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图书网

功夫

九把刀 蓋亞
出版时间:

2004-6  

出版社:

蓋亞  

作者:

九把刀  

页数:

385  

Tag标签:

无  

内容概要

  九把刀(Giddens)的創作才華在《功夫》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印證。寫彰化小鎮既寫實又魔幻,寫將近二十年前的台灣既現代又武俠,揉合了推理與幻想,暴力與愛情,在老人錯生的記憶與國中生迷離的現實中,重構出一部奇特的武林史,是「都市恐怖病」系列中最引人入勝的代表性作品。

作者简介

  九把刀  東海大學研究生。88年在以中篇小說語言(恐懼炸彈)在網路上一炮而紅,之後便持續寫作。部分作品並在台灣新生報等媒體連載,讀者反應熱烈,是目前網路文學最具人氣的作家!「功夫」於台灣最大的BBS站KK CITY連載時,人氣度僅略次於蔡智恒(痞子蔡)的「懈寄生」,結局發表當天更使KK CITY人數流量暴增一倍,作品洋溢著黑色神經喜劇的風格,作者用詞辛辣、奇想不斷,好笑又能人深思,別有一番寓意。

章节摘录

  楔子  一九八六年。  那年,我十三歲,一個不吉利的年紀。  那年,張雨生還沒死,王傑正紅,方季惟還是軍中最佳情人。  他們的歌整天掛在我的房間裡。  那年,我遇見了他。  那年,功夫。  01老人  我這個人蠻枯燥的,至少在朋友的眼中,我是個沒有特色、中規中矩的國一生。  國一沒什麼功課壓力,沒什麼值得煩惱的事,但因為年代的侷限跟自己個性拘束的關係,一些現在年輕人覺得很屌的玩意兒,像是嗑藥、飆車砍人大賽等等都跟我一點干係也沒。  我也不是刻意將自己搞成這麼枯燥,只能說不同的個性會有不同的排遣方法,而我這個娛樂庸才在放學後的重大消遣,就是到書店站著看書。  站著看書,不代表我沒錢買書。事實上我家是間紡織代工公司,在八○年代末期還算是個挺賺錢的行業,但是我根本就不想回到了無生氣的家裡。  當我爸的豬朋狗友霸佔我家的客廳,把我家當酒家亂聲呼喝時,我都會低著頭閃過他們,溜到書店看小說。  一站,常常就是兩個小時。  我看小說的品味也平凡得緊,不是金庸就是古龍,他們筆下的武俠世界深深吸引了我。一個拿著劍就可以痛殺壞蛋的簡單世界,比我家可愛多了。  還記得那一天黃昏,我依舊靠在沉重高大的書櫃旁,翻閱著金庸的《鹿鼎記》,看韋小寶怎麼跟白癡俄國佬簽尼布楚條約,如何將清、俄、天地會三方耍得團團轉。  《鹿鼎記》要是看完了,金庸的武俠小說我就全看過一遍了。  「要不要看這本?」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  我抬起頭來,發現一個老頭正在旁邊看著我,手裡還拿著一本書。  是金庸的《笑傲江湖》,我早看過了。  「謝謝,那套我都看過了。」我微笑道,隨即又回到書裡的世界。  但我隱隱發覺,老人的身影仍舊佇立在我身旁,一雙眼睛看得我發麻。  「那這本呢?很好看喔!」又是老人的聲音。  我只好抬起頭來,看看老人手中的書。嗯,是金庸的《俠客行》。  「那本我也看過了,謝謝。」我彬彬有禮地說。一個平凡的人,如我,總是擁有恰如其分的禮貌。  禮貌之餘,這次我稍微注意到老人的樣子。  老人的年紀我看不太出來,因為我分辨年齡的能力一直很差,不過他肯定是個老人,他穿著破舊的綠色唐裝,臉上的污垢跟不明分泌物質掩蓋了表達歲月的皺紋,但蒼老還是不免從酸酸的臭氣中流露出來。  我有點懷疑,這老人是不是店家請來的臨時幫手,暗示我不要整天杵在店裡看白書?這樣一想,心中有些不好意思。  我開始猶疑是否要馬上離開,卻又怕……萬一這老人只是熱心向我推薦書籍,我這一走豈不是讓他難堪?  我的個性一向善良膽小,予他人難堪的事我是絕不做的。大家都說我怕事,也有人說我好欺負,更有人說我龜毛。所以我拿著書,心中卻盤算著何時離開?該不該離開?怎麼離開比較不丟臉?一時拿不定主意。  「這本呢?精彩喔!」老人又拿著一本武俠小說在我面前亂晃,我窘迫地看著那本書,是古龍的《流星蝴蝶劍》,坦白說,那套略嫌枯燥了些。  「那套我也看過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看著熱心的老人,心中微感抱歉。  或許我應該假裝沒看過,順著他的意思翻一翻吧?  但老人沒有絲毫氣餒之意,神色間反而有些讚許。  「年紀輕輕就涉獵不少啊!很好,很好。那這本呢?」老人從書櫃上抄起一本佈滿灰塵的《蜀山劍俠傳》,期待著我的答案。  啊,這套我的確是沒看過,因為《蜀山劍俠傳》實在是太長了!長到我完全不清楚它有幾本?七十本?八十本?還珠樓主婆婆媽媽的長篇寫法,我一向敬謝不敏。  「嗯,這套我沒看過,我看完《鹿鼎記》以後一定會看。」我誠懇地說。  不料這老人眼睛閃耀著異光,揚聲笑道:「很好、很好!小小年紀就知道去蕪存菁,分優辨劣!這蜀山狗屎傳滿篇胡言亂語!什麼劍仙、血魔!什麼山精、什麼湖怪!看了大失元神,不看也罷啊!」語畢,竟將手中的《蜀山劍俠傳》從中撕裂,雙手一揚,斷裂的紙片在書店內化作翩翩紙蝶。  我當時心中的驚詫,現在也忘不了。  一生中遇到的第一個真實的瘋子,這種記憶誰也無法抹滅。  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這老人應該不是老闆派來提點我的幫手,因為我看見氣急敗壞的老闆踱步過來,手裡還揮舞著掃把。  「出去、出去!要不然就賠我的書錢來!」老闆壓抑著怒火,低聲喝令著老人,幾個書店的客人好奇地朝這裡張望。  那老闆是個明理的人,一眼就看出那老人絕無可能付錢,要強送他進警局,卻也可憐這精神失常的老叟。  那老人深深一鞠躬,語氣頗為後悔:「真是失禮,我一時太過興奮,卻把您的書給撕壞了,我瞧這樣吧,我身上錢帶得不夠,趕明兒我帶齊書錢,一定雙手奉還。」  那老人一口外省腔調,至於是山東還是陝西、山西的,我就不知道了。  「快出去,別妨礙我做生意!出去、出去!」老闆的臉色一沉。  老人歉疚地摸著頭,蹲在地上撿拾散落一地的書頁,我很自然地跟著蹲了下來,幫老人將碎紙蒐集起來。  「不必、不必!你快點出去就是幫著我了!」老闆不耐地說,催促著渾身酸臭的老人離去。老人只好愧疚地站了起來,深深一揖後,便快步離開書店,留下雙耳發燙的我繼續撿拾滿地碎紙。  老闆拿著掃把將碎紙掃進畚箕後,我悻悻地看了十幾分鐘的小說,便胡亂買了兩枝螢光筆,臉一陣青一陣白逃離了書店。  其實從頭到尾我都沒錯,出狀況的也不是我,但我的個性很怕尷尬,發生這樣令人窘迫的事會把我的細胞快速毒死的。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腦中還揮不去剛才的怪事。  那個可憐的老人其實還蠻有禮貌的,只是奇怪了點,看不出來有什麼傷害人的企圖。  他這麼熱心介紹小說給我看,真是奇哉怪也。  算了。  這只是人生裡一個問號加一個驚歎號,連構成一個句子都辦不到。  我走在離家只剩三百公尺的小巷裡,路燈接觸不良地閃爍,我的影子忽深忽淺,不過我早已習慣了這條夜路,什麼鬼鬼怪怪的我從沒放在心上。  但,此時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不由自主地加快。  一種很壓迫的感覺滾上胸口,就像全身被一個巨人的手掌給緊握在掌心似的。  我勉強深深吸了一口氣,加快腳步往前走;莫名其妙地,一向討厭回家的我,此刻卻想疾衝回家。  這條小巷怪怪的。  說不出的令人反胃。  而一切,才剛剛開始。  一路上,我都被異常沉重的氣氛壓迫著,直到我推開家裡的鋼門,方才那一路緊迫盯人的壓力在我進門的瞬間驟然消失,我鬆了一口氣,好像剛剛從深海裡冒出頭的舒暢,感到一種方才完全是錯覺的恍惚感。  「我回來了。」我低著頭,將鞋子亂脫一通,只想從玄關衝回房間。  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一個想從諾曼第搶灘的軍人免不了要挨上幾顆子彈,這是基本的覺悟。  「淵仔!快過來喝茶!從大陸帶過來的高檔貨啊!」一個禿頭肥佬大聲咆哮著。  這個禿頭肥佬老是自稱從大陸帶來一堆高檔貨,每個小東西都給他吹捧得像全世界僅此一件的奇珍異寶,但我看他都是在誆我老爸的。他一臉奸臣樣,我卻必須叫他王伯伯。  爸爸那些酒肉損友大力招呼我過去沙發上坐坐,看他們品玩千古難覓的茶壺和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茶餅,還努力地教我怎樣辨別好貨跟爛貨,我看他們還是先教我爸爸怎麼樣選朋友比較實際點。  呼喝聲中,我心裡雖然是一堆糞便,但是臉上還是裝出「各位叔叔伯伯教得真好」的樣子,這不是因為我學他們裝老奸,而是我的個性問題。我不願意讓任何人難堪罷了。  我在菸臭薰天的客廳中待了一個半小時,才勉力逃回久違的臥房,我實在是累了。  前幾天聽我爸說,他過幾個月就要到大陸去設廠,因為紡織在台灣快變成一種學名叫﹁夕陽工業﹂的沒前途產業了。我真希望他能趕快去大陸,開幾個廠都沒關係,賠點錢也無所謂,總之不要再跟這些亂七八糟的叔伯聯手毀滅我的生活。  我洗完澡後,隨便看點書,就上床睡覺了。就跟平常一樣。  這幾天睡前我都在想,是不是該補習了?不過這不是課業壓力的問題,而是一旦補習的話,我就可以理所當然更晚回家了。  還是算了。我咕噥著。  繼續去書店看小說吧,我想。大不了把排山倒海的《蜀山劍俠傳》看完,那一定很有成就感。當時,我以為我的一九八六年會在空虛的空虛中度過,什麼都沒有留下,也不會帶走什麼。空白的一張紙。  但是!  快要睡著前,我突然想起一件很怪異的事。  我翻出被窩,拿起一本大約一百多頁的小說,用力從中間一撕。  跟我想的一樣,我根本沒辦法撕下去。  如果從小說的中間,也就是黏著膠水的部分猛撕的話,要把一本厚書拆成「前後兩本」是很可能的。  但是,要抓住書面的兩端,像撕一張紙一樣將整本書撕成「破碎不齊的兩大塊紙」的話,這簡直無法辦到!就算只有一百多頁的小說,也絕難如此說撕就撕!  我撕到雙腕都發疼了,也奈何不了一百多頁的薄書。  今晚在書店裡遇到的老人,他的腕力真有一套!將一本將近三百頁的小說,在大笑間從中稀鬆平常地扯爛,真是老當益壯得恐怖!  「怪人。」我喃喃自語後,終於慢慢睡著。  對於不可思議的事,感嘆一下就可以了,若要花時間深究就太愚蠢了。  好奇心這種特質,在我身上也是稀薄的存在。  隔天我一如往常騎腳踏車上學,但是,一如往常的部分,只到我踩著腳踏車奔出家門的一刻為止。  那天,腳踏車的踏板彷彿綁上磚頭,我每踏一步都很吃力,才騎了五分鐘,我在紅綠燈前停下時已是氣喘如牛。  我猜想,也許我快死了。  不健康的家庭對青少年的戕害竟是如此之鉅,對我的心臟產生致命的老化現象,我爸媽知道以後,不知道會不會讓我在外面租房子獨立生活,好改善病情。  我胡思亂想著,突然間,我的心跳再度急速蹦跳,我幾乎可以感覺到血管在胸口擴張的感覺!這感覺似乎跟昨晚在巷子裡沒有兩樣!  我的眼睛閉了起來,因為鹹鹹的汗水從眉毛滴下,刺進眼裡。  是冷汗。  我的媽呀,難道我真的有心臟病不成?  「是冷汗嗎?」  似曾相識的聲音。  我張開眼睛,看見昨晚書店裡的怪老人站在馬路旁,認真又急切地問我。  我有點迷惘,也有點錯愕。  「不知道,對不起,我要去上學了。」我趕緊踩下踏板,要不然被老人纏上就麻煩了。  這一踩,滑過了斑馬線,我卻覺得車子瞬間變得好重。  我往回一看,嚇了一大跳。  那怪怪的老人坐在我腳踏車的後座,兩隻眼睛正瞪著我看,目光霍霍。  要是你,你會怎麼做?  停下車,然後痛扁老人一頓嗎?  我沒有,因為我摔車了。畢竟我受到很大、很大的驚嚇。  我連尖叫都來不及,車子往左一偏就倒,我的左膝蓋咚一聲撞到地面,將藍色褲子劃破了口,我的左手腕也擦傷了。  老人呢?  好端端地站在我的旁邊,低著頭問我:「剛剛那是冷汗嗎?」  這次我也不管尷尬了,畢竟鬼鬼祟祟跳上我的腳踏車,簡直是匪夷所思!簡直是變態!甚至是謀殺!  「你有毛病啊?!」我一拐一拐地將腳踏車扶起,咬著牙斥責怪異的老人。這時我一點都不客氣,一股委屈正要宣洩。  老人似乎不關心我的傷勢,更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他只在意一個問題。  「你額頭上的汗,是冷汗嗎?」老人的問題平凡無聊,令我覺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不知道哪個賢哲說過,好的答案來自好的問題,一個平庸的提問,是絕無法帶來精闢回應的。這個賢哲說得不錯。  「是冷汗。你不要再煩我了!」我火大了,語氣卻儘量保持彈性。  那老人一聽,眼睛都亮了,點頭如搗蒜說:「很好啊,年紀輕輕的,平日一般的修為就有基本功了,資質上佳!」  我、一、點、也、不、爽、鳥、你!  「不要跟過來啊!」我又跳上腳踏車,這次我一邊回頭看老人的動靜,一邊踩著踏板。  再被嚇一次的話,我的心臟準會裂開、流出膿來的。  我看著若有所思的老人站在街口來回踱步,趕緊上學去。  真是個倒楣的早晨。  02可怕的糾纏  早自習,我坐在位子上偷偷吃早餐,我的老師是個瘋婆子,她不准學生在早自習時間吃東西,因為美好的早晨是用來寫考卷、背單字,跟砸壞一整天心情的。  「咚咚咚。」我的背上被原子筆刺著。  「你受傷啦?」後座的女孩子問道。  是乙晶。一個總是喜歡在早自習拿東西刺我的背,然後跟我偷偷聊天的女孩子。  你沒猜錯,不管是什麼故事總是需要一個可愛的女主角,在這個故事、我的生命裡,我當然是很喜歡她的,不過國中生對愛情能有多深的體悟?  也許是因為班上只有十一個女生,所以我才會喜歡班上公認第二可愛的女孩子。  公認第一可愛的女孩,小咪,是我好友阿綸發誓要得手的女生,所以我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我跟妳說,今天早上我遇到一個瘋子,居然偷偷跳上我的腳踏車坐在後面,天,嚇了我一大跳。」我一邊咬著水煎包,一邊看看教室外面忙著跟男老師打屁的班導。  「好倒楣喔,他幹嘛跳上去啊?」乙晶看著我抽屜裡的另一顆水煎包,又說:「有沒有加辣?」我照往例,將一杯冰米漿和水煎包遞給乙晶,說:「一點點。」  我跟乙晶上星期打賭英文月考的成績,賭注是兩個星期的早餐。  這是我跟乙晶之間的遊戲,賭的多是考試或課堂作文的成績,目前為止的勝負幾乎是一面倒的局面,我以三勝十七敗不幸狂輸。  乙晶接過早餐,又問:「說啊,是什麼樣的瘋子?」  我將昨晚在書店發生的怪事簡述給乙晶聽,又將今早的鳥事詳細說了一遍。  乙晶奇道:「你在騙我吧?怎麼可能他跳上你的腳踏車,你卻不知道?不是會震動很大?」我一愣,說:「對喔!那真是怪怪的,我當時只是覺得車子突然變得很重,才會回頭的……應該是我最近身體不好,所以才會感覺不到吧。」  乙晶說:「那個老人也真是怪,不過他的手勁真大。」  我點點頭,說:「我昨晚試了幾分鐘,都沒辦法把書撕裂成兩塊。」  乙晶嘻嘻一笑,說:「那你真是好狗運,那老人對你是手下留情了。」  我疑問:「為什麼?」  乙晶說:「要是那老人躲在你腳踏車後面,用他的手把你的脖子喀擦喀擦扭斷的話……」  我怪道:「不會這麼惡劣吧?我又沒惹到他,無緣無故地他幹嘛扭我的脖子?」  這時一隻紙飛機撞上我的腦袋,我看著紙飛機的作者∣∣阿綸,他擠眉弄眼示意我打開飛機。我打開用作業紙摺成的紙飛機,裡面寫著:「早自習不要談戀愛。P.S.:小咪忘了帶我的早餐,所以我決定徵收你的三明治。」  我看了阿綸一眼。他可真是眼尖啊,一眼就發現了我多買的三明治。  我拿起三明治空投向阿綸,阿綸一把就抓住了。  這裡要提提阿綸跟阿義。  阿綸跟阿義是我在班上的好夥伴,阿綸十分早熟,這也許跟他父母早死有關吧,他跟我說過,他早在國小三年級就決定要娶我們班上的小咪了,真是小大人,這份怪異的執著跟那老人有拚。  阿義則是一個會在作文題目「我的志願」後面,洋洋灑灑寫上將來要當流氓的人,既然志願是當流氓,阿義當然很會打架,他還有個特異功能,就是一次可以吸十根香菸。我跟阿義打賭,要是他四十歲前沒得肺癌嗝屁的話,可以跟我伸手討一百萬。不過要是他得肺癌的話,我也不想跟他討什麼,那已經夠慘了。  升旗回教室時,我也跟阿綸和阿義說一遍那老人的事。  「那老人手勁這麼強,很好,叫他來跟我打。」阿義漫不經心地說。每次阿義開口說話,菸臭味都從他的嘴巴裡流出。  「好歹對方也是個老人耶,你有點自尊心好不好?」阿綸不以為然。  「我真的很衰,膝蓋到現在還在痛,還要爬山路。」我說。  我念的學校∣∣彰化國中,要命地位於八卦山山腰上,真是折磨人的跋涉。  說著說著,我的腳步開始沉重了起來。  又開始了?  我的呼吸變得混濁,心臟揪了起來。  阿綸察覺我的腳步凌亂,看著我說:「不舒服啊?你的臉有夠蒼白的!」  我的額頭冒出冷汗,手心也變得溼溼冷冷的。  「昨晚跟今天早上的感覺……又發作了。」我咬著牙說:「你們先回教室吧,我自己慢慢走。」「那保重。」阿義說走就走。  阿綸笑道:「這一招不錯,我也裝個病,看看小咪會不會關心我。」  我苦著一張臉,說:「我是真的不舒服,我還在考慮是不是要請假回家咧。」  阿綸不以為然地說:「你回你那個家養病,只會英年早逝。」  我點點頭深表認同,說:「那我去醫院一趟吧,照X光看看我的心臟是不是哪裡破了一個洞。」這時一雙枯槁的大手突如其來搭上我的肩,我嚇了一跳,轉過頭來。  竟是早上害我摔了一跤的怪老人!  我驚嚇之餘,竟忘記生氣還是害怕,只是傻咚咚地站在原地不動,連嘴巴是不是打開的都不知道。  阿綸也當機了幾秒,但他馬上就喝道:「你幹什麼?」立刻將我拉了過去,問:「是不是這個怪老頭?早上作弄你的那個?」  我點點頭,我想我當時應該開始憤怒了。我看著突然出現的老人,他仍穿著破舊的綠色唐裝,污垢混濁了他的臉,卻藏不住他喜不自勝的眼神。  「你到底想怎樣?」我有氣無力地說。  「你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老人端詳著我。  我猛力點頭,說:「每次我看到你就不舒服,所以請你不要再來煩我了,你推薦的書我會再去看的,我用我的人格保證。」這時我們的身邊已經有好幾個同學圍過來,好奇地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老人搔搔頭,笑著說:「那現在好點了嗎?」  又是個笨問題!  當我正要發怒時,身體卻一下子放鬆起來,好像泡在不斷流動的溫水裡一樣舒服,心臟也掙脫出莫名其妙的壓力。  我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麼,卻聽見阿綸說:「老伯伯,請你不要再煩他了,我們等一下就要上課了。」  老人好像沒聽見阿綸說話,只是熱切地看著我。  我只好勉強點點頭,說:「突然好很多了。」  老人欣喜若狂,抓著我的雙臂大聲道:「那就這樣決定了!你拜我為師吧!快跪下來!」  這次我一點猶豫、一點遲疑都沒有,大叫:「拜個屁!」  老人一愣,也跟著大叫道:「快求求我教你武功!然後我再假裝考慮一下!」這模樣像極了《天龍八部》裡,南海鱷神勒令段譽拜師學武的滑稽橋段。  我的手臂被老人捏得痛極,一時卻掙脫不開,但我的嘴巴可沒被摀著。我大叫:「你這個瘋子教我什麼武功!教我發瘋啊!」  阿綸大罵:「死老頭有種別走!我有個朋友專門打架的!」說完轉身跑去找阿義。  老人不理會圍觀的同學,慎重地看著我說:「你資質很高啊!但我不知道有沒有時間教你武功,讓我看看你的誠心吧。」  我勃然大怒,狂吼:「你在瘋什麼?我才沒求你教!」  老人歪著頭,傻氣地說:「看在你這麼誠心誠意,那就跪在我旁邊三天三夜,讓我仔細斟酌、思量。」  我雙手被抓,於是一腳踢向老人的肚子,大叫:「誰去叫訓導主任過來啦!」  老人被我一腳踹在肚子上,卻若無其事般地說:「這一腳剛柔不分,亂中無序,可見你自己盲練不進,是謂裹足不前,圖務近功,的確是欠缺良師教導。」  我怒極,一腳踢向老人的足脛骨,卻見老人飛快抬腳、縮膝、輕踢,破舊的鞋子正好跟我踢出的腳底貼在一起。  老人搖搖頭嘆道:「這一腳攻其有備,是謂大錯特錯,錯後未能補過,更是錯上加錯,若要無錯,至少得跟我學上一年凌霄畫步蹤。」  「畫你媽!」  阿義咬著菸,低著頭,眼神極為陰狠地走過來。  阿綸好意說道:「老伯你還不快走,我朋友很無恥的,連小孩子、孕婦、老頭子、殘障,個個都揍。」  老人看著阿義,不置可否:「年少氣盛是兵家大忌,乃走火入魔先兆矣。不過你錯歸錯,我可沒工夫教你上乘武功。」  阿義推開阿綸,狠狠地說:「放開劭淵,不然把你葬在那棵樹下。」阿義指著走廊旁的鳳凰木,所有旁觀的人都竊笑不已,還有人幫忙把風。  老人嘆了口氣,鬆開了我,說:「看樣子今天是拜不成了,那你改天再來苦苦拜師吧,我住在……」  阿義把菸彈向老人的臉上,一拳迅雷不及掩耳地扁向老人的小腹,老人受痛蹲下,阿義猛然一腳踢在老人臉上,大喝:「還不快滾!」一點都沒有敬老尊賢地留力。  這時我反而同情起老人,畢竟他年歲已大,又受了阿義的蠻打……  「算了。」我跟阿綸拉住阿義,我看著倒在地上的老人嘆道:「不要再煩我了,真的。」  我蹲在老人身旁,遮住圍觀同學的眼光,快速從口袋拿出幾張一百元的鈔票塞在老人手裡,輕聲說:「老先生,我不是看你不起,只是想幫幫你幾頓飯。不過別再來煩我了,行不行?我是個二十世紀末的國中學生,這個時代的學生是要念書而不是去深山習武的。真的很抱歉。」我就是這麼沒個性的人。有人說我婆婆媽媽,像個雜唸的大姑娘。  我看著老人,老人眼中泛著淚光,我深怕自己已傷了老人的自尊心。  不料老人卻緊緊抓住我的手,感激地說:「束脩而後教之,你的誠意為師很感動,學費我就先收下了,該教你的功夫一招也不會少!這也算是緣份。」  我簡直要暈倒。  此時鐘聲響起,阿綸似笑非笑地將我拉回教室,我一邊責怪阿義過火的拳腳相向,一邊想著怪異到了極點的老人。  那怪異的老人,應該是個被子女丟在街上的可憐老人吧?!  或許正因為子女遺棄了他,才使他整天裝瘋賣傻地搏人同情……  我上著地理課,腦子卻無法抹去老人被揍倒在地上的可憐情景,忍不住遙遙向趴著睡覺的阿義比了個中指手勢。實在太過分了。  那天放學時,我同乙晶走在阿綸跟小咪的後面,漫步下山。  「那老人真的好奇怪,說不定等一下你又會遇見他了。」乙晶說。  「坦白說,今天早上阿義揍他一頓,讓我心情鬱悶了一整天,雪特。」我說。  「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老被別人欺負。」乙晶一邊看著記滿英文單字的小冊子,一邊拾階下山。  「不管怎麼說,打一個老人總是令人愉快不起來。」我埋怨道:「本來我可以一直抱怨那老人的,但是現在卻反而有點同情他。」  乙晶點點頭。她一直是很了解我的。  也許是年少情懷,我對乙晶一直抱有純純的好感,每天放學後一起走下八卦山的時光是我一天的精華,也許,我根本就是為了跟乙晶一起放學才來上學的。  但一個國中生對另一個國中生的純純好感,也只限於∣∣嗯,純純好感。  我完全同意。  八卦山的林道是很美的,夕陽的金黃在樹葉間來回穿梭,偶爾有陣輕風帶起地上的脆葉,沙沙聲在兩人的影子下流過。這才是像樣的青春。  乙晶是個沒有心機的女孩,也許,她還沒準備好談戀愛。沒關係,我也還沒有準備。就這樣平凡地度過我們模糊的青春吧。  就在我胡思亂想、亂感嘆的時候,我陡然重心不穩,差點從石階上摔倒,幸好乙晶及時扶住我。  我抓著胸口,額冒冷汗。  沒錯,又是那股討厭的心悸感!  乙晶扶著我,慢慢坐在石階上。乙晶蹙眉問道:「怎麼會這樣子?你今天早上說的情形就是這樣嗎?」  我點點頭,喘著氣說:「昨晚、今早上學、今早升旗後,還有現在……」  這時,我突然發覺一件毛骨悚然的怪事。  我緊張地四處環顧,手不自覺地緊捏乙晶的手。  「怎麼了?不要嚇我!」乙晶緊張地說:「我去前面叫阿綸跟小咪!」  乙晶說完便甩開我的手,放下書包衝下石階,竟留下我一人。  竟留下開始害怕的我!  我腦中思緒隨著不斷被擠迫的心臟,開始清晰與銳利。  每次我身體發生異狀的時間,都跟那老人的出現有著詭異的關連……  多麼令人不安的關連。  我機警地環顧四周,看看那老人是否就在附近。  黃昏的金黃美景,彷彿在我不安的尋找中凝結成藍色調。肅殺的壓迫令我喘息不已,我在林木間搜尋老人的身影,竟是害怕發現老人多過於沒發現老人。  沒有。  沒有。  這裡也沒有。  那邊……那邊也沒有。  後面……也……還好,也沒有。  我稍稍鬆了口氣。也許,我真的需要去看醫生。  正當我低下頭時,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麻麻的電流在身上每個毛細孔間共振著,這股強烈的不安感從我的頭頂直灌入體,我抬起頭,發現……  發現頭頂上的樹幹上,站著那穿著綠色唐裝的怪老頭!  「啊!」我慘叫著。  我這一叫,使老人的眼神從銳利遽然轉成喜悅的一條線。  「你到底想幹什麼!不要靠過來!」我尖叫著,幾乎跌下石階。  「仁者無敵,心無所懼。」老人說著,腳下踏著隨風晃動的長枝幹。  我歇斯底里大叫:「你快走開!!快走開!!」  老人也跟著大叫:「仁者無敵,心無所懼!」  老人的叫聲宛如鐘聲般擴散開來,震得我耳朵發燙。  「怎麼了?!」  阿綸背著書包衝上台階,小咪跟乙晶也快步跟在後面,我趕忙指著老……  老人呢?  我的手指指著空蕩蕩的樹枝。  樹枝,還微微晃動著。  「會不會死掉?!」阿綸摸著我的額頭。  我呆呆看著空無一物的樹枝上,茫然張望,也沒有老人的蹤跡。  「我好像有幻視。」我喃喃自語。  乙晶喘著氣,狐疑地看著我。  「我……我好像沒事了。」我抓著頭髮說。  站在樹枝上的老人……  是我的幻覺?  「你的身體沒問題,只是有點睡眠不足。」醫生看著X光片說。  「謝謝。」我揹起書包。  「你給我直接回家睡覺。」乙晶敲著我的腦袋。  我站在書店前,不知道要不要進去。  回家,只會被菸臭跟冰冷的熱情淹沒。  不回家,又怕遇到嚇死我的老人。  踢著腳下的小石子,我想起了乙晶的警告。  「我從六點開始,每隔一小時就打電話去你家,檢查你在不在。」乙晶認真地說:「別忘記我們賭了下次月考的排名,你給我待在家裡好好念書,我可不想勝之不武。」  我無奈地搖著書包,騎著腳踏車回家。  但腦中轉著乙晶諄諄告誡的認真表情,卻讓我慢慢展開笑顏。  「王媽已經走了,菜在桌上,自己熱著吃吧,碰。」  媽碰了張牌,繼續將臉埋在麻將堆裡。  「嗯。」我草草在冷清的桌上吃完晚餐,趁老爸的豬朋狗友還沒湊齊前溜進房裡。  缺乏家庭溫暖的小孩,就是在說我這種人吧。  我盯著電話,五點五十八分。  我盯著電話,讓時間繼續轉動一分鐘。  然後再一分鐘。  盯著,然後又一分鐘。  終於,電話響了。  「你好,我找劭淵。」乙晶的聲音。  「遲了一分鐘。」我整個人摔在床上。  「那是因為我們的時鐘不一樣。」乙晶道。也對。  「我要開始念書了。」我蹺著腿說。  「那再見啦!」乙晶輕快地說。  我們同時掛上電話,沒有任何拖拖拉拉。  我不禁莞爾,看著電風扇飛快的扇葉,心中不禁感到奇怪……愛情小說裡那些既有趣又澎湃哲理的對話是怎麼來的?  我跟乙晶好像永遠不會有愛情小說中的對話。  我也想不透,現實生活中真的有人會那樣肉麻兮兮地講話嗎?那樣不會很奇怪、很彆扭嗎?也許,在這個故事裡,我扮演的不是談戀愛的角色,更或許,這個故事根本不是愛情故事。更也許,是乙晶對我根本沒有所謂的喜歡不喜歡,所以我們之間才不會出現那些夢幻對話。我躺在床上,打了個哈欠。  正當我想小睡片刻時,突然全身墜入掛滿荊棘的冰窖裡。  熟悉的壓迫感加倍襲來!  我閃電般地從床上躍起,驚惶地站在枕頭上,兩隻眼睛瞪著窗外。  我懂了。  霎時,我懂了。  這是一個千真萬確、不折不扣的恐怖故事。  不幸的是,我在這個故事中扮演了配角的受害角色。  而加害人,恐怖故事的主角,此刻正貼在我房間的窗戶上,身體緊黏著玻璃,瞪視著肝膽俱裂的我。  老人。  「啊∣∣」我尖叫著,用盡全身的力量尖叫!  窗外的老人凝視著我,歪著頭,端詳著他的獵物。  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鎮定下來的,但當我停止無謂的尖叫時,我的手裡已經拿著一雙扯鈴用的木棒。  「你在幹什麼?!你爬到我家窗戶幹什麼!」我怒斥著老當益壯的老人,一個看起來沒用任何工具、就攀爬到三樓窗戶外的老人。  老人不說話,只是張開嘴巴在窗戶玻璃上呵氣,讓玻璃蒙上溼溼的白霧,老人用手指在玻璃上寫著:「跟我學功夫」五個字。  我搖搖頭,此刻,我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  怎麼會有如此不講理的怪人!  我拿起電話,撥了一一○。  「喂,對不起,我要報案,我家在永樂街五號,有一個壞人像蜘蛛人一樣爬上我家三樓的窗戶,好像要偷東西,可不可以麻煩你們過來一趟,嗯,不,不是開玩笑,請你們馬上過來。」我看著貼在窗外的老人,把電話掛上。  老人熱切地看著我,而我身上的壓迫感不知何時已經解除了。  這個老人也許會被我一通電話送進警察局裡盤問,也許還得吃上官司,在監獄裡關上幾個月,以他這種亂七八糟的瘋狀,一定會被別的囚犯欺負的。  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我這樣問我自己。  不過,他也太過分了吧!竟然貼在我房間的窗戶上嚇我,要是我正好坐在床前書桌上念書的話,一定會被嚇到心臟麻痹。  我幾乎敢肯定,這次若是放過報警抓他的機會,他還是會變本加厲地想辦法嚇我。所以,我決定橫著心了。  「叮咚叮咚。」  我趕忙搶步開門出房下樓,果然看見兩個警察站在玄關上。  「你們家小孩報案說有人爬在你們家三樓的窗戶,我們過來看一看。」一個警察說。  我爸愣了一下,說:「沒有啊,是小孩子無聊亂報案啦!」  王伯伯頂著他的大肚子笑道:「對啦、對啦!淵仔就是那麼調皮,兩位警察辛苦了,一起泡個茶吧!」  我氣得大叫:「在我房間的窗戶外啦!警察先生,你們快跟我上去!」  警察相視一眼,只得脫鞋拔槍跟我上樓,而我爸跟他四個朋友也好奇地跟在後面。  我打開房門,指著窗戶外……  怪了?  沒有人?  我大叫:「剛剛明明還在的!我還被嚇到尖叫!你們都沒聽到嗎?」  爸狐疑地說:「尖叫?什麼尖叫?」  我緊緊握著拳頭,恨得說不出話來。  陳伯伯在一旁笑說:「淵仔從小就喜歡這樣頑皮,警察先生不要生氣啊,一起下樓泡個茶吧。」警察冷冷地看著我說:「再亂報案的話,就把你關起來!」說完,便同爸他們下樓。  我氣憤地將電話摔在床上,用力關上房門。  我看著窗外,心中氣憤難平。  但我究竟在氣些什麼呢?我氣的已經不是那怪不可言的老人了。  而是那些忙著打屁聊天,根本沒聽到我尖叫的腐爛大人們。  我忿忿地坐在床上,拿起電話急撥。  「你好,我找潘乙晶。」我試圖冷靜下來。  「還沒七點啊?要跟我報備什麼?」乙晶的聲音。  我看著空洞黑暗的窗戶,說:「剛剛那個奇怪的老人又來找我了。」  乙晶吃驚地說:「什麼?他知道你家在哪兒啊?你告訴他的?」  我咬著牙說:「誰會告訴他!他大概是跟蹤我吧,而且,妳猜猜看那老人是怎麼樣來找我的。」乙晶遲疑了一會兒,說道:「聽你這樣說,應該不是敲門或按門鈴吧?」  「嗯。」我應道。  「從書包裡跳出來?」乙晶的聲音很認真。  「……」我無語。  「藏在衣櫃裡?」乙晶悶悶地說。  「他貼在我房間外的窗戶上,兩隻眼睛死魚般盯著我。」我嘆了口氣。  「啊?你房間不是在三樓嗎?」乙晶茫然問道。  「所以格外恐怖啊!他貼在窗戶玻璃上的臉,足夠讓我做一星期的噩夢。」我恨道。  「後來呢?他摔下去了嗎?」乙晶關切地問。  「應該不是,他身手好像非常矯捷,在我報警以後就匆匆逃走了。」我說,不禁又回想起那些叔叔伯伯油渣渣的嘴臉。  「嗯,希望如此,總比他不小心摔下去好多了。」乙晶說。  「沒錯,希望如此。但他每次出現都讓我渾身不舒服,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有夠倒楣的。」我說著說著,將今天放學時我突然聯想到的恐怖關連告訴乙晶。  乙晶靜靜地聽著,並沒有痛斥我胡說八道。  「聽你這麼說,那個老人好像準備跟你糾纏不清了,說不定對你下什麼符咒之類的?還是紮小稻草人對你做法啊?」乙晶認真的推論透過話筒傳到我耳朵中,竟令我渾身不自在。  不僅不自在,還打了個冷顫。  「怎麼不說話了?我嚇到你了喔?」乙晶微感抱歉。  「不……不是。」我縮在床邊,身體又起了陣雞皮疙瘩。  我緊緊抓著話筒,一時之間,神智竟有些恍惚。  我為什麼要這樣緊抓著話筒?  話筒把手上,為什麼會有我的手汗?  我……為什麼不敢把頭抬起來?  答案就在兩個地方。  一個答案,就藏在我急速顫抖的心跳中。  另一個答案,就在我不敢抬頭觀看的……  窗戶。  我咬著嘴唇,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黑夜中的玻璃窗戶。  一張枯槁的老臉,緊緊地貼著玻璃,兩隻深沉的眼珠子,正看著我。  正看著我。  「哇∣∣」我本想這麼尖叫。  但我沒有,我根本沒有力氣張口大叫。  我能做的,只是緊緊抓著話筒。  我連閉上眼睛,逃開這張擠在玻璃窗上扭曲的臉的勇氣,都沒有。  「你怎麼都不說話?」乙晶狐疑地說。  「我……」我的視線一直無法從老人的臉上移開。  「你身體又不舒服了嗎?」乙晶有點警覺。  「嗯。」我說。老人的眼睛一動也不動。  「也就是說?」乙晶的腦筋動得很快。  「嗯。」我含糊地說。我彷彿看見老人的瞳孔正在急速收縮。  「好可怕!我幫你打電話給警察!」乙晶趕忙掛上電話。  此刻我的腦子已經冷靜下來了。  其實,這個老人有什麼可怕的呢?  不過就是個老人罷了。  雖然他舉止怪異,甚至不停地跟蹤我、嚇我,但……他不過就是個遲暮之年的老人罷了!奇怪的是,雖然我的腦子已經可以正常運作,也開始擺脫莫名其妙的恐懼,但我的心跳卻從未停止劇烈的顫抖。  是本能吧?  但,我的本能在試圖告訴我什麼呢?  我應該害怕?  老人又開始在玻璃上哈氣。  老人又開始在白霧上寫字。  「求我當你師父。」左右顛倒的字。  我窩在床邊,搖搖頭。  老人一臉茫然,好像不能理解我堅定的態度。  隔著一面三樓陽台上的玻璃,一個癡呆老人,一個心臟快爆破的少年,就這麼樣對看著。對峙。  門鈴響了。  我想,一定是據報趕來的警察。  這次我不會再放過這個老人了。  我死盯著老人,甚至,我還試圖擠出友善的微笑。  樓下充滿高聲交談的聲響,似乎,那些死大人們正在騷動,似乎,他們正在妄自判斷一個國中生的人格。  沒關係,過不久真相就大白了。  我靜靜等著敲門的聲音,期待著那些死大人驚訝的表情與一連串的道歉。  老人繼續死貼著玻璃。  我的心臟繼續狂顫。  不知道是不是氣氛的關係,我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太慢了。  度日如年也許就是這個意思,不過,死大人們為何遲遲不上樓解救我呢?  你猜,最後我等到那些僵化、古板、自以為是、冷漠的大人嗎?  我注意到樓下的嘈雜聲逐漸散去。  我想,那些警察多半被爸他們請走了。  我知道我再一次被家人放棄。  「叩叩叩!叩叩叩!」  是我期待的敲門聲!  我壓抑住滿腔的喜悅,慢慢地走向門邊,以免嚇跑了老人。  我打開門,是媽。  「媽,妳看!有個奇怪的老人貼在窗戶上!嚇死我了!」我指著玻璃,這次,老人只是傻傻地看著我,並沒有閃電般逃走。  媽一身的菸味與酒氣,眼神散亂,她胡亂地塞給我一把千元鈔票後,說:「剛剛贏了不少,給你吃紅啦,自己去買喜歡的東西還是存起來……」  我抓著媽的手,急切地說:「媽,妳快看看我的窗戶!有人貼在上面!」  媽頭歪歪的,隨意朝我房裡看了看,說:「喔。」接著,媽就歪歪斜斜地走下樓了。  就這樣走下樓了。  悲哀的感覺徹底取代了恐懼。我看著房門被冷冰冰地帶上。  關住我自己,一個人。  我坐在地上,看著唯一陪伴我的老人。  是的,是陪伴。  在我的家人背棄我以後,我的心算是陰暗灰冷了。死了算了。  那老人似乎看出我的悲哀,於是乎,他的眼睛從死魚眼變成滄桑,變成一個老人該有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我原本躁亂狂奔的心臟,不知何時已經平息下來。  老人又開始在玻璃窗上哈氣,接著又用手指寫著:「別難過」。  我無神地搖搖頭。  老人,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對峙,開始一整夜的默然對視。  一整夜,我都在老人滄桑的瞳孔裡度過。  老人,也這樣貼著玻璃,與我同在。  ……


图书封面

图书标签Tags

广告

下载页面


功夫 PDF格式下载



相关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