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散文
2009-2
人民文学出版社
宫亚琪
513
无
本社自一九八○年起,曾经编选和出版过《1980—1984年散文选》、《1985—1987年散文选》、《1988—1990年散文选》和《1991—1993年散文选》,受到文学界和广大读者的好评。一九九四年后,这项工作一度中断。进入二十一世纪,散文创作仍然欣欣向荣、气象万千,成为文学园地一道亮丽的风景。为了及时总结年度散文创作的实绩,向读者集中推荐优秀的散文作品,进而为新世纪的文学积累做出作者的贡献,我社决定恢复年度散文的编选和出版工作。 恢复出版的散文年选总冠名为“21世纪年度散文选”,每年编选一册。编选范围为当年全国各报刊上发表的散文作品,入选篇目以发表时间顺序排列。此项工作得到了许多著名文学评论家和编辑家的支持和帮助,并且提出了很好的编选意见,作者在广泛阅读的基础上,充分参考专家们的意见,严格进行编选。在此,谨向诸位专家深表谢忱。 作者希望读者通过这个选本,不仅能了解本年度散文创作的总体概貌,而且能集中欣赏和阅读这一年里出现的最优秀的散文作品。作者的努力是否达到了这样的效果,真诚地期望得到文学界和读者的批评和建议。
小人物与大哲学作为一个作家,哪一个十年可以忽视——《典藏柏杨·小说》序机器,机器拉萨黎明前的篝火谁在倾听路遥的生活观我的茶生活童年莫扎特的一次邂逅关于诺贝尔奖情结四十七士进城之后——赵树理的故事沙发沙发,大巴大巴怀念耿庸先生在镇里飞天上的扎尕那老好人大地记忆愧对父亲墩玛扎村禁地巨人动手的能力饥饿是所有人的耻辱想你是舞蹈遮蔽与记忆:赵一曼在台下张望和聆听每个女孩都是无泪天使——北川亲历八盘磨土改学——诉苦法律的开明诠释蓝毛黄毛鹦格丽鹉朱光潜与叶圣陶的长久相处无限玄机一棵柳杉南太行的乡村哲学波伏瓦:不可没有,不可多有中学物语我从神的地方来我的日常笔记我们家的乡下男人游民文化拉杂谈二○○七年上课记帝王好写诗微笑吾师曹靖华老拉萨历尽沧桑震中访旧——五月二十四至五月二十七日在陕西宁强、青木川拒绝遗忘四海之内我们街雕版上的德格水的南征北战奥林匹克的力量我的秦腔记忆冷冷的照耀我在鲁迅外婆家大海难忘李士非小岗朝圣三编雷电讼多福巷十六号良言美语笛鸣香港年年此夜世纪老人的十个瞬间让未来照亮现实在青海,在茫拉河上游红松擎天宜兴有好女
小人物与大哲学 孙郁 当代的学人,谈历史和诗文时,见识不俗的很多。但那些人里,有许多一涉猎现实的人和事,交白卷的也不计其数。鲜于识人,陋于记事,只是纸上谈兵,与活的人生是远的。张中行似乎是个例外,他的受人关注,是因为书本的见识与生活的见识都高,没有隔膜的地方,那在学林里是不多见的。较之于象牙塔里的柔弱书生,他的泥土气和布衣气,把不谙俚俗的迂腐驱走了。 我浏览张中行的著述,最佩服的是他那些对小人物的描述。读人深,又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不仅得《世说新语》的妙处,超出了古人的感性的直观,庄子的玄学和康德的涵咏意味都出来了。从平凡的人那里,去捕捞人间的思想,并会心的一笑,就有苍冷的意想在,使人为之一振,原来事理竟在平凡的人与事间。过去,是没有谁做到此点的。他却在读人之中,轻便地将厚重的东西托出,一下子就把自己和众人的距离拉开了。 《负暄续话·张寿曾》里写的人物,很有庄子的寓意。一个精明、善良之人,在那样一个畸形的年代里,以大智若愚的样子,靠傻气躲过关节,在作者看来是不凡之举: 其实对任何事,他都能够明见底里,只是不说,至少由外貌看,还不关心,包括不动情。这用旧话说也许就是良贾深藏若虚,甚至大智若愚吧?这“若”还往深处发展,至少在一般人眼里,成为真虚,真愚。例如他在学校,同事和同学都把他看作不可理解的怪人:知识、教学没有问题;只是对人处事,总表现为神经不健全的样子。证据或来由,是对于有些刺激,他的反应总是不合常规。这刺激,主要是指稍有恶意的揶揄,他的回报不是发怒,而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时甚至自己也跳到身外,成为旁观的欣赏者。这样的反常,日久天长就使自己以外的人都认为,他却是有精神病,适于有闲情逸致的时候拿来做笑料。他的这种应世之道,是否经过深思熟虑,并且费了大力,连我也不清楚。但换得的报酬却是大的,就是历次运动,他都可以在画花鸟、睡大觉的闲适中过日子,因为没有人注意他,甚至没有人想到他。 接着,张中行发问道:这种生存理念是来于“性”还是“术”呢?他由此联想的东西很多,在思绪里都是涌动着哲人的情思。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在他眼里却有大的内涵,生活的启迪要比书本的暗示更生动吧。每每与这样的人物相遇,他都要深思到远远的地方。考虑到人性与天意,技巧与天然等话题。在曲折含蓄的文本里,折射着无奈和慨叹。人在世间存活,要经历外力的考验,外力是逆人生者有之,顺人生者亦有之,非一两句话可以说清。在这样的时候,我就感到了他内心的岑寂。言语的内部流动的那些思想,其实是很深的。 对比他的同代人,在悟道的问题上,他是特别的。不去遥远的圣地取火,也没有耽于书本中。既非造一个新的幻影,醉心于宏大的叙事,也没有走复古的路。他一生是在很平常的环境里,做平常的事情,与平常的人接触,却悟出了诸多不平常的事理。从琐碎和细小之中,能折射出奇异的存在。一些些微的变化,就可能见出人的本质。我们看先秦的著作,许多思想都是战争与人事纠葛时所产生的。读人的快慰,有时胜于书本的,这是的的确确的。 人的精神的敏感与否,从小事里可以看出来的。在小人物的平常之中,能悟出道理,且直指心灵的本质,是张中行不凡的地方。他在和尚的慈善的目光里,发现了真与俗之辨,在乡民的衣食住行中,嗅出灵动的玄学气味。尤其善写失败者的心境,在凄楚的哀凉里,透出大的空幻,不是宗教的宗教,不是玄学的玄学。他的身上,泥土气和哲思气是交织的,两个本不相关的存在在此相关起来,让我们觉得很有意思。中国近代以来,学院气的文人和乡俗气的文人,是不大容易合流的。也是各自行路,互不相联。张中行却是个特别的存在,由乡下而城市,由学院而市井,几个世界的灵光都集于一身,把高悬的学问日常化,平民化,是对现代知识界的一个贡献。 宏大的道理,在自己的脚下,不在遥远的别地。这也是他给我们的启示。张中行的文字不是让人成圣,而是悟出如何做人的思想。中国知识阶层,是喜欢从外部获取精神之火的。这并没有错。问题是,他们往往忽略了回到自身,从自我的角度反观事理。张中行是既能从古人和洋人那里得到思想,又注重耕行的人。而生命的体验,对他的意义更重吧。他对人的心理变化的敏感,对小人物生死的慈悲,在我看来都是超常的。在诸多的 随笔里,他平淡里却有轰鸣的存在,我们读那些书,心被无数可怜的人的悲欢所感染。有的并不神奇,都平常得很,可那里却有精神的河在流淌,让我们久久不能平静。从岁月的沧桑里,梳理出人世的明暗,在他看来是无奈的,可恰是这样的无奈,却让我们嗅出生命的本原,一些哲学的闪光就诞生于此。许多精心构造宏大的文化理论的人的雕饰与追求,在这位老人的文字的光环下,不幸坍塌了。久在平常与苦难里浸泡的人,才能听见天籁,与神秘的一隅相逢,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二 三十年代,左倾化在中国是个潮流。左的问题,不是个体的问题,乃社会阶级意识的产物。因为民众甚苦,又无路可走,只好造就一种力量,向着既定的目标走去。左派里的青年,大多是有良知的。有良知,就易冲动,宗教式的情绪出来,很能动人的。青年诗人在那时留下的文章,几乎没有谁考虑到己身的利益,忘我的求索,也有舍生取义的选择。悲凉之壮,即使今天看来,也不能不说是感人的。 较之于同代的左翼青年,他是考虑个体较多的人。似乎不愿从阶级的层面打量问题。人的存在虽是社会的产物,但作为生命,是从己身开始触摸世界的。人生而有欲,欲多不能实现,就有大苦,于是争、抢、夺等等。他多次谈到,儒家过于讲善的话题。不免空。为一个空的理想去拼命,还是解决不了人的个体欲望的问题。《顺生论·本性》云: 我觉得,荀子的看法比孟子高明得多,因为切合实际。善恶问题是谈人事,孟子却越过人而冥想天道,天何言哉,不过人的空想而已。荀子就不然,他从世间的凡人着眼,在《礼论》篇里说:“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荀子看到,欲望是人世间一个根本的力量,可是满足欲望的事物不是有求必应的,因而不免于争,就是说,率性而行,其结果是易于流为恶。这种看法,同近代西方的精神分析学派有相似之处,虽然未必尽是,律己论人,却是值得深思的。 从高的善良理念出发的人生追求易流入虚伪,而从凡人的苦乐出发理解万物,则趋于平常。后者的路,是他自己看好的,也应从此走向自我,不会成为非人的。许多年来,他看人看事,一不从道德上拘泥地议事,看重的是人性的美与欲的关系。二不从阶级的角度理解事物,而着眼于普通人的命运的思考。在这个广大的世界里,我们不知道的事物太多,只有己身切肤的体验才是最深的。个人的喜乐苦楚,能够知道一二,可阶级的整体面目,我们却知道得太少。所以张中行一生喜欢讲个体,谈凡人,却决不言圣道、民族主义、阶级学说。这一点和周作人极其相似,记得周氏在一篇文章里说,中国的有产者和无产者想的都是一个问题,即都是要升官发财。出语虽重,也不是没有切中要害的。而只有沉默的那些百姓,才过的是真的生活,人们日常里知道的、接近的恰是那里延伸的气息。有什么比这样的气息更真实呢? 凡人的苦乐,也是自己的苦乐。张中行的平民精神里,一直流淌着这些。他写过许许多多的小人物,描绘的那些社会底层的男女,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比如刘佛谛,那个憨厚老实的人,在他笔下是很感人的。在诸多的细节里,人的怎样善良,怎样温情,都表现得很美。每到周末,他们都见面,一起谈天,吃饭,讲一些各自以为有趣的事。在那样一个压抑的时代,他们彼此温存着,使可怜的心未因不幸而干枯,是大不易的。刘佛谛幽默,有学问,善调侃说话,是个乐天派,但对别人,向来善良,从不伤害对方。有善意,就是仁者,可是风暴来了,阶级斗争残酷,自己受不了,自尽了。此事对张中行的刺激是巨大的,一个乐天的人怎么能突然在厄运前挺不过去呢?看来理解一个人是很难很难的吧。他还写过刘舅爷这个人物,也很感人,那人自己并不识字,却善良得有些迂,可爱极了。不会言谈,对人却那么干净,没有杂色在,只是一介农夫,可心却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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