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传
2001-10
海南出版社
梁启超
无
《王安石传》约16万字,详尽编述了荆公的时代、荆公的传略、执政前的荆公、荆公与神宗、荆公的政事,分民政财政军事教育选举等;荆公之武功、罢政后的荆公、新政的成绩、新政的阻挠与破坏,荆公之用人与交友、荆公之家庭、荆公之学术与文学等。书后附有王安石年表和王世系表。
第一章 叙论
第二章 荆公之时代(上)
第三章 荆公之时代(下)
第四章 荆公之略传
第五章 执政前之荆公(上)
第六章 执政前之荆公(中)
第七章 执政前之荆公(下)
第八章 荆公与神宗
第九章 荆公之政术(一)总论
第十章 荆公之政术(二)民政及财政
第十一章 荆公之政术(三)军政
第十二章 荆公之政术(四)教育及选举
第十三章 荆公之武功
第十四章 罢政后之荆公
第十五章 新政之成绩
无
从宋史给王安石盖棺定论后,梁任公这篇文章算是最著名的翻案文章了罢。
现代人受的西方学术训练和国际视野,是读史书时常常沾沾自喜的地方。然而读任公的书,却总令我惭愧,虽然晚生百年,国学固然望尘莫及,西方人文科学的基本概念,任公也是深得精义。看看这本书里关于政治和经济的论述,恐怕自己仍然说不出更多。
不过,对任公的学识敬仰,但全文开篇就自称荆公粉丝,文中的根本论点却不敢苟同。
基本上,由于史书否定的太彻底,任公则针锋相对地一条条全部翻案。从为人,为学,施政,进退,交友用人,家人,诗文各个方面逐个击破。可惜立场太强,如同史书本身全部否定失之偏颇一样,全部肯定同样难免过于武断。
有说服力的部分:
1、除了君实介甫的交谊名留后世,老泉的辨奸论是伪托之作的论证是可信的。同时王安石人品至少同时风评甚好,应该无可置疑。关于自己,甚至儿子的人格攻击立不住脚。
2、新法本意深远,改革是必要的。这点看当时内外形势也洞若观火。特别是青苗,募役法,利远大于弊。
3、边疆政策上取得了较大成功。远胜于后世如司马光,蔡京辈。
当然,任公对王安石如此偏爱,无疑是有自己的寄托在里面,不过除了上面几点,连任公也只能把新法得罪尽天下名臣归结于党争和名士的迂腐,荆公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任用吕惠卿辈。然而前如韩,富,后如文彦博,司马光,二苏,范纯仁,都是著名君子。任公选用的史料也都是加以攻击,回避了很多问题。
例如,对文彦博攻击募役法,说皇上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非百姓。当然任公的攻击入木三分,但回头想,自魏晋来的世族经唐末五代动乱,宋代的士大夫实继承了其精神,这个阶层的利益被如此直接有力的动摇,政治反弹的力量不是靠民意两字就能化解的了的。几百年后张居正的权力远甚于王安石当年,真真正正的权倾朝野,推行一条鞭法还有那么大阻力。王安石的政治手腕不足,才是新法的最大问题所在。
读宋史时,印象最深的是官和吏的分离,制定法律的固然是少数精英,道德,学问,思虑都是一时之选,然而真正去田间地头收税的,却是募役法都深恶痛绝的那些衙役之流,韩,富等名臣反对新法,或许正是出于这个“任凭官清如水,奈何吏滑如油”的心态,这些需要政府收钱的政策,到下面会给百姓造成多大损害,庙堂之上恐怕鞭长莫及。王安石身为宰相,家都让县里来上访的老百姓烧了,任公整本书二十多章只字未提,多少也有些春秋笔法。
总而言之,翻案固然有收获,中国的史书过于在意“盖棺定论”,而很少总结经验教训。即如此书而言,如果任公能多谈谈王安石改革何以失败,后来者欲改革须行何种手段,恐怕全文价值会更上层楼。
吾尝读《苏东坡传》,林语堂谓其仰子瞻之才,由是知先生易右苏而左王。然先生咎王之误宋甚矣,吾每读至此,则以为其事甚怪,未敢因之而谬荆公之武功。夫王公安石者,北宋之名相也,其所行之变法岂曰一无是处哉?然余于荆公之事迹所知甚少,是而终不敢妄言也。及见梁公之《王安石传》,大抵知其生平。任公以安石负盖世之才而又见用于圣主,然其新法卒毁于私党之手,不亦惜哉!余固敬任公之才学,又存疑焉:奈何任公所传之安石与林语堂所述大相径庭,而又见异于诸史乎?任公谓其不敢因私而妄语,然其之誉荆公者溢于言表终有所倚。殆荆公变革家也,而任公亦变革家也,古之谓“惺惺相惜”,其言是也。吾遂取诸史而鉴之,有所得焉,诚非识者之论,唯承诸君之言语而复记于此耳,亦为我所识之荆公。
宋人承盛唐之光辉,固当慑威于远国,然赵宋之不竞,举世皆知。何去之远矣!谓太祖之猜忌使然。方唐祚中缺而彼宋未兴,群雄竞逐,兵革四海,天下能者居之。梁帝篡唐,敬瑭弑主,此皆一时权臣也,而太祖起于微末乃以一区区殿前都检点取周而代之,陈桥之事,醉卧未起,黄袍已加。帝以其取天下之易而犹惧后世诸将效之,遂尽释其兵权。已而又行更戍之制,于是兵无常将,将无常兵,故宋之禁军外不足以御寇而内不足以平匪,此宋所以不竞者一也。方陈桥事变,宋祖揽兵权于己身,其不思北图契丹乃南下诸国,待以疲惫之众而入虎狼之辽焉得不败之理?太祖亡于流矢未已,而太宗又兵败幽州,君臣相顾无策遂罢兵乞和,由是宋人养兵而不用,役员日冗而财政难支,卒危宋之社稷,此宋所以不竞者二也。北方作战犹重骑兵,欲强骑兵则在强马,燕赵自古多产良马之地,奈何后晋之主石敬瑭拱手燕云十六州,以至后世制于夷狄数百年,此宋所以不竞者三。
荆公值此多事之秋,受命于明主,欲施图强变法之事,诚非苟且之徒,而世之诟之者也甚,荆公能不避其险慎终如始,安不称一世之人杰耶?余观荆公之新法,所行者大抵曰:青苗、市易、募役、保甲、保马诸法。青苗、市易二法皆自荆公惠民之本意;募役则欲改病民之差役制以利万世;又以宋冗役之多乃行省兵之策而复以保甲法强民去盗,度之似无不妥;保马法则曰无奈何之举,盖欲求良马于垄亩。余自知于为政之道所知甚少,惶恐之间实难谓新政之良恶,而仰观历史,诸史评熙宁新法亦多分歧,清末之前论者多有微词,及至任公为之立传而翻历史一公案,后世敬之者多矣,此诚亘古未有也。殆人之见识有短长,昔时众人难识此法之妙而今者知而誉之。然荆公主新法多年而其功难奏,何也?
故吾评新法曰不适其时,评安石曰不学无术。一者吾固不知新法适于当时之体制否,再者夫宋之积弱非一日之久,荆公果欲行强国之策当知其事固难一日而就也,然政令初行,朝野哗然,荆公虑其胎死,终求之甚切,故曰乏时。既受肘掣,而荆公又未能因势利导乃罢黜良吏,奋其私智,为天下议,是评无术。虽然,吾实非责其所事。古有萧规曹随,史家美之,使易宋而处,则难矣。当宋之世,夷患不除而草寇难绝,朝廷岁输万贯入西夏、契丹,若因袭旧法,亡国只在时日之久长。不变法,后事可料;变法,则孰强孰亡犹未可知也。故吾善其事而不善其法。
我评王安石及其变法大抵如是。
荆公与任公都是我极佩服的人物。
任公为荆公作的此篇传记,全不以记叙其生平琐事,而以“发挥荆公政术为第一义”,通其精神思想。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中,也并没有勾勒出一个鲜活的、丰满的王荆公,笔墨集于荆公的政术思想,使得荆公改革之勇气,坚韧之性格,虽立于风口浪尖,兀自屹立不倒的形象跃然而纸上。
在自序中,任公言“初知学,即服膺王荆公”,启超先生当年还是一个年轻人的时候,随康南海“公车上书、变法维新”,欲立国以自强,革旧以自新,其之思想精神,追至溯源,当是自于荆公。
荆公所处的时代,仁宗当世,莫不称有宋全盛之时代也,其实不然,民困病弱,外不能御敌夷,辽、西夏之岁币增而复增,至真宗有“澶渊之盟”,实是辱国之盟,才又享百余年安乐世;内不能富其民,百姓聊困,不能安生,荆公以前,掌国者以韩琦、富弼、司马光而论,莫不称其为君子,然何以至此?
任公所处的时代,较荆公更险恶,英、法、美、日等列强之强取豪夺,从鸦片战争之《南京条约》之后,所签丧权辱国之条约不计其数,政府之贪腐无能,人民“莫谈国事”,安心做这个腐朽的老帝国的最后的陪葬品, 这个曾经有过“康乾盛世”的帝国,如何变得如此死气沉沉?
曰:中国历代之恶习,在守旧,在懒惰,在“因循苟且”。
中国最大之弊病,这个国家太过庞大,组织体系制度太过严密,哪怕是大家开始懒惰了,开始“因循苟且”了,国家也依然能够靠着惯性继续的运转下去,甚至说,在刚开始的那些年里,看上去还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样子,于是大家也就越发的懒惰了。
但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他们不这样,他们骨子里没有懒惰的基因,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的是革新的血液,他们不能安于这样的不思进取的社会。
所以才有荆、任两公,起于危难之时,冒天下之大不韪,欲以一己之勇气与魄力,扭转这个死气沉沉的社会。
荆公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任公说: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
这两个相隔千年的奇男子,顶天立地,无所畏惧,把民族的希望和进步挑在自己的肩上,从没有一刻敢于懈怠。
他们铮铮的声音,相隔千年,来回的激荡而变得愈发的响亮。
启超先生这样评价这位千年前的知音:
“以余所见宋太傅荆国王文公安石,其德量汪然若千顷之陂,其气节岳然若万仞之壁,其学术集九流之粹,其文章起八代之衰,其所施之事功,适应于时代之要求而救其弊,其良法美意,往往传诸之日莫之能废。”
所以我相信,任公写下《王安石传》中的这些文字的时候一定是血脉贲张的,一定是在怒吼的,他向上历千余年而终有知音,所有蕴含的理想、信念与志向,全在这薄薄一册小册子中。
当年林语堂先生为苏东坡作传,纯是文人相重;而任公为荆公作传,二十二章中约有一十六章为时世、变法、政术,所述文学者不过最末区区两章,任公之为荆公作传,所重者为荆公之改革之思想,进取之雄心,学术文章,不过末流尔尔。此二者皆欲以政治为第一要务,以改革家为第一身份,实与彼二文人不可同而语也。而当今之世所以称二公者,竟在文章学术,而二公之改革之思想、不苟且之精神,竟似末流,每念及与此,未尝不痛心苦泣,哀世之谬误也。
启超先生曾做“少年中国说”,只因为少年、青年是这个社会最不能懒惰的一些人,他们不过二三十岁,有着冲天的雄心,有着逆天的勇气,他们最不能安于这个社会的不思进取,他们最怨恨这个民族的暮气沉沉,他们是最具有创造力和改革精神的一批人,因此任公才有此说: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每当我读到这一段雄奇壮丽的文字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热泪盈眶。任公在《王安石传》的自序中惟愿“庶几百世之下有闻而兴起者”,你我之人,都是少年,所担当的都是国家民族的将来和希望,自当有锐意进取之心,改革创新之胆,永远不要懒惰,不要守旧,不要“因循苟且”。
最后,我当以荆公之一句诗作结:
“男儿少壮不努力,挟此穷老将安归?”
此书为梁启超为王安石所作之传。梁启超可谓学问渊博、识见深远、文才汪恣者,以此学问、识见、文才而为改革家王安石作传,无怪乎此传详于考异,精于议论,善于比较,不惟细论王荆公之政术、武功、学术,亦涉及当时之时代、当时之君臣,并论及古今、中西之异同。盖梁启超身处变革之时代,而尤服膺于王荆公之“法先王者法其意”之旨,以为“秦汉以后,其能知国家之性质,至诚恻坦以忧国家者,荆公一人而已”(p.81)。读之,乃叹张太岳终不及王半山。
一个问题是:中国果儒法国家乎? 何法家如此之不昌也。又,儒家学说重稳定,故我两千年来社会难以变迁。然观宋代朋党之争,可知儒家意识形态阻碍改革之力度也何其大(如司马温公)。如此,则我今日儒学可复兴乎,可有益于中国而使中国兴盛乎?
11.21.小雪前夜
王安石
任他风吹浪打
一生波澜不惊
自在风光颠峰
胜似信步闲庭
大道终归尘土
去留谁主沉浮
熙熙攘攘寂寂
半山安然石如。
超越时代的人要不为这个时代所不知道而漠然消逝于历史的长河,便是往往会作出些或大或小的事迹来,而他们的行迹方式、功过是非也往往难以定论,并且往往是贬多于褒,王荆公就是这样一个人,任公对他的评价很高,这一方面得意于任公的眼界,另一方面安石却有穿越千古之魅力,一个在前年前就准备施行近代商品制度的中国人,你说他能不招人非议或者招人无限景慕吗?
世上唯无誉无咎者无名,安石当然知晓这个道理,他是不愿也做不了一介凡夫的,“安石不出,奈苍生何?”极具忍耐力和抱负的他必定要创一番千古之业乃罢...
可是他出身的时代根本就无法把他的一套思想执行下去,而他依然和神宗硬是推行了十九年之久,其毅力不得不叫人佩服...
安石的意义不尽在于他的思想,他的诗文,更在于他的坚韧人格和积极勇进的人生态度...
安石曰:“男儿少壮不努力,挟此穷老将安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