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现形记
2008-11
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张明 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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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000
我们这里只是选取了我们认为比较有意思的、有代表性的二十个故事,并对这些故事进行了适当地改编,试图以活泼轻松的形式、简洁通俗的语言、益折动人的故事向读者展示这部小说的风采,让读者感受这部小说的魅力,了解那个时代的生活和人的境遇。
第一回望成名学究训顽皮小儿第二回钱典史辛苦钻营把官谋第三回何藩台兄弟二人卖官位第四回何藩台骨肉兄弟动干戈第五回王县令贪赃主仆同作恶第六回急张罗州官忙把巡抚接第七回陶子尧投机成功谋美差第八回庄知县明目张胆愚百姓第九回势利鬼往往偏逢势利交第十回说洋话哨官惨遭他人殴第十一回阎二先生山西放赈救人第十二回急性唐二乱子赴京进贡第十三回唐二乱子骗中骗逢鬼魅第十四回湍府九姨太诈死把宠失第十五回撕札稿十二姨太太委官第十六回瞿老爷欢喜便宜暗上当第十七回乞留任王柏臣谄媚乡绅第十八回贾世文附庸风雅巧偷闲第十九回童大人抵制洋货用国货第二十回甄阁学请假保定探兄长
第二回 钱典史辛苦孳占营把官谋 钱典史谋官的事儿还得从赵温进京说起。赵温自打正月出门,到现在马上就是春暖花开的三月了。这一日,赵温闲来无事,不由得千般思绪,万种情怀,萦绕心头,真是不知如何排解。自己背井离乡,一个人在外并且一事无成,想到这里不禁落下泪来。心想还不如整顿行装,打道回府呢。“少爷,家里来信了!家里来信了!”赵温正在伤心,这时仆人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信嚷道。原来是他爷爷巴望他做官心切,寄来一封信,又汇来了两千多两银子。信上写道:“如果能连中,那最好了;如果不能连中,那就赶紧花银子买个京官儿当。”信上交待这也是王乡绅给出的主意。又写道:“东挪西借,好容易弄了这些银子。指望你在京城里弄个官儿做,可不许你胡乱地把银子花了,辜负了家里人的一片苦心啊!”这封家信可谓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赵温看过这封信,一时也是没什么好的办法,只得托了钱典史替他打听。这个钱典史起初根本瞧不起赵温,一见他有了银子捐官,便勉强自己假装和赵温亲热起来。这一日赵温竟然托他打听买官的事儿,钱典史的心里可真是高兴坏了,今天听戏,明天吃饭,一顿地折腾。又拉来一个说北京话的哥们儿,天天同吃同喝,说是他的把兄弟,认得部里的一个办事官员,说这种买官的事儿托他,那是一买一个准儿。赵温是深信不疑,第二天,赵温穿戴整齐去拜访钱典史的这个把兄弟,又请这个人吃了顿大餐。后来就托他买官,结果这个人花光了赵温的两千两银子,还对赵温说钱不够,而且自己还替赵温垫付了五百两。赵温只好先给这个人打了个欠条,又急忙写信给家里叫寄钱。忙了一个多月,好在这事儿终于办下来了,从此以后,赵孝廉变成了赵中书。 这次替赵温买官,钱典史从中弄了不少的银子。他这次随赵温来京城就是想混个一官半职的,也是他点儿高,遇见一个办事官员,一起喝了几次酒,建立了不错的关系,答应替他想法子。这个人把钱典史从前犯案记录的字眼改轻,然后拿了银子上下打点,又做了些手脚,不上两个月,钱典史便官复原职,做了江西上饶县典史。听说这个职位油水还不少,他内心这个美啊。可是后来一打听,倒霉的是原来揭发他的那个知府,现在正做江西藩司,真是冤家路窄,落在那个知府手里,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想到这些,钱典史心里这个难受啊!郁闷之下就跑去同他把兄弟——就是上次替赵温买官的那个人喝酒商量。他把兄弟说:“这个嘛,小事儿桩!我隔壁住的徐都老爷,就是这位藩台大人的老乡。去年这位藩台来京城的时候,徐都老爷还请他吃过饭,小弟有幸作陪。他俩的交情肯定非同一般啊!在酒桌上俩人嘀嘀咕咕,咬了半天耳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来这位藩台大人出京的时候,还叫手底下人送了他四两银子作为孝敬呢。”钱典史说:“这样的交情,应该多送几两啊,怎么就送四两呢?”他把兄弟红着脸说:“这个就不是我们外人能知道的了。或者人家私底下另外多送,我们也看不见。再就是,大概同乡,都是四两。他们做官的,多了少了的,可能是怕别人挑理吧。”钱典史说:“也是。对了,兄弟你看我的事儿怎么办啊?哥哥心里急啊!”,“你先别忙。待会儿我就去隔壁,相信花上百把两的银子,求这徐都老爷写封信,替你说说好话,肯定没问题。”钱典史说:“一封信就要花这么多银子啊?”他把兄弟道:“哥哥,您别急。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怎么着咱们也得把这事儿摆平了。”当时钱典史再三拜托而去。 原来钱典史这个把兄弟叫胡理,人送外号“狐狸精”。人那是个精明,认识的人那叫多,无论哪里都会溜了去。这次受了把兄之托,当晚就蹭到了隔壁,找上了徐都老爷,说明来意。并说:“不会让您白忙活的,您看五十两中不?好歹您就赏一封信吧。”徐都老爷说:“这要是论起来呢,同乡倒是同乡,不过没有什么大交情啊,只怕写了信去不好使啊!”胡理道:“这您就不用操心了,您看银子面,随便写几句给他就完了。”徐都老爷一想,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自己正在那里着急,不知道咋办呢,可巧有了这事,真是天助我也!于是马上同意了,告诉明早儿来取信。又问:“银子是现成的吧?”胡理说:“怎敢不现成!那您就费心了,明儿见!”随即起身告辞,徐都老爷还一直送到了大门口。 第二天,徐都老爷一大早儿就起来把信写好。一等等到晌午,也不见那胡理来取信。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银子还能不能到手。下人请他吃饭也不吃。原来昨晚上,他已经告诉家里人,明天就有钱用了。谁知第二天左等不到,右等不到,真正把他急得要死。好不容易等到两点钟,大门砰砰作响,徐都老爷顾不上叫下人,连忙自己跑去开门。一见是胡理,心里真是乐开了花。赶紧让到屋里,又是泡茶又是点烟,好一顿忙活。胡理还没开口说话,这徐都老爷已经把信取出,递到他面前。胡理把信从信封里取出,看了一遍。一边把信装回去,一边嘴里说道:“真是想不到,那人竟然变了卦!”徐都老爷听了这话,仿佛晴空一个闷雷,脸儿都变了,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没银子了啊?”胡理不紧不慢地答道:“有我在这儿呢,还怕他跑了吗?不过实在拿不出,也就没啥法子了。”徐都老爷道:“不会一个子也没有吧?”胡理道:“有是有,不过只有一半。真是对不住您老,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徐都老爷道:“到底他肯出多少?”胡理也不言语,只是从靴子里拿出一张银票,徐都老爷看见,眼睛里早就冒了火,一把抢了去。胡理道:“就这二十五两还是我垫出来的呢!您老先收着吧,以后再给您补上其余的二十五两。”徐都老爷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把信给他。胡理拿了信直接就去找钱典史,说替他垫了一百两银子,还说起先徐老爷不肯写,后来看他的面子才写的。 钱典史自是对胡理千恩万谢,忙着连夜收拾行囊,打算后天出发。心里一合计,只有他把兄弟胡理那儿,还有一些账没有清。他这个把兄弟胡理外面虽然出手大方,其实内心极其抠门儿;心里很想钱典史把账算清了,可是又碍于面子。钱典史有一个翡翠的带头子,能值几文钱,以前钱典史也说过要卖掉这东西。胡理这日心生一计,说有个人要买这东西,把它骗到了手里,心想赚一文是一文吧,满心欢喜。第二天便推说有病,写了一封信,叫做饭的替他送行。信上还说:“带头子买家已经看过了,出的价不高,卖了后,银子一定给哥哥寄去。”事情已经这样了,钱典史明知被骗,却也无可奈何。自己结了房饭账,辞别了赵温,坐上驴车就离开了。 一路驴车颠簸,接着又坐海轮,坐江轮,这一日终于到了江西省城,随便找了个落脚地。可巧了那位江西藩司也是护院,是钱典史来此必须要见的第一个官员。钱典史一时也不敢独自去投信,怕大人认出自己,所以只好瞧准了日子,跟着同班一大帮走进去拜见大人,在廊檐底下朝着这大人磕了三个头,起来又请了一个安。那大人只摆摆手,没有问话就进去了。钱典史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把汗,怕问起以前的事,幸好贵人多忘事,过了这一关,钱典史心里一块石头才稍稍放下。 但是钱典史谋的那个职位,现在还有人在干着呢,那个人还没有离任,而这里的上司也没有让钱典史接替的意思。这位钱典史眼巴巴地一心想上任,谁知道竟然有这样的事儿啊!叫他空闲在省城里,他怎么能受得了啊。一天到晚,他是忙开了,不是挖门子,就是找朋友拉关系,东也打听,西也打听,能攀上高官那是奢谈,但只要是在府厅班子里当差的,有能在上司面前说得上话的,他便极力巴结讨好。后来有人告诉他,现在支应局兼营务处的候补黄大人,是护院大人身边天字第一号大红人。啥事情托了他,到护院面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肯定能办成。 钱典史听见这条门路,便一心一意地想去钻。毕竟他办事精细,精于此道。没见到黄大人之前,先托人介绍,认识了黄大人的门人,和其中一个叫戴升的先要好起来,拜把子,送东西,喝酒吃饭,和亲兄弟一样,几乎穿了一条裤子。感觉差不多了,慢慢地才把“省里闲不起,想求大人提拔提拔”的意思说了出来。戴升道:“兄弟,这事儿怎么不早说,这是好事儿啊,这么点儿事儿,做哥哥的还是可以帮上忙的。”钱典史听了,喜得嘴都合不拢了,忙说:“既然这样,那我明天一早就来拜见大人吧。”戴升道:“先别忙。早来无用,早晨找他的人多,哪有工夫见你,要来,就明儿晚上来。”钱典史忙说:“多谢赐教,如果能得大哥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大人高兴赏派兄弟个差使,免得妻儿老小跟着挨饿,大哥对小弟真是恩同再造啊。”说完之后,便要叩谢。戴升连忙搀住他说:“都是兄弟,说哪里的话,又何必如此大礼,明晚准时来就好。”钱典史走后,碰巧上头有事叫戴升进去,问了两句话。原来黄知府今天查了支应局一个收支委员,且撤掉了这个委员的差使,这个小委员竟然贪了好几百两银子。黄大人心里正想找一个靠得住的来接替,随口和戴升谈到这件事。正是该着钱典史运气来了,戴升便顺水推舟地提到了钱典史,说现在有个新选上饶县典史钱某人,如何精明,如何干练,而且曾任实缺(“缺”就是职位的意思),只因他的那个缺还未空出来,所以暂时还没有赴任。如果任用了这种有缺的人,他一定尽心竭力,报效大人的知遇之恩,肯定不会出什么差头的。黄知府道:“可是我没见过这个人啊。”戴升道:“他可是常常要来拜见大人,小的因为老爷您忙,哪里有工夫见他,所以就从来没有上来向您禀告。”黄知府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叫他明天晚上来见我吧。”戴升连应了几个“是”,退了出去。 第二天,钱典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能等到天黑,太阳还老高的,就跑到公馆,见外头放着两乘轿子。他也没停,直接走到戴升屋里,请安坐下。戴升便把昨儿晚上替他吹嘘的话告诉了他,并说:“支应局现在有一个收支委员的差使,上头原本是要任用别人的,是我硬替你老弟扛下来的,做哥哥的够意思吧。”钱典史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忙问:“大人啥时候回来呢?我啥时候可以去拜见大人呢?”戴升道:“大人现在会客呢,你先在我这屋里吃点儿饭,等他老人家送过客,咱们再上去也不晚。”钱典史无奈,只得暂时按捺住急切的心情。过了一会儿,只听得里头喊“送客”,接着走出来两个人,黄知府后面跟着送。走到二门(大门里边的总门)口,这两个人站住了脚,黄知府也停住冲他们寒喧了几句,然后先进去了。这两个人也各自上轿回去。 上灯了,钱典史已经在戴升屋里吃过了晚饭。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戴升先进去替他回了话,接着出来领他到大厅西面一间小花厅里坐下。这时的钱典史,一个人坐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多出,静静地坐在那儿,足足等了大半个钟头,终于听见了靴子响,要到花厅门的时候,他又听见了一声咳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