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胡达·阿米亥诗选(上下)
2002-7
河北教育出版社
[以] 耶胡达·阿米亥
225
傅浩
无
本诗选共收抒情短诗一百八十首和一首自传长诗的节,分别选择以下七种英译诗集:
1、《耶胡达·阿米亥的早期诗集》(The Early Books OF Yehuda Amichai)。哈洛德·希美尔、泰德·休斯、阿西娅·古特曼、耶胡达·阿米亥阿译,纽约:绵羊草坪出版社,1998。
2、《游记》,希、英双语版,露思·尼沃英译,纽约:绵羊草坪出版社,1986年。
3、《耶路撒冷诗篇》(Poens of Jerusalem),希、英双语版,耶胡达·阿米亥等英译,纽约:哈泼与娄出版社1988。
4、《时间》,耶胡达·阿米亥英译,纽约:哈泼与娄出版社,1979。
5、《阿门》,耶胡达2阿米亥与泰德·休斯英译,牛泽大学出版社,1978。
6、《大宁静:问与答》,格伦达·亚伯拉姆森与都铎·帕斐特英译,纽约:哈泼与娄出版社,1983。
7、《耶胡达·阿米亥诗选》,姹娜·布洛克与斯蒂芬·来切尔英译,伦敦:企鹅图书公司,1988。
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1924-2000)是公认的以色列当代最伟大的诗人,也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国际诗人之一。他的诗透明而睿智,善于把日常与神圣、爱情与战争、个人与民族等因素糅合起来;已被译成近40种语言,深受以色列国内外读者喜爱。
译者序增订附记现在和在别的日子里(1955)两上希望之遥(1958)诗1948-1962(1963)诗作(1968)此刻在风暴中(1968)关非为了记忆(1971)耶路撒冷和我自己之歌(1973)阿门(1977)时间(1979)大宁静:问与答(1983)神恩的时刻(1983)你本是人,仍要归于人(1985)游记(1986)耶路撒冷诗篇(1988)甚至拳头也曾经是五指伸开的手掌(1991)开合开(1998)附录
无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Remember the clothing
of the one you love
so that on the day of loss you'll be able to say: last seen
wearing such-and-such, brown jacket, white hat.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For they have no face
and their soul is hidden and their crying
is the same as their laughter,
and their silence and their shouting rise to one height
and their body temperature is between 98 and 104 degrees
and they have no life outside this narrow space
and they have no graven image, no likeness, no memory
and they have paper cups on the day of their rejoicing
and paper cups that are used once only.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For the world
is filled with people who were torn from their sleep
with no one to mend the tear,
and unlike wild beasts they live
each in his lonely hiding place and they die
together on battlefields
and in hospitals.
And the earth will swallow all of them,
good and evil together, like the followers of Korah,
all of them in thir rebellion against death,
their mouths open till the last moment,
praising and cursing in a single
howl. Try,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试着去铭记一些细节
试着去铭记一些细节。铭记
你爱人的衣着
以使你在失散之日能够说:别离时我见他
穿着如何如何,棕色夹克,白帽子。
试着去铭记一些细节。因为他们没有脸容
他们的灵魂也被藏匿,他们的哭泣
一如他们的笑音,
他们的沉默和他们的呼喊升到同一高度
他们的体温在98度和104度之间
他们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外无法存活
他们没有不灭的信仰,没有画像,没有记忆
并在欢庆之日上,他们握持着
仅用过一次的纸杯。
试着去铭记一些细节。因为这世界
塞满了从他们的睡眠上撕下的人
无人去修补眼泪,
他们也不像野兽,各自生活在
自己孤寂的穴洞,
他们在战场上和医院中
一同死去。
大地将吞下他们所有人,
连同善和恶,像吞食柯拉花,
所有对抗着大地的人们,
他们的嘴大张到最后一刻,
用纯粹的呼号,
赞颂并诅咒着。试着,试着
去铭记一些细节。
阿米亥的用词极淡,爽利,“没有”他就说“没有”,不会说“缺失”“空缺”“失却”,“有”就是“有”,也不会说“拥有”“持有”,因此在译诗时,我给某些词语适当的泼了点色。
Half The People In The World
Half the people in the world love the other half,
half the people hate the other half.
Must I because of this half and that half go wandering
and changing ceaselessly like rain in its cycle,
must I sleep among rocks, and grow rugged like
the trunks of olive trees,
and hear the moon barking at me,
and camouflage my love with worries,
and sprout like frightened grass between the railroad
tracks,
and live underground like a mole,
and remain with roots and not with branches, and not
feel my cheek against the cheek of angels, and
love in the first cave, and marry my wife
beneath a canopy of beams that support the earth,
and act out my death, always till the last breath and
the last words and without ever understanding,
and put flagpoles on top of my house and a bomb shelter
underneath. And go out on raids made only for
returning and go through all the appalling
stations—cat,stick,fire,water,butcher,
between the kid and the angel of death?
Half the people love,
half the people hate.
And where is my place between such well-matched halves,
and through what crack will I see the white housing
projects of my dreams and the bare foot runners
on the sands or, at least, the waving of a girl's
kerchief, beside the mound?
半数的世人
半数的世人爱另一半,
半数的人恨另一半。
我须因这一半和那一半而流浪
并如循环的雨般不停变幻,
我须睡在岩石上,并如橄榄树枝
曲折的生长,
并听见月亮对我吠叫,
并用忧虑掩饰我的爱,
并像铁轨间惊惧的草般抽芽,
并活在地下如一只鼹鼠,
并归属根系而非树枝,并不感到
我的脸颊倚着天使的脸颊,
并在第一个洞穴中恋爱,
并在支撑着大地的苍穹之柱下
迎娶我妻,
并实践我的死亡,直到最后一口气直到
最后的言辞直到空失曾有的互爱,
并在我的房顶放上旗竿,并在其下
修筑一个防弹掩体。并外出
走上那条只为回返而造的路
并穿越所有令人惊惧的车站——
猫,枯枝,火焰,流水,屠夫,
在羔羊和死亡天使之间?
半数的人爱着,
半数的人恨着。
在这对等的半数中我的位置在哪,
透过什么裂缝我将看见
我的梦之白房的修筑
和沙滩上赤脚的奔跑者,
或者,至少,在一座堤边
一个女孩的手帕的挥舞?
Of Three Or Four In The Room
Out of three or four in the room
One is always standing at the window.
Forced to see the injustice amongst the thorns,
The fires on the hills.
And people who left whole
Are brought home in the evening, like small change.
Out of three or four in the room
One is always standing at the window.
Hair dark above his thoughts.
Behind him, the words, wandering, without luggage,
Hearts without provision, prophecies without water
Big stones put there
Standing, closed like letters
With no addresses; and no one to receive them.
房间里的三四个人
房屋里的三四个人之外
有个人恒久的站立窗前。
被迫观看荆棘中的不义,
丘陵上的火。
彻底远去的人
在夜晚被捎回家,像微薄的找零。
房屋里的三四个人之外
有个人恒久的站立窗前。
黑发覆没了他的思绪。
在他身后,无言之辞,飘荡着。
失却资粮的心,失却流水的预言
巨石被置于那儿
挺立着,封藏如信函
无处投递;也无人接收。
God Has Pity On Kindergarten Children
God has pity on kindergarten children,
He pities school children -- less.
But adults he pities not at all.
He abandons them,
And sometimes they have to crawl on all fours
In the scorching sand
To reach the dressing station,
Streaming with blood.
But perhaps
He will have pity on those who love truly
And take care of them
And shade them
Like a tree over the sleeper on the public bench.
Perhaps even we will spend on them
Our last pennies of kindness
Inherited from mother,
So that their own happiness will protect us
Now and on other days.
上帝怜恤幼稚园的孩子
上帝怜恤幼稚园的孩子,
他怜恤求学的孩子——较少些。
但对成人他毫不怜恤。
他抛弃他们,
并且他们有时需要用四肢
在灼烫的沙子上匍匐
为了寻找医救站,
浴血前行。
但是也许
他会怜恤真诚相爱的人
并护佑他们
荫庇他们
像一棵树覆着公园长椅上的睡者。
也许我们甚至将在他们身上花费
传承自母亲的
我们仅剩的慈爱之币,
以使他们自我的幸福能护佑我们
现在和其他的日子。
“To reach the dressing station,Streaming with blood。”傅浩译本认为随血飘移(Streaming)的是医救站,但中间有个逗号,则Streaming的应是“他们”吧?我斗胆把crawl(爬行)的意思拆开,剩下“匍匐”在前,并组构了末句的“浴血前行”,臆断了吗?
A Pity. We Were Such a Good Invention
They amputated
Your thighs off my hips.
As far as I'm concerned
They are all surgeons. All of them.
They dismantled us
Each from the other.
As far as I'm concerned
They are all engineers. All of them.
A pity. We were such a good
And loving invention.
An aeroplane made from a man and wife.
Wings and everything.
We hovered a little above the earth.
We even flew a little.
可惜。我们曾是多鲜活的一个造物
他们从我的髋部
截下你的腿。
如我所忧虑
他们都是外科医师。他们所有人。
他们把我们
从彼此身上卸下。
如我所忧虑
他们都是工程师。他们所有人。
可惜。我们曾是多鲜活
忠诚的一个造物。
一架由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制成的飞机。
翅膀和一切。
我们曾在大地之上低低盘旋。
我们甚至低低飞翔过。
“As far as I'm concerned。”一句译的不好。就字面来看,可译成“尽我所虑”,其实和“尽我所知”“尽我所爱”是同样句式,但在中文中就没有后者的直感。只好意译。再琢磨吧。
第一次读到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记得是在《读者》的言论版上,过目难忘。
快乐没有父亲,没有一个父亲曾经
向前一个学习,它死去,没有继嗣。
但悲伤却有悠久的传统,
从眼传到眼,从心传到心。
第二次读到,是一则诙谐的小品
空中小姐说熄灭所有吸烟材料,
但她并未特指,香烟、雪茄或烟斗。
我在心里对她说:“你拥有美丽的恋爱材料,
我也不特指。
第三次读到,是拉宾推荐他做以色列的桂冠诗人,有个有点造作的例子,说以色列的年轻人去服兵役必带两样东西,一是随身行李,一是阿米亥诗集(让我想起《文化苦旅》和三陪女的传闻),不过是诗集呵,有一个民族标榜自己的年轻人读现代诗,才复兴的希伯来语的现代诗,不是汪国真,是真正的诗歌,WOW!
第四次,寒冷的图书馆,书架的顶端,杏黄色的简单封面,不是我那天去图书馆期待的首选。然后,这是我一辈子除了课本读得最慢的书,一页一页一首一首的抄,我希望我能全部记住,像是种对好东西的占有欲,我没有读过太多外国的现代诗,但耶胡达.阿米亥,一定是我的桂冠诗人。
天天看国际新闻,天天有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有时候觉得阿拉伯人太残忍,有时候又觉得犹太人小气不讲理,但耶路撒冷究竟是什么样子?耶胡达.阿米亥,犹太人,看看他在世的年份,就知道他有资格诉说着一切,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告诉我的比我想象中多得多,另一些答案,关于死与生,关于痛楚的成长,像一个英国乐队“枪和玫瑰”的名字一样,他的土地有日常与神圣,有爱情与战争,他把一个一应俱全的耶路撒冷带到了我身边。
我觉得是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堆砌你脑袋里的词语,让它表现出你想表达的来。但很多人只是让我看见千篇一律的场景,无病呻吟的情感,输掉了这个表达自我的文字游戏。而耶胡达.阿米亥做得很棒,我真的感同身受那个完全陌生的民族中,一个未老先衰的灵魂。
2000年9月22日,这个看上去很和蔼的老头似了,但他的诗依然蠢蠢欲动。我甚至觉得走在路上这位诗人还会走来,用拐杖点着我说:“嘿,不是这样。"
这种亲切感旁的诗人从未给过我,只有耶胡达.阿米亥用诗让我看清生活。“他那平静、清晰、超然而热情的语调永远在我耳边呢喃。”
X年X月X日 “夜去图书馆抄耶胡达-阿米亥的诗。阿米亥的诗有一种宁静。他有运用新奇朴素的意像的天才和嗜好。他说,我们总是同时营造着一艘船和一个港口,往往是船沉灭好久之后,港口才得以建成。”
恋爱总是与诗歌结伴到来。
她来自著名的河姆渡边的一个小镇,那地方盛产蔺草、苇席、荸荠、杨梅(还有利嘴快舌的女人),因此她走进我的屋子时我就闻到了一股青草的甘香。这股气息有一瞬让我以为她是我正在读的《诗经》里走下来的扁扁的美女......爱情是花朵,身体是粮食,说出这一点很犯忌,然而一旦意识到我突然变得实在了。世界原来可以这般神奇,世界原来可以这般简单。那些个夜晚,她的手耐心地引导我走遍她身上的山山水水,而我则成了个被惊呆的小学生。我们的爱情,比起“好几次我把她脱了她也把我脱了可就是不知道接下去怎么办”(《动物凶猛》),也高明不到那里去。好在探索的道路上我们可以相互学习共同提高。黑暗中,我气喘咻咻,把衣服像韵脚一样随手乱扔。我满口粗话,骂骂咧咧。不得要领,又渐入佳境。第一句粗话总很难吐出口,但只要开了头,下面就像自来水一样一拧就来。粗话带给我们新奇的快乐。我简直没有想到一个人要变坏是那么容易,堕落又是那么的快乐,让《麦田里的守望者》见鬼去吧,塞林格自然什么呢?
她居然还敢跟我谈诗!我们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骑车去图书馆,“你写诗为什么连他妈的也不敢用?”她回过头来问我。她给我借来了厚厚三大本的《源氏物语》,还是丰子恺译的。看在她的面子上我硬着头皮读完了一本。我说我连中国的《红楼梦》还没有读完呢,这日本的《红楼梦》就往后靠靠吧。我简直猜不透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今天她还在服装市场里对一件格子裙装恋恋不舍,并发誓要挣很多很多的钱买下所有想买的衣服,第二天她又成了金斯伯格的狂热信徒,或者捧着一本《吉檀迦利》大呼小叫这才叫诗这才叫诗。六月天,孩儿脸,女人心,对一个未经人世的少年来说这没有道理的类比真是太有道理了。
我写过一篇小说献给她,也献给我惨淡逝去的二十岁。在那篇抄满了两大本日记本的小说里,我给她起的名字叫“盈盈”。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对相互没有理解的人而言,思念也是一种谵妄。她走的那天,五月的阳光下,一只震颤着翅膀飞来的苍蝇落在她的背上,而她浑然不觉,我犹豫着终于挥手赶开了——记忆中这场景还是挥之不去,这是多么的不应该。青春已经结束,永远结束了。青春是虚妄的,残酷的,她也成了这残酷和虚妄的一部分——我于她又何尝不是呢?一片苍灰的色调里,只有《吉檀迦利》里的那片芦苇还青葱着,那水流声还铮淙着,这不已经是最好的酬答了吗?
去图书馆抄诗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前面日记里说的阿米亥,如果没有记错,是在《外国文学》上抄录的。这本杂志上后来还读到过约翰-阿胥伯里的诗(他有一首《霜》,其中有一句:镜子从树上坠落,看了满心喜欢)。我还记得读聂鲁达的《马楚-比楚高峰》时心里感受到的那种痛苦和狂野。有一个句子是:“我要像一场大雪一样覆盖你,让你感觉到改变了你命运的温柔”。为得到一本《诗歌总集》兴奋得一夜不眠。抄埃利蒂斯的《英雄挽歌》。——在时间像处女的眼睛张开的地方,世界如一颗闪亮的露珠在山巅闪耀。这样的句子几乎让人疯狂。
那时喜欢过的还有W-S-默温、罗伯特-勃莱,疯狂的狄兰-托马斯、绅士一样的奥登和以简单为尚的斯蒂文斯。当时我有两个有着蓝色线条的软面抄,恭恭敬敬地写满了这些星辰一般的名字。这么做的直接后果是,我也开始摹仿着写下一些分行的句子,并把涂满这些句子的对开白纸贴满了房间墙壁,贴在一起的还有从一本里尔克《论罗丹》的小册子上撕下的雕塑印刷品。我可笑地以为这样的作派非常的艺术家,可是在床下的角落,却塞进了快满一打的脏袜子和有着可疑的斑迹的裤头。
“To reach the dressing station,Streaming with blood。”傅浩译本认为随血飘移(Streaming)的是医救站,但中间有个逗号,则Streaming的应是“他们”吧?我斗胆把crawl(爬行)的意思拆开,剩下“匍匐”在前,并组构了末句的“浴血前行”,臆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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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的翻譯是對的
哈哈 我也曾一首首抄过 到目前为止是我最喜爱的诗歌 这么多年一直在手边放着 随时翻翻
阿米亥的诗第一次正式在中国出现,就是在外国文学上,傅浩 译的十五首。
上帝怜悯幼儿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