手里拿着两个罗汉钱,想起自己那个钱的来历来,其中酸辣苦甜什么味儿也有过:说这算件好事吧,跟着它吃了多少苦;说这算件坏事吧,想一遍也满有味。自己这个,不论好坏都算过去了;闺女这个又算件什么事呢?把它没收了吧,说不定闺女为它费了多少心;悄悄还给她吧,难道看着她走自己的伤心路吗?她正在想来想去得不着主意,听见门外有人走得响,张木匠玩罢了龙灯回来了,因此她也再顾不上考虑,两个钱随便往箱里一丢,就把箱子锁住。 这时候鸡都快叫了,张木匠见艾艾还没有回房去睡,就发了脾气:“艾艾,起来!”因为他喊的声音太大,吓得艾艾哆嗦了一下一骨碌爬起来,瞪着眼问:“什么事,什么事?”小飞蛾说:“不能慢慢叫?看你把闺女吓得那个样子!”又向艾艾说:“艾!醒了没有?什么事也没有,你爹叫你回去睡哩!”张木匠说:“看你把她惯成什么样子!”艾艾这才醒过来,什么也没有说,笑了一笑就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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