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
1998-9
漓江出版社
鲁迅 著,裘沙 王伟君 绘图
无
《野草》收入鲁迅1924年9月至1926年4月在北京创作的散文诗23篇及1927年编成集子时所作《题辞》1篇。《野草》贯穿着严肃的自剖和不懈的思想探索。它的艺术特色鲜明——象征和隐喻手法,想象丰富,构思奇特。
裘沙和王伟群两位艺术家以毕生精力用画笔“揭示鲁迅思想体系”执著控索,苦心构思,大胆创造,以“理我妥的准确,表现的深刻,艺术的精湛”再现了鲁迅的世界。
无
《野草》是鲁迅先生文学水平的最高体现,也是鲁迅先生人生哲学的集大成者。读过《野草》,当你彷徨无措的时候,你可以从《野草》中汲取无尽的精神力量;当你空虚失望的时候,你可以发现生活的本真和意义;当你犹豫不决的时候,你可以重新思考你的人生。我希望更多的青年能够读一读《野草》,能够更快的成长起来,让自己的人生丰富和充实。
见过伤过挥霍过悔恨过,当知道生命真正当学我行我素的野草,当明白人生真正当为自己疯魔,去探访带刺的野蔷薇,不羡慕恭顺乏味的牡丹。
不再认可国族至上,我只是人类中的一个过客,不求医治世界,不幻想棋子称王,政治永远是集团用利益编织的魔网,用脱离的姿态捍卫意志的高贵,用诗歌阻挡世界的欺诈,打理好自己的小小愿望,养成自在有趣的模样,和朋友和爱人愉快分享
在初中的时候,我们接触到那几篇 北方的雪,风筝等文章。野草收录了鲁迅笔下的散文,
不知道怎么写这篇读后感,总觉得鲁迅笔下的大部分文章都引人深思。从医能治好国人的痛症,但用什么能医治国人内心的腐朽。
鲁迅。我一直敬仰的人。
有了新书架,书变得唾手可及,所以又看了一遍《野草》。上一回翻开这本书,还是大学的时候呢,这一晃都【哔~~】年了。
它有配图
它是十元特价入的
它是铜版纸
它的排版有点弱
……
随着这本书被我徐徐翻开,记忆一条一条的返了上来,原来我从未忘记过去呀。
我怎么可能忘记?
它陪伴了我一个学期。
再次翻开它,我真心感谢老天爷让鲁迅做了中国人,做了用白话文写作的中国人,于是我什么障碍都不需要攀爬,就能坐在那里感受文字的瑰丽。
真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那一个一个的梦,就像颜色缤纷的泡泡,让人爱不释手。和大学那会儿,折服于鲁迅的文字魅力不同,这一回读起来,文字似乎“褪色了”,但透过文字传来的想象力,让我依然激动不已。
不是孩子似的童真童趣,而是《庄子》似的光怪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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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收录了鲁迅23篇散文诗和1篇题辞,都是小而短的千字文,虽是散文体例,但读来朗朗上口,极为押韵,且具备诗歌想象丰富,象征和隐喻手法俱全的特点,所以被美誉为“散文诗”。
野草是鲁迅的一部散文诗歌集,他大多运用暗喻的方式,辛辣的笔触,刻画了当时社会的现状和人的形象,有所赞扬,有所批判,有所讽刺,有所哀叹,有所希冀。
两篇《复仇》表达了作者对人的冷漠以及他们对同类的“杀戮”的控诉和不满;
《过客》、《风筝》、《失掉的好地狱》、《颓败线的颤动》、《死后》、《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等描写了世人的蒙昧、无知、冷漠和可悲以及社会的混沌与阴沉;
《希望》、《这样的战士》表达了作者对于社会现状感到力不从心的无助和自己逐渐衰老的担忧,但是同时又表达了作者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情绪;
《淡淡的血痕》、《一觉》被放在《野草》的末尾,这两篇作者旨在表明英雄终将胜利,他坚信“沉睡”中的人们终将被唤醒,中国的未来终将会是光明的。
书中收录了23篇散文诗。周云蓬说是那个年代最好的诗。
《野草》
鲁迅自比野草:不根深 不叶美 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 遭人践踏 即将腐朽,又鲁莽且无奈的把自己丢给“友与仇 人与兽 爱者与不爱者”,且看他们如何处置。假如真如他自己所说,我的哲学都在《野草》里。那他真的是个悲观的人。处处碰壁后精神颓唐,写些文章发发脾气。
回想自己看过的他的文章:多批判,也有“希望”但同时对这希望存着怀疑。
《影的告别》
赞!一首真正的好诗可以适度的解释,不宜评论。
《希望》
“但有时故意的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
《风筝》
有一回,鲁迅再次向弟弟提起当年的事情,他回答:有这样的事吗?
鲁迅想: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可言呢?
无怨的恕,说谎罢了。
无论弟弟是否正面回答鲁迅的问题,结果是一样的而鲁迅自己也应该清楚:无法补偿,只得沉重着。当年犯的错一定是对他产生了影响的,无法衡量,不可否认。
从《死火》开始至《死后》这7篇,是鲁迅记下的自己的梦境。
任何一个人的梦境,自己认为有趣的,记载下来,稍加修饰使其变得前后通顺或不通顺,总会找得到可以启示他人的意义。
《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
类比到一个班级中:班干部依着班主任制定的规则,以“卧底”的姿态找出违规的同学帮着班主任作各种形式的惩罚。班干部、普通学生、班主任分别对应聪明人、傻子、奴才。
而所谓的规则,多是班主任所代表的学校因教师资源有限却想方便管理而设定的限制学生个性发展的模具。班干部扮演了为上个等级的人作窝里斗的“爪牙”,因为班干部也是学生,仍受着跟别的同学几乎一样的限制。
《淡淡的血痕中》
越来越多的人在淡忘历史。从个人角度来看,如果一个人年纪大了,已经变成了老贼了、皮皮的、爱倚老卖老了,他对自己年轻时走过的错路、弯路加以嘲笑,这其实是背弃了自己。
而对于一个民族、国家,随着当权者对于历史的对待,无论是国内的、国外的,加之舆论导向的变化,很多人在忘记历史或者无法接触到历史,再也不知道那些深广和久远的苦痛,与此同时,没有这历史作为基础,也再看不透现行的把戏,被人愚弄却不自知。
忘记历史是可怕的,美化历史是对自己的背弃!
都是怯懦者的行为。
《一觉》
有人死去意味着有人在抗争,而这抗争则是希望,有希望便还是活着的。而这对于那些同样抗争着的人是如何的可以感激。如同在沙漠中,草木为着“生”,拼命伸长了他的根,吸取深地中的水,长成一片绿色,当疲劳枯渴的旅人看到这坚强的生命,终究流下泪来。过去所有孤独的努力,艰辛与委屈,无人诉说,然而草木是懂的。
我还是真的没少看鲁迅的东西,这周接着伤风的引子,很是虚度了。现在写写书评上上网,等着看快男9进8,于恬引雨天,加油!
普通话是个构拟的东西,自是有很多问题。但仔细想想,却其实是一个特别动态的定义: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作品为语法规范。北京音本身就在变,上海话也分新派老派;“现代白话文作品”的时间维度是“现代”,古代-近代-现代-当代,本身这就是一个变化的序列,2000年说的“现代”到2100年差不多该成“近代”了吧?鲁迅的作品和王朔的作品被放在一个平面上来探讨语言问题本身是有问题的。句法我不怎么喜欢,比较工具化。
鲁迅我是很喜欢的。写野草的时候肯定是特别迷茫无助,整个儿掉入虚无里啦,好在还有许广平接着 :)
我们从来没有那种苦痛的经历,也从来没有灵魂的深刻,却喜欢把自己浸润在悲哀的尘雾里,说我们理解生命。
不,这恰恰是误解生命。
我拒绝解读野草。这些文章只能把自己的灵魂代入,和作者一起绝望,一起战栗,一起在冻灭和燃尽中做艰难的抉择。
大概吧,我们只有努力地生存,在这个“黄金世界”里挣扎、突围。
向死而生。
结局恰为开端。
初中时候背过野草题辞。记得那会儿语文老师严得很,点到你的名儿背不下来就是要罚站然后抄上5遍的。
所以硬生生给背了下来。即使那些语句在当时的我看来很是生僻蹩脚。
直到现在再读。
每个字的排列都那么熟悉,但感觉却完全不一样,虽然我也不好说真正体会到几分。
鲁迅迷恋着死亡。他的作品总是关于黑暗,关于虚无。但也如他所说,终是证实不了。
可是你能看到他在追寻、摸索。想象死后与造物主。
最喜欢的一篇还是风筝,那是可以让我们的心很沉重的轻。就这样堕下去、堕下去。
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很是有意思。
最喜欢的一句话则是出自雪。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之所以取名“哲学之致”,致是一种抵达,而谓之哲学,是因为鲁迅自己曾经说过,自己一生的哲学都凝聚在《野草》里了。《野草》不同于鲁迅的其它作品,是鲁迅自身历经诗与思的消长,以及感性与理性的抗衡所抵达的一个平衡点,其中的思想性与哲理性,包含了鲁迅全部的哲学。
鲁迅写作《野草》时,适值“五四”退潮,他在《南腔北调集》里说:“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统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有了小感触,就写些短文,夸大点说,就是散文诗,以后印成一本,谓之《野草》。”
曾在看柴静的《看见》的时候,记得她说过,有松动的时候,外界的东西才会侵入你,侵入你的头脑,侵入你的心灵,击碎你的模式,摧垮你原来的概念。我想,“五四”便是形同如此得振聋发聩,以致退潮之后,大致各有各的抉择而分道扬镳。在此种情境下,历经盛大的思潮洗礼后,再面对身边人事的变更与颠覆,鲁迅便满是孤军奋战的孤寂、迷茫、疑惧与失望。
卡夫卡说过,无论什么人,只要你在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但同时,你可以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所看到的一切,因为你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
于是,“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鲁迅在《希望》中引用了裴多菲的这句。用笔端抗诉现实,用坦诚对峙愚妄。
在我的眼中,《野草》里有愤怒,有平静。有粗暴,也有温情。正如绝望与希望同在并且交锋时,所必然历经的此消彼长。
在这本灌满思想矛盾的集子中,鲁迅也身为其中,是一个矛盾体。他可以狂暴如《死火》,也可以柔和如《秋夜》。在《野草》中,看见了一个完整的情绪构造,是感性与理性共存,是父性本能的思,与母体孕育的诗的结合。
有《这样的战士》、《淡淡的血痕》发泄愤懑,有《影的告别》、《死火》解剖迷茫,有《希望》、《死后》疑惧未知。这样的意象与寄托越发沉重,我就越难以直视。
在这部分凌冽的主题中,鲁迅屡屡提及必死的命题。比如在《死火》中,“我终于碾死在车轮底下,但我来得及看见那车就坠入冰谷中”。仔细想来,在一本绝望与希望并行不悖的书中,死的主题未必就是毁灭与皈依。有人说,死亡在《野草》中不是把人的生命引向顶峰,相反,死亡是进入并存在于现实的生命活动中,作者通过认识死亡来强化人对生命过程的自觉意识。而这种自觉意识又恰好是中国人所缺乏的。”我突然想到曾经在去年的《冰点周刊》上看到的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关子尹教授的一篇演讲,题为《这一夜,我们直面生死》。他说,死亡非但不是生命的反面,而且是生的要素。而如果我们失去死亡这一屏障,那么生命就会变成一项诅咒,没有去寻求意义的任何冲动。
因此,鲁迅之所以谈及死亡,思考死亡,正是因为在当时的背景下,有太多太多生命受到诅咒的民众,盲目与空洞,没有悔恨,亦没有想往,唯有毫无意义地延续这项诅咒。
这种冷冽的思考主题的另一面,是柔和的向往。鲁迅叮嘱青年读者说,为了让他们理解自己的思想是苦难的,为了让国民更好地知道这段苦难,可以深入地感受一些写景的文章。比如《雪》,《好的故事》,《腊叶》。而我好几次在《好的故事》处翻停,只知我便还是偏爱一段抗诉的思考中的那部分柔和。
有人说,思是父性存在的本能,它把生命的丰富性加以贮存,肢解和研究。思是生命丰富性的死亡档案图,理性碾碎了生命鲜活的躯体。对于这一点,我深感认同。很多人认为,人愈发理性是为一种成熟,是为思想的一种完整抵达。而后来我才逐渐觉得,理性同时也是一种失去,失去灵敏地去感知,失去设想更多的可能性的存在。而这恰好只是哲学之致的一半。
如果《野草》中仅有的是冷静凌厉地去思辨,去驳诘,甚至去绝望,我都认为它决不可能是鲁迅的全部哲学。台湾导演杨德昌在电影《一一》中有一句台词,我印象颇深,“人们只能看到事情的一半”。在昏暗的年代,似乎对绝望的痛斥才是一种需要,然而这却只是一部分。我们拥有绝望,我们热爱希望。而这一部分希望,则是通过柔和的,温暖的想往来完成。它囿于苦难,却超越苦难,将成为苦难未知的那一部分。
因而引用鲁迅自己的话讲,“我真爱这一篇《好的故事》。”
在《野草》里,有几十处写到梦境,比如《死火》,比如《狗的驳诘》,比如《失掉的好地狱》等7篇文章。但几乎都充斥着噩梦,而《好的故事》就是在昏暗背景中,那仅存的柔和与温暖,以及少许的淡淡怅惘。这大概就是鲁迅思想深处最向往的抵达了吧。
文章开初,是一片昏暗的情景,灯火缩小,烟雾缭绕,夜是昏沉。然而未及料想,在朦胧中闯进一个好的故事。
“这故事很美丽,幽雅,有趣。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而且万颗星似的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
摇船经过山阴道,是乌桕,新禾,野花和枯树,是鸡,狗,茅屋和伽蓝(梵语。指僧院),是天,云,衣裳和蓑笠,是澄碧小河,是闪烁日光,是萍藻游鱼。碧河参差如夏云头,蹦跳着水银色焰。所有意象的色调明快清新,呈出一片美好。
“现在我所见的而故事也如此。水中的青天的底子,一切事物统在上面交错,织成一篇,永是生动,永是展开,我看不见这一篇的结束。”
河边枯树,瘦削一丈红。是云,是狗,是村女,是红锦带,是胭脂水上浮动的影。带织入狗中,狗织入白云中,白云织入村女中。瞬间退缩,花影碎散。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清楚起来了,美丽,幽雅,有趣,而且分明。青天上面,有无数美的人和美的事,我一一看见,一一知道。我就要凝视他们••••••”
就将凝视时,睁眼而惊。云锦凌乱,水波撕了那一片片浮光掠影,手捏《初学记》,眼前剩了虹霓色碎影几片。
“我真爱这一篇好的故事,趁碎影还在,我要追回他,完成他,留下他。”
抛书欲取笔,又何尝有碎影。昏暗灯光洒一片,我在,小船已不在。从浮影到碎影,从昏暗到明快,再回归昏暗,这即如一个美好故事完整的回环。
“但我总记得见过这一篇好的故事,在昏沉的夜••••••”
据说,《好的故事》是以从绍兴西南偏门出城,经鉴湖、娄宫而到兰亭那条路上的风光及历史为背景而写成的。1913年6月24日,鲁迅在长住北京后第一次返乡省亲,6月26日,他“同三弟(即周建人)至大路浙东旅馆偕伍仲文(百度:原名伍杏仙。早年在县城唯一的女子高等学校求学,后来成为爱国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乘舟游兰亭,又游禹陵。归路经东郭门登陆,步归。”(见《鲁迅日记》)
鲁迅之弟周建人后来也曾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他们在兰亭逗留的时间较长,他们乘一只乌篷船,出偏门经鉴湖到娄宫上岸,到兰亭还要走十里旱路。三人一同观看王羲之手书的“鹅池”石碑。游览右军祠、墨池、御碑亭、流觞亭和亭前的流觞曲水,遥想着晋朝的丈人墨客在这里饮酒、吟诗作赋,让酒杯随着曲水徐徐流动的闲情雅致。
散文名家方令孺在其名作《在山阴道中》写下,鲁迅先生的《好的故事》所呈现出来的审美境界,正是鲁迅先生所向往的好的生活。
这篇好的故事,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一种好的向往。它本身具有无限的可能性与开放性,所以之于鲁迅的,不一定之于现下的我们。不去定义它,而拥有自己的释义本身,即是一个好的故事。
也可以说,这篇《好的故事》代表着故乡与他思想里一脉相承的情怀,须臾不可分。而这篇文章收录在《野草》集子里所要表达的意象本身,是一种希望,是一种想往,是一种摧枯拉朽历经撼动后的新生。将鲁迅一生中的精神诉求与乡愁乡情系为一体,也是鲁迅哲学与思想的韧性所在。
于是,在我界定里的哲学之致,正应该是这样一种抵达。理性当道,感性却须臾难分。它不啻只是一种冷冽的思辨,还有另外一部分,当是柔和的情与诗。
1924年至1926年的中国大地,军阀统治乌烟瘴气,南方革命渐成气候,工人运动蓬勃兴起,学生群体热血涌动。女师大事件,“三•一八”惨案,国难民苦,水深火热,然而这之中,新的力量正在酝酿。
彼时的鲁迅,与胡适、陈西滢展开激烈论战,支持学生爱国运动,与至亲兄弟周作人决裂,搬离故居,逢遇迟到的爱情,面临各方的目光与压力。内外交困,压抑凄苦,创痛深沉。
《野草》即于此段时间诞生。此所谓,先逢绝境,后出绝唱。
路
诗人行在这样一条路上。路的来向是东方,那里“没一处没有名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笼,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 。路的去向,是不尽的荒芜。老人说,那里是坟。可是孩子说,那里有野蔷薇、野百合,她常常去那里玩。
人近黄昏的诗人知道,老人说的是对的。过往的跋涉有太多的虚伪、太多的辛酸、太多的苦痛,这一路的血迹斑斑让诗人明白,曾经的摇旗呐喊既无益也无用。诗人累了。
这是人生的征途。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要向哪里去。只知曾经健步,而今蹒跚,曾经高呼理想,而今遍体伤痕。渐渐懂得,曾经对意义的求索,并无至高无上的终点,无论坦途或棘路,无论阳关或独木,最后殊途同归,只有死亡与虚无。
这亦是历史的远道。过去是一个沉重的包袱,负荷累累的身躯低下了头颅,日暮黄昏,残阳西颓,只有这样庸庸碌碌地行走,如一个沉滞的任人摆布的庞然大物。
老人劝诗人停步,可是孩子为诗人送来一块裹伤布。回首前尘,诗人知道决不可回去,而望向前方,却是他预感到的死亡和虚无。孩子的裹伤布这样小,止不住身上的血,愈不了民族的伤,更牵不动历史的方向。任何鼓励于诗人自身已是徒然,可是那却是孩子美好的希望。
从昔日的呐喊到今日的彷徨,下一刻,诗人将何去何从?
前行?唯有前行!因为心内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高唱。不管这一切之于自己是多么荒唐,即使走向的仍是死亡,也定要走完这生命赋予的行程。即使走向的仍是黑暗,也决不回到过去的黑暗里去。
于是诗人跟着那心内的声音向前走去,尽管是踉跄地朝着黑暗走去,但在孩子看来,他的背影已将夜幕甩在了身后。
影
新的不一定就是可歌颂的,旧的也不是;希望不一定是光辉的,绝望也不是;对于未来黄金世界的信仰与坚持并非是可称颂的,孤注一掷的弃绝也不是。
诗人在黑暗与光明的临界点上,新与旧,灵与肉,方生与未死,过去与将来,前进与倒退,希望与绝望,都交织在了一起。思想震荡飞动,矛盾尖锐复杂,诗人的个性、思考与外界发生着激烈的碰撞,《野草》便也在这样的两难里生长、蔓延。
诗人听到了“影的告别”,这是诗人在挽留与割舍之间的抉择。一方面,影是光明的投射,是黑暗的反叛者,因此必然为黑暗所不容;而另一方面,影又是黑暗的一部分,与黑暗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精神联系,反抗黑暗便意味着否定自己的一切,追寻光明便意味着追寻一个永远不可能为同时代人理解,也不能被自己预见的时空。
然而割舍之后又如何?去向何方?黑暗会将影吞灭,可是光明也会将影消融。何况那光明,本身亦是虚幻的。
柏拉图曾有一个关于光与影的寓言。一批世代居住在洞穴中的囚徒,因为戴着枷锁不能环顾,只能面向洞壁,以为洞壁上的影子就是真实。而有一天,一个囚徒偶然挣脱枷锁,回过头,他看到了身后的烈焰,明白了从前看到的景象都只是影子。他在火的指引下走向洞口,然而洞外的光线太强,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虚无。他不得不回到洞内,但也追悔莫及,他恨自己看清了一切,因为这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痛苦。
这个寓言与诗人铁屋子的比喻异曲同工。“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本想以希望反抗绝望,然而最终,却只是以绝望击退希望。影说:“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默,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盾与枪
诗人曾说,面对人生的“歧路”,“倘是墨翟先生,相传是恸哭而返的。但我不哭也不返,先是在歧路头坐一下,歇一会,或者睡一觉,于是选一条似乎可走的路再走……”
诗人之所以不愿逗留在歧路里,或者说,之所以有这样应对人生歧路的勇气,正是由于他在《野草》中展现的人生哲学。
在历史的两难境地中,在内心与外界的双重矛盾中,诗人一方面是消极的、抑郁的,但另一方面,他也有 “死火”一样的悸动。要么在冰天雪地中封冻,要么热烈地燃烧耗尽,在这两者之间,诗人选择燃烧,为的是在烧毁自身的同时,可以照出外界的荒诞。他并不愿永远蛰伏下去,因而呼唤着自己的行动,哪怕这行动最终必将导致死亡。
在空虚的暗夜里,诗人曾以自欺的希望为盾,但而今诗人已看清,这盾的后面不过也是空虚的暗夜。
于是诗人放下了盾。放下了盾的诗人并没有放弃战斗,他转而拿起了投枪。
他袒胸露背,高举投枪,去和那暗夜肉搏。
他将枪刺向吃人的礼教,刺向麻木的奴性,刺向沉睡的尊严。
他洞悉一切恶狼的羊皮,他看穿一切精美的墓穴,他划开一切严包密裹的假象。
他揭出所有暗藏的伤口,让钝化的伤口被疼痛撕裂;他抹去所有太平的粉饰,让肮脏与丑恶暴露于光天化日。
他唤醒无知,他嘲笑懦弱,他剖析罪恶,他批判堕落,他用阴冷与残酷、用犀利与刻薄、用觉醒者的牺牲用救亡者的倒下向那一群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看客实行一次又一次报复。
他要在无声处爆响惊雷,让无休无止的战斗伴随他直至终点。
这不也是一种以袒露捕捉希望,以记录对抗绝望么?
大地上的异乡人
钱理群先生在一本写给青年人的书里,谈到鲁迅和卡夫卡。他说,他们都生活在“社会大转型”的时代,又同是“被排斥于人类世界之外的‘无家可归的异乡人’”,他们与时代既“在”又“不在”的关系,反而成就了他们,使他们对20世纪世界图景做出了独特的、超前的、预言式的解读。
鲁迅的一生可谓一个矛盾体,他相信个体生命的虚无与希望的虚妄,但终其一生,他亦在不断为反抗绝望而战。这所行与所信的悖论,似乎可以从他“异乡人”的身份里寻到答案——正因为是时代的异乡人,他才能比他的时代看到更多、看到更远,因此更明白未来的渺茫;也正因为是世界之外的异乡人,他才会对这世界存有深深的悲悯,对剥夺这世界的希望感到深深的不忍。
我始终相信,鲁迅冷眼阅世,但心肠却极热。他自身放下了希望的盾,却愿意为群体举起投枪,是因为他对这片土地和这土地上的人们不能割舍的情。
1919年,在一篇《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的文章里,鲁迅提到要解放孩子,他写道,“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而鲁迅正好比时代的父亲,为了年轻人此后的幸福,为了年轻一辈之所谓的希望,他也一定要“肩住黑暗的闸门”,这是他作为“异乡人”的使命与责任。
于是,哪怕自己确信并无希望,他亦要呼喊“救救孩子”,亦要在瑜儿的坟上凭空添一个花环,亦要让单四嫂子做到看见儿子的梦。
于是,在这人生与历史的长路上,哪怕明白前方真的就是坟地,也决不将这寂寞与孤独传染给那年轻的孩子,他要将她的布施挂上一支蔷薇花,装点她年轻的梦。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外有西方群狼环伺,视中国如砧板上的鱼肉,随时予取予求;内有军阀割据,彼此混战不休。仍有这么一个人能够照亮我们心中的黑暗。尽管他的心中同样充满了伤感,充满了绝望,但是他仍然想带给我们希望,带给自己希望。他这样写道:“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漂渺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因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是几千年来,士大夫们内心之中的正气之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迂腐,更不是愚蠢,而是大无畏,大责任。伟哉,我心中永远的英雄!尽管您已消逝近百年,然而您的精神却永远地留在我的心中。
1.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2.散文诗3.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为我常觉得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却偏要向这些作绝望的抗战,所以很多着偏激的声音。4.于是各以这温热互相蛊惑,煽动,牵引,拚命地希求偎倚,接吻,拥抱,以得生命的沉酣的大欢喜。5.Petǒfi Sá
ndor裴多菲·山陀尔的“希望”之歌:
希望是甚么?是娼妓: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你的青春——她就弃掉你。6.……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
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7.暗讽8.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不太多,以能微醉为度,递给人间,使饮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无知,也欲死,也欲生。9.用语独妙,充满着绝决与孤望
其实鲁迅更应该是一个诗人,而《野草》是应该当作墓志铭来读的。
一、《求乞者》
鲁迅在《求乞者》里思考的,我认为是同情。两个乞讨的孩子,象征的是落入痛苦的世人,他们以各自的方式乞讨同情,但并不显得悲戚,这正是对自身尊严的一种践踏。所以鲁迅说,我无布施心。这就是说苦难是不能相通的,我不会施予同情,同情是种卑劣的道德。然后鲁迅自己成了求乞者。我将得到虚无。我不会允许自己乞讨同情,我不会给自己践踏尊严的机会。同情又有多少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看”的欲望?我不需要同情,同情只会是负担,请让我少些牵挂,这样我才能看得更清,才能走得更远。
在思考之外,《求乞者》的形式也是非常精致的。文章大体上可以分为四个部分,然后相同的内容反复出现。在反复的同时,意象越来越少,以至于最后只剩下了灰土,颜色归于死寂。这样一来,在文字节奏不断加快的基础上,整体的氛围变得越来越压抑,一种绝望的情绪达到顶峰,形式与内容实现了完美的契合。
二、《狗的驳诘》
文章每一段的字数都非常少,甚至可以把它当作一首散句的诗。“我”在梦中是一个衣衫褴褛类似于乞食者的行人,我斥责狗的吠叫是因为势利眼。但是狗说,我分不清什么铜银,官民,主仆。“我”在听到这些之后落荒而逃。也只能落荒而逃。因为大多数情况下最势利的往往是我们自己,把自己定位在卑贱的点上,却还要傲慢的回过头来斥责那些“吠叫”的人。
三《雪》
这篇《雪》让我看到了鲁迅《朝花夕拾》式的怀旧以外关照生活的温情。
文字首先写的是暖国的雪,童年的色调。雪地里的磬口的腊梅,嗡叫的蜜蜂。当然还有孩子们塑的雪罗汉。鲁迅给了这雪罗汉一双龙眼核的眼珠,一片涂了胭脂的嘴唇,然后鲁迅说这雪人“就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红地坐在雪地里”了,默默地坐着,一直到雪都化进了,鲁迅也都不在了,默默地坐在时间里,坐在暖色调的回忆里。
然后是朔方的雪,这里又寄托了鲁迅式的思考。朔方的雪从来不会粘连,在晴天下旋转弥漫,使太阳升腾闪烁。这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雪的精魂。首先朔方雪的不粘连以及孤独象征着一种鲁迅式的有意的疏离,而雪即使是变成惊魂以后也不会放弃旋转弥漫的形态,也不会放弃对太阳的向往。
听了关于鲁迅《野草》的讲座,受益匪浅。我个人不是学中国现代文学的,只是对于各种文学作品很感兴趣。所以想在这里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谈不上任何专业性知识,只是把讲座中间印象比较深刻,觉得很好玩的东西列在这里。
一、《野草》的创作背景
1. 作为一部散文诗集,“鲁迅的哲学全部都在其中。”——《语丝》张一平
整部《野草》体现了鲁迅的希望与绝望,他的生死观和文学观。
2.《野草》创作的时间是1924-1926年期间,鲁迅经历了“女师大学潮”和“三一八事件”。所以要想深刻理解《野草》中篇章的含义,需要了解这三年中鲁迅的个人遭遇。
3.《野草》整本书看下来,我们会发现很多文章都提到了“噩梦”“死亡”“坟墓”“黑暗”等意象,充分表明了鲁迅在这部散文诗集中所经历的绝望。
4. 对于《野草》有很多种解读,有人认为是鲁迅和许广平相识到相知的一部爱情日记,其中包含了很多只有他们二人才理解的“私典”(私人典故)。但是鲁迅先生的文章向来都和祖国命运和民族前途联系在一起的,他的个人遭遇都与时代相关,所以他很少写自己“小我”的事情。
5. 在《野草》中,鲁迅所塑造的姿态就是一个人不断地行走,坚持一种作战的姿态,独自消失在黑暗中的形象。
二、对鲁迅个人的理解
1. 鲁迅对于过去、现在和未来都看透了,所以鲁迅是对于民族的前途和未来最绝望的一个人,他认为自己内心黑暗,充满戾气。但鲁迅一直反抗这种绝望,克服内心的虚无。而且他并没有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超然的大师位置上,而是通过自己的文字,让身边的青年人也能够看清现实。
和他相反,哥哥周作人也看清了民族毫无未来和前途,但是他却苟且生活,只顾个人,就活自己的。
2. 关于鲁迅爱骂人
经常有人说鲁迅爱骂人,小心眼,睚眦必报。但其实这种评价并不中肯。
鲁迅只针对现象发言,并不把个人恩怨牵涉其中。鲁迅曾经骂过徐志摩、陈西滢、章士钊等人,是因为他看到这些人身上的假虚伪和封建制度的残留。
3. 关于鲁迅编集子。
鲁迅编集子是很较真的,哪篇文章要,哪篇文章不要,鲁迅都有自己的要求。
4. 关于鲁迅的文学观
鲁迅认为和文学的美比起来,文学的真更重要。文学是无用之用。杂文的出现表现了鲁迅文学观的改变。鲁迅的杂文是文学性与思想性纠缠在一起的文体。
三、涉及到的一些文学作品和文章索引
1. 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
2. 苏联电影《办公室的故事》
3. 文章《我们怎样做父亲》—— 鲁迅
4. 散文诗《古城》—— 出自《自言自语》,鲁迅
5. 文章《元旦试笔》—— 周作人
6. 书籍《反抗绝望》
7. 文章《杂文的自觉》 —— 张旭东
8. 文章《无花的蔷薇》—— 鲁迅
《野草》这本书里的鲁迅跟初中高中课本里读到的他似乎不太一样。
文笔依然犀利,他过去呐喊的话也依然在耳畔,可今天读来却愈觉沉重。
读凡尔纳的科幻小说,总是被他无边无际的想象力和文字表现力折服,虽然心里是清楚许多细节实际上是跟现今的科学相悖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读凡尔纳时心里清楚那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我们现在生活在完全不一样的社会里。
可读鲁迅先生的文章就没这种感觉。生生的觉得我们这个时代没有改变,中国人的习性依然跟鲁迅先生所痛斥的并无二致。而他,呐喊过,彷徨后,终究年弱体衰,他看待希望,已经不再是所写的——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他的《希望》引用的是匈牙利诗人Sandor的哀叹——
希望是甚么?是娼妓:
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
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
你青春——她就弃掉你。
读来有些令人心痛,但鲁迅先生终究是没有放弃对真理的探寻和对现实的批评的。《野草》里有几篇仍让我读到了一如既往正气凌然的鲁迅先生:《求乞者》、《失掉的好地狱》、《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死后》、《这样的战士》。
也要感谢大象出版社的那版,附上了黄乔生对《野草》每篇文章的解读和赏析,不然许多东西怕是我无法理解的。
最后,再重温一下鲁迅先生那句许是早已刻在我们脑海的名言吧: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虽然我也不知道,但好歹,心口中了鲁迅先生笔杆子一枪,该是不麻木了。
中国何人领呐喊,真实
文坛从此感彷徨,谎言
我一直在寻找真实。寻找真实的你。
可真实是什么?
我亲身经历过一件事情——毫无疑问,这是我的真实。然而,当我对你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它还是原原本本的它么?对,它已经是我的故事了。它的真实性已经消失,成为我印象中的一部分。我谈论的是我印象中的它,而你得到的不过是我的故事。
我曾经多傻,傻乎乎对每一条河对每一个人展露真实的自己,事后对他们的反应感到失望——为什么他们领会不到“我”,为什么他们并不同时投桃报李?——我所说的不过是一个人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翁可以是你,可以是他或她,也可以是它,却断断不会是“我”。于是,我的这种行径,无异于缘木求鱼。
你曾在某些时候碰到过一个人或一些人,你们彼此认知彼此的面孔,兴许偶尔在一起灿烂地笑着。几年后,你们各自踏上不同的轨迹,再未相见,再未想起彼此。也许,你忘记了他的面孔,忘记了他的名字,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你们曾经灿烂的笑。他曾经真实的来过你的世界,可是,你一遍又一遍得问自己,他真的存在吗?
你在这样的日子对自己说:
那年,会有人兴冲冲跑过来,塞给你一首他刚刚听过的觉得很好的歌。
那年,会有人坐到你的课桌旁或者钻进你的被窝,丢给你一个耳机,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年,会有人把他珍藏的一本书送给你。还会文艺范儿写上几句话。
那年,会有人给你写一封信,有时还夹着明信片或者照片。
那年,会有人请你吃各种他认为好吃的街头小吃。
那年,会有人在停电的时候抓起你,偷偷溜出去呼吸。
那年,会有人和你在书店里不期而遇。
那年,会有人拉着你去喝酒,对着虚空大啸。
那年,会有人和你一起装逼,一起追女孩儿。
那年,会有人丢给你一本书,然后鄙视你没有看过它。然后这本书他再也没有拿回去。
那年,会有人拿着你作的文,在你面前,高声诵读。
那年,囊中羞涩的书生朋友会在你生日的时候拉你出去搓一顿,然后偷偷在你床上放着一个本子或者一杯水。
那年,那年,你一直喃喃细语,那年。你觉得那是梦境,因为它一下子就不见了,他也一下子不见了。可某些书,某些信,某些物,某些突然想起来的事,某些人,在提醒你这是真实存在的。你会说,它存在过,真实过,对我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它是我的真实。
那我倒要问问你,
你何以知道他是真实的?
你有何以知道你自己认为的这些事情是真实的?——我是说,日后假如你和他见面,谈起一件你记忆中的事儿,他反而惊讶地问你,有过这回事儿么?
你何以知道如果生命里不碰到他你就不会成长为如今这个你?
你何以知道它在你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想,不会被自己的印象给改造呢?
你到底是谁?
我与你经历过陌生,熟悉,相交的过程。我看到了几个不同的你,那么,你到底是谁?
你努力想寻找自己的根。
你问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自己是哪一天哪个时辰出生的,他们很可能说出不同的日子。那么,到底有几个你?
很可能,好吧,一定,你出生在1993,然后假设你10岁才开始记事。那么,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你的前十年你在哪儿?
你找到史书,书上记载的不尽相同,甚至相左。一件本本真真发生的事情,为何会有不同的描述?你该相信谁?——我想说的是,你想知道的事实到底在哪里?
你对以前发生的事情兴趣浓厚,教科书是这样书写的,国外的史学家是那样书写的,另外一些学者又是另一种写法,你迷惑了,到底该相信哪本书?或者说,到底该相信哪个人?就算是相对相信某个史学家,你只不过是把这些文字复制粘贴到大脑里,因为你觉得自己无法去给它印证,因为你不曾经历过它。——可即使你曾经历过它,你看到的就是真实吗?也就是说,假如日后你活到一百多岁,写如今所处的这段时期的历史,你能确认它就是真实存在的吗?
你一直在嘲笑那些所谓文学鉴赏家对作品解读的自我倾向性与无端构想性。谁说,鲁迅不是写另一棵也是枣树不是写着玩儿的呢?谁说,李白写的山水诗歌就不仅仅是欣赏山水非要热爱祖国大好河山呢?谁说苏东坡的诗文作品一定要表达旷达超远之意呢?谁说新闻是真实的?
你知道真实写作背景和创作动机是什么吗?
——告诉你吧,我~不~相~信!
某人说你对他而言很重要,反过来他认为他自己在你看来不过是一个身边无异于路边花草的人而已。可只有你才知道,并不是这样,于你而言,他也很重要。可是,这个是只有你才知道的真实。在这同一件事上,真实性分别产生在你们两者身上。你若说出,他说不定还不信呢。——那么,这件事的真实性在哪里?
早年你知道的所谓世界来自于书本上的文字,如今年龄不大阅历不广,依旧只能如此。某种作用下,你把某些东西当作真理当作事实,作为常识生活于其中,譬如雷锋,譬如刘胡兰,譬如方志敏,譬如至今还在监狱或流亡国外的人,譬如你所热爱的祖国。你曾经坚定不移的相信他们。有朝一日,你发现,只是发现而已,不是脑海中固定的那样,甚至相反。你混乱了。因为你无法佐证。你悲痛了。因为你连一件简单事件一个人的仅仅片面真实记录的语录都看不到。你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了。你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未来遥远的某个星球上的外星人植入思想到这个肉体上而做成你。
你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楚门。
自以为,自以为,很多事情都是自以为,因为你只能使用“自以为”。
你无法窥探他人的内心。你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把他们说的话当真,而不是去想,这个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呢——即使是真实的故事也好啊。
你把自己的衣服剥开,还有那层皮肤,你想袒露最原始的状态。他却说你耍流氓。或者他缄默不言。或者他望望天,说,今天天气真好啊,不是吗?
今天存在的明天就会消亡。明天存在的今天已然过去。
所以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难道你知道你不是楚门,而他们只是演员?
你不断用自己以为的真实去推翻谎言。同时,不断用真实组成的谎言去推翻谎言。比如,那个扁担到底是林彪的还是朱德的?
你发现,你只得发现,物质才是最可靠的。很多人不都以为物质是最可靠的吗?——看看那些求包养的年轻的漂亮的性感的女孩儿们就可以知道了,看看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甚至不断加班的底层工作者就知道了。
可是,你紧紧握在手里的钱,有朝一日也会大大贬值。经济萧条时期不正是这样吗?当你从一个“三无产品”的人成为一个有房有车有地位的工作者之后,你攥着大把的钱,日食不过三升夜寝不过七尺,你会发现你和在街边吃着便宜烧烤的学生情侣无异——不,你还不如他们,你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笑了,我说的是真正的笑,你懂的。
你觉得世界很大,你又觉得世界很小。你问,世界到底在哪里?
无数次你如同一只丧家犬,闭上眼,你才会看到世界。世界在你的心里慢慢升腾,蹂躏着你的心,拉扯它,唾弃它,又扶起它,祝福它,温暖它。
爱是真实的?痛是真实的?
你对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感,深信不疑。特别是,心之所感。经过思考的东西,才是你的,你才会感觉到你是一个人。大脑思想之纷杂,心灵感触气象之豁大,却在无形中改变着事物的本真——不然一首歌何以让你感同身受,一本书何以让你泪流满面,一个人何以让你一见如故。——这首歌不再是这首歌,这本书不再是这本书,这个人不再是这个人。他们都是你。都是你的一部分。
你把手放在左胸口那个不断跳动的地方,它似乎在告诉你,你活着你鲜明得活着你热腾腾得活着你奔腾不息得活着你灿烂如星辰芬芳如花草得活着。
你望着你身边不断走过的一具具肉体——对,你不愿用人来形容,因为他们看不到你,或者更残忍地说,他们觉得你在世上与不在世上,玩笑,谁要管这些,既然如此,他们不把你当人,你何必把他们称为人。
你像一个新生婴儿,开眼看看这个世界。
多少人为了国家抛尸于冻垒,多少人为了百姓喋血于街头,多少人为了真理流亡于荒原,多少人为了自由奔走于他乡。
你知道这些“多少人”吗?
他们不曾也如此真实地存在与这个地球上,呼吸着同一块空气,如今他们在哪儿?
你多么恐惧啊。
存在是多么虚空,多么乌龙,多么不真实。
你甚至想到你的祖父,他没有活到你能见到他的时候,甚至没能活到你爸爸能够记得他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多么可笑!一个给你了你生命的人,在你眼里是虚空的!
你把这些你还记得的事情组合起来,蒙太奇,排成一部电影,在脑海里放着。
你看到了“我”。
你问我,你是谁?
我说,我是“我”,我也是你。
你笑着,很惨烈得笑着,咳了一地血,说这真是一个真实的谎言。
我也笑了,说苏联解体了,它真实过,还是虚幻过?抗日战争国共内战文革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唐山大地震汶川地震走了,没有几个人知道它,我是说除了那些活在泥土里的人,它真实过,还是虚幻过?
你捂着心口,说你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我很惨烈得笑着,咳了一地血,说,你说我是真实的我就是真实的,你说我是虚幻的我就是虚幻的,这真是一个真实的谎言。
你也笑了,说你是你,你也是“我”。
我却突然问你,“我”是谁。
我把耳朵贴近你鼓鼓的肚子。里面竟然传来声音说,我知道我将活着,而且将曾经活着。
死火
鲁迅的作品很难,《呐喊》《彷徨》至少还可以从表现的深切与格式的特别来分析,。。。。只有《野草》,鲁迅说不希望别人可以读懂它,因为它只属于他自己。
死 火
[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四日《语丝》周刊第二十五期。]
我梦见自己在冰山间奔驰。
这是高大的冰山,上接冰天,天上冻云弥漫,片片如鱼鳞模样。山麓有冰树林,枝叶都如松杉。一切冰冷,一切青白。
但我忽然坠在冰谷中。
上下四旁无不冰冷,青白。而一切青白冰上,却有红影无数,纠结如珊瑚网。我俯看脚下,有火焰在。
这是死火。有炎炎的形,但毫不摇动,全体冰结,像珊瑚枝;尖端还有凝固的黑烟,疑这才从火宅[ 火宅 佛家语,《法华经·譬喻品》中说:“三界(按这里指欲界、色界、无色界,泛指世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中出,所以枯焦。
这样,映在冰的四壁,而且互相反映,化为无量数影,使这冰谷,成红珊瑚色。
哈哈!
当我幼小的时候,本就爱看快舰激起的浪花,洪炉喷出的烈焰。不但爱看,还想看清。可惜他们都息息变幻,永无定形。虽然凝视又凝视,总不留下怎样一定的迹象。
死的火焰,现在先得到了你了!
我拾起死火,正要细看,那冷气已使我的指头焦灼;但是,我还熬着,将他塞入衣袋中间。冰谷四面,登时完全青白。我一面思索着走出冰谷的法子。
我的身上喷出一缕黑烟,上升如铁线蛇[ 铁线蛇 又名盲蛇,无毒,状如蚯蚓,是我国最小的一种蛇。分布于浙江、福建等地。]。冰谷四面,又登时满有红焰流动,如大火聚[ 火聚 佛家语,猛火聚集的地方。],将我包围。我低头一看,死火已经燃烧,烧穿了我的衣裳,流在冰地上了。
“唉,朋友!你用了你的温热,将我惊醒了。”他说。
我连忙和他招呼,问他名姓。
“我原先被人遗弃在冰谷中,”他答非所问地说,“遗弃我的早已灭亡,消尽了。我也被冰冻冻得要死。倘使你不给我温热,使我重行烧起,我不久就须灭亡。”
“你的醒来,使我欢喜。我正在想着走出冰谷的方法;我愿意携带你去,使你永不冰结,永得燃烧。”
“唉唉!那么,我将烧完!”
“你的烧完,使我惋惜。我便将你留下,仍在这里罢。”
“唉唉!那么,我将冻灭了!”
“那么,怎么办呢?”
“但你自己,又怎么办呢?”他反而问。
“我说过了:我要出这冰谷……。”
“那我就不如烧完!”
他忽而跃起,如红彗星,并我都出冰谷口外。有大石车突然驰来,我终于碾死在车轮底下,但我还来得及看见那车就坠入冰谷中。
“哈哈!你们是再也遇不着死火了!”我得意地笑着说,仿佛就愿意这样似的。
不同于《野草》集中其他由咏物开始的散文诗,《死火》开篇就点明故事与情节都是虚构的,这只是“我”的【梦境】。不过,鲁迅没有心情做甜蜜的梦,他梦见的是一个人在冰天雪地中踽踽独行。与同时代的作家相比,鲁迅是孤独的,他的怀疑精神和悲观主义总是将他推到绝望的边缘。在五四运动的巅峰时期,他就写出了一系列颠覆时代共名的作品,与同时代那些对未来自信乐观的知识分子们格格不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鲁迅是现代的心灵漫游者,他的内心自我沦陷在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上,为了求得出路,像屈原一样开始了对问题的追索,与屈原不同的是,他知道追索也是荒诞的,可能会毫无意义。即便如此,他却还是要前行。
在求索的过程中,他挣扎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的灰色地带,“忽然坠在冰谷中。”他发现自己行走的每一处都是虚空。
“我”在冰谷中绝处逢生,遇到了死火。死火是地下的火焰,是寒冰中冻结的熊熊烈火。死火这一中心意象很有象征意味,它可以代表诗人心中冻结的希望,也可以代表很多处于“我”的对立面的事物。无论是鲁迅的小说还是散文,主体总处于一种两极对立之中,而在《野草》集里我们可以发现一些成对的观念或形象:生和死,明和暗,友与仇,生长和朽腐,空虚和充实等等。这些都是被置于相互作用,相互补充,对照的乌比斯环里。
鲁迅小说深挚感人的地方就在于主体精神和生命体验总是不自觉地渗入到了文本中,令读者很有代入感。用浓缩着爱与死的童年体验来说话是作家们惯用的一种提神技巧。也使“我”存在与行动的理由更加充足、深刻。
死火燃烧了我的衣裳,而我终于惊醒了沉睡的死火。但是,死火与“我”的相遇并不是和谐的,陷入了残酷的博弈之中,除非你死就是我亡,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死火无论是离开还是留在这里,都会熄灭。“我”无论如何也要走出这冰谷。死火决定烧完自己助我离开。在此处,死火所代表的希望通过牺牲自我达到了一个峰值,它将我送出了谷口。如果,全诗在这里结束,恐怕有人会说鲁迅赞扬的是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但是鲁迅还是鲁迅,他早就穿过了时代共名,他让“我”刚一出谷便碾死在车轮底下。而“我”并没有因此绝望悲伤,反而得意地说:“你们是再也遇不到死火了。”鲁迅在此处为何要采用悲剧的结局?在文学作品中,他杀与自杀都是一种创作,为的是盖棺定论,像流动的金属最终在模具中成形一样,抹杀掉其他的可能,从而将一个凝固的形象映入读者或是自我的脑海。
“我”虽然在希望(死火)的帮助下离开了绝境(冰谷),但是马上就死去了。这一点,很像鲁迅笔下那些知识分子们的命运,最终像苍蝇绕了个圈,回到原点。鲁迅可能意识到,在他长久探索的终点,并没有什么至高的目的,只有死。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反抗自己的绝望,所以“我”的最后一句话并没有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味,“你们是再也遇不着死火了!”这是对“你们”的复仇。谈到“你们”是谁,就不得不提到鲁迅在作品中总是将“独异个人”与“庸众”并列的原型形态,在独异个人与庸众的相对中,前者的行动除非与后者相关便没有意义,而后者并不了解前者的意图。于是出现了奇怪的复仇逻辑,这是一种爱与恨,轻蔑与怜悯之间的紧张矛盾,唯一的解决方法是牺牲。独异个人只能成为某种烈士,对庸众实行复仇,或是拒绝他们以观赏自己的牺牲而取得虐待狂般的快感,或者作为一个固执的战士,对庸众进行无休止的战斗,直至死亡。不管他选择的是战斗还是沉默,孤独者总要为那迫害他的庸众而死。
这本《野草》其实看过多次了,可是不做笔记的阅读容易忘记,进而就会变得好像没读过一样。而且这多次的阅读都不是全部通读并且思考的。这次也是分了两次,中间隔了一个月才完成。因为这样的书,只有几毫米的厚度,却可以让你想出一大堆东西来,而且对于鲁迅我是没办法一次性读很多的,因为他的深刻所带来的重量。但你不会因为这沉重而逃避他,因为的确给予你太多启发和警醒。
希望是用来填补空虚的,眼看着这虚空的努力一次又一次失败,耗尽了青春,生命,岁月,然怎么会成功呢?我们拥有的是虚空啊!
我以为,希望与绝望虚妄得相同,是因为两者皆建立在虚空之上。在你还未开始旅程前,你会带上希望,是虚空的,失败之后,为了鼓励再次出发,你又会找回希望,然而这还是虚空的承诺,从现实的角度来说,信誓旦旦也只是自欺欺人,因为没有人能承诺将来的事。得到希望很容易,你只需要想到一个飘渺的载体,甚至只需要乐观的想法就行,然而实现很难,因为那需要你去实现,还要天时地利去成全。希望往往建立在未来的自己的身上,或者是别人的身上,或者是外界之上,这些要不是不存在于当下的,要不就是你无法控制的,所以也都是虚无。而绝望,是种绝对化极端化的结论,同理,你无法承诺明天光明一定会到来,也同样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也是虚无。这正是萧伯纳所说的人生的两大悲剧:万念俱灰和踌躇满志。所以,我们无需绝望,也无需咏叹希望,我们能做的,应该做的,是行动,自己的行动,自己去“肉搏这空虚中的暗夜”。
死火刘于冰谷之中将会冻灭直至灭亡,将他带出冰谷,他又会烧完。禁锢和自由的结局都是灭亡,你若只一味害怕失去,就只能在踟蹰中浪费至死,而快点吧,快点做出抉择,忽而跃起,燃烧自己吧。
风花雪月,浪漫婉约,fashion,魔幻,电子,后现代,超现实,种种艺术文艺,填填词,喝喝茶,为了画不出释放生命感的作品而烦恼犹豫,这种无伤大雅的矫情生活自然是让人神往的吧,然而我总记得我活在人间。
鲁迅式梦魇——关于《颓败线的颤动》的几条漫不经心的脚注
或许有模仿弗洛伊德之嫌,笔者总认为鲁迅的《野草》天然适合放在这位心理医生的理论手术刀下进行深度剖析:首先,瘦小枯槁的鲁迅是个病人,不论是多年来的肺结核还是堆积在他作品中的暗无天日的文字创伤,都需要医治;其次,《野草》中的多数文章采取了记录梦境的方式,这又使我辈这样的解梦爱好者得以展开想象;第三,据研究者称,鲁迅在《野草》中似乎通篇都在宣泄他的性压抑和性苦闷,这又不得不为如笔者之流的无聊人士留下了诸条窥淫线索;总之,在所有解读《野草》的阳关大道之外,笔者甘愿冒险去探微一条误入藕花深处的独木桥。因此选取《颓败线的颤动》一篇作为以上理由的初级实验品,在以往教科书式权威解读的页面之下添上几条不入流的仅作参考的脚注以供批判使用。
二度镜像:梦见做梦
《颓败线的颤动》中的第一句是:“我梦见自己在做梦。”梦见做梦,这对清醒状态下写作的鲁迅来说是一个很奇特的体验,也是一个很难把握的现象。从接下去鲁迅所讲述的故事来看,我们会发现这一“梦中之梦”的最大的特征:如果说梦是现实的“镜像”,“梦中之梦”是梦的“镜像”,那么“梦中之梦”就是现实的“二度镜像”。也就是说,通常情况下的梦都会涉及到做梦者本人,因为梦都是以自己为主角而展开的;但文章中记述的梦境里并没有一个第一人称的“我”出场,所涉及的人物也与“我”无关,可见鲁迅已将自己的文本设置为现实的“二度镜像”,即鲁迅把现实中的“我”这一角色置换成了文中的“母亲”(后来为垂老的女人),而鲁迅本人则全然隐匿在了“母亲”这一人物的背后。有评论者认为,鲁迅实际上操纵着“母亲”这只提线木偶来影射他与周作人之间的恩恩怨怨,鲁迅或许在以“母亲”自况,述说自己在“兄弟失和”这一事件中的真实境遇。正如柏拉图所说,艺术与真理“只隔三层”,这与文本外的现实“只隔三层”的“梦中之梦”究竟包含了鲁迅怎样的呻吟和呓语呢?
身体登场:饥饿中的性快感
鲁迅在文中讲述了他梦中梦见的两个梦,分别是相隔许多年前后一个家庭的心酸与变故。而整个梦境的记录则是以一场对床第之欢的精彩描写开始的:“在光明中,在破榻上,在初不相识的披毛的强悍的肉块底下,有瘦弱渺小的身躯,为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而颤动。弛缓,然而尚且丰腴的皮肤光润了;青白的两颊泛出轻红,如铅上涂了胭脂水。”(颤动1)这里埋藏了多处含沙射影的色情化暗示,女性意识寄居在一个“瘦弱渺小的身躯”里,女性身体被男性的“初不相识的披毛的强悍的肉块”压在底下,以一种赤裸的、羞涩的、颤动的身体形态粉墨登场。鲁迅并没有浅白地直接刻画翻云覆雨的性爱场面,而是用性爱中女性(母亲)一系列敏锐的感受来诠释一个铭刻在身体上的寓言: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
此时的身体是一个意义的复杂纠结场。这里呈现出的是一个在饥饿中痛苦做爱的女性身体。虽然在其后母亲与小女孩的对话中我们得知,母亲是在穷困潦倒中被迫出卖年轻的肉体来换取母女俩微薄的口粮,但这一娼妓身份并未给人以肮脏之感,传统道德家的谴责和攻击在这里并未奏效,因为她在自己所处的生存层次上维持着自己低贱的生命和有限的尊严。饥饿中的女人只能用身体来思考和感受,这中间包含着对冰冷现实的哀叹(苦痛),对“初不相识”的嫖客的陌生感(惊异),对家庭伦理道德的愧疚(羞辱),最后全部汇入了对性爱过程中的快感体验(欢欣)。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现象,在抛却了正统社会文化的束缚,抛却了伦理道德的钳制,基本人性开始跃进生存的视野,获得空前解放。食与色,向来是人性中最重要的两个内容,“食”的缺失使母亲的基本生存面临危机,“父亲”的缺席使母亲在性需求上面临匮乏,不但在抚养女儿、维持家庭上无从依赖,而且自己也是在对“食物”和“性”这双重饥渴中苟延残喘。一切来自生存上的压力和需求都在一场与嫖客的性爱过程中获得暂时的缓解和满足。这里,女性身体(母亲)对“食”的缺乏可以用对“性”的填充作为一种想象性的代替,基本人性中的“食”与“色”在这个特殊的情势下具有了某种等价关系,比起“保暖思淫欲”的正常人性,这多少带了一点荒诞意味。这是一场有性而无爱的交合,身体的“颤动”正来自这一饥饿中的性快感,以及这一快感中传达出的生命深层莫可名状的骚动和窃喜。
鲁迅曾在描写“颤动1”之前有一句这样的衬景交代:“板桌上的灯罩是新拭的,照得屋子里分外明亮。”可见,这场性爱可以定义为一场亮室中的交欢与交易。交欢的结果是:“弛缓,然而尚且丰腴的皮肤光润了;青白的两颊泛出轻红,如铅上涂了胭脂水。”这是一个获得性快感的女性所呈现出的体态特征,一个饥饿的肉体转化成了一个年轻的欢畅的满足的肉体。由于“屋子的分外明亮”,身体上显现的一切细微变化都仿佛收进了读者的眼底,似乎这种“明亮”驱除了弥漫在屋子里的罪恶感,反而为“皮肤光润”、“两颊泛红”的年轻母亲头上增添了一道光环;交易的结果则是,母亲换得了可以捏在掌中的用来买烧饼的“小银片”,它成为了母女俩填饱肚子的救命钱。结合这里的“小银片”与烧饼显而易见的等价关系,使我们可以综合成以下的公式:
a.交欢:食(饥饿)=色(快感)
b.交易:色(肉体)=钱(“小银片”)
c.商品交换:钱(“小银片”)=食(烧饼)
通过这三重等价关系,母亲以自己年轻的身体为本钱,完成了一个循环交换及其再生产,即母亲反复地以“饥饿”这一最低层次的生存状态为起点,以性快感的获得为隐秘的动力,遵循“地下”与“地上”两种交换原则,最终换取可用来充饥的食物,维持自己的生存,并抚养女儿长大,从而不断践行着“颤动1”式的循环交换。这种循环,仅仅是一个寡居的年轻母亲在暗无天日的社会中充满悲观的生命动作,是“无可告诉地一看破旧的屋顶以上的天空”;仅仅是孱弱的妇女在死亡线上的痛苦挣扎,是“空中还弥漫地摇动着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的波涛”;这一切,仅仅是低调生存空间中的低调循环,是病态世界中的病态循环。
子宫政治学:色情空间和暴力空间
母亲在明亮的屋子里操持着“循环”的营生,用草席围在屋角的小女孩终于“被门的开阖声惊醒”,在相对幽暗的一隅叫了声:“妈”;这一细节酷似岩井俊二的影片《燕尾蝶》中,童年的小蝶在做妓女的母亲接客时被关在同样幽暗的厕所里,伸手去捉高处窗前那只被困住的蝴蝶的情景,小蝶喊出的同样是:“妈妈”。和小蝶后来的蜕变与成长不同,《颓败线的颤动》中的小女孩被母亲“移开草席,抱起来放在破榻上”。正是这一充满了慈母心态的并不引人注目的关爱动作,或许预示了若干年后这个家庭惊心动魄的变故与灾难。
鲁迅在他的第二个梦中就记录了许多年后这间小屋里的家变。当年的小女孩已嫁为人妇,成了几个孩子的母亲,抚养她长大的母亲已成为了受女儿女婿“怨恨鄙夷”的“垂老的女人”。这对夫妇把自己和后代们现世所经历的痛苦全部归罪于母亲“养大了她(女儿)”,荒唐的咒怨和荒谬的结论就这样一本正经地在鲁迅的梦境中上演。“最小的一个”孩子挥舞着手中的“钢刀”画龙点睛地喊了一声:“杀!”仿佛要置那“垂老的女人”于死地一般。在这里鲁迅写道了她的一系列反应:“那垂老的女人口角正在痉挛,登时一怔,接着便都平静,不多时候,她冷静地,骨立的石像似的站起来了。她开开板门,迈步在深夜中走出,遗弃了背后一切的冷骂和毒笑。”母亲就这样被驱逐出自己居住多年的小屋。
许多年前,母亲将女儿抱回破榻;许多年后,女儿将母亲赶出家门。这暗藏在文本之内的“一进一出”的模式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还需回到梦的开头:“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紧闭的小屋的内部,但也看见屋上瓦松的茂密的森林。”这是鲁迅对梦中即将开场的故事发生场景的勾勒,他在这里具有了一种超人般的双重视野,既能看到小屋的内部,又能看到外部的森林,这一超越常识的经验再次强调了作者“做梦”的特性。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看,“一间深夜中紧闭的小屋”似乎是一种女性阴户的象征,而“屋上瓦松的茂密的森林”就应该隐喻女阴周围浓密的阴毛,整体上象征着一个年轻女性的性器官,这正暗示着第一个梦中主人公的青春充溢的年龄和这个年龄里与性有关的经历和遭遇。这是一个十足的色情空间,在第一个梦中,小屋的外部形态和内部气息达成了某种色情化的暗合。
象征着“女阴”的小屋是先后两个梦演绎的主要场所,在鲁迅将要开始记述第二个梦时,照旧交代了“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紧闭的小屋的内部”,却未见他点出“屋上瓦松的茂密的森林”,这一下意识的书写遗漏实际暗藏玄机,此处的“空白”其实传达给我们另一种形式的“讯号”:母亲的年轻已然不在,也许这已经不是属于母亲的年代了。比起许多年前这间亮室里发生的交欢与交易事件,许多年后则全部演变成了后辈人对她的“冷骂和毒笑”,尤其是“最小的一个”孩子冷不防喊出的那句“杀”,将这个小屋霎时间转化为一个充斥着刀光和杀气的暴力空间,令垂老的女人口角“痉挛”、“登时一怔”。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最小的一个”手中把玩着的“仿佛一柄钢刀”的“干芦叶”似乎象征着代表坚挺、暴戾和野蛮的阳具,它具有一种横冲直撞捣烂一切的嚣张个性,并且怀有想把老妇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变冷酷野心。这种气氛的渲染则大量体现在鲁迅以《狂人日记》为代表的多数小说作品当中。此时,在深层的文本空间内,发生着一起虚拟的、变态的、大逆不道的乱伦强暴案,即钢刀状的“干芦叶”在没有“森林”覆盖的小屋内乖张地肆意挥舞,并企图夺取老妇的性命。这是一场既无性又无爱的交合,是一场儿孙对祖母的不义反叛,是“弑母”的俄狄浦斯情结的翻版,是充满诅咒和杀戮的家庭-宫廷政变。
反叛和政变在象征着“女阴”的小屋深处酝酿,那是一处更为幽暗和封闭的场所,即子宫。这里同时具有色情空间和暴力空间的双重特征,于是,在这块神秘的地域诞生了一门子宫政治学,它充当了这场以“弑母”为目的的家庭-宫廷政变的意识形态和理论指南。在子宫政治学的指导下,鲁迅的梦在极尽色情和暴力之能事的同时,逐渐厘清了一条事态发生与发展的深层逻辑:许多年前,年轻的母亲在饥饿中享受性快感,她虽然是“食”的乞丐,却是“性”的女皇。云雨过后,她把屋角的小女孩放回了象征着“性的温床”的破榻,就暗示了许多年后,女儿与母亲之间注定开展一场对“性的权杖”的悖论式争夺。在鲁迅的梦中,母亲在许多年前以“性的过程”(做爱)表征着对“性的权杖”的合法把持,女儿在许多年后以“性的结果”(结婚生子)来喻示对“性的权杖”的虎视眈眈。这件“性的权杖”是这场家庭-宫廷角逐的争夺焦点,也是子宫政治学的核心所在。
子宫政治学的宗旨在于颠覆,在它指导之下的第二个梦中处处体现着这种颠覆:在梦境中,作为意识形态的子宫政治学由女性(母亲和女儿)所传承和实践,这本身就是对缺席的父权,即男权社会(专制社会)的颠覆;第二代家庭集团在母亲的旧屋子里所组建,丈夫入赘女方家,并且在说话语气上呈现出明显的怨妇化特征,无不暗示出妇女已成为了一家之主,从而对传统社会中的夫权及男性家庭暴政施以颠覆;“最小的一个”孩子挥舞钢刀状的“干芦叶”大喊着“杀”,最弱小的人反而说出了最暴力的话语,象征着底层弱势群体对高层强权阶级的的颠覆;“垂老的女人”被描述为“石像似的”,被赋予英雄化、神圣化的含义,使老妇的年华在光阴面前所呈现的流逝特征转化为石像一般的永驻特征,是生命的永恒性对年华的速朽性的颠覆。
这四重颠覆全部统一于母女两代人对“性的权杖”的角逐之中,这也许就是鲁迅文本的深层动机,而这一动机与其他被认为更重要的写作旨归并无冲突,在这里,笔者仅仅站在一个基本人性的立场上来发言,试图去揭示一种隐藏于文本内的“人性图式”,即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的普遍人性(以性为代表)在一个病态的、荒谬的世界里的尴尬遭遇。所有的人(包括鲁迅)能做到的仅仅是揭示它,诚如鲁迅所说:“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而又无从下手,难于去有效改造它。当然,现实的无能为力性恰好反证了梦的无所不能性。这里,梦给了我们一个再好不过的阐释空间。
三重颤动:子宫,腹部和天空
母亲终于成为了家庭-宫廷政变的牺牲品,被女儿全家驱逐出家门,走到了“无边的荒野”。她逃离了灾难的漩涡,逃离了深不可测、令人窒息的封闭空间,逃离了风云激荡的子宫,来到宽阔平坦的腹部:“四面都是荒野,头上只有高天,并无一个虫鸟飞过。”这是另一片天地,是“非人间”,站在荒野中央的主人公只有在这里才能“照见过往的一切”,完成她所有情绪上的嬗变:从开始的“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于是发抖”到后来的“害苦,委屈,带累,于是痉挛”,再到“杀,于是平静”,最后将一切并合为“眷念与决绝,爱抚与复仇,养育与歼除,祝福与诅咒……”这是一种感受的整合与升华,颇具柏拉图式的“走出洞穴”“重返自然”的意味。这个荒野腹地,是鲁迅制造的一片“无地”,在《野草》中的其他一些篇目中,他惯常书写这片中间地带,这里既感受不到正面的眷念、爱抚、养育和祝福,也感受不到负面的决绝、复仇、歼除、诅咒,而是它们两者的结合或结合后的消解;这里没有一种绝对的爱和恨,而只有含混、模糊和两可,只有无词的言语。
“当她说出无词的言语时,她那伟大如石像,然而已经荒废的,颓败的身躯的全面都颤动了。”(颤动2)她的身躯再次颤动,如果说前一次颤动(“颤动1”)是年轻的身体体验着一种饥饿中的性快感,那么这一次颤动则是惨遭驱逐并走进“无地”的母亲,希望讲出“无词的言语”时因发言的艰难而引起的身体震颤。“颤动2”是由“无词的言语”翻译成的“身体言语”,它用颤动的方式表达着人类生存的艰巨性和脆弱性,虽然赤身露体的母亲已俨然如石像,但依然无法掩饰这种“如沸水在烈火上”“仿佛暴风雨中的荒海的波涛”的颤动,现世生存无法逃避的煎熬和辗转反侧。
“她于是抬起眼睛向着天空,并无词的言语也沉默尽绝,惟有颤动,辐射若太阳光,使空中的波涛立刻回旋,如遭飓风,汹涌奔腾与无边的荒野。”(颤动3)“无词的言语”是一种注定失败的言说努力,当“无词的言语”也“沉默尽绝”的时候,留下的只有颤动本身,“颤动3”是天地间纯粹的颤动,是剥落了一切附加条件和外部因素的颤动,是纯然生命体普遍性的颤动,是每时每刻的颤动,是经久不息的颤动,这颤动代表着不死的生命在经历了一切人间的苦痛后留下的唯一的身体记忆,也是我们的先祖深藏在我们体内的神秘力量。这个“垂老的女人”的颤动,已经同天地合拍,她“抬起眼睛向着天空”,具有了呼风唤雨的超人般的能力,因此也就更接近于某种神性。纵观鲁迅书写的这三处“颤动”,我们似乎可以得出如下的蜕变层级:
——颤动3:天空,纯粹与永恒,神性
——颤动2:腹部,言说困境,人性
颤动1:子宫,性快感,动物性
依据这由低到高的层级次序,母亲走出幽闭的子宫,来到广阔的腹部,再仰望高远的天空,颓败线的颤动指数逐步升级,从动物性到人性,再到神性,完整地展示了一幅“人性图式”的细致纹路和诸种层面。它告诉我们,人或许时刻都是人、兽、神三者的复合体,母亲的灵魂从子宫到腹部再到天空的历程,正喻示着圆活、立体和饱满的人格必须要经历人间的一切关于正义与邪恶的细微感受,直到说出无词的言语,直到只剩下纯粹的生命本体的颤动。
鲁迅式梦魇:用尽平生之力移开搁在胸脯上的十分沉重的手
鲁迅在《颓败线的颤动》一文的最后说:“我梦魇了,自己却知道是因为将手搁在胸脯上了的缘故;我梦中还用尽平生之力,要将这十分沉重的手移开。”他终于用“梦魇”解释了文中所讲述的一切,让以上笔者所有的偏见和歪理都暂得一处安身之所。就像梦的最后一幕定格在了那个赤裸的“垂老的女人”在天地之间摆出石像般的造型,鲁迅希望借“她”妄图说出的无词的言语,来描摹她此刻无性的身体,进而揭示我们所存身的这个无爱的世界。无爱的世界使人梦魇,使人觉得身外的现实像一只“十分沉重的手”“搁在胸脯上”,使人异常压抑。《颓败线的颤动》以及《野草》中的诸多篇目都在见习着这种鲁迅式的梦魇:依赖写作,依赖做梦和对梦境的记录,“用尽平生之力”企图“移开”那只“搁在胸脯上”的“十分沉重的手”。
2008-3-4凌晨 魏公村
“决心自食,欲知其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答我。否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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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不过求生存,他者,不过庸人自扰。又或只想在虚无的生命,凭添一丝血色的光彩。但这虚无里,又去哪里找些颜料?我暗暗庆幸,身体里还流着血,那是红色的。于是我自残,任凭那股喷射的鲜红,在虚无的幕布上泼墨。
我蘸了点颜料,在虚无中勾勒出两个大字,我很高兴,因为这是我的名字。虽然我不知道那些线条的组合怎么发音,但我知道,那是我的名字,因为是我起的。
血液还在慢慢外淌,我有些疲倦。我想多画点什么。我又画了一个表情,将其命名为微笑。我竭力做出那个表情,我知道我成功了,虽然没有镜子,让我向自己证明。我因此收获了巨大的成就感,心里满满的填着微笑——代替流走的血。我想,我要用这个表情死去,那将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我的身体开始虚脱,力气也渐渐离我远去。我开始发慌,我就快没力气抓住什么了——虽然也没什么可以抓住的。我竭力攥紧拳头,感受指甲尖在我手掌留下的印痕。那种痛楚,也是一种欣喜,因为我的存在被证明了,我的力气被证明了。
我收获了很多成功,我想与人分享。于是我奔跑,在虚无中奔跑,我知道远处也有像我一样的人,像我一样自残的人。那样我就可以在地上看见他流下的血。
或许,其实远处并没有人,我所拥有的,是这一片虚无,和血管里的血。
我让血流走了,于是我只剩下虚无。
——或许,我该带着希望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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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呓之语,不知所云,权当打发各种时间。
人生在世,不过求生存。他者,不过庸人自扰。
《野草》(鲁迅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第一版)
本书所收散文诗23篇(包括一首打油诗和一出诗剧),最初都曾陆续发表于1924年12月至1926年1月的《语丝》周刊上,《题辞》最初也曾发表于1927年7月2日出版的《语丝》第138期,发表时署名均为鲁迅。《野草》的诞生,标志着作者鲁迅第一次将目光投向自身的存在本身,从意义的搜寻不可得进而转变成对意义的反抗。内容从具体的现实折向象征与隐喻,从而抵达对存在的勘探。文多奥义,解释多重。但《野草》并非完美无缺,不乏无聊之作,譬如《腊叶》一篇。有学者曾经说过,假使鲁迅仅有薄薄的一册《野草》,便足以传世。这话说得老实,《野草》确实是一部震撼人心的独悟式写作。《野草》是不可复制的,故后来数十年未再见此类文字也。
《野草》的色彩是鲁迅精神的内在底色。这里充满了荒凉、黑暗、悲伤、绝望,却不失去冷静、斗争、力量和追求。《野草》体现了鲁迅宗教性的持守,和对信仰的投身。鲁迅的苦斗精神和幽暗意识,在《野草》中有很好的呈现。
我愿意如此来形容鲁迅:
一个真诚的人,
一个面对幽暗战士,
一个敏锐的洞察者,
一个敏感自省的实践者。
从我打算认真读鲁迅开始,野草是第一部,优美的文字,犀利的语言,是我心中的鲁迅映象。但《野草》却又不止如此,其中更有一些先生内心世界更直接的展露:有时充满希望,有时又很孤独无力。先生曾说:这样的文字(指《野草》)以前不曾写过,以后亦不会再写。文字是心灵的镜子,这样的鲁迅,只有在《野草》中才得以一见。
“我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峡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负责。”“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二十年后重读,才明白。
我认为鲁迅先生笔下的死火.意指‘善良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