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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政府

韩少功 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8-5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作者:

韩少功  

页数:

331  

Tag标签:

无  

前言

  我投入文学写作已三十年。回顾身后这些零散足迹,不免常有惶愧之感。以我当年浓厚的理科兴趣和自学成果,当一个工程师或医生大概是顺理成章的人生前景。如果不是“文革”造成的命运抛掷,我是不大可能滑入写作这条路的。我自以为缺乏为文的禀赋,也不大相信文学的神力,拿起笔来不过是别无选择,应运而为,不过是心存某种积郁和隐痛,难舍某种长念和深愿,便口无遮拦地不平则鸣。我把自己的观察、经验、想像、感觉与思考录之以笔,以求叩问和接通他人的灵魂,却常常觉得力不从心,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这种纸上饶舌有何意义。人过中年的我不时羡慕工程师或医生的职业——如果以漫长三十年的光阴来架桥修路或救死扶伤,是否比当一个作家更有坚实的惠人之效?  我从事写作、编辑、翻译的这三十年,正是文学十分艰难和困惑的时期。一是数千年之未有的社会大变局,带来了经济、政治、伦理、习俗、思潮的广泛震荡和深度裂变,失序甚至无名的现实状况常常让人无所适从。二是以电子技术和媒体市场为要点的文化大变局,粉碎了近千年来大体恒稳的传统和常规,文学的内容、形式、功能、受众、批评标准、传播方式等各个环节,都卷入了可逆与不可逆的交织性多重变化,使一个写作者常在革新和投机、坚守和迂愚之间,不易做出是非的明察,更不易实现富有活力的选择和反应。身逢其乱,我无法回避这些变局,或者说应该庆幸自己遭遇了这样的变局,就像一个水手总算碰上了值得一搏的狂风巨浪。  积累在这个文集里的作品不过是记录了自己在风浪中的一再挣扎,虽无甚可观,却也许可为后人审思,从中取得一些教训。  精神的彼岸还很遥远,在地平线之下的某个地方。我之所以还在写下去,是因为不愿放弃和背叛,还因为自己已无法回到三十年前,如此而已。  这套文集收入了我的主要作品,占发表总量的七八成左右。借此次结集出版机会,我对其中部分作品做了修订。  所涉及的情况,大致可分为三种:  一是恢复性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以来,中国内地的出版审查尺度有一个逐步放宽的过程,作者自主权一开始并不是很充分。有些时候,特别是在文学解冻初期,有些报刊编辑出于某种顾忌,经常强求作者大删大改,甚至越俎代庖地直接动手——还不包括版面不够时的偶然剪裁。这些作品发表时的七折八扣并非作者所愿,在今天看来更属历史遗憾,理应得到可能的原貌恢复。  二是解释性的。中国现实生活的快速变化,带来公共语境的频繁更易。有些时隔十年或二十年前的常用语,如“四类分子”“生产队”“公社”“工分”“家庭成分”等,现在已让很多人费解。“大哥大”“的确良”一类特定时期的俗称,如继续保留也会造成后人的阅读障碍。为了方便代际沟通,我对某些过时用语给予了适当的变更,或者在保留原文的前提下略加解释性文字。  三是修补性的。翻看自己旧作,我少有满意的时候,常有重写一遍的冲动。但真要这样做,精力与时间不允许,篡改历史轨迹是否正当和必要,也是一个疑问。因此在此次修订过程中,笔者大体保持旧作原貌,只是针对某些刺眼的缺失做一些适当修补。有时写得顺手,写得兴起,使个别旧作出现局部的较大变化,也不是不可能的。据说俄国作家老托尔斯泰把《复活》重写了好几遍,变化出短、中、长篇的不同版本。中国作家不常下这种工夫,但如遇到去芜存菁和补旧如新的良机,白白放过也许并不是一种对读者负责的态度。  感谢人民文学出版社热情支持这一套文集的出版,感谢文友东超、单正平等多次对拙作给予文字勘误,还应感谢三十年来启发、感动、支持过我的各位亲人、师友以及广大人民。  韩少功  2007年7月

内容概要

  《报告政府》遴选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以来成就突出、风格鲜明、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家,对他们的作品进行全面的梳理、归纳和择取;每位作家的作品为一系列,各系列卷数不等,每卷以其中某篇作品的标题(长篇作品以书名)命名。《报告政府》是该系列丛书的其中一本,供读者阅读赏析。我投入文学写作已三十年。回顾身后这些零散足迹,不免常有惶愧之感。以我当年浓厚的理科兴趣和自学成果,当一个工程师或医生大概是顺理成章的人生前景。如果不是“文革”造成的命运抛掷,我是不大可能滑入写作这条路的。我自以为缺乏为文的禀赋,也不大相信文学的神力,拿起笔来不过是别无选择,应运而为,不过是心存某种积郁和隐痛,难舍某种长念和深愿,便口无遮拦地不平则鸣。

作者简介

  韩少功,男,汉族,笔名少功、艄公等,1953年1月生,湖南长沙人,1968年12月参加工作,1984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大学本科学历,一级作家。  现任第三届海南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正厅级)、省文联作协党组成员兼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全委会委员,一届、二届海南省政协常委(兼)。

书籍目录

自序山上的声音红苹果例外暗香兄弟老狼阿毛方案六号山歌天上来801室的故事是吗白麂子土地报告政府生离死别末日

章节摘录

  山上有声音。  笃,笃,笃,像有人在那里砍树,越是夜深越听得清楚。  这很奇怪,什么人这个时候还在岭上?好几天都是这样。月出东山,山上的声音就出现了。黄毛狗朝山上大吠,没吠出个结果,就喉头挤出一缕呜咽,夹着尾巴不安地逃窜,一次次被门后的一角黑暗吓得掉头就跑。地坪里有什么轰然倒地,好像是晒萝卜干的那一张大门板。不知是狗绊倒的,是风吹倒的,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两个女知青很害怕,关紧房门,一个劲地叫“全保”“全保”。全保便和卫克来敲我的门,手里有手电筒和梭镖,邀我一起上山看看。  全保说,肯定有人偷树。  我有点害怕,问怎么天天都有人来偷树,不会是有鬼吧?不会是野兽吧?不会是外星人吧?  也可能是台湾特务来了。全保把路边一个破筐踢得很响亮,嗓门也雄壮地一连喊七八个走字,却没有真正往前走。“场长说,前几天台湾飞来的气球丢传单。”  卫克笑着说:“可惜一张也没有看到。听说传单上尽是美女。还有饼干,恐怕都让干部收上去吃了。”  “快走快走,去抓丽个特务看看!”我也不能显得胆太小,得吼出点声音给女人们听听。她们的门紧闭,窗纸透出一团飘飘忽忽的灯光。  我们带着黄毛狗从谷仓后面上山,一路上蹑手蹑脚,没在乎谁在前谁在后,似乎也暗中在乎着这种不在乎。白天看惯了的一切,山塘,水沟,田埂,林中小道,一截烂牛绳,都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给人陌生异样的感觉,似乎它们都是一个人刚才来过这里的物证。  全保大叫一声,原来是发现了一头牛,不知是谁忘了牵回家的,正在坡上甩着尾巴,散发出汗和粪的酸臊气。我能听到牛蝇嗡嗡的声音一轰而起。  全保又跳起来,把我的脚狠狠踩了一下。他说刚才看到一条蛇,足有扁担长,五光十色地在草丛中一闪,游到水田里去了。  我们总算勇敢地爬上坡,经过一片密密的树林,已经接近山顶,来到奇怪声音的大致来处。我们已经可以看见山那边另一个村寨,还有山下若隐若现的河湾。不知为什么,声音此时已经消失,就像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这就是说,没有人偷树,没有人盗墓,没有马熊或野猪的痕迹,更没有什么来自台湾的特务。连一个树干上的新斧痕也没有发现。风小些了,林子不再呼啸,蛐蛐声消散在腐叶气味里,消失在我脸上毛虫蜇出的奇痒之中。我只发现雾水开始在枝叶凝积,还发现了月光,潮湿而且毛茸茸的那种,似乎从河湾爬上山来,镀亮千山万水,渗入树木、草叶、岩石、泥土,以及我们的肌肤,使一切都变得熠熠透明。我伸出手,差不多可以看见自己两手的血脉和骨骼,看到手臂里月光的流动。这是一个惊人的发现。我从此相信,月光是夜晚最大的事件。  月光也是夜晚一切事件最大的原因。我相信,月光可以使人心慌,使人无措或者失常。如果有女人在这个夜里突然尖叫,肯定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月光。如果有人在这个夜晚一刀结果了另一个人的性命,那同样不会有什么别的原因,还是因为月光。这些念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我们放心地下了山,经过北坡那边的小庙。庙已经作为封建迷信被政府拆毁,只剩下几条麻石墙基和蔓延野草。也许最近什么人家有了难,居然还有人来此供上长明灯,在残墙上贴几条红纸。纸上歪歪扭扭的一些字,大概是香客的祈愿。  全保把油灯嗅了嗅,说是茶油,可以带回去炒菜。我们早就缺油了,当然为之兴奋,找到一个较大的灯壶,把所有的灯油囊括一尽,也算今晚没有白跑一趟。  只有黄毛狗仍是惶惶,从前面往后面跑,又从后面往前面窜,溜出一串沙沙沙的急跑声,几次挤撞我的小腿。我不知道它在搜寻什么,要提醒我们什么。  后来的一天,我从镇上背了满满一篓薯种回来,路过石砒寨的一座桥——其实不算什么桥,只是横跨深涧上的两根大木头。因为走的人少,桥面爬满了青苔,甚至还长出苦蕨。桥下是寒气升腾的哗哗水声,还有掩盖溪谷的杂树,鸟雀这一下那一下的鸣叫。一个小石子丢下去,很久才能听到闷闷的落地之声,有时候甚至什么也听不到,小石子被沉重的寂静吞没了一般。  我在这个桥上来去过多次,没把它当回事,有时还在桥上大吼大唱,唱草原红卫兵来到天安门什么的。但这一天有些奇怪,刚刚上桥不久,一种可能失足身亡的念头无端袭来,突然抓住了我。这个念头如此顽固和强大,顿时使我双膝僵硬,已经不像是自己的,怎么也没法探出步子。我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比方说抓住脚下的木头,但腰弯不下来,抓了好一阵还差几寸。我趔趄了一下,顿时两眼一黑。  事后想起来,这一天的风可能比较大,把我的喘息和自语都迅速吹远,变成我身后另一个陌生者的声音。盖满溪谷的树林在摇晃,似乎已经杀机毕露,眼看着就要呼啦啦向我扑来。我知道,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不当的动作,任何一次粗鲁的呼吸,都可能造成强大的反推力从而把我轻而易举抹下桥去。但我不知道哪一棵树或者哪一块石头将是我的末日。  我一定是发出了惊叫。  桥对面有一个人。  这个人早就在桥那边,静静地蹲着,大概在等我先过桥。我曾,隔桥看见他脸上白花花的疮痂,显然是个麻风佬,是从附近麻风村跑出来的。他蜷缩身子如一尊息翅的老雕,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不时闪动,显出他还是一个活物,在暗暗捕捉眼前的动静。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上桥,朝我递来一只手。确切地说,这不是手,充其量是根肉棒,披着疮痂的细小肉棒,因为除了拇指以外,其余的指头都已经没有了。  我没有工夫恶心,也没有任何选择,只能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抓住生命的希望。在这一瞬间,我万分惊讶那只手的力量,透着硬,透着重,透着狠和倔强,透出一种在地上生了根的稳定感,并且像电一样立刻贯通我的全身。我感到它足以挂住我的全部重量,即使我用全身气力去摇撼,即使再加上五六个人用全身气力去摇撼,也无法使它动摇丝毫。我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钢蹄铁爪。  我被这只手接引过桥,一脚踏到了厚重的土地。直到这个时候,身上全部毛孔才突然齐刷刷张开,顷刻就汗湿了衬衣。几乎被恐惧消灭的心跳,此时也才咚咚地恢复。  他往桥那边走去。  “多谢了,请问大叔贵姓?”  他给了我一脸疮痂,没有什么表情。  “你……抽烟?”我急急地举起红橘牌烟盒。  他犹豫了一下,走过来,伸出刚才那只肉棒,靠残留的拇指夹住香烟。  我给他点火。他不要,只是把香烟插进衣袋。  “你是唐家湾那个麻风村的么?”  他喉头发出咝咝的一道尖音,走了。  回到林场。天已近黑。我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赶快洗手,用肥皂,用敌敌畏,用碘酒和盐,恨不能把手刨去一层皮。全保和卫克听说我接触了麻风,也立即宣布戒严措施,大喊大叫,不准我碰他们的脸盆水桶以及任何东西,要我赶快去医院检查。场长哈佬的经验当然多一些,说麻风最毒在尿,不沾风尿就不碍事。他要我去镇上买一种三蛇祛风酒来喝,又要我站在伙房里,关闭门窗,烧了一把柴火。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土硝投到火中,然后借着火光仔细看我。这种小游戏的结果是,他宣布我的脸色如常,没有蓝光,大可放心。  我后来才知道,这是本地人检查风虫的方法。  哈佬还向我打听过桥的麻风佬是什么模样,待我细细说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二老倌啊。”  “二老倌是谁?”  “你不认识的。”  “是唐家湾的?”  “莫是,二老倌就是这个村的,死了——哎哟,死了上十年吧?”  “死人?”我吓了一跳。  “你们明日早上到蛇坡上挖杉树坑,一人挖两个就回来吃早饭。我不来喊了,听见没有?”哈佬披着褂子准备回家。  我不让他走,不容许他这样吓唬我,这样搞乱我的思想和制造我的噩梦。他凭什么把一个大活人说成是死人?  他显得有点不耐烦了,“我屋里桂蓉都要放人家了,我屋里的雪梅都做了娘,我还会同你打诳?莫是别人,定局就是他。他走起路来左脚有点跛是不是?”  我回忆不起了。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这已经让哈佬把鼻涕抹得更加自信。“他镶了一个金牙是不是?”  我这次回忆起来一点印象,那个上唇完全溃烂的嘴上,确实有过金光一闪。  哈佬高兴了,一口咬定:就是二老倌么。他还说,前几天听到夜里的山上有声音,他就猜想是二老倌飘魂,只是当时没给我们交底。  这是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说法。两个女知青闻之变色,吵吵嚷嚷就要哈佬批假,让她们回城里去。找当然半是害怕半是好笑,不想把农民的迷信当一回事。我和全保、卫克强烈要求哈佬说下去,让我们知道二老倌是个怎样的人,是怎么死的,怎么可能飘魂。  世界上还真有飘魂这回事么?.  哈佬朝猪场那边张望一下:“莫什么好说的。我回家卧南风去啊——”说完就走了。  他的躲闪是一个谜,更加引起了我们的好奇。我后来又问过其他人。这些本地人不觉得飘魂有什么奇怪,倒觉得我们的奇怪很奇怪。你们怎么认为世界上没有鬼呢?如果没有鬼的话,这人死了是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没有鬼的话,这做了善事或恶事的人如何得到报应?岂不是两腿一伸都赖了账?这天下还有什么公平可言?如果没有鬼的话,有的人活到八十岁,有的只活到十八岁,有的天天吃肉,有的天天吃糠,这一切不平之事如何解释?如何让人心服口服》  这一天,哈佬挑着一杆秤来称猪,走到塘坝上不慎摔了一跤.秤砣滚落到水塘里。他不会水,央求我们下水帮他寻找。我乘机胁迫,一定要他说出二老倌的故事,不然我就不下水。他没有办法,只好从实招来。  他说得没头没脑,东一句西一句的。我费力地去粗取精,才从他的话里总结出这么几条:  一,二老倌就是他侄儿,从小不大务正业,心里不明亮,性子又烈又横,喜欢到外面打架惹祸,有一次还被人家打得自己的左腿骨折。  二,二老倌被小镇上的二个麻风女惑住了。那麻风女面若桃花,搔首弄姿,围裙里经常藏着菱角和米糖,用来勾引过往少年。照老班子的说法,男风不能卖于女,女风可以卖于男,一卖风虫就可以给自己消灾,所以麻风女常用这个办法转嫁恶疾。  三,二老倌的死是因为他作恶,有一次调戏一位小寡妇,还打劫人家的金镯子,一失手竞把人家推下山,尸体后来被一个挖药的人发现。这样的暴行自然引起公愤,寨子里的人只好给他“开款”。  我后来才知道,开款就是动家法杀人,是民国以来政府明令禁止的族规。当然,是否真正存在过这种规矩,说法也是各个不一。我见到的一位地方志专家就断然否认有这回事,说开款同放蛊一样,同“白马会”一样,都是以讹传讹,纯属历史伪造。专家还说,二老倌的故事更不足为凭,不过是长辈人编个故事进行道德训诫,吓吓人而已。  我不知道哈佬是否伪造历史。从他叙说的模样来看,他倒是说得有眉有眼活龙活现的:那一次秘密开款,全村男子都得参加。 每人持铁钯一把,在开款前先将铁钯钉在树干上,表示各自的决心和誓约。他们烧一堆大火,在冲天火光中由最长者唱款,也就是宣布族规家法。然后由伏法者的父母和全部嫡亲行款,就是动手杀人。他们用火烧或者用刀砍,一边杀自己的亲人,一边还必须大叫:杀得好!杀得好!不杀不平民愤!不杀天理不容!诸如此类。他们必须大碗喝酒,高声大叫,扎脚勒手地在场上冲进冲出,拿出一种大义凛然威武豪壮的劲头。如果他们不这样,如果他们有任何一丝悲戚或迟疑,他们就会受到宗亲各户的鄙视,比如说他们的红白喜事都不会有人来喝酒,他们盖房子不会有人来帮工——以后就永远抬不起头,做不起人了。  二老倌就是这样死的。  我对这个介绍颇感意外,因为我在石砒碰到的那个人没有半点凶顽迹象。  “这就对了。”哈佬认真地说,“开款才能开出好人来,这就叫归款。你懂么?这样的孽种,阳世时做了一件恶事,阴世里就要做七十七件善事来补过。阎王老子办事公道,规是规矩是矩,不是明求那号货。”  他是指大队的一个喜欢弄权的会计。  哈佬得到了他的秤砣,走了。他当场长只有一年,大概被上面认为工作不力,就免职回家了。他后来打米或打红薯浆,还路过林场的小土屋,一见面就模仿我们用省城官话骂娘,学着我们的话大喊“全保鳖”“卫克鳖”,以示朋友间的亲热。但实际上,他还是越来越生疏了。我们请他进房里坐一坐,他只是嘿嘿笑,朝屋里一看,并不跨进门槛。  我们几个知青也很快散了。我的女朋友调去当民办教师,去了很远的学校。另一个女知青老是叉着腰,办了个腰骨损伤的病退证明,把户口迁回城了。卫克主管林场的代销点半年,凡是干部来打酒或打酱油,他总是收半斤钱给七八两货,还加两颗纸包糖,把干部一个个都拍得眉开眼笑,终于被党支部推荐去读大学。惨一点的是全保,他年纪最大,做功夫又最卖力,还有一副唱歌的好嗓子,但因为父亲坐过牢,几次招工招生都没让他过政审关。他后来也是办病退才回城的。那一天晚上我帮他挑了一部分行李,送他到镇上。从镇上回来,我突然发现林场的小土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形影相吊。这张床是空的,那张床是空的,另一张床还是空的。这问房是我的,那间房是我的,另一间房还是我的。我望着窗外投进来的一角月光,心里有些空空的难受。  我不知道拿什么来度过今后的夜晚,那些好长的夜晚,好长好长的夜晚,好长好长好长的夜晚。那些夜晚里不再有朋友的笑闹和梦话,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山上不知来历的声音。我感觉到那种声音是专为我发出的,我是它的惟一听众。月出东山,它就及时地出现,笃,笃,笃,顺风漂流和飞扬,在我门前的地坪里旋绕,从我的窗子木栅问潜入,在我某本读过几十遍的破小说上跳荡,在我的床下或墙角悄悄囤积。  我认识了一个复员军人,住在一个叫棉花畲的村寨。他邀我去他家下象棋,让我少些寂寞。我去了,玩得太晚也就宿在他家。他家境不错,厚大被子有新棉的气息。但我光光的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主人以为我忌生床,我说不是。主人掌着灯要为我拍蚊子。  我说不用。我后来总算想到,这里的月夜缺少我耳熟的声音,也就缺少了我必不可少的催眠曲。我已经不习惯窗外的山影一声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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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告政府》收集了作者进入新世纪以来的一些中短篇小说新作,包括〔方案六号〕、〔兄弟〕、〔报告政府〕、〔老狼阿毛〕等。小说描述的是一些凡人小事,经过作者增添的一些端详或一些远眺,却有焕然一新的别样风光。这些故事让时间停止倒回,在记忆的任意一个落点让日子重新启动,年迈者可以重历青春,孤独者可以重历友爱,智巧者可以重历幼稚,消沉者可以重新豪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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