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导读
2000-12
江苏古籍出版社
萧相恺
139
《导读》为“中学生课外阅读推荐读物导读丛书”之一种。
导语
一、“为有源头活水来”
——从“取经故事”到《西游记》成书
二、“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
——《西游记》主题论争
三、西天路上取经人
——《西游记》的人物形象画廊
四、真幻一体 庄谐相融
——《西游记》的总体艺术特征
五、不废江河万古流
——《西游记》的影响
可以说，《西游记》中上述的这一切描写，处处都显现出作者对待宗教的随意的态度。或者说，世俗眼光里的宗教便是这么的充满随意性。而且，这种随意性，在作者对唐僧取经途中所遇的种种磨难的描写中，处处都有所体现。比如说，佛、菩萨、护法伽蓝固然纷纷出来帮助唐僧往西天取经，那太白金星、黎山老姆、天上的天兵神将、海中的龙王，甚至武当山的扫魔天尊等等都曾为救助取经僧出力；六丁六甲、四值功曹、山神、土地等，更是与五方揭谛一起，作了唐僧的日常保护神。二十三回“四圣试禅心”，写南海观音请黎山老母和普贤、文殊一同下山，化成美女，设舍林间，考验唐僧和他的三个徒弟——黎山老母乃是道教的神祗，而普贤、文殊则是佛门的菩萨；二十四回写万寿山五庄观镇元大仙叮嘱徒弟留“故人”唐僧，徒弟笑道：“孔子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等是太乙玄门，怎么与那和尚做甚相识？”大仙道：“……那和尚乃金蝉子转生，西方圣老如来第二个徒弟。五百年前，我与他在‘兰盆会，上相识。他曾亲自传茶，佛子敬我，故此是为故人”；就连大闹天宫时曾与孙悟空生死相搏，终于将其擒住的二郎神，在孙悟空皈依了佛门，保唐僧西天取经以后，二人途中相遇，也是兄弟相称，“携手相搀”；平顶山的金角大王、银角大王本是太上老君看金炉、银炉的两个童子，观音菩萨为试唐僧师徒可有真心西去，三次向老君借取，让他们在西行路上化着妖魔，考验唐僧等；弥勒佛祖也赴元始天尊的大会，因而走失童子，下界为怪，给唐僧师徒造成魔难；紫阳真人也赴佛会，因之给朱紫国的金圣宫娘娘送了件棕衣，使她不受妖精之辱；观音菩萨的坐骑金毛犼项下的三个铃儿，却是老君的八卦炉中炼成，又哪里还看得出佛、道的界线？ 在《西游记》中，不仅神、佛杂处，仙助佛，佛助仙，仙佛一家，没有了佛、道的界线，而且许多的形象亦仙亦佛，非仙非佛。比如，孙悟空的师父菩提祖师，从他的这个大号，分明是佛，他门下的弟子以“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作法名也是一证；但作者又通过樵夫之口，说他“静坐讲《黄庭》”，《黄庭》乃道德真言，他分明又是道教之流。作者还写他“开讲大道，真个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说一会道，讲一会禅……’”，说他夜来觉醒，口中自吟：“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所授孙悟空的口诀则是：“显密圆通真妙诀，惜 修性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修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你说他究竟是释门还是道流？况且，道家的老祖太上老君拿修成道法的孙悟空没办法，观音菩萨也对那闹天宫的猴子无可奈何，菩提祖师却谓：只要孙悟空说出他名字的“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这祖师究竟是何方神圣？佛、道两教的学者谁能说得清楚?再说，《西游记》中的取经四众，从其本根而言，唐僧乃是如来的第二大弟子——法号金蝉子——转世，他似应深具佛根无疑；而孙司空则是只天产的石猴，是受日精月华孕育而成，认真说来，他应是太阳、月亮的孩子，猪八戒是天蓬元帅转世，沙和尚为卷帘大将降落凡尘．白马则是龙王三太子所化。严格讲来．他们的根基都在道教的土壤之中．而与佛教无关。就是那所谓如来第二个弟子金蝉子的名号，实也不见于佛教的神柢之中，不过是作者虚化出来的。你说他们到底属道家还是属释门? 中国的世俗的宗教，除了包涵儒释道文化的因子外，作为其基础的实还是中国最古老的宗教信仰——巫和巫术。这种原始的宗教信仰从古到今，在民间具有十分深厚的影响力。在 《西游记》中，这种巫术信仰也表现得特别浓烈，其浓烈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佛、道两教。 远古的巫和巫术信仰认为，物老皆能为怪，且也多能趋避。东汉王充说：“一日鬼者，老物之精也。物之老者，其精为人；亦有未老，性能变化，像人之形。”这种物老为怪的思想，在《西游记》里也有反映。《西游记》第四十回“婴儿戏化禅心乱，猿马刀归木母空”写红孩儿怪（应该是只牛精）幻化作一个小儿．在树林埋高叫“救人”，引起了唐僧的慈悲之心。要徒弟们将他救下，孙悟空就说。“……你知道那依草附木之说，是物可以成精。诸般还可。只有一般蟒蛇，但修得年远日深，成了精魅，善能知人小名儿。他若在草科里或山凹中叫人一声，人不答应还可；若答应一声，他就把人元神绰去，当夜跟来，断然伤人性命。”一部《西游记》，作者写唐僧遭遇九九八十一难，绝大多数是物怪所致：“出城逢虎第五难”所写的寅将军（虎精）、熊山君（熊罴精）、特处士（野牛精）等；“失却袈裟十一难”所写的熊罴怪；“黄风怪阻十三难”所写的黄毛貂鼠精；“贬退心猿二十难”所写的白骨精；“乌鸡国救主二十六难”所写的青毛狮子精；“号山逢怪二十八难”至“请圣降妖三十一难”中所写的红孩儿怪；“黑河沉没三十二难”中所写的鼍龙；“搬运车迟三十三难”至“大赌输赢三十四难”中所写的虎、鹿、羊精，以及后来若干难中所写的金鱼精、青牛精、蝎子精、蜈蚣精、蜘蛛精、狮象精、大鹏精、九头虫精、老鼠精等等．都是唐僧师徒取经的障碍。不仅动物可以为怪，老树也能成精．《西游记》第六十四回“荆棘岭悟能努力．木仙庵三藏谈诗”所写大桧树．以及老柏、老松、老竹、老枫、老杏和老丹桂、老腊梅，便皆是此类。 在《西游记》里，神魔的身上，都具有无穷的神秘法力。那孙悟空身上的毫毛，可以化作各种各样的东西；念动咒语，可以移山填海，可以变蟠桃、变瞌睡虫；捻着诀，念动咒语，可以使定身法将仙女定住；拿一杯酒往空中一洒，便变作了满天大雨，灭了城门的大火；孙悟空一个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观音菩萨两个小小的箍儿，金的套在孙悟空头上，银的套在红孩儿怪头上，念动紧箍咒，两个神通广大的魔头也会头痛欲裂。《西游记》中有各种各样斗法斗胜、腾挪变化的描写，极其动人。花果山前，孙悟空与二郎神斗法，你变作“法天象地的规模”，我也显出法天象地的法身，你变雀儿，我变饿鹰，你变鹚老，我变大海鸥．你变鱼虾，我变鱼鹰，你变水蛇，我变灰鹤……；车迟国斗胜，“隔板猜谜”、“砍头剜心”、“下油锅”；大闹五庄观，变“熟铁腿”、“念动咒语，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树上”，就变成四众佛人、将石狮子变作自身，简直便是各种法术的大表演。很明显．在这些描写中，作者在巫术的基础上，叉随意地加进了仙方之术及佛教的神通，或者说民间早已在巫术中加进了仙方之术和佛教的神通，作者只是顺其自然地把这种世俗宗教集中地表现在《西游记》里。《西游记》的作者正是要借这种世俗宗教文化来反映一种世俗态层面的社会生活。吴承恩的确是聪明人，他使他的作品处在这样的世俗态层面，这才好将严肃的宗教主题化为淡然一笑，才好随意地进行揶揄，随时地发发牢骚，并曲折地反映其所处时代的现实。
在我国古代的小说中，有所谓“四大奇书”，这四大奇书指的便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其中《西游记》里那色彩斑斓的神魔世界，那忽而天上，忽而人间，忽而地府，忽而龙宫，倏忽数十万里，上下干百余年的时空交递飞跃，那神魔之间腾挪变化的斗力斗法场景，那曲折动人、波澜起伏的动人情节，那深邃广袤的思想境界，无不显示出作者作为一个作家的奇特丰富想象，作为一个思想家对社会的深刻洞察穿透能力，作为一个哲人对若干哲理的深邃理解，一句话，由作者到小说，处处都透露出一个“奇”字，使得这部小说名副其实地具有作为奇书的本质特征。数百年来，《西游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尤其是青少年。在潜移默化之中，培养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积极进取、一往无前的勇敢执着精神和纵横驰骋、绚丽多彩的想象能力。它既是我国此前灿烂文化的深厚积淀，又是对此后我国文化的丰富开拓，值得世世代代的中国人继承发扬。而且，如果我们真的进入了《西游记》的世界之中，定会发现，那是一个无比广阔的天地，可以供你在其中任情驰骋遨游：或忍俊不禁，哑然失笑；或提心吊胆一为主人公的命运担忧；或感佩不已，为主人公的执着专一喝彩；或冲冠而怒；或掩面而泣，从而获得无穷的审美享受。当你真正地进入了这部小说之中，你甚至还会发现，作家当日的凭空想象，许多在今日已经变成了现实。相信不久的将来，书中所描写的另一些景象，也会变成现实，从而引发你的又一感佩：《西游记》简直是未来科学技术发展的预言书！谓予不信，且随我进入此书中来。
《西游记》为我国古代四大奇书之一；“由作者到小说，处处都透露出一个‘奇’字，使得这部小说具有作为奇书的本质特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