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图书网

巫言

朱天文 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9-5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

朱天文  

页数:

385  

Tag标签:

无  

内容概要

  《巫言》是作家朱天文耗时七年写就的长篇作品。作者完全摒弃了小说的虚构技巧,用  田野调查的方法收集了当下生活中的一个个活生生的标本,用写实的手法,记录了一个时代  种种景象(包括物质的,也包括内心的),可以说是“给下一轮太平盛世作了一个女性的、  实物的备忘录。”  “巫言”,巫师这门行当最重要的工具或说寄艺,唤醒万事万物的灵魂,改变现实的面  貌。作品的语言的确独具一格,化繁为简,举重若轻,这种超凡脱俗的书写方式,以及作品透露出的作者本人智慧、本真的气质,都非我族类,让人惊羡。  《巫言》可说是朱天文创作的最高峰。  你知道菩萨为什么低眉?是这样的,我曾经遇见一位不结伴的旅行者。

作者简介

  朱天文,小说家,散文家,编剧。祖籍山东,一九五六年生,淡江大学英文系毕业。曾主编《三三集刊》《三三杂志》,并任三三书坊发行人。“写龄”三十六年,著有电影剧本《童年往事》《恋恋风尘》《悲情城市》《戏梦人生》《千禧曼波》《最好的时光》《红气球的旅行》等,散文集《淡江记》《小毕的故事》《花忆前身》等,小说集《乔太守新记》《传说》《最想念的季节》《炎夏之都》《世纪末的华丽》等,长篇小说《荒人手记》。  曾以《荒人手记》荣获首届时报文学百万小说奖,短篇小说《世纪末的华丽》位列“二十世纪中文小说百强”。  关于写作的经典名言是:“写作是奢靡的实践。”

书籍目录

第一章 巫看巫看 菩萨低眉 世纪初 不结伴的旅行者(1) 不结伴的旅行者(2)第二章 巫时不结伴的旅行者(3)巫时 E界第三章 巫事巫事(1)email和V8 萤光妹 巫事(2)第四章 巫途巫途(1)不结伴的旅行者(4)巫途(2)第五章 巫界二二九 二二九,浣衣日 巫界(1) 巫界(2) 巫界(3)关于《巫言》 唐诺附录

章节摘录

  第一章 巫看?菩萨低眉   怕与众生的目光对上,菩萨于是低眉。  兽医江医生就是。  任何人,拉开玻璃门跨进他的小诊所,一概智商当场减半,情绪商数亦陡降至近乎精神病。这些抱猫抱狗的人类,不分愚智贤肖,全部一个样,都被他们手上的小动物控制了。  一位不戴隐形眼镜绝不出门的美貌股票分析师,忧心仲仲顶着厚重眼镜出现,只顾她怀里的约克夏而任眼镜搁浅于鼻翼,使她不仅像戴老花眼镜老了十岁,亦焦距不良引起的脸相不良显得至少无知了二十岁。配合这张脸的,是一连串自暴自弃式的蠢发问,期待换得医生的劝慰和鼓舞。  江医生维持他一贯的酷,不回应顾客们不当的期待。他把自己调到恒温状态,不多不少,不热不凉。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法,他受不了顾客把他诊所当成小庙来求签问卜,起码的常识和理智全部放假当他是通神灵媒来依托。他不涉入,不威权,不温情,他只对他们陈述事实。  而且他得忍住,各方面的忍住。  这位美貌股票分析师,有一双稠密长睫毛,如此稠密,遮得什么也看不见唯薰溢出濛濛醚味先将自个蒙倒了,以致每回在电视上分析股票,不但观众不怎么信,她自己也不信似的屡屡报以凄迷笑容。而那些受邀来对谈的专业人士,大家皆笼罩于醚味之中摇摇晃晃,恍惚在谈星座,论运势,倒成就了她变成算命师的报明牌。  江医生得忍住,不露出一丝儿迹象他认识股票分析师。虽然这次他诧异发现股票分析师的烟视媚行状,烟视,原来她是个大近视眼,错觉为媚行,冤枉她了。  照例他也不认识这位偶像歌手由女助理陪同亲自把白色安哥拉送来,自称把拔(爸爸)或拔,是偶像歌手跟猫讲每句话的发语词。这很普通,来诊所的人类皆自认是小动物的双亲,对它们发明出各种狎呼暱喊而不以为耻。不寻常的是,分明马麻怎么叫做了把拔?为此江医生趁隙注意了一下,没错,是马麻,外观上不折不扣的是。  女助理负责说东问西,永远知道上司何时要启了便身子一斜耳朵凑高去,将偶像歌手嗡嗡嗡的蚊子语听见后向医生复诵一遍。  偶像就是偶像,排场得!一定不能第一手和群众接触不然就破功了。江医生得忍住,才不致让眼睛鼻子嘴巴面皮总之一脸嘟噜骚动的笑泡泡冒出来。  江医生给猫肚皮脓肿成瘤的地方剃掉毛,划开瘤口挤净脓,打了一针消炎。过程中,偶像歌手不避秽也不管妨碍到医生作业一迳贴近猫烦说尽猫语,女助理袖手在旁发着嘶嘶齿冷声。从这里就看出来,谁是父母,谁不是。  待知道猫儿子必须住院给脓囊里灌药,观察一日,后日出院,偶像歌手恨吐口气不语了。这是严厉的责备,女助理蜡黄脸默默承受,忽尔朝江医生谄媚一笑解释:“布朗娣怪我没有早点带它来看医生。她出国期间都是我照顾猫嘛,这次出国又比较久。”  女助理深信国人皆是她上司迷,故不时透露点小隐私,小佚事,小典故,当做恩宠赏赐于人。江医生得忍住不接腔,实在,他跟偶像歌手间有段难忘的经历。  他南下高雄,因惧搭国内线飞机便乘国光号。车上初闻某歌,明明唱的国语却如何也听不懂词,那旋律努力要拉住词亦仍然分崩离析,剩下舞曲节奏的强拍,与歌女的无邪奶腔,播了一回又一回,循环于长途密闭空间里敲敲打打,打得乘客昏困无力都成顺民,竟没有人起来反抗。他听到第几遍唱时几乎呕吐,分不清是否晕车,魔音穿脑跟住他到友人婚宴上,尽责扮完介绍人,夹尾巴直奔机场逃回台北。他震惊于六小时五十分的车程去,五十分的飞程回,从此敢搭国内线。  他得忍住不对女助理脱口唱出来:“太阳不升,月亮不落,啊十九岁的最后一天。”那是后来他出诊到大牛妈妈家,忽闻此歌,很失态的搁下处理中的大牛耳朵,四望寻歌,看见综艺节目正在打歌,他就那样不顾一切傻看着萤光幕上列现的词,把它跟歌像多年失散的兄弟总算互相寻得了。  大牛妈妈挺热络附和医生:“偶像歌手喔。”  偶像歌手蹲笼子前和猫儿子话别,眼泪汪汪弄成一场伦理剧,女助理更苦了。江医生得忍住不告诉她们,这只白色安哥拉是半个聋子。它吊插的杏仁状眼睛看似斜视但不是,唯呈现出对人间事充满惊异。白色安哥拉若蓝眼大多是聋子,土耳其传说里,国父凯末尔转世为聋耳白猫。这只左眼翠碧的安哥拉,左耳是聋的。  江医生得忍住每次出诊,大牛妈妈亲昵的跟他讲客家话,临走又非要塞给他福菜,酸菜,萝  卜片干等客家土产,认定他识货极了知道如何烹调它们。事实上,他跟验光师老婆绝少开伙。他  还年轻,年轻得其实他对父系客家语只能听(母系福佬语),不能说,勉强说时不会比他的破烂西班牙语好些。大牛妈妈并且认定因为同是客家人他必然少算了出诊费(其实他没有),遂把他报出的药钱非要多添两百元。他推辞,她执意,完全是在君子国。每次的行礼如仪,他不否认也不承认,他只是,大牛妈妈既然派定了他做客家小同乡他便按谱奏曲罢。  他亦得忍住,花鬼主人把摺耳猫花鬼朝疗台一放,久病成良医的说花鬼流鼻水了,要拿金黄八角形药,拜托医生帮忙先喂四分之一颗,因这种苦药即使藏裹在花鬼最爱吃的鸡肝里也骗不过它了。还请医生配两瓶甜甜会沉淀白粉的药剂,乃家中黑鬼最近老吐舌尖又是牙龈肿溃,黄鬼也有轻微牙周病可一起服用。花鬼主人手下尚有狸鬼,灰鬼,白鬼,虎斑鬼,来来去去的流浪猫。  “江医生,我要一瓶Ear Mite。”沉缓如绿苔的女低音突然现身,花鬼主人下班绕路过来。  “Ear Mite?”  “滴耳疥虫的。”  “不一定是耳疥虫哟。”  “是耳疥虫。”  “说不定是耳发炎哟。”  “耳壳里面黑黑的,是耳疥虫。”  “江医生沉吟了。”  “耳发炎药我有,就是瓶嘴尖尖长长的比较贵的那种,上次我们家狸鬼耳朵流水,江医生说是中耳炎,就拿那种药。江医生说如果是黑耳朵,今天擦干净明天又变黑的话,是耳疥虫。”  有记性。让医生对自己的言论并非耳边风居然被听进耳了的,得忍住安慰之色。  狸鬼消化不良时,他调配药,桃红色浆剂,桃红得令人想起五○年代的塑胶杯若盛热水会化学变化产生毒素。花鬼主人很吃惊:“以前是乳黄色药。”  好记性。  花鬼主人抱只刚长全牙齿的黄斑小鬼来打虫,他交助手处理,先上秤。却听花鬼主人嚷起来:“不对,不是这种,是药水那种。”  “啊?”  “江医生是用药水。一向是药水。”  “没有吧都是用这种。”  花鬼主人决定不以助手为交涉对象,把江医生从里间的忙碌中硬是唤出来,气不忿儿道:“这么大的药片,给它吃四分之一!你看流鼻水药那么小颗,大猫吃每次也只吃四分之一。江医生你说猫对药物很敏感的吔。”  “基本上,单位不一样,剂量也不一样。”  “可是这么大药片看起来很恐怖。”  “还好吧。”  “为什么是药片,不是药水?”  “药水早晚吃对不对,吃几天。药片吃一次就行了。”  “听起来更恐怖。”  “基本上,这药片算温和,没问题。”  “那为什么以前用药水,不用药片?”  “基本上打虫药很多种,不一定用哪一种。”  “很多种?”  “有的是综合,蛲虫啦,蛔虫啦,霰弹枪打鸟,都打。像一三五混三五八,有的有重复。”  “这药片呢?”  “药片嘛,方便。”  “那为什么以前不用?”  江医生得忍住不抬眼看花鬼主人、■小姐你很爱问吔,把四分之一不到的药片塞入小猫喉咙,阖上猫嘴药即俐落进肚。  “这样就好了?”  “好了。”  “不用再打了?”  “不用。”  “这倒真的很方便。”  江医生卧蚕眉,丹凤眼,满头乱发全拢到脑后扎一把马尾。从来,他得忍住不介入顾客,因此他把眼帘放下,目光衔在帘间。因此他似瞑非瞑,如笑未笑,坛座里一位拈花人。  舞台上有红堂堂的关云长,一样是垂目掩帘不能睁眼,说是关公睁眼,就要杀人了。  不敢睁眼的,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人,马市长。  从远方来看,远到,这么说吧,第二个千喜年的时候,有一群亚热带居民,住在太平洋靠近亚洲大陆的一个岛上,岛小得星砂般几乎不存在,传说中的名字叫美丽之岛。  马市长是美丽岛上首善之区的民选市长,他对市民的首要贡献是,他长得太帅了。  这是莫大福祉。对照同时存在的南方之都市长,当选时曾引起市民哀嚎:“哇靠他的蛤蟆大嘴我们要看四年!死了死了。”  由于这些市长和高层,老是占据着最多的亮相发言空间,若尚未看到他们有什么建树之前,起码,他们先不要造成视觉公害。有民众好端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只能好悲苦叫:“我招谁惹谁了大早起床给我看一坨屎。”  报纸上是他们,调频里是他们,打开电视是他们,转个台也是他们,除非变聋变瞎,都是他们。  原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神鬼不觉的,美丽岛已演化成一座综艺岛。岛上一切一切,一切综艺化。  率先被综艺化天择掉的首长是,阿舍先生。文雅,和平,吟哦的阿舍先生,宜于品茗之间无声胜有声,一旦曝光,其优势全成为不可饶恕的过错。他有很多朋友,却无半个群众。他勉为其难被簇拥着走入群众的时候,很像一名遭羁押的嫌犯。他的公共肢体语言,不协调到不合人体力学的地步。他在群众里头跟这个人握手,眼睛望向下一个,而微笑抛给第三个,让每个跟他握手的人觉得他不如不握好。  会握手,会把眼睛集中于被握者脸上的首长,存活了下来。    握手之翘楚,左派的握手。强有力,打破阶级和隔膜,兄弟爱的,照胆照心。能够的话,佐以凝定眼睛,令被握者感到与握者间是一对一无二的。难度太高了,从一张脸到另一张脸,不断变换焦距的结果,极易造成乱视或斗鸡眼,非天赋异稟不能为之。  综艺岛上,新品种首长们天生具备握手功,注目功,摄影机一出现,他们就调门拉高立刻骇起来。无需前奏或药物,他们是天然骇。故而与阿舍先生正好相反,约书亚先生只有群众,没有朋友。他之依赖群众,以至于酗。酗群众,酗摄影机,酗媒体。  酗者的眼睛,一如所有喝醉的人总是大声宣称他没有醉他非常清楚。当然除了他本人,每个人都知道,他已经醉到茫醉到不行了。  故而存活下来的首长物种中,仔细考察,马市长的眼睛是关上的。初步研判,因为帅,他不能打开眼睛。一打开,就会放电。为免电着群众,以及自群众迴向回来的电击到自己,马市长将眼睛伪装成淡漠无神的三白眼即、豬眼,形成了绝缘体,防护罩。  这种伪装,只有女性同胞能够分辨出来。谁放电,谁不放电。谁放电却放电失败,谁好想好想放电但放电不出。马市长不放电,有本钱放电而不放电,他把自己从一个会被女性竞逐的男性角色立即换位为中性。一个被女人所追猎的男人,变做了一个姊姊妹妹们的好兄弟,妈妈阿姨们的大男孩。那时,他综艺十足的站在垃圾车上收取市民的计费垃圾袋扔进车里,照片刊于报纸头条,姊妹妈姨们看着,好宠欢:“帅啊,倒个垃圾也这么帅。”  那时,马市长的不可能任务,不但垃圾分类而且要垃圾付费,靠着姊妹妈姨们悦然从之的软力之助,在综艺岛上或担忧、或质疑、或吃味其抢走媒体焦点的一片看坏下,一如汤姆克鲁斯那样帅毙了的达到目标。  那时首都实行垃圾分类,然而前出版社社长仍坚持把纸张回收留给收废纸的跛脚人。这样,便还有一对低眉垂目人,跛汉与前社长。  银碗盛雪,前社长一头着称的白发。少年白,在那漫长的报禁三大张时代,或更甲点,两大张半时代,前社长头发便已花白了。  当年他看过女眷们跟破铜烂铁收购者之间的角力,一把称,移近移远,练就得收购者好快的手脚在卖方还来不及抗议“称得这么翘!”已摔下物货拍板定案,五毛钱,一块钱,卖方纵不满意亦只有口头制裁下次不卖你了。到前社长处理废纸物时,买卖单位老早以元计,起价也总有五元。他过手的最高纪录曾卖到五十五元,是某次大扫除清掉了全部铅排校样。  后来收购者仍持称,但秤的功能已退化而比较像一根节杖,代表收购者身份,做势朝地上扎成一捆的纸物钩钩,先还提起来一下表示称过,往后也不提了,也不钩了,目视即报出数字。卖方不在乎那钱,买方意思意思,双边照章行事一番。  于是旧岁月里的环境声,“有酒矸倘卖呒……歹铜旧锡簿仔纸倘卖呒……”竟也借尸还魂作成歌,突然唱开来,爆销百万张。巫黑劲装的呐喊派女歌手三度在可容万人的体育馆起乩,红到岛对岸,将她飙歌时苦痛和狂喜难以分清的高潮情状偷渡至千台万台萤光幕上,公开进行着一场神州洗心大祭仪。  浑然不察的神州官员们,拿此歌来讪笑宝岛人民卖空酒瓶可见民生之凋敝。亦隐晦难明的,此歌预示了美丽岛上即将开启的淘汰赛,凡旧时代旧物事,一概,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前社长清楚感觉到自己逐渐退出社务,是二十四开书从每页十六行、每行四十二字改版成十五行、三十六字的那时期,铅字检排让位给电动打字。他至终看电动打字不顺眼,行稀,字疏,十分之不结实。那是一个分水岭。跨过岭头就是下坡,重力加速度太惊人,前社长选择驻足下来。山顶风景好,心态上他早早从一名世事的参与者转成旁观者,回望者。  每天他读三份日报,一份晚报,光谱涵盖了统到独,目睹一桩事件,四种语调。情感上他立即斜往统,视独报为奇谭,但疑异和求知欲倒每每压过了他的价值观被挑衅。他记得是接着铺天掩地而来的六大张时代,那时候起,他不再向收废纸的人拿钱了。  那时,前社长尽追报纸读,夸父竞日,气喘咻咻。六张二十四版叠摺为一落,他最在意的副刊版,必须翻山越岭才找到,发声分量即刻被稀释为二十四分之一。  不久,报中有报分为两落,副刊跟着地方新闻那一落走。八大张期间分三落,有阵子跟影艺新闻一落走,之后又跟家庭消费一落走,某日干脆不见了,派报处漏派了。副刊的走势,他们的命运,还未到副刊给稀释至七十二分之一时,他们这类出版社已歇业了好几家。  那时报纸得了躁郁症,抑或过动儿?三天两头整版面,变字体,换字号。前社长好不容易习惯了行距加宽和电脑十一级字,早晨起床打开报纸,眼前田走湖移,字与字鸟飞兽散,一片乱。他对焦甚久,算是搞清楚,字又放大了,十二级罢,意见桥扩为全版的时论广场。前社长个人理解,每次改版改字,若非销售量停滞广告减少,就是人事异动,均势重组。他还没看热新版新字,突地,又改了。  政争期间,他看连载小说般看遍各报,往往早报没看完,晚报来了,他等不及先睹为快,并走到巷口买齐别家晚报看不同版本的说法,知悉最新发展后复回头读早报。他为自己支持的一方患得患失,大清早开门搜索信箱,着急报纸如何仍不送达难道真是政变了?待他支持的一方斗败出局,他竟感到空前解脱了的,从此壁上观,欣赏胜方一分为二又开始斗,这会儿可是狗咬狗,一嘴毛,前社长幸灾乐祸得很。  六大张,十大张,十二大张,廊角旧报纸篮很快就爆满了,前社长等收废纸人来收。却像等公车,越等它,越不来。来了,杳杳晴空里杳杳的叫买声,除了狗耳朵,风未吹草未动,没有人听见,除了前社长。他停下手底给报岁兰换盆正填塞着蛇木碎渣,朝天凝望,没错,收废纸人来了。  他站到门口等,见巷子内两家,三家,出来人在买卖,跟他一般的全是老头子,搬废搬物,一台破沙发破得像床烂棉絮也死活硬往车上塞。上班时间,光天化日下退休老男们落单出现于家居环境中,显得如此之荒芜。妇女们呢?她们都到哪里去了?都在上班吗?前社长困惑着。老妻是跟练气功元极舞的欧巴桑们登阳明山洗温泉,吃山珍,然后拎回来一袋红心番薯或一颗斗大南瓜什么的。  跛脚收废纸人,以前没来过,动作特别慢,特别久,前社长耐心鹄候。待收废纸人老远即万分抱歉的,快快朝他踩车来,快快跳下车,万分卑微收小着身形闪进院子,一筒塑胶绳,一把秤,三两下扎妥坟高的报章杂志,打秤。这位仁兄,秤是真秤,而非作态,亦非仪式。前社长遂打破惯例开口说:“别算啰。”  当然不肯。  前社长说:“不然怎办,这么一堆我还没辙哩。”  仍要付钱。  前社长说:“帮个忙,就算帮我们处理垃圾好了。”  只得谢谢了。前社长更谢谢,执礼送出门。  原来仪式行之有年,为的是大家生态平衡。一旦撩开,双方跌跤。重新支起的和谐关系里,施与受,施的一方前社长变得很低很低,兼之受者跛脚,施者也许又更低了一些。施比受有罪,他得变腰更多,低眉垂目。  收废纸的跛汉呢,他得站稳另一个支点。惊惧于平衡状态之脆弱易毁,低眉垂目,唯恐一抬眼世界就崩裂了。

媒体关注与评论

  阿城、余华、贾平凹、侯孝贤、朱天心、张艾嘉 情迷朱天文  好的文章如风,吹得世间水流花开,此风是惟有从神境而来。但这神与宗教是两回事……朱天文是单她这清洁无禁忌与茫然的感觉,见出了她是个天才者。  ——胡兰成  无奈是我们人类最深刻的感觉,只有面对它,才有最后的诚实与不诚实,这一点,是我最感动于朱天文的作品的。   ——阿城  我个人不止一回惊讶到朱天文和卡尔维诺的相似……但朱天文是先相信,因信称义,这一点明显和卡尔维诺的不同,也让朱天文小说多了一层宗教感,宗教的光彩、魅惑和悲愿气息。   ——唐诺  天文的人是那样深那样曲折婉转,真是那女心无限了。   ——丁亚民  朱天文不仅从胡兰成那里习得神姬之舞而已。而是学了一整套的世界观、认识论,它提供了一个整体的观照,包含了文明/文化起源观、历史观、美学观等等……她的“后四十回“写作修行毋宁是缄默的,她的关切不在那些易逝的、流变的“现象”,而是一些更为“本质”的事物。  ——黄锦树  一径描写热闹的、炫目的、芳香的事物,却透露了腐烂前、衰败前的有机分解,这位技艺圆熟、见解融达的朱天文是来到她写作生涯的高处了。  ——詹宏志  在生活中,朱天文“读物阅人”,物不离人,书写来自她对“现实存有”的热情;“物的情迷”正是她小说的特色,这种情迷颇似所谓“物之哀”,它也使作品中常出现的类“博物志”书写具有文学的美。  ——舞 鹤  因着对官能世界的诱惑有着由衷好奇,对时间及回忆的虚惘有着切身焦虑;朱天文最好的作品掌握了道德与颓废间的二律悖反关系,使她的世纪末视野,超越了顾影自怜的局限。   ——王德威    天文的柔情大概托在散文里;小说就一直地简洁利落,没有忸怩之态,不带废辞废笔,有种泱泱大气。   ——袁琼琼  在现代女作家中,张爱玲是一个异类,她的作品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装下了,这种气度很少有人能够继承。如果说有人能够继承这种气度,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朱天文。朱天文的《巫言》是非常出色的长篇,那如菩萨一样低眉,那如大师一样超然,感受现实另一个层面,唤醒万物之灵魂,如巫或高超之艺人喃喃自语。如果按照那三个得布克奖的条件,此书皆有份,布克奖得主必是这位巫者。大陆目前还没有出版此书,如果这部小说获了茅盾文学奖,我一定会对茅盾文学奖肃然起敬。  ——虹影


编辑推荐

  熬字七年,化身为巫,给新一轮太平盛世女性的、实物的备忘录  最好的朱天文,最优秀也是最美丽的作家,现世而又超越的巅峰之作,设计大师并“天文迷”陆智昌专注缝制嫁衣裳。

图书封面

图书标签Tags

广告

下载页面


巫言 PDF格式下载



很喜欢朱天文。


朱天文的巫言


《巫言》


最好的小说


慢慢收朱天文的书


一篇访谈


朱天文的文字果然了得


  永恒是一种速度,所达到的路径、空间。当我们将所有的路径压缩至一刻、加诸与某一物,那么它就成为永恒。
   在人身上,永恒呈现为基因、“原型”(这个背后的一切生物学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问题)。因此一切的个体都是“永恒”经过一段时间的过程,形为路径(空间)。所以,结果没有意义,在一开始就注定,变量只是时间。
   既然人已经无法改变,只能静待时间发生作用。人就失去了意义。
   更为可怕的是,既然“永恒”在诞生之际就已经决定了一切,那么连个体所会经历的时间也是注定的。连这条路径也失去了意义。
   最终,在无限的时间里积累的永恒,在掌握了极端的速度以后,吞噬了生命、时间与路径。成为一个终极的存在。
   但是,解决之策一:掌握速度。“永恒”在最短小的无法标记的时间刻度里以无限的速度发生作用时,当我们掌握了与“永恒”同样的速度。我们就能够改变这一决策(王皎皎天涯海角逐日,太阳就不落山了)。
   解决之策二:我们需要去理解“永恒”的全部内容,然后即使不能改变一切,但是能够看穿(塞尚的话,在如此强烈的阳光之下,一切都成为了剪影)。
  
  为摆脱时间的虚度,我掌握了看穿一切因果的速度,化身为巫。然而,当巫开始看,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菩萨低眉,原来只是为了避开众生的眼光。原来,自己已经成为一个业已完成的宿命,站在世界的尽头。原来,这只是一个世界里的永恒,我只好离开这个世界。
  从这里到尽头,最短的距离是直线。偏离则可以延长此距离。假如这些距离变得复杂、纠结、迂回,以至于隐藏了偏离本身的轨迹,谁知道呢?也许死神就找不到我们,也许时间就会迷路,而我们就可以继续隐藏在我们不断变换的匿逃里。我选择离题,拖延结局,繁衍出属于自己的时间,回避一切的尽头。
  须者不言,我就“配合”着捻花一悟吧。离题以后,在某个明灭不可捉摸的跳轨交错之瞬我们恰巧抬起眼,恰巧看见互相的眼光停留。恰巧(原来,在低眉以后,与另一个世界交接的第一瞬,就是抬眼相遇)。
  
  然而,越界是不可能,每个人都要固守自己社会的伦理。朱西宁是,科学家不能改变人的基因,即使可以治好人的癌症。
  于是,我只好再度凝视,以临终之眼,记录。化身为巫,以屈原的眼光,从新认识世界。《百年孤寂》的开头,世界还那么新,需要一手一个指出来。


   读过很久很久了,才发现这本书的状态我还是“未读”,返回头去想想,什么都不记得了。
   其实,我觉得很难得,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作家,没有被儿女绕膝或者家长里短所包围,而能够胡言乱语写小说,多么自由自在,多么伶俐!多么淋漓!多么凌厉!
   我记得作家描述老母亲和现代社会的距离,记得作家描述母亲出门都多么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状,我好懂那种感觉。印证我心态无比之垂垂老矣。
   我记得那个新马泰旅游总是最后一个上车的香港客,不与人言语遭人鄙视,却是我的心头好。没有一个特点不是我心心念念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
   还是老问题,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小说,但是不读肯定是不行的……
  


  初读《巫言》,经常被支离破碎的文字和其本身所特有的诡谲的节奏带到沉睡的世界,于是那一周周阅读的时间都是在半梦半醒之中进行的,这本原本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的书,一次次的把我变身为巫,躲在阴暗闭塞的角落里,一次次望向所有既已成型的物质文明和理论,然后欲哭。对,所有的这些强大厚硬如钢筋水泥的建筑、温厚敦实极具分量的理论世界和所有需要墨守成规的人情世故价值体系,都不在我的世界里。我所能做的,只是在消极的适应里温柔的对抗。
  作为台北咖啡店文化继承者的朱天文也不例外,“在过去的岁月里,许多文学及艺术作品,就是如此透过文人咖啡馆在文人圈中流传,其作品往往缺乏群众基础,使得这些文人被认定是一群在象牙塔里自得其乐的艺术家。此外,西风东渐的影响,抑或是白色恐怖的政治高压,使得这些文人较能亲近‘存在主义’,作为逃避现实的思想管道,然而跨海来台的‘存在主义’思想已经变了模样,缺乏沙特的反体制精神,并且成为李维史陀口中的女店员式的形上学(shop-girl metaphysics),导致一种自我沉溺与自省式的思考,并且成为文人们规避现实与麻醉自我的媒介。” 是否文字的书写,是朱天文对于现实的的自省与规避,我都必须要承认,这些由于对自身处境和现实世界的考量,使朱天文得到了书写文字的能力而她消耗的仅仅是每个人都有的或大或小的对于世界的感知,她以文字为载体,试图把她眼中的世界表达出来,并且对于自身的这种能力,朱天文心存感激。
  在《荒人手记》里朱天文也引述了李维史陀关于女店员似地形上学的理论,也即是存在主义对自体的种种冥想过分纵容,把私人焦虑提升为庄重的哲学问题。而本文所讨论的《巫言》所构建的一座作者眼中的物质世界,是作者对于存在主义冥想的场所和基础,从其中凝练出来的女人的美感论则是凭借作者的私人视角为读者展现的形而上了的哲学问题。
  《巫言》毫无疑问是朱天文对于胡兰成《女人论》的终极续写,胡兰成认为女人几乎发明了所有文明世界赖以生存的法宝,而女人所有的发明不是依靠理论,而是感性。延续至今,女人几乎直觉性的美感依然强过所有男性。朱天文认为无论是女人论或者是文明论,归结到最后还是实体与实物,就是不做抽象的思考,把每一样饱含自己记忆的、使用过的包含凝视的物品,都当作“神”所以自然而然,作为女性,朱天文显然比胡兰成在美感的领域具有先天的优势,因此在书写《巫言》这样一本给下一轮太平盛世女性的实物备忘录时,无论是内在动力——即续写女人论,还是外在客观条件——本身就具有女性天生善感的优势,《巫言》这样一本充斥着物质文明模样的书籍,都会暴露或多或少的女人美感,女人的天性。
  一、女人的美感
   这里笔者讨论的女人的美感,不是外界对于女性外貌的审美,也不是值得作为歌颂主体的女性的精神价值的、权利领域的自我构建。而是女性作为审美主体,她们去欣赏美、创造美以及在她们的理念里如何界定美、界定优雅的女人由于天然属性自发的对于美和优雅的追求和判断。
   (一)摆脱不掉的物质文明包袱的美感追求
  小说的第一章名为《巫看》,第一节也名为巫看,作者塑造了一个实在想逃离平凡生活确有着强烈美感追求的不结伴的旅者。这位旅者“悄悄的”搭团到香港看戏,追求的是什么呢,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犒赏自己。而此处作者笔锋一转,开始她歧路花园支离破碎的描写,来介绍会笑“我”到香港看戏的人。首先,是看似与“我”有着不错忘年交情的年轻女孩们对于喝酒酒杯的严格区分与过分追求。接着,是并无太多瓜葛的同事,对于放逐自己的自助旅行的执着者们。然后,是嫁作人妇的老同学,对于奢侈品牌的疯狂热爱。除去第四个搞小剧场的男性友人,第五,便是“我”自己了。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在追求,追求美感,但是她们所追求的美感都已经不是最质朴、最纯粹的美,而是经过许多人为加工过分渲染的美,谁能说用矿泉水瓶子喝到的最新鲜的葡萄酒会不敌用制作考究严格区分品尝酒钟的精美酒杯喝到的窖藏葡萄酒呢;谁又能说带着鲜美醒目logo的奢侈品包包,真的比购物篮更实用方便么?还有,从普罗旺斯寄回来的明信片真的就比爱人牵手散步在黄昏的庭前小路上来得更为精致浪漫么?都不是,都没有,然而我们现今却谁也不能摆脱这种对于有着重重鲜妍明媚物质外衣包裹的美感了。所以,连“我”,也毫不例外的,借助着物质文明世界的便利,来寻寻看,今昔的歌剧魅影是否还保留着在小时记忆中的样子。
  而与“我”同住的帽子小姐对于美感的追求似乎就是近乎自虐式的购物。反之于我,则发展出一套变态的带有强迫症色彩的收纳与整理利用的习惯。这种对于另类美感的强烈追求,笔者理解为在物质文明之下,人类衍生出来许多食之无用、弃之可惜的文明美、诸如标签、包装袋、一次性的果蔬瓶,虽然他们还有回收再利用的价值,也确实是为方便快捷的生活提供了保障,但是在有强烈物尽其用使命的笔者眼中,这确实是“我”的自发美感与物质文明带来的美感的一次强烈冲撞。
  作者在第五章《巫界》描写了一位家中小女,在得知塞尚的画展临近尾声时急忙跑去观摩,这表面看上去似乎是一种对艺术的热情和喜爱,但是我们来看作者的描写:两女士恍如重返学生时代,迫不及待做完画展功课好去购物玩。九折、八折、七折,直呼画展结束来看画买到打折货真物超所值。无论是看画展后的购物,还是之后糖果屋喝下午茶的小憩,无一不体现了,小女儿对于生活里美的追求的“物质化”,这种对于美好物质追求的享受,也充斥着现代文明带来的快速消费和享用理念,因为椅子还没有坐热,就要急忙奔赴下一个可以及时获得“物质化”美感的sogo(太平洋百货)。
  所有这些,作者精心刻画或者随意为之的对于女性追求物质美感的记录和呈现,都真实和客观的记录了台湾当代社会的女性消费审美心理,《巫言》是博物志,也是客观记录现代生活的流动博物馆。也许作者本无意对其进行褒贬,在写作进行的途中记录才是最真实和可靠的事情。
  (二)对于女人美感追求的“利用”
  朱天文的妹妹朱天心多次参与台湾岛内的政治活动,而作为姐姐的朱天文也参加过“族群平等行动联盟”。关于政治的书写在《巫言》中又不占少数,在小说中被刻画为怕与众生眼光对上的马市长——即马英九,就是《巫言》涉及岛内政治综艺化描写的开端,作者把马市长刻画成了一个不能随便张眼放电的政客,为何?因为“这种伪装,只有女性同胞能够分辨出来。谁放电,谁不放电。谁放电却放电失败,谁好想好想放电却放电不出。”女性对于具有“美感”的马英九的判断力和支持力是不理性的,而帅气兼具美感的马先生则成功的把自己从一个被女性竞逐的男性角色转化为一个可亲可爱的好兄弟,妈妈阿姨眼中的大男孩。这样,他不仅可以避免那些自群众迥向回来的电击倒自己,又能完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女性对于自己美感权利的“滥用”,是好是坏,笔者尚未得知,这暂且只是小说的一个侧面而已。
  出现在《巫看》一节的帽子小姐,在《不结伴的旅行者》一节又遭遇了同样对于具有美感的事物占有欲的猫女,二人在当白痴和野兽的旅行途中争抢绣垫,无心泰姬陵美景的帽子小姐会心心念着下榻饭店出售的金缕巾,每每在规定回程时间最后赶回旅行车上只是为了瞎拼的帽子小姐,在身穿卷挟着浓郁咖喱气味回到香港的时刻,她拼命购物,只为和自己较劲而不去打那个男人的电话。男人至于她,就像是风筝那边的牵线人,无奈帽子小姐撑过十五天不打电话,却没有撑过十六天。女人追求爱,就像女人追求美;然而男人,恰巧利用女人天生这一致命的弱点,要么得到你,要么摧毁你。如果那般逃离爱的旅行,也需要物证,那么许久以后帽子小姐拆开的七零八落、魅力尽失的陌生又熟悉的物件,是不是也可以算作曾经为追求爱和美而付出的代价。
  (三)作家个人经验构成的“女人美感”
  《巫言》一书既是作者观照的身边人事,就不能没有一些自传色彩,比如从第二章开始作家就开始穿插了一些家庭成员和家庭生活琐事的描写,其中作者也有意无意的暴露了一些自己对于美感生活的体悟,比如在收到一份鉴别雅帝族的调查问卷后,对于它善意的评价——坚持质朴生活的同时也应当适当使用高科技产品,作者的回答是“谢谢了”,面对这个速食的世界,作者的态度是“我不想要快”,也许对于简单质朴生活的坚持,就是作者认为的生活美学。
  作家经常流连的咖啡店的功能性也是作家对于生活美感要求的一个重要部分,也就是不被打扰的安静的,没有人情压力的创作场所,看作者如何进行描写:“所谓功能性,对巫人而言只有一件,一个谁也不理谁可以让人放心写字的地方。换言之,那两家的侍者小妹,上道极了。她们完全收讯到巫人的需要,立刻装戴上面具成为人模,人的模型。”也许,身为作者的朱天文也不能避免现代物质文明所带来的情调和诱惑,但是她依然在其中平衡着自己与世界,简单质朴和美轮美奂的物质世界的关系。
  在第五章第二节,二二九浣衣日一节中,作者着大量笔墨表达了自己对于服装的美感体悟,从重新偶遇咖啡店小妹,讲到牛仔裤的设计,可谓有一次展现了作者博物的功力,而这些细节之处关于服装材质、设计、舒适度的细微描写,都体现出作者的一种关于服装的女人的特有的感悟能力。
  结论
  其实,说到最后,无论是这个充满物欲的世界,还是那些在这个世界里被物欲牵引的女人,无论她们是否极力追求物质,以拥有其为美,或者在日常生活里,在政治生活里,为爱情或者政治所利用,因为女人有可被利用的武器,就是她们以为那是美,或者她们在追求美。
  在现实的社会里,都有形形色色的人,比如像作者一般穿着平庸普通力求舒适,却会用文字记录她的感官生活的人,其实也许,其实是在招魂吧,唤出器物崇拜和依赖的年代所特有的昏昏迷魂。她也不用贬的,而只是写。
    
  


  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读者,我真的很难很难鼓起勇气为朱天文的作品写书评。从《世纪末的华丽》开始,惊呆于文字之稠密词语之绮丽涉及内容之广博(同时也深深引起我的共鸣,因为我恰是一名时尚爱好者、电子音乐死忠)。至今,她的每一部作品都已经读过了,《荒人手记》和《世纪末的华丽》等书,一读再读,害怕休止,因为就像长居高原回到地面反而窒息。朱天文已经成为烙于我头脑中最深最深的印记。再读《巫言》,只想把它做做简单地整理和把它与朱天文的其他书籍做个浅陋比较。
  一、语言文字
  总体来说,朱天文在《巫言》中的语言文字和以往的作品是有较大差异的。具体来说, 《巫言》中仍然存在朱天文个人标志的博物式语言(比如对于酒与杯的详述(6页),对于咖喱香料的罗列(58页)和对于电子音乐trance、rave、house等不惮麻烦的细叙),但是出现的频率较之前作明显降低。同时繁密文字也露面少了,虽然仍有如“我冰热走出戏院,兜头炸白的流火”( 11页),“金雾金纱里头的藤叶,萝枝,漫步者紫孔雀,蓝象,红鹦鹉,绿鹿,香花异草,金缕巾无限滋长已全部占领她”(49页),“地中海橙花香,汩汩泌进他胆汁里,稠稠搅拌着”(114页)等精致词句勾起对于前作的回忆。值得注意的是,《巫言》中出现的有些意象和语句竟能直接从前作中找到,如“巫说着颇多雀斑热显出来登时如京剧旦角两颊擦红直红到眼底鬓里”( 303页)。由这些改变伴随而来的就是整体文字的亲民化,朱天文进一步放弃了在前作中清晰可感的对于文字的神圣性的禁锢与竭力维持,语言口语化生活化幽默化讽刺化调侃化,比如“如今她屡屡把我推向共产主义,激起我的下流思想:‘哎既然你的名牌包那么多,何不分我一个’”,同时也更具话题性,比如“马市长……他长得太帅了”,“ 南方之都市长……我招谁惹谁了大早起床给我看一坨屎”(31页)。还有,书写更加自传化私人化,比如作者真实经历(于哈金新闻发布会上的灾难)和与身边人的故事(侯孝贤,妹妹)和生活环境(猫和自己的收藏物)都被直接搬进来。这令我这样的忠实读者,稍稍感到有些诧异,朱天文放下了以往的姿态,叙述自己的经历,表达自己的看法,能够得到朱天文近距离的近乎血肉的言语,也是读者的一大荣幸。
  二、主题
  概括的说,贯穿《巫言》的主题一个是巫, 一个是衰老和死亡,还有一个是世界的逐步综艺化和一些人(包括作者、包括前社长)的反综艺化。巫是一种身份,也是一种生活状态,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成为了一种作者的信仰和处世原则,和《荒人手记》有一脉相承的东西,却退去了同志这种特殊的社会身份,直接以自己为例来书写,更为具体实感了。衰老一直是朱天文作品反复徘徊的主题,比如柴师傅和年纪轻轻的米亚。但是在《巫言》中,衰老趋向于肉体化具象化家常化,少了以往的感伤主义情怀,衰老在此,不再着重于苍凉与悲寂,而是与死亡紧紧相连,衰老就是衰老本身,减损了隐喻的意思。下文将对这三个主题予以具体整理,应指出,由巫这个主题引申的两个意象(低眉垂目和不结伴的旅行者)会单独列出来。
  
  
  1、你知道菩萨为什么低眉? (5页)
  作者从文字伊始就开始提出这样的问题,全文各处给出了不同的,或直接或间接的回答:
  
   我感觉自己的行李越来越重不是办法,必须学会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应该,垂下眼帘,眼不见为净。
  我徘徊在学习的门外,东张西望,一不注意便身陷感情交流的进退维谷中。(23页)
  ——避免自己善心泛滥,索性不见。
  
   怕与众生的目光对上,菩萨于是低眉。(25页)
   兽医江医生……他得忍住,各方面的忍住。
  忍住,不露出一丝儿迹象他认识股票分析师。忍住面对偶像排场的笑,忍住不搭腔,忍住不唱出偶像的搞笑幼稚荒谬歌曲,忍住安慰之色,忍住不抬眼看花鬼主人,忍住不抱怨。
  他把眼帘放下,目光衔在帘间,似暝非暝,如笑未笑,坛座里的一位拈花人。(31页)
  ——为了不介入,不干涉,不冒犯。
   施比受有罪,他得弯腰更多,低眉垂目。
  惊惧于平衡状态之脆弱易毁,低眉垂目,唯恐一抬眼世界就崩塌了。(36页)
  ——以示卑微恭敬。
   猫女举手投降……俯首垂目举双手,随便,输给你。(55页)
  ——表示投降,言败。
   我效法菩萨低眉,垂下眼帘不看见。(108页)
  是的,用字,字的密度如此之大之高我相信只有字,才挡得住人情渗透,义理游说。(109页)
  ——避免直接情感交流,留有一席余地一席屏障,保全自己。
   前社长低眉垂目,眼角濡湿起来。(239页)
   ——因放弃清醒,意志逐渐丧失而不得不闭眼。
   可怜这是为何老人们听讲话时总要低眉垂目兼作深深首肯,不如此无法关闭掉喧闹的纷呈光影而专致于听觉。(279页)
  ——避免受到干扰,集中精力。
  
  2、不结伴的旅行者
   符咒:谢谢 回来了或者我先洗澡了好的你先 钥匙你拿 没问题
  永生界 重生界 投胎界 (15页)
  我的再生界里,字归最高级。 (18页)
  除非没见到,见到了,我无法见死不救,这已成为我道德的一部分。(22页)
  ——巫成了作者生活的隐喻,也是一种信仰和原则。交流符号化,社会属性消失,对待文字具有巫人一般诡谲的虔诚。
   不结伴的旅行者,暂时逸出人际网络,不社交,不沟通,不负责,故而以各种配备来拒人于千里之外。(49页)
  猫母的自我,是界定于别人跟她的关系里面,没有这份相对关系,猫母会大海漂流,迷途而竭。(50页)
  ——与猫母的生存方式作对照,表明巫也是生存方式的一种,只是它具有非社会化的特征,它们都是一种个人选择。
   不结伴旅行者只愿服从自己的任性,当白痴,当野兽。 自由走荡,无目的,无边界(50页)
  ——巫是一种癖好,一种自我防御机制,一种逃避的途径。
   帽子小姐最终戒男人失败,重归社会。(60页)
  ——巫是一种调节生活情感的方法。
   他的社会关系是零,是鸭蛋。他自己原来是个无职称,无头衔,无一点社会关系的人。(71页)
  ——巫是一种生存状态。
   他立下咒誓,再也,再也,不出门了。不接电话。不见人。不发言……一个负面列表式的活(87页)
  ——也许在社会化过程中遭遇的挫折和灾难,正是巫之为巫的原因之一。
   顺服于命运,顺服得如此清醒明白,够跟命运打成平手了。
  前社长终于明白,人生如旅,终归,每个人都是不结伴的旅行者。(239页)
  ——“不结伴的旅行者”抽象到人生层面,意指临死时,人是孤独的,缺乏理解的也是注定不能得到理解的。
  
  3、衰老死亡
   收敛着唯恐一晃动便会溢散出来的仓储味,老人味,或干脆称之为的秃鹫味。(105页)
  ——好残忍地描写老年状态的不堪。
   老爹老妈的争吵(106页)
  ——好家常好真实好可爱的笔触。
   也许老到某种地步,老就没有差别了。(137页)
  ——关于老的描写变得具象化,世俗化
   淬不及防、忽焉而至的狼狈衰老,和死亡(241页)
  老爹一整代所天经地义奉行的
  我会为家庭恩怨杀人,这比为爱国或喜爱哪种经济体制杀人理由更充分(261页)
  ——朱天文对于衰老的描写,采取了更为常见的对比手法,把老一代和新一代的观念冲突暴露出来。
   病之将至,所余即风格问题。 (213页)
  着慌……这是哪里我在哪里(215页)
  ——太真实太严厉太不留情地对于临终状态的捕捉,尊严丧失以及迷茫和稍稍恐惧。
   前社长不是。前社长明白,他得放弃掉清醒了。(237页)
  可怜,无法复制,无法传递,无人知晓的清醒明白啊。(239页)
  ——死亡时的孤绝,得不到理解。人生似乎有些东西只能亲身经历,无法用言语表达。
  
  4、综艺化和现代化的败落
   字后来当然是世俗化并一路贬值到今天……V世代 (19页)
  岛上一切一切,一切综艺化。(32页)
  综艺岛上,新品种首长们天生具备握手功,注目功。(32页)
  三白眼即猪眼(32页)
  那时,他综艺十足地站在垃圾车上……帅毙了的达到目标。(33页)
  ——朱天文极尽前所未有的嬉笑怒骂,既对综艺化充满轻蔑不屑,也表达了文字工作者的深深担忧。
   旧岁月里的环境声,……,竟也借尸还魂作成歌……
  凡旧时代旧事物,一概,扫进历史垃圾堆(34页)
  ——综艺化的结果,就是大量淘汰牺牲过去。
   集体最后症(38页)
  世纪之变……感官年和逻辑年……综艺世界站在林教员这一边……“太蠢了吧”(43页)
  ——全民综艺化,对于时间的感知也娱乐化,对于时间的度量也去严肃化。
   政治综艺化……造势团……谁说的,死亡使一切平等。错了,不是死亡,是综艺化。是综艺化使愚智贤孝和垃圾,一概,平等。(147页)
  老板连讲带唱仿佛综艺又俗辣,可怜,更对味。(153页)
  ——政治都综艺化,实在可怕。综艺化使一切平等就在于它使一切被迅速消费掉,它使一切在未被估量品味前就被用之后弃。
   置入性行销 (185页)
  ——也是综艺化的表现之一吧。
   用那以内化为肉身的职业伦理屏挡综艺化。(244页)
  ——“透过写作,我可以一己的血肉之躯,抵抗四周铺天盖地而来的赝品化、商业化、综艺化、虚拟化。”,突然想到了朱天文的这句话。
   火山下,各方祭出卡通玩偶满天飞。(287页)
  老房子给包围在叩应综艺大擂台的沸沸洪流中。……至少咱们可以不上瘾。(294页)
  ——对于综艺化的抵抗
  
   唉黄金古代。那时,玛丽居里说,人类累积的智慧,应由人类共享,我不想占为己有。
  在古代看,罗氏说,科学研究的目的只有一个,推展知识的领域。
  理论的进步每每来自这种研究,结局是实用价值自在其中。
  啊黄金古代,去圣逾邈。
  去圣逾邈,宝变为石。(257页)
  ——对于科学回归本身的渴望,对于科学商业化的贬斥。
   黄金古代返照于时间上空的辉煌霞彩旋即隐没于雾里。(263页)
  ——未来的科学发展前景并不光明。
  
  三、朱天文对于新新人类世界和各种前卫元素的博物知识
  从《世纪末的华丽》开始,朱天文就展示了她对于新人类新一代的深刻理解,时尚,电子音乐,毒品,酒吧,迪厅……绝不停留于表面的,宛若一份子的深刻了解。
  比如在296页和96页对于电子音乐的博物展,令我这个电子乐迷也赞叹不已,trance,rave,techno以及它们的亚种goa trance等,还有合成器、鼓机、取样器等真真像是内行人写出的东西,当我读到Roland合成器时简直就要疯掉!!朱天文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这种知识,真是令我太好奇了!!有谁可以给予解答吗?
  


  近日朱天文的《荒人手記》由新經典文化重新出版,喚醒許多老讀者在1990年代初次閱讀時,對其文字煉金術的驚嘆。《荒人手記》之後十餘年間,她只有2001年《千禧曼波》、2002年《咖啡時光》、2005年《最好的時光》、2007年《紅氣球》四部劇本創作,2008年才終於出版小說《巫言》。如今,又已過了近三年,我們不免再問一聲:開始寫小說了嗎?
  
  博客來:這兩年妳的作品在中國陸續出版,中國讀者給你什麼樣的印象?
  朱天文:2008年寫完《巫言》去南京,那次讓我非常震驚,有那麼多年輕讀者,以前都是研討會的大陸老師說學生看都看我的書,我想是客氣吧。但那次有從廣東、上海專程坐火車來的讀者,甚至長沙來的讀者。
  
  白天沒事,我看了五家百貨公司,從最高檔的百貨公司,我不知道有誰可以進去消費,到最庶民的都有,當成現代博物館在逛,迅速吸收他們的生活,一直到晚上九點多回到旅館,一回去發現有四個當地的讀者在旅館堵我堵了一天。
  
  大陸就是大,人太多了,每一省攏一攏,攏出來的讀者數量就比台灣多很多。讓我覺得像我們年輕時1970年代的台灣,當時在台灣辦三三集刊,到各大學巡迴、煽動讀者,那時台灣也有那麼多的文學人口。
  
  我們這一輩作家,不大有四十五歲以上的大陸讀者,他們不大能欣賞我們的東西,都是大學畢業二十幾歲到三四十歲的讀者。可能因為1980年代改革開放以後,在他們進入現代都市的生活經驗中,看不到這樣的作品,你說小資情調也好,他們更需要有生活的質感。改革開放、城市化三十年還不夠,文學需要消化,不是馬上可以反應出來。到底城市生活的質感是什麼?他們的困境是什麼?他們要在港臺文學中才能找到。
  
  就像我們在KTV唱歌,阿城說我們唱的美國歌他一首都沒聽過,他們都唱東歐的歌、蘇俄的歌。我們在1970至1980年代,很快就接觸到他們的傷痕文學、尋根文學、先鋒派,當時覺得台灣作家別寫了,他們苦難那麼多、題材那麼多,台灣怎麼比啊?我們當時在補修學分,補修我們不知道的那一半。現在是他們要補修學分,補修他們不知道的那一半,他們在莫言、王安憶的作品中也找不到。
  
  博客來:可以說《世紀末的華麗》《荒人手記》《巫言》都是在續胡蘭成的〈女人論〉,而這三部曲都是同一個企圖,只是三本各有不同的嘗試嗎?
  朱天文:每次都以為到此為止。
  
  《世紀末的華麗》當然是最後那兩句話在回應女人論,「有一天男人用理論與制度建立起的世界會倒塌,她將以嗅覺和顏色的記憶存活,從這裡並予之重建。 」
  
  結束後寫《荒人手記》,一開始寫的時候,怎麼可能想到用一個同志為主角來回應女人論呢?可是寫到一半之後,開始很想將陰性書寫、陰性烏托邦等很多東西偷渡進來。胡老師的東西對很多人可能歸不了檔,但是小說可以收納、吸收這些看起來歸不了檔的東西,寫到三分之二之後就都在偷渡這些東西了。
  
  寫完之後跟天心說悲願已了,當年發誓「不管用什麼方式都要續完女人論」,當然我絕對不可能用論文形式完成,但我萬萬沒想到是用小說完成,而且是用一個同志的故事還了當年一個悲願。
  
  那應該就結束啦?寫《巫言》是對《荒人手記》的負面列表。1990年代有酷兒等時代氣氛,寫《巫言》就會想「不要」寫什麼,不要用那麼詩化的語言、文字鬆一點、不要那麼凝結,都是負面列表。但寫完的時候發覺,還是在回答陰性書寫,而且相較於《荒人手記》,敘事更是到零,荒人還有一條微弱的線,非常細微的敘事者跟幾個人的情感。《巫言》就完全沒了,完全是岔題再岔題,變成歧路花園。
  
  回看這三本,1990年《世紀末的華麗》、1994年《荒人手記》到2008年《巫言》,都是對〈女人論〉的回應,以三本書回答過往與胡蘭成老師七年的相遇。當時還很年輕的時候遇到他,他也只在我們家隔壁住了半年,其他就是通信,以及我們去日本兩次、每次住一個月。用三本書回答他,我覺得應該已經回答夠了。之後想要寫短篇小說集《時差的故事》。
  
  博客來:所以可以說是續〈女人論〉三部曲嗎?
  朱天文:可以說是陰性書寫的三部曲。
  博客來:妳曾引用吳清源的話「當碁子下在正確的位置時,每一顆看起來都閃閃發光」。從寫完《荒人手記》到寫《巫言》的十年間,應該有很多碁子可以用,妳怎麼選擇題材?
  朱天文:講2001年哈金座談會的事情很單純,因為現場真的是災難,我說話是那樣語無倫次,而哈金的風度真的太好了,他非常理解我的狀態,所以他開口就說:真抱歉打擾了你的生活。我回來之後沮喪到極點,謝材俊要我寫出來,要正視我的創傷,就像某種心理治療吧。
  
  題材的選擇,應該是對「巫」這個字,環繞著巫選擇。「巫」相對於社會、主流,是非社會化的、沒有用的,就像世界有月亮這一面、也有月亮的另一面。「巫事」就是沒用的事情,「巫途」是到卜洛克小說主角馬修在紐約的動線,巫的路途也是沒用的。
  
  博客來:為什麼要選擇沒有用的題材?
  朱天文:為什麼要比「荒人」更過分,索性變巫呢?就像《紅樓夢》吧,必須先有賈府,一個講究進退禮儀、有秩序、儒家的的社會建構,在賈寶玉眼中他們就是追求功名利祿,賈父看他就是不成材。因為有賈府這個非常實的體系跟存在,因此才有我們看到離經叛道的大觀園,而我們難忘的賈寶玉是個廢人、整天混在女人堆中。
  
  為什麼會寫沒用,是因為跟有用的東西對話,才能寫無用。無用不是要到山林裡跟鳥獸為伍、當和尚,而是若畫一條從右到左光譜,右邊是社會化,左邊是非社會化,最左邊、左到不能再左了就是巫,因為再左就沒有語言可以溝通了、變成瘋子了。而你的眼睛望向全部的右手邊,跟他對話,採取這樣的位置跟有用的世界辯證,才能寫最左邊的巫。在邊界上不斷講話、不斷發聲。就像有儒家的禮儀,才有賈寶玉的離經叛道。所以寫沒用的東西,是跟社會熱情的對話。
  博客來:為什麼要採取「歧路花園」的寫作方式,不要有結束?
  朱天文:離題再離題,就沒有敘事,沒有敘事就沒有時間。為什麼不能大家都永遠繁盛呢?小時候就感覺到了,為什麼一定要盛極而衰、曲終人散?所以寫《荒人手記》時,本來想寫一個不要有衰老死亡的小說。而《巫言》根本不走敘事,將敘事不斷蔓延,歧路再歧路,在不斷岔題和迂迴之間,時間就會迷路、死神也找不到你,就可以將時間變成空間。
  
  《荒人手記》只能做到最後一句:「因此書寫,仍在進行中。」這是自壯形色,但還是悲傷的。《巫言》一開始就想將時間變空間嗎?沒,也是一路寫下去一直岔題,最後才名之為波赫士的歧路花園,在空間中看花、看草、看星空、看布置。
  
  你說太天真也是吧,希望大家永遠不要散,這是不可能的,這是永遠的惆悵和悲哀,自古以來大家用不同的語調在攻打這個主題:人生為何不能有不散的筵席?在這個落差中產生了文學,產生了哀嘆。
  
  博客來:現在如何看自己早年的作品?
  朱天文:2008年在印刻出版過往的文集,校對時很痛苦,很多內容都很想劃掉,但我都不去改,很感謝當時寫下來,當時如果不寫就壓根忘光光,如果不寫,以現在的年紀來看也就不值一寫了,不同年紀在乎的東西不一樣。如果當時的作品對讀者有所貢獻的話,就當成一個化石展覽吧。我們不像張愛玲一寫就很成熟了,當時那樣青澀的文章可能可以鼓勵現在的年輕創作者。
  
  博客來:從《荒人手記》至今已十七年,年紀對寫作的影響?
  朱天文:以前哪知道寫作要靠體力,集中精神非常容易。年輕時毫無紀律可言,愛寫就寫,可以一寫就寫通宵。寫荒人時體力最好,可以衝啊衝的寫。現在發現體力需要鍛鍊,不是靈感的問題,而是寫作要靠體力、要生活規律,一星期希望有三天到辛亥國小去走一個半小時,希望一天有四到五個小時專心,那就不得了。《巫言》大半是最後一年寫的,那時下定決心,用有紀律的方式寫。
  
  要是早個十年理解、覺悟就好了,竟然空了個十年!現在後悔了。不能貴族式的想寫就寫,那是太業餘的方式。四十到五十歲,應該可以寫出更多更厚實的作品。那幾年寫了四個劇本,現在很後悔。
  
  博客來:現在寫長篇容易還是短篇容易?
  朱天文:對現在的年紀,長篇反而比較好寫,「開始寫」難,一旦開始就像找到一條路,可以順著走下去。年輕時沒那麼多東西可以支撐長篇,現在有很多東西可以支撐你走一條長路,長篇的文字也可以放鬆一點,就像在作坊中工作,每天花三、四個小時走一段。而短篇小說每篇都是開始,就像短跑衝刺,需要爆發力,反而適合年輕人寫。
  
  《時差的故事》在2008年就說要寫了,竟然現在還沒寫,哈哈哈~又三年過去了。做了一些雜事,包括胡蘭成的專輯,為舞鶴的簡體字版《餘生》寫一篇長序,雖然是寫序,但其中在反省:寫小說已經是太蒼老的手藝,現在還要怎麼寫呢?另外還寫侯孝賢的新電影《聶隱娘》的劇本,做了很多田野調查,讀了很多唐朝的材料,今年秋天總算可以開拍。這次我找天心的女兒謝海盟當劇本的助理,劇本第一稿的粗活我不要做了,而且她對唐朝也熟得不得了,開會時也可以提供很多意見。
  
  博客來:《巫言》中菩薩低眉的意象怎麼浮現的?
  朱天文:那是我自己的生活經驗,假裝沒看到。人分成兩種,有些人愈老,身體的硬殼就愈來愈硬,但我的心簡直就沒有一個保護膜,心臟是裸露的。我們曾經都像張愛玲那樣很殘忍看世界,喜歡把傷疤揭開來看。但現在無法再如此,無法再揭開傷疤了。
  
  就說貓貓狗狗吧,我的眼睛幾乎是半閉著,眼睛一打開自己的心就戳一大堆洞,自己負荷不了,所以就只好半睜半閉。因為一睜眼就必須接手,而且是終身負責。年輕時很濫情,到處去煽動讀者,結果就是始亂終棄。所以現在眼睛半閉假裝沒看見,因為無法很輕易付出、睜眼接收對方的眼光。對我來說,如果出去跟別人碰面,回來就會沒完沒了。因此用菩薩低眉總括這個狀態,這是我切身的經驗。
  
  所以就知道哈金那場座談,會讓我沮喪到不行。書中描述,我發言時用眼角看到一個人轉頭不敢看、整個將頭埋進去、簡直是不忍卒聽的就是蘇偉貞。
  
  這大約是寫完《荒人手記》之後這十年的狀態,最強烈的感受就是在街上看到貓,跟他對上眼睛的時候要怎麼辦咧?是不是要帶回來呢?年輕時心臟強健,可以去國民所得低的地方,1980年代年輕時可以跟父母去埃及、印度,我現在無法再去這些地方了,看到遍地乞丐要怎麼辦?有人找我去西藏,我根本不要去,世界有很多地方我都是打了個叉,根本就不要去。
  
  Discovery頻道、國家地理頻道也不能看,例如獅子捕羚羊吧,又希望獅子捕到、又不希望羚羊被捕到,該怎麼辦?看到北極熊站在浮冰上面要怎麼辦呢?寧可不吸收知識了。報紙也不看進去,常常只看標題。
  
  博客來:這樣對你博物誌式的小說寫作會有影響嗎?
  朱天文:所以下一個要寫《時差的故事》,試著做一件自己一向不在乎也不在意的事情,試著來說故事。就是挑戰自己吧,敘事已經到零了,那故事要怎麼說呢?希望手邊的事情在二、三月完成之後,春天天暖時,短篇小說集就能開始動筆,預計一年半之內完成。
  


   照此残悴身。
   ——孟郊《寒溪》
   唐诺在他给《巫言》写的评论长文《关于<巫言>》中云:“朱天文的文字之美,一路到《荒人手记》已引发令人惊惧的高峰,尤其几位根本不理这类事的同业如郭筝、张大春还特别为文赞叹。”我倒是能理解顽童张大春完全不在乎文字修炼的个性(但这也是我一直喜欢不起来他小说的原因),毕竟这是每个人不同价值观的选择,未必就有高下之分。但我读完此书只留下一个少女朱天文的印象,在那里独语:“啊耶你小心身体,这么老了。”
  
   然后她真的老了。詹宏志说她老在《世纪末的华丽》,那只是老灵魂,到了《巫言》,五十多岁了朱天文,感念身体茕茕老矣。熬字七年(又一个七年!),她差不多快让这个世界和她一起老。《巫言》当然是朱天文最好的作品,也是我今年以来读到的最好长篇。读此书头几章,觉得颇似骆以军式妖幻,恍然究竟是谁师法谁?我曾相当程度地被骆以军的玩字术所惑,但他最终炫技过头以至于炫伤了自己的眼睛——《西夏旅馆》里,他是那样骑虎难下。读书近半,我始为朱天文的密度所震——物的密度——文字的密度,如果文字也是物的话。我不知道这本书写了多少物,总之万物之言,绝对不过分。物的密度背后是现代世界的密度:购物血拼、政治选举、科学实验、电影、文学讲座、读书、家庭、医学、宠物、写作、青年的恋爱、赛车、只往上/一代的历史、决不越界的调情。我不知道当代还有谁的书写能如此彻底如此广博地现实与无奈。而这是一种符码的积累,各元素越是能看似勉强的凑在一起,就越是能实现一个完全的或部分的改变,(这也必定造成读者群的两极对立:这乱七八糟写的什么!)五十几岁的朱天文从固定的各种荒人回忆里解放出来,探寻更广大的世界,一步一步混合自己,某些时刻她完全被淹没掉——但逃逸其中,死亡也找不到她了。而在其身后,我看见一系列她眼中的世象,她用最大的准确性,不断的、略带少女娇嗔的诙谐笔触固定下来,一部物构成的“当代史”(或许你会想起另一位拜物教董启章)。这是一个无法分割的整体——你能割裂这个世界吗?如果单单抽取一段,则此意义不成立。(故而骆以军比较聪明,他不一段一段写,而是一本一本写。)黄锦树这样做了,他像是为了凑数而选了《巫言》其中一节《E界》摆在他编选的台湾小说集《打个比方》开头,虽然他未必不知道这样做的无效,但他将此篇摆在小说集的第一篇,多少是一种弥补罢。朱天文自己也曾做过——我们岂能忘记尴尬短小的《世纪末的华丽》?
  
   小说第五章《巫界》(这是整部小说最杰出之笔)第一节《二二九》,朱天文在每叙述完一个小故事后,这个故事结尾的某件物品便成为下一个小故事的发端,而朱天文借助的只是很简单的一声叹气:
   “……扫完报纸标题,跟院中诸兰花一株一株打过招呼,喝龙井继续看《孙立人传》、
   关于孙将军,
   孙将军啊,……”
   “……这般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放音机若也叫做机器,唉关于机器、
   老妻每每自我诏告天下是机器白痴……”
   似乎在宇宙运行每几年便多出来的二月二十九这一天里,便是这些专有语词创生的日子,语词即物,在此牵引着故事和写作,此种由物缔造的平行的当代史,在时间中便是物被人化的历史,是人为使用、人为创造的历史,来到写作便是创作史和形式史。这条路线,朱天文打通的很巧妙。而我还有一种错觉,朱天文要借他们的身体,生下这些语词——如此,他们/我们也是物么?
   想必是吧。二十六万字的《巫言》居然通篇没有一次性爱描写——哪怕是色境描写,亦让我大为好奇。身体也已是物,物自然是没有情欲的。《荒人手记》那般的生死爱痛,在《巫言》中被淘洗得干干净净。但朱天文仍留了极为漂亮的一手。在第一章《巫看》中她详述与一“不结伴的旅行者”购物血拼的经历,买的多是名牌衣物,极尽身体的奢华包装;而在第五章《巫界》第二节《二二九,浣衣日》中,她叙述一位独居的“巫人”,用一种“削去法”穿衣服,多余衣服都扔掉,几件衣服过一生,一件牛仔裤穿到死——
  从穿衣到去衣,朱天文笔下的身体历经巨大的博物循环,终不可避免走向残悴:
   “冷白天,巫人这才发现自己露个丑陋膝盖,膝上居家睡袍套扣车棉背心再罩厚夹克,膝下长筒袜,脚蹬重得可以练轻功也会踢死人的马丁大夫鞋,那是因为唯一一条牛仔裤洗了晾在竹竿上,遂胡乱把自己穿成这样上身臃胖底下细杆一支的大陀螺状立于街头,好畸零。”
   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发生什么事了?到此,朱天文的身体描写,于《荒人手记》那“饱汉子的色情”更上层楼,淋漓尽致——不是不色情,而是更色情,不再是身体与身体之间,而是身体与世界之间,你身上的衣服,是世界为你脱去的。这是真正的、永终的、大废不起。
   2013-4-4 晚
  


  我讀朱天心不讀朱天文。巫言是許多年來讀過的第一本。這本書讀起來。有趣的地方非常有趣,無趣的地方也非常無趣。然後搭配起唐諾的序,更是一個妙不可言。唐諾許多論點都有寫到點子上,但把他的論點搖碎了以我的眼光拼起來,圖像就完全不一樣了。
  
  
  朱天文寫起他真正知道的經歷過的人事物,好比他們朱家一窩人,侯孝賢甚至王靈安,其靈巧立體真正不同凡響,是第一手的生命紀錄。但深閨不見人的隱者朱天文,又愛寫二手社會性知識。是的這浩浩瀚瀚關於夜店年輕人賽車手或貴婦,各族群生活所憑藉攀附著的許多物質,用唐諾的詮釋"朱天文寫作時為自己設下了過大的目標"。唐諾沒講清楚這目標是什麼,我以為是企圖對現時現地文明做遼闊深入刻畫,某種人類學家式的哲學關照願景。因此朱天文無比認真的搜集了許多知識,或許也下過一兩次田野,但絕對就這麼一兩次。因此他講快樂丸可以從 ibiza 和new order 世足賽主題曲e for england 講起(這些資料網路與書上肯讀的話都有),但捕捉不到台灣在那古早的九零年末,這一幫(如今也步向中年了)年輕人實際上怎樣交易他,使用他,炫耀他,我不敢期待朱天文能察覺texound掛和桃園掛的當時就怎樣大大不同,但整體那時代的氛圍,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沒有寫到點。
  
  
  還有她浩室音樂就寫了兩三回合,我猜他有田野過一兩位DJ (可能是FUNKY掛的),然後又是那麼資料完整的一分鐘一百三十拍,大鼓與貝斯怎麼落,break beat如何串成jungle。我寧願相信他沒有真正聽過他寫的那些音樂,否則以他的敏銳加上肯用功,怎麼會察覺不到,funky掛為什麼喜歡最蒼白無趣不打擾人的house, 因為這種平淡節奏是最白人最有錢先買電子樂器且傻傻被內建節拍駕馭著最娘砲的那群人玩出來的,而碎拍細節豐富的gungle, drum n' bass 則不只是源於嘻哈,根本是源於黑人街頭 -- 街頭文化,香港人現在翻成潮流,不管怎麼標簽也不管現在這產業發展出多高消費力,他內在的精神還是那窮人DIY、破壞性創造,陽具崇拜並絕對反gay的。所以你朱天文這邊技術化的紀錄每分鐘幾拍云云,是怎樣可以碰觸到你想捕捉的文明呢? 你田野就沒有做完整做對族群啊
  
  
  賽車我就不予評啦。根本跳過沒看。一樣的感覺到那種作者很誠懇的在紙上炫技。
  
  
  話又說回來,巫言裡好看起來是真好看的。他們一家人,有意思,有實踐理想的行動傻勁,有真感情。
  
  
  再怎樣,唐諾在序裡頭節目一開始就頒個"最像卡爾維諾獎"給朱天文,我還是不可置信。這兩位作者的作品怎麼能擺一塊? 套朱天文自己的哈金梗,卡爾維諾如果是原典經典等級,朱天文能搆上科普等級嗎? 唐諾在一番對巫之境界的精到闡釋後,又說"卡爾維諾太通透乾淨了,因之在這巫上,朱天文是有可能趕過他的。"
  
  
  我以為巫是界於智識與無明之間的模糊漸層,巫再過來就是六根有界,再過去就是不可說不可知的無界,巫的穿越性所以迷人。唐諾甚至話風一轉點一下黃錦樹的批判胡蘭成,順便給胡蘭成找到了一個屬於巫的位置(台階?) 胡蘭成確是巫之大者,活在自己幻想世界裡,捕風捉影儀式性文字好精彩漂亮的講其虛擬學問,朱天文跟胡比巫起來還太現實了,跟卡爾維諾比巫呢? 目標高遠,努力組裝著90年代末以降台灣社會各層面文明處境的朱的作品,跟唐諾引用的<看不見的城市>比,朱哪有卡氏這般從文明與歷史精鍊出的精神高度?
  
  
  回想胡蘭成序朱天心十九歲的作品<擊壤歌> (少年春衫薄,也不是不好看的作品啦),劈頭就是"如今有了朱天心,說起李白真容易"。是不是這樣唐諾才要給大姨子也來個獎,古今中外偉人他家都包下。我覺得我這麼介意卡爾維諾被搬出來,有點不健康。畢竟我還是得到許多閱讀樂趣。而且,她哈金說的很準確,沒有多說一點她讀的其他書太可惜了。朱天文讀書時她是讀得懂書的;可惜她讀滑板少年的穿戴,怎樣也跨不過"伯母"的鴻溝
  
  
  寫作,還是沈從文說的一個"貼"字,貼著你的思維,貼著你真正的認識。唐諾說年輕時的張愛玲對人性幽微處仍是力有未逮,只能靠很好的文筆"文學性的帶過"。而"知識性的帶過",從巫言裡證明了一樣是不行的。朱天文貼著自己的父親,寫他對袍澤那麼的照料,也貼著謝海盟寫她那樣餵養一隻煤玉蜘蛛,這些文字在厚厚的一本書裡發著光


  首先不喜欢这本书的名字。无非是玩一点古典的情趣主义,加上一点入门水平佛教的思想,堆彻一点台湾的小清新和消费情调,卖弄点世家师承的自我认同,无数的口水文和毫无判断力的文人吹捧,就成了一个经典。
  装神弄鬼的口水文。背后那点巫的东西无非是精明而犬儒的救命草,在现时代用点复古的眼光打造的媚俗的时尚品。
  失败的时代,失败的作品。
  仍旧是太中国了。


   初读《巫言》,经常被支离破碎的文字和其本身所特有的诡谲的节奏带到沉睡的世界,于是那一周周阅读的时间都是在半梦半醒之中进行的,这本原本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的书,一次次的把我变身为巫,躲在阴暗闭塞的角落里,一次次望向所有既已成型的物质文明和理论,然后欲哭。对,所有的这些强大厚硬如钢筋水泥的建筑、温厚敦实极具分量的理论世界和所有需要墨守成规的人情世故价值体系,都不在我的世界里。我所能做的,只是在消极的适应里温柔的对抗。
   作为台北咖啡店文化继承者的朱天文也不例外,“在过去的岁月里,许多文学及艺术作品,就是如此透过文人咖啡馆在文人圈中流传,其作品往往缺乏群众基础,使得这些文人被认定是一群在象牙塔里自得其乐的艺术家。此外,西风东渐的影响,抑或是白色恐怖的政治高压,使得这些文人较能亲近‘存在主义’,作为逃避现实的思想管道,然而跨海来台的‘存在主义’思想已经变了模样,缺乏沙特的反体制精神,并且成为李维史陀口中的女店员式的形上学(shop-girl metaphysics),导致一种自我沉溺与自省式的思考,并且成为文人们规避现实与麻醉自我的媒介。”[ 吴美枝.台北咖啡馆:人文光影纪事.台湾古籍出版有限公司.2007,P126.]是否文字的书写,是朱天文对于现实的的自省与规避,我都必须要承认,这些由于对自身处境和现实世界的考量,使朱天文得到了书写文字的能力而她消耗的仅仅是每个人都有的或大或小的对于世界的感知,她以文字为载体,试图把她眼中的世界表达出来,并且对于自身的这种能力,朱天文心存感激。
   在《荒人手记》里朱天文也引述了李维史陀关于女店员似地形上学的理论,也即是存在主义对自体的种种冥想过分纵容,把私人焦虑提升为庄重的哲学问题。而本文所讨论的《巫言》所构建的一座作者眼中的物质世界,是作者对于存在主义冥想的场所和基础,从其中凝练出来的女人的美感论则是凭借作者的私人视角为读者展现的形而上了的哲学问题。
   《巫言》毫无疑问是朱天文对于胡兰成《女人论》的终极续写,胡兰成认为女人几乎发明了所有文明世界赖以生存的法宝,而女人所有的发明不是依靠理论,而是感性。延续至今,女人几乎直觉性的美感依然强过所有男性。朱天文认为无论是女人论或者是文明论,归结到最后还是实体与实物,就是不做抽象的思考,把每一样饱含自己记忆的、使用过的包含凝视的物品,都当作“神”所以自然而然,作为女性,朱天文显然比胡兰成在美感的领域具有先天的优势,因此在书写《巫言》这样一本给下一轮太平盛世女性的实物备忘录时,无论是内在动力——即续写女人论,还是外在客观条件——本身就具有女性天生善感的优势,《巫言》这样一本充斥着物质文明模样的书籍,都会暴露或多或少的女人美感,女人的天性。
   女人的美感
   这里笔者讨论的女人的美感,不是外界对于女性外貌的审美,也不是值得作为歌颂主体的女性的精神价值的、权利领域的自我构建。而是女性作为审美主体,她们去欣赏美、创造美以及在她们的理念里如何界定美、界定优雅的女人由于天然属性自发的对于美和优雅的追求和判断。
   (一)摆脱不掉的物质文明包袱的美感追求
   小说的第一章名为《巫看》,第一节也名为巫看,作者塑造了一个实在想逃离平凡生活确有着强烈美感追求的不结伴的旅者。这位旅者“悄悄的”搭团到香港看戏,追求的是什么呢,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犒赏自己。而此处作者笔锋一转,开始她歧路花园支离破碎的描写,来介绍会笑“我”到香港看戏的人。首先,是看似与“我”有着不错忘年交情的年轻女孩们对于喝酒酒杯的严格区分与过分追求。接着,是并无太多瓜葛的同事,对于放逐自己的自助旅行的执着者们。然后,是嫁作人妇的老同学,对于奢侈品牌的疯狂热爱。除去第四个搞小剧场的男性友人,第五,便是“我”自己了。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在追求,追求美感,但是她们所追求的美感都已经不是最质朴、最纯粹的美,而是经过许多人为加工过分渲染的美,谁能说用矿泉水瓶子喝到的最新鲜的葡萄酒会不敌用制作考究严格区分品尝酒钟的精美酒杯喝到的窖藏葡萄酒呢;谁又能说带着鲜美醒目logo的奢侈品包包,真的比购物篮更实用方便么?还有,从普罗旺斯寄回来的明信片真的就比爱人牵手散步在黄昏的庭前小路上来得更为精致浪漫么?都不是,都没有,然而我们现今却谁也不能摆脱这种对于有着重重鲜妍明媚物质外衣包裹的美感了。所以,连“我”,也毫不例外的,借助着物质文明世界的便利,来寻寻看,今昔的歌剧魅影是否还保留着在小时记忆中的样子。
   而与“我”同住的帽子小姐对于美感的追求似乎就是近乎自虐式的购物。反之于我,则发展出一套变态的带有强迫症色彩的收纳与整理利用的习惯。这种对于另类美感的强烈追求,笔者理解为在物质文明之下,人类衍生出来许多食之无用、弃之可惜的文明美、诸如标签、包装袋、一次性的果蔬瓶,虽然他们还有回收再利用的价值,也确实是为方便快捷的生活提供了保障,但是在有强烈物尽其用使命的笔者眼中,这确实是“我”的自发美感与物质文明带来的美感的一次强烈冲撞。
   作者在第五章《巫界》描写了一位家中小女,在得知塞尚的画展临近尾声时急忙跑去观摩,这表面看上去似乎是一种对艺术的热情和喜爱,但是我们来看作者的描写:两女士恍如重返学生时代,迫不及待做完画展功课好去购物玩。九折、八折、七折,直呼画展结束来看画买到打折货真物超所值。无论是看画展后的购物,还是之后糖果屋喝下午茶的小憩,无一不体现了,小女儿对于生活里美的追求的“物质化”,这种对于美好物质追求的享受,也充斥着现代文明带来的快速消费和享用理念,因为椅子还没有坐热,就要急忙奔赴下一个可以及时获得“物质化”美感的sogo(太平洋百货)。
   对于女人美感追求的“利用”
   朱天文的妹妹朱天心多次参与台湾岛内的政治活动,而作为姐姐的朱天文也参加过“族群平等行动联盟”。关于政治的书写在《巫言》中又不占少数,在小说中被刻画为怕与众生眼光对上的马市长——即马英九,就是《巫言》涉及岛内政治综艺化描写的开端,作者把马市长刻画成了一个不能随便张眼放电的政客,为何?因为“这种伪装,只有女性同胞能够分辨出来。谁放电,谁不放电。谁放电却放电失败,谁好想好想放电却放电不出。”女性对于具有“美感”的马英九的判断力和支持力是不理性的,而帅气兼具美感的马先生则成功的把自己从一个被女性竞逐的男性角色转化为一个可亲可爱的好兄弟,妈妈阿姨眼中的大男孩。这样,他不仅可以避免那些自群众迥向回来的电击倒自己,又能完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女性对于自己美感权利的“滥用”,是好是坏,笔者尚未得知,这暂且只是小说的一个侧面而已。
   出现在《巫看》一节的帽子小姐,在《不结伴的旅行者》一节又遭遇了同样对于具有美感的事物占有欲的猫女,二人在当白痴和野兽的旅行途中争抢绣垫,无心泰姬陵美景的帽子小姐会心心念着下榻饭店出售的金缕巾,每每在规定回程时间最后赶回旅行车上只是为了瞎拼的帽子小姐,在身穿卷挟着浓郁咖喱气味回到香港的时刻,她拼命购物,只为和自己较劲而不去打那个男人的电话。男人至于她,就像是风筝那边的牵线人,无奈帽子小姐撑过十五天不打电话,却没有撑过十六天。女人追求爱,就像女人追求美;然而男人,恰巧利用女人天生这一致命的弱点,要么得到你,要么摧毁你。如果那般逃离爱的旅行,也需要物证,那么许久以后帽子小姐拆开的七零八落、魅力尽失的陌生又熟悉的物件,是不是也可以算作曾经为追求爱和美而付出的代价。
   作家个人经验构成的“女人美感”
   《巫言》一书既是作者观照的身边人事,就不能没有一些自传色彩,比如从第二章开始作家就开始穿插了一些家庭成员和家庭生活琐事的描写,其中作者也有意无意的暴露了一些自己对于美感生活的体悟,比如在收到一份鉴别雅帝族的调查问卷后,对于它善意的评价——坚持质朴生活的同时也应当适当使用高科技产品,作者的回答是“谢谢了”,面对这个速食的世界,作者的态度是“我不想要快”,也许对于简单质朴生活的坚持,就是作者认为的生活美学。
   作家经常流连的咖啡店的功能性也是作家对于生活美感要求的一个重要部分,也就是不被打扰的安静的,没有人情压力的创作场所,看作者如何进行描写:“所谓功能性,对巫人而言只有一件,一个谁也不理谁可以让人放心写字的地方。换言之,那两家的侍者小妹,上道极了。她们完全收讯到巫人的需要,立刻装戴上面具成为人模,人的模型。”也许,身为作者的朱天文也不能避免现代物质文明所带来的情调和诱惑,但是她依然在其中平衡着自己与世界,简单质朴和美轮美奂的物质世界的关系。
   在第五章第二节,二二九浣衣日一节中,作者着大量笔墨表达了自己对于服装的美感体悟,从重新偶遇咖啡店小妹,讲到牛仔裤的设计,可谓有一次展现了作者博物的功力,而这些细节之处关于服装材质、设计、舒适度的细微描写,都体现出作者的一种关于服装的女人的特有的感悟能力。
   作家不喜参加座谈会,也拒绝最佳校友的奖项,而她拒绝的方式竟然是写信过去,对于生活在现在社会的作家,对于生活全然都有着自己的坚持和理解,她寻找釉下彩饰,仿佛那一抹蛋黄色、海蓝色、宝石红、毒叶绿就是生活安稳快乐的组成部分;面对媒体大力追捧的作家,她尽量委婉的语气中却字字直指其软肋,颇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凌然傲气,她自闭高傲的个性使人产生距离,可是种种对于生活美感的坚持(比如将精心搭配好的衣服送入旧物回收箱、把妹妹的鞋子处理在树下),反倒使她异于常人,形象鲜明,她对于真善美的追求如傻似狂,如果说天文小姐对于这位作家的刻画,是使用对自己生活境况和美感坚持的白描手法,我们的确不能怀疑,在大洋彼岸,宝岛台湾,受到胡兰成先生晚年亲自授课的熏陶,和毕生天文小姐自己努力画龙的肉身的自我学术加持以及作家自、身特有的对于世界、对于自我生命的独特视角的体察之后得出这近似巫人言语的《巫言》
   二、并非字字血泪的台湾社会描状
   其实,说到最后,无论是这个充满物欲的世界,还是那些在这个世界里被物欲牵引的女人,无论她们是否极力追求物质,以拥有其为美,或者在日常生活里,在政治生活里,为爱情或者政治所利用,因为女人有可被利用的武器,就是她们以为那是美,或者她们在追求美。
   这是作者对于她所看到的、体悟到的台湾的真实社会的女性的描摹,或许作者并无意为之,只是这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这其中也包括她,然后当她们的生活彼此交叠,出现了并不平行的交点,作者作为对文字有敏感,需要以其为出口来记录、来抒发,因而就有了我们眼前这一本形形色色的《巫言》、这本缤纷绚烂的《巫言》,你说她是博物志也好、说她是智性书写也好,但是我在其中窥探到的,是作家对于我们同处的这个社会的最最简单也最最不平庸的探查和记录,或许她写,并不意味着视其为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朱天文,或许还可有另外的人,但是我们已经拥有她,拥有她岁月沉淀之后观察世界不平淡不刻薄不惘言的视角。
   在现实的社会里,形形色色的人都穿插在作者的故事里变成了多面体的特殊角色,而作者,其实是最最不被注意的,但是她注意的却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切身经历却忘了努力观察探望的生命本质。像作者一般穿着平庸普通力求舒适,却会用文字记录她的感官生活的人,其实也许,其实是在招魂吧,唤出器物崇拜和依赖的年代所特有的昏昏迷魂,还有我们,看清我们的内心或者作为。她也不用贬的,而只是写。   


  太宰治,在《人間失格》中借主人公的口說出了,他對女子的看法:“女人,是這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生物。她們總是按照自去理解這個世界。”
  有人說,女子和哲學家是天生的死敵。後者終其一生,試圖探知世界本源的秩序和規律,而前者的存在似乎便是爲了打破既有的規律。後者講求邏輯,前者無視一切邏輯。後者辛苦建立起各種意義,女子全部推翻劃定自己的意義。所以,孔夫子討厭女人,正如他討厭巫術一樣,端的無端呀。所以孔門三世出妻,尼采不要老婆,XX一輩子都在逛妓院。
  到了後世,電影出現,恐怖片出現以後的後世,有個影評人閒談間突然道:不論地域,不論流派,不論文化,不論時代,大凡是恐怖片皆有一個共同的必不可缺的元素,你可知是什麽?吾曹皆不能對。他含笑給出答案:女人。
  為何?其實不需要解釋。但他還是好心的給出了解釋:不論你是否承認,這終究是一個男權的社會,最為社會主導的男人,他們的恐懼來自哪裡?女人。那些永遠神秘的,不可思議的女人。
  警覺,女子的無端竟已駭人至此。
  我腦海裡浮現出希區柯克各部電影里女主角,一樣的金髮,一樣的美麗,一樣的氣質如謎。可以說,我看電影里最大的疑惑並非來自情節,而是這些女子的本身。
  But it is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但神秘,遇不可揣測,也正是女子真正魅力的來源。
  她們將百態幻化彙于笑眸指尖,無人可以猜度她們下一秒的表情與所行,她們棲居於自己的境界之中,宛如巫界。
  歷史學家說,追溯每個古文明到源頭會發現,必開始於一位女子。科學家也站出來將,提取將亞歐大陸各個區域早期的原始人的DNA會驚異的發現他們帶有同一隻非洲母猿人的基因。似乎各種跡象都表明比起男人女人們才更具備成巫成神成魔成圣的潛質。
  
  《巫言》一書,若作者是位男士,我必是要差異的。但畢竟作者是天文,所以我低眉順目,頷首微笑。作者的視角便是巫的視角。也是女子的視角呀。
  
  她,那位巫人。
  
  她問:你可知菩薩為何低眉?
  
  我想:為何?因為有情,有情于一花一葉一塵埃蜉蝣?因為不忍,不忍看盡三千大千六道輪回眾生苦難?因為悲憫,悲憫五蘊肢體卻有十萬八千纏身因果?
  
  她說:怕與眾生的目光對上,菩薩於是低眉。
  
  我想:卻又為何怕與眾生目光相對?
  皆因眾生煩苦,看向菩薩的目光難免夾雜著種種所求。
  正如那把拔馬麻們看向江醫生有太多的期待以及其他無關理智的情愫,所以他要忍住,不去看,不去管,不理會,不縱容。他是醫生而非神父,他能做的唯有儘自己醫生的本分去救治那些被病痛折磨的生靈。菩薩蓋是佛法與於世間有情的投影。萬象祂皆看破,所以了然。了然,道理已經盡數寫於佛經之上了,而參悟般若只能靠眾生自己。於是低眉順目,有情於世卻要獨立自己于世外,只爲使眾生明悟。
  皆因眾生兀傲。“每個人都辛苦極了的在用各種小把戲區隔出自己,與眾不同。”
  於是菩薩緩緩低眉,將自己染成淡色,淡淡從繁華的中心抽離出去,逕自建立屬於自己永生重生再生投胎界去,使萬物得以新生,得以安然。
  皆因眾生迷離,而祂以徹悟。
  迷離,所以追尋,正如葉搭團追尋少年時的某段秘辛;所以逃離,正如王皎皎削減自己逃離人群;所以懲罰,正如貓女對貓母的拼命矯正;所以反復,正如帽子小姐一個電話,変寶為石,所有努力成為灰燼廢墟。徹悟,所以知道施比受有罪,所以彎腰更多,低眉垂目,正如老社長打破慣例的施與之後變得很低很低,比受者還低。
  我想:何以受者也低眉順目?
  她說:驚懼于平衡狀態之脆弱,低眉順目,唯恐一抬眼世界就崩裂了。
  
  那何以巫人也低眉順目?
  所謂巫人,便是伺人界與非人界溝通之人。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正如屈原《九歌》里描述的一般,在東亞平原幾千年前的上古,他們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曾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巫權與王權可分庭抗禮。在遠古的青藏高原,他們溝通鬼神,上達民意,下狩神旨;預告吉凶,去除災禍。在北美和非洲他們手持木杖,身披羽衣,默誦符咒,驅使百獸眾生,成為部族的依靠。在中世紀的歐洲,他們被打傷邪惡的封印,任意屠戮,烈火焚身。
  但在世人眼中不論那種文化裡的巫人都有著共同的屬性,操控自然、溝通鬼神的能力,和形神相伴的神秘、詭異以及暗黑、恐怖的氣質。所以不遭人待見,所以,子不語:怪力亂神。
  但因為神秘,所以不可測之;因為不可測,所以恐怖;因為恐怖,所以敬畏;因為敬畏,所以崇拜。神秘,作為巫人最本初的特質,也是他們在人界力量的源泉。
  而爲了神秘,必須從現實世界,從人們習慣了的常軌里抽離。
  我想:是否,所以他們低眉順目,凝成結界,從人界中淡出,淡入自己的巫界?
  
  她說:時間到這裡,只得慢了下來。
  唔,是的,在重力的作用下,時間會變慢,也會變快。時間穿越捷運木柵線,磁場丕變,於是時間也丕變。於是時間放慢腳步,不在緊追。但這是不夠的。因為,她想要避開的是這世界上所有的盡頭,感情的盡頭,話語的盡頭,旅途的盡頭,世界的盡頭。任何盡頭都想要避開,所以但是放慢是不夠的。必須無限的放慢。
  所以,她選擇了離題。
  卡爾維諾說,從這裡到盡頭,最短的距離是直線,偏離,便能延長此距離。假如這些偏離,變得複雜、糾結、迂迴,以至於隱藏了偏離本身的軌跡,也許死神就會找不到我們,也許時間就會迷路,我們就能繼續隱藏在我們不斷變換的逃匿里。
  她做到了,她拖延著結局,不斷離題,并繁衍出她自己的時間,迴避了一切一切,一切的盡頭。
  於是非但時間迷路了,我也迷路,迷失于當下,迷失於字,這種包含著各種意義的符號里。就如同想要將現實和電影完全一致起來的溶顆粒老闆一樣,融在當下,想要的在此卻偏向彼行去,對之減之又減,負之又負,走到不能再走的盡頭。只是他的盡頭是完全的無效,而我的盡頭是各種各樣的有效。似乎每一句話都是讖語,都是玄機,卻始終無法將這些破碎的拼圖完整的拼在一起,形成完整的語言般若。
  
  我想:是否這就是她創造的巫境呢?
  如是者便是巫人了吧?
  
  我想到了那些不結伴的旅行者。他們每一個都低眉順目,抽離于世,宛如巫人。
  
  帽子小姐,瞎拼女王,團隊裡永遠的殿後。人們能看到的永遠是她從帽茵下露出的尖尖下巴。在同屋的葉眼裡,她行蹤成謎,簡單粗暴;在貓母眼裡,她瞎拼成性,特立於人。她恍惚渾噩,仿佛萬事不覺,一心瞎拼。而她帽子想要隱藏的卻並非是自己,而是自己那段不倫的戀情。Everyone have a secret.每個人都有他心中最隱秘的所在。有的諱莫如深,不可能為外人探知;有的即使被探知,也不可能感同身受。那些不結伴的旅行者,必是其中翹楚。所以,縱使活于世間,也要硬生生的抽離。於是他們脫離了常軌,來到另一個境地,成為了巫一般的存在。
  
  有些事情是人與生俱來都想要知道的,比如世界的盡頭,常軌意義終結的地方到底是怎麼樣的。而對王皎皎卻不僅如此,天涯海角,這仿佛就是他的意義。在葉的眼中他恒常飄逸,手機電腦,一熄月余。然後抵達世界盡頭,粗暴的寄回數張卡片,奢侈的看盡天涯海角的美景。對於他為何寄來卡片,卻百思不得其解,恒常思慮,日積月累竟于天平上失了重心。卻不曾想,他這樣做却只是爲了將自己粘於世間。天涯海角,何其孤曠?人總要做些什麽去證明自己還存在這個世界上。從世界的一個盡頭到另一個盡頭,他的天涯之追,卻並與希臘人的古典主義浪漫或庫布裡克式的神秘主義情懷,而是對自己生命和靈魂的扣問。或如她言,減法。他用距離阻斷自己的慾望,用天涯海角織成的籠子,籠住自己內心的野獸,遠離它人世里的獵物。直到猛獸已死,不倫的慾望再也不回來,他卻止不住自己不斷奔行的腳步。直到走成孤絕。那在天邊孤懸著的泛著鈦金屬光澤的電話亭,宛如貫穿《2001太空漫遊》的始末,每次文明突破總要出現一次的未知立方體。只是這次要突破的是王皎皎自己的靈魂。
  
  是誰說,“No man can be an island”?
  Some man can be an island。
  這個不知名的告解者便是。他將生活便成了一個不結伴的旅行,縱使沒有旅伴他也安然自得。因為他知道有些想法也是秘密,一旦說出來便是永劫。宛如眾人目光之下,活得下流的貓人一般。爲了藏匿這些想法他活成了一座孤島,唯靠著著家庭朋友這種關係,做自己與社會僅有的紐帶。但這僅有的紐帶,卻依舊將他推向了毀滅之地。終究,他是無法在與人交流中的將自己內心的想法保留起來的,於是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媒體綜藝面前,除去善意偽裝和常軌禮儀的外衣,一句句一件件,直到靈魂赤裸裸的承於衆人面前,成為徹頭徹尾的貓人。
  用如此這般慘烈的過程,尋見了真我。
  
  人生如旅,終歸,每個人都是不結伴的旅行者。整個旅途中,都在自我所羈絆困頓中,摸索到達超我的方法,并尋覓著被紅塵河流年埋藏至深的本我的痕跡。
  
  突然間,我若有所悟。恍惚間覺得這些巫人一般的存在並不能叫做巫人。
  那應該叫做什麽呢?我想人界除了世人,巫人,應該還有一種存在,叫做祭品。
  他們,似乎是更類似于祭品的存在。
  
  溶顆粒老闆拍攝著他完全無效的紀實電影,點點,胡丁尼,崔哈,夜遊女,陶小株這些當下族都是他的祭品,他以之祭祀那在他心目中代表著至真之境的神,緩慢得變幻出自己的巫術。
  
  王皎皎追尋著他的天涯海角,囚困著他內心的怪獸,那些每年收著他從不同地點寄來的明信片的諸位便是他的祭品,他走減法的巫途了,用巫術滌凈了自己的內心。
  
  
  
  馬修使盡各種招數,偵破他的案子。那些死於他槍下的的亡靈是他的祭品,卻又在來年成爲了他祭祀的對象。
  
  但恍惚間,我又想到了依然離世的前社長。
  他走的可是削減之巫途?不不,相比只想我覺得他走的更像是一條,禪宗幽徑。
  一世行善,不斷佈施。他永遠都在賜予,即使到了生命的盡頭也吝惜于為自己提出丁點要求。他立下遺書,第一條,那是他立身的原則,身後也必須堅守;第二條,那是他與老妻的感情,最後所能為她做的事情;第三條,第四條……之後的每一條,都是他身後的佈施。是的,總是在身後他于世間的佈施還在繼續著。他與死神做了約定,三個月。這三個月,他放棄了自己的風格,自己的理智,尊嚴,堅持,為的只是給親人們一個機會,盡心挽留,努力爭取,在他終於撒手那刻親人們能因為曾經盡力過,而稍感寬慰。
  人若如此,他的功德也當修滿了吧。我仿佛看到了,肉身不腐,靈化菩提。
  然而呀,這樣的結果並未出現。
  他所在的境地,是親人們的回憶中,和女兒因思念肆意創造出的巫界里。
  
  誰是巫人,誰是祭品,誰又是世間觀賞巫事的閒人?這個似乎劃不清太明顯的界限。
  
  而她,便是最大的巫人。她以文字為依託,借了離題的巫術,筆下人人皆為她的祭品。她祭祀的又是什麽呢?
  
  她低眉垂目的防護罩萬古如一,絕不肯破。卻因為侍者小妹一句:“因為明天我就不來了,就不在這裡做了。”的話,驟然解除。於是,巫便不是巫了。而是一個無殼的裸具,沒有胸腔包住噗噗彈跳的紅通通心臟。好悲傷,這悲傷怕是連自己的一分也有了吧。道盡原委,巫不但簽,且定要留下小妹的地址待新書出來寄送。如是這般,卻還只是巫嗎?瞬間有情花開,宛如菩薩袖中的一朵優曇缽華。
  
  我陡然驚覺,莫非所謂菩薩也只是巫人裡的一種?又或者巫即菩薩,菩薩即巫?怕人察覺是以低眉,是以順目?
  
  她說:巫人生活在人界與非人界之間自己的巫界之中。
  那便是拿了人界的東西去祭祀非人界。而非人界到底是什麽呢?那接近鬼神,或如她為之神聖的存在到底是什麽呢?
  那必不是道家的所謂的飄渺帝鄉,也比不是基督教的伊甸園,也不是釋家的極樂淨土。那應該是一種更統一的東西。巫界的神之所棲,更為普適,更為深遠,也更為親近的東西。
  是千年以前的“道”嗎?
  諸子爭鳴,卻獨獨統一于“道”。百家皆以“道”作為至高的衡量標準。
  然而又說了,“道”不同。得道,得了道之後,道又將我們引至何處呢?殊途之後可是同歸?
  卻又同歸何處?
  
  她說:巫之一途為削減之途。
  減去所有錯誤的,留下那件必是對的。這一生的結果是只做一件事,到了最後,無站在鏡子前,對自己說:“可以了,就是這件。”
  你所面對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去盡鉛華分毫畢現的本我,歷歷在目看破萬象的自我,還有你所求的符合你所有期盼的超我。
  期盼,人所能期盼的都是什麽?那便是人性里至好的一面吧。
  至真的,至善的,至美的。那些生而為人便從心底心儀的、渴求的,最本質的期盼。那些被譽為神聖的,令人深深敬畏愛慕的,除此無它。
  科學求真,哲學覓善。有人說:到了最後,所有神學皆成美學。托勒密,托勒密,我欣喜若狂,宛如發現了這世界最大的秘密。
  
  我低眉微笑,靜聽遠方,仿佛聽到長遠現在鐘隔空傳來的悠長餘音;再靜一分,似乎又有路上飛行器夜遊神在彎道畫出尖銳角度的破空之聲;其間夾雜著每分鐘一百二十次的銳舞節拍。就在這一片巫樂辦詭吊生動的節拍中,借著巫人們的巫術,我似乎又向著某些東西靠近了一分。
  


  卡爾維諾寫過這麼一個故事:
  
  查理曼大帝晚年愛上一名日耳曼姑娘。朝大臣眼看國王耽溺於情欲,不顧君主尊嚴,荒廢國政,都極為極為擔心。後來那位女子溘然逝去,朝臣們如釋重負,然而為時不久,因為查理曼大帝的愛並沒有隨著那姑娘的死亡而消逝。國王命人將她那敷過香料的遺體搬入寢宮,寸步不離。杜賓主教對這駭人聽聞的情欲,感到驚惶不已,他懷疑有魔法在作祟,堅持檢驗屍體。他在這女子僵硬的舌頭底下,發現了一枚鑲寶石的戒指。戒指一落入杜賓主教手中,查理曼便就瘋狂的愛上了大主教,並倉促命人埋葬那位姑娘。杜賓為了避免困窘難堪,將那枚戒指扔進康士坦丁湖,查理曼便愛上了這個湖泊,在湖邊徘徊,不忍離去。
  
  唐諾在附錄裡寫“我個人不止一回驚訝到朱天文和卡爾維諾的相似。 ”他說,把卡爾維諾提出來,為的是擠走張愛玲。讀著《不結伴的旅行者》裡帽子小姐的時候,確實有幾分張愛玲的味道。但是再往下讀又不像了。其實說朱天文像誰的都有,那麼她到底是誰?
    
  朱天文不好懂。還是更喜歡那個給給侯孝賢寫劇本的她吧。


  “它像一颗发射成功的人造卫星无重力无意志,不过是放到轨道上就可以运转自如了。”这本是朱天文1994年获奖小说《荒人手记》里写两尾金鱼的句子,2000年被妹妹朱天心引用在小说集《漫游者》的序言《银河航道》里,用来解释父亲朱西宁离去后,自己的生活状态,
  
  
  
  从2000年到2007年,《巫言》一笔绵延八年岁月,朱天文接过妹妹深情的笔,继续带着沉静逼视世界,《银河航道》里的“金鱼人”化身为“巫”,逐字逐句捧出自己的“父后世界”,少年“三三”时她游多摩川,说到樱花“狠狠的开,要将一切的美都归还给世人。”《巫言》一篇三十万言皆力透纸背,如樱花般地用力书写,便是对父亲的一场含泪的报恩与祭奠。“死亡”如种子般再没离开作者的记忆,朱天文以不同的经验来喂养它。
  
  
  
  【年代忧患:菩萨低眉】
  
  《巫言》全篇围绕这样一个开头:“你知道菩萨为什么低眉?是这样的,我曾经遇见一位不结伴的旅行者。”观看之于苏珊桑塔格,是“日常生活的神化”,是孤立的物质世界的联合发声,朱天文笔下则相反——怕与众生的目光对上,菩萨于是低眉。而落实到文本中,这样的“低眉者”则有如下三位主角:兽医江医生、前社长、我。
  
  兽医江医生,面对怀抱猫狗智商陡降的顾客,不回应一切不当的期待,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法,不涉入、不威权、不温情,他“各方面的忍住”,一面是小动物的哀号生死,一面是人情的亲昵与盘问,应了朱西宁在致张爱玲信中一句“鹊桥俯视,人世微波”。朱天文在段落中糅合入三言两语的兽医与猫狗主人的对话,倒像是侯孝贤电影惯用的固定长镜头,文字的胶卷一帧帧行进,原本平常的短促对话在放大中愈发显得单薄脆弱,读者微一脸红,目光投向别处去了。
  
  而别处有什么?行文接着跳接到“对市民首要贡献是长得太帅”的马市长(马英九), “综艺岛上,新品种首长们天生具备握手功,注目功,摄影机一出现他们就调门拉高立刻骇起来。” 谨言慎行的书写者突然放开手综艺十足地调侃起倒垃圾的马市长“帅啊,倒个垃圾也这么帅”,“世纪初”的荒诞美学在一张一弛间水落石出,综艺与娱乐吞没了现世的一切智慧、愚笨、悲喜的判断,赤裸而等价的个体需独自承担个人孤独。
  
  一头白发的前出版社社长,一望即知他是作者的父亲朱西宁的化身,他坚持长征般读完每天的三大份报纸与衰老相伴,与收废纸跛老汉一期一会,坚持着世纪末遗存的打称、付钱,最微小的买卖交易,从六大张时代坚守到是十二大张的当下,都说荒城岁月里人情如纸,前社长道是靠着脆薄的一张张报纸维持着个体与年代的行礼如仪,惊惧于平衡状态之脆弱易毁,“低眉垂目他俯瞰头条新闻状实则是在收敛着唯恐一晃动便会逸散出来的仓储味”——是的“仓储味”,浸泡了时间最终浮现出死亡的形貌,成为有细节有内容的气息挑衅地如影随形。对低眉者前社长而言死亡知道怎么延迟时间,在你安然休息之前,把眼前世界熟悉的东西,一样样换成你陌生的。温软宁静的低眉姿态,实为衰老中人对世界的放手一搏。
  
  整部《巫言》是一部“我之书”,朱天文将它解释成“巫者之言”,钱钟书诗:“人事易迁心事在,依然一寸结千思”,文本俯仰之间皆是敏感固执的思念呓语,我为周遭世界发生的一切加上或华丽或戏谑的注脚,而“我”与世界真正发生碰撞交集,做出切实的回馈,则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处。例如《不结伴的旅行者(3)》中“哈金作品研讨会”上混乱失重的发言,例如《巫时》中她对送快递小弟说“我是伯母耶。”——一种带有自我祛魅性的错乱言语,与江医生、前社长巧合地共享“脆弱”这个词。在浩荡地回顾完迷幻浩室(ACID HOUSE)发展史之后,“我”以倦容相对年轻人的追问,在思考完卡尔维诺的“离题”哲学之后,“我”逃避着咖啡馆小妹的目光追寻,在2010年大陆的巡回演讲中,朱天文笑成自己“山顶洞人”,作者低眉为退守,退守到书桌边的一亩三分田,相对于80年代“三三”时期的文学环境,这般低眉姿态凝固成一只怪笑的兽,警示读者从一个世纪末到另一个世纪初,复制生活的现代发明也许正吞噬者生活本身,所以我会在旅馆房间里,如超度亡灵一般将室友帽子小姐的垃圾划归为永生界、投胎界、再生界、重生界,我会在自己狭小的书桌上成立一个微型博物馆,这都是充满礼貌、敬仰的为当下不断流失的生活保存侧写。
  
  “我”——一个生活失败者的沉默寡言让人联想起的是《巫言》中闪现的另一个虚拟人物——马修·斯卡德,美国作家劳伦斯布洛克硬汉侦探小说系列的男主角,首章《巫看》的末尾,劳伦斯小说《八百万种死法》中关于侦探马修最著名的桥段“咖啡馆里,今夜我只听不说”,被作者拼贴在与“帽子小姐”香港之行的末尾,第四章《巫途》,我在找字之路,虚构与回忆交叠的纽约城中遇上马修,向他探听办案过程。
  
  宕开一笔说《八百万种死法》,侦探马修少言寡语,在戒酒小组的讨论中,他总是聆听着无数个情绪化十足的故事,不语,谈论到被害人的离奇死因,他说“先到处转转,跟大家聊聊,除非金碰巧被一个疯子杀死,否则她死因一定源自她的生活”,说到案件进度,他向酒友解嘲“这个城市就有八百万个故事,这只是其中之一。”
  
  生活的残酷就在于,它如同文章开头所引用的苏珊桑塔格观点,看似孤立,实在早已串联纠葛,密谋好一场谋杀——死亡。巫者的瑰丽思维世界和一切生活经验,如同马修的办案逻辑,在现实的逼促下手无缚鸡之力——下一个年代,一切又要重头开始。朱天文将巫者的低眉姿态概括为“我看见,我记得,我写下”,历史急速前进,个人的记忆原本是历史的局部,现在则相反,当历史成为记忆的局部,“巫者”看似冷漠实则艰辛地,和时代现实的巨轮拉扯。
  
  如同《百年孤独》开头手拿两块大磁铁梅尔加德斯,巫者以低眉维持着对年代的召唤,吉普赛人说“东西是有灵性的”,胡兰成诗曰:“东风吹海水,泰山见历历,世密天网疏,圣贤生其隙。”
  
  
  
  【离题未完:巫言待续】
  
  写毕《巫言》后,朱天文多次在解释文本时运用了两个关键词:博尔赫斯“歧路花园”与卡尔维诺“离题”。她还补充说,《巫言》的原题为《谋杀与创造时间》,借用的劳伦斯布洛克一篇侦探小说的标题,“布洛克小说里有很多细节不同于福尔摩斯式推理细节,它或许是散乱无用的,但就像一堆拼图,到了正确时候轻轻摇一下,就会拼出来。”
  
  以细节哺育细节,线索缠绕线索,朱天文《巫言》的写作模式发展的是日本“私小说”——夹缠浓烈的自我忏悔与生活暴露,把人从生活的不安中解救出来。博物志一般的诸多事项如落英缤纷迷惑读者的视线,妹妹朱天心夫妇在小说中成了“假婚人”;导演侯孝贤成了“即溶颗粒老板”;《不结伴的旅行者3》则开宗明义“这是一篇告解”,我们循着花香走失在歧路花园。作者的侥幸心理也在于此:《巫事》开篇用艾略特长诗《圣灰星期三》中一句“因为我知道时是时,空是空,所有真实意义皆限于一定时空”做引子,如同《圣经》里那句“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朱天文少时倾慕哪吒剔骨还父、剜肉还母的决绝,时移事往,今天的小说家野心更大,要上打乱时间与空间,实现“零叙述”的文本。
  
  处在时间的与年代焦虑中,作者借格里安·格林小说中约会迟到的女子之口说出自己卑微的诉求——“我不想要快”。快与慢,相对于快,推迟时间的流程,卡尔维诺提出“离题”——“从这里到尽头,最短的距离是直线,假如这些偏离变得复杂、纠结、迂回,以至于隐藏了偏离本身的轨迹,也许死神也就找不到我们,时间就会迷路,我们就可以继续隐藏在不断变换的匿逃里”,朱天文选择以离题拖延结局,繁衍出自己的时间,回避一切的尽头,但是,我们的问题是,既然有了开端,又怎么避免的了尽头?谁可以用笔在纸上划出一条射线呢?更何况作者朱天文的另一重身份是编剧,读她的同业小说家及编剧严歌苓女士的小说,便篇篇带有鲜明的结构感,框架十足,朱天文如何避免职业病?
  
  就好比劳伦斯布洛克的侦探小说,杂乱的细节并未覆盖案件的结局,朱天文的“离题”是否能遮掩小说行文的情节线索?对于线性的打断,本雅明早已下出定义:“每一个句子都像重新起头,开启另一篇新文章。”而朱天文式的“离题”,则是感官上的网罗与飞翔,在观看和思索中,她一一叩击开新的区块,如从父亲的化疗、延伸到细胞转型—介白素二号—金门大桥,而小说中的人物,虽然作者有意识地打乱了时空章节,夹杂了虚幻与回忆,隐瞒了因果,但在大时代背景的衬托下,我们都可以为他们找到(流动)的归宿,当拉长小说的时间线,会发现猫女、前社长、老板、妹妹等,他们各自的面目在其中各占一隅,一截截片段时间构成了《巫言》复杂的网状结构。而朱天文徘徊在“线索”与“离题”之外的一份迟疑,则仿佛小说的呼吸,话语间的思索与顾盼,让我们从陌生、新奇的《巫言》文本间一窥到惜时写作《世纪末的华丽》的“天文模式”,不禁莞尔。
  
  另一方面,线性时间自身既是一个矛盾体,现在只是个数字点,不占据时空,布拉德雷说时间是一条从未来流向我们的逆向之河,“我们总是逆流而上,而未来转变或溶解为过去的时刻,就是现在”,我们唯一有的即为记忆,并融合着梦境。朱天文并未放弃这样的可能性,在小说中她吟诵起艾略特《四季》:“现在时间与过去时间/两者或许都存在于未来时间/而未来时间包含过去时间/如果所有时间都永恒存在/所有时间都是不可弥补的。”
  
  到的归来,小说的末章《巫界(3)》从思维花园回归到真实事件,叙述亦从《荒人手记》式的迷醉幻境回归直言白话,写读者(食字兽)与作者透着原始悲剧性的一场相逢,末尾写一场废纸回收站的火,烧尽了巫者家族几十年的作品存稿,如同上世纪遭塞尔维亚军队攻击的塞拉佛耶图书馆——“只有会被火烧毁但仍存留的,是的自火中救出的,才能让人学习到某种必要性,某种可能永远失去无法取代之物的必要性吗?神圣之书。”“书(纸张)”成为一种符号,代表着巫者(朱天文)所祭奠的,逝者长已矣的“最好的时光”。
  
  凑巧的是,我们可以用翁贝托·艾柯《玫瑰的名字》中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的修道院为小说做续写与预言: “我在瓦砾堆里翻找,不时找到从缮写室和藏书馆飘落的羊皮纸碎片,它们像埋在地下的珍宝一样残存下来,我开始收集这些破碎的纸页,像是要把他们重新拼凑成一本书……经我耐心地拼贴,结果我好像是建了一个小型藏书馆,它象征那座业已消失的庞大藏书馆,一个由片段、引证、不完整的句子,残缺的书本构成的藏书馆。”——朱天文想通过打散来解构,并实现升华的,以文字为代表的“最好的时光”终归会以一种自然的方式重建,仿佛凤凰涅槃式自我救赎,如同马修· 斯卡德在办案过程中实现的自我救赎一样,它更加精致、更加意味深长——就像小说中写,父后九年,“我”不可思议地与父亲奇迹般重逢于,他生前批阅的《细胞转型》一书。
  
  唐诺在《关于<巫言>》中将朱天文的“离题”诠释为“一种不只是快速的巫术,一种慢慢的赶快的巫术”,我们知道,朱天文的下一部作品名目初定为《时差的故事》,要书写的是“纯叙述的小说”,朱天文调侃作家身份为“作了三十年手艺的老工匠”,“精准”二字于她已信手拈来,当写作的“自由”成为作家下笔的第一要义,如大江健三郎所言:“文学其达到之处常常超越作者意识”,我们翘首以待,老工匠朱天文的下一场“炼金得瓷”。
  
  2010.11


   朱天文的时光机
  
  朱天文是一位对时间之流逝有着超常敏感的作家,时间之流逝不可挽,然而她总希望做出种种努力。读《巫言》时,时时处处感觉到,朱天文是有着重新建构时空的野心的,她发展出了自己独特的一套时间哲学体系。
  那么朱天文是如何留住时间、挽住时间巨轮的?
  一种是不断地离题,以细节之耽溺繁衍出自己的时间,挽住时间巨轮;一种便是凝聚时间于器物之上,把时间物化、实体化。一物一物,不再仅仅是一物本身,而是时间之聚光,凝聚着种种历史经验、人生记忆,凝聚着历史与人生中的某一段纵深的时间。
  物在朱天文的定义中,毋宁说是时间的碎片,时间的洪流浩浩荡荡地过去,留下的只有凝聚于物之上的记忆。如唐诺所言,《巫言》“写出了一个极诡异的时间景观”,诸般一切物,都是朱天文的时间化石、记忆化石,止于一时一地,然而凝聚着几亿光年的纵深。
  时间被冻结,器物成标本。天文小姐首先做的,便是化时间之至虚为器物之至实,化时间之流动为器物之静止。唐诺在《巫言》跋中评《世纪末的华丽》之语同样适用于《巫言》, “过去和未来两头倾注于此时此刻,让现在几近无限地膨胀,凝结延长,以某种近乎全然静止的最从容最徐缓速度进行,时间分解成光阴实体化的一寸一寸,让米亚带一抹微笑地得以一物一物挑拣、加工、收存,让那些如电似幻、瞬间消灭的东西俱成坚韧不坏。”
  原来流动的、无可把握、无可挽留的时光,以实物的面貌呈现在你面前,因而成可触可感,可摩挲、把玩,可挑拣、加工、收存。易逝遂成不朽。
  接下来便是以器物为时光机向纵深时空的穿梭。
  一物摆放在你面前,当它被朱天文赋予了时光之化石与标本的身份,它便不再仅仅是单纯的物理意义和空间意义上的器物,而是收敛起了纵深的异时态时光,它背后有一道无形的幽深时光隧道一直延伸到时光深处,带你穿梭到你想要抵达的历史经验与念念不忘的个人记忆。从这个意义上说,器物分明就是朱天文的时光机。
  《巫界(2)》写窗台上的绝世宝物们。一只Nokia手机,凝结着的是家里人接触手机的一小段历史,及妹妹女儿“小羊”电话催“主人”喂猫饼干的不失温情的生活小插曲。
  一束金黄稻穗。在睹物的瞬间,物之赠送者“我的同业暨畏友”陶渊明式的耘田种曼陀罗的文人隐居生涯于焉在巫人脑海中浮现。顺着畏友字述《论中体》一步一个脚印地踏下去,零碎的文字碎片里,巫人走向儒教幽深的过去,穿梭中追述民国两大儒康章的宏愿悲愿,重溯民族精神心灵的历史。
  窗台上一支欧舒丹白锡筒,亦是一架小型时光机,以此为触媒,巫人穿梭回欧舒丹规模尚小、尚未全世界通行时,“那个小香膏铺满售台种类多样似雨林生态” 的一去不复返的欧舒丹时代。这上面凝聚的是欧舒丹的品牌记忆,亦是“我”在原生态的欧舒丹香膏濒临绝种前,与之于天之小城,以一兆光年的平方之恰巧几率的初相见经历。
   玻璃鹿凝聚的是不结伴旅行者对玻璃产地天之小城Courdon的风貌记忆,及看老人吹玻璃的幻巧经验。一只来自北海道小樽玻璃产地的冰裂纹岩石杯,凝聚收存的是岛上第一酒保传授给门生的独门经验,对作为酒吧基石的冰块的挑剔,以及对纯喝伏特加之理由一一道来的说明。
  收存时光如何可以,但因有了实感的物,于是时光的收存有了支点。摆满琐碎物品的窗台便是一面凝止的时空镜框。“诸般一切物,就是这个时候,幢幢影影交错在黑夜窗亮中仿佛无数计之异时空看哪,给做成了标本钉在镜框里。凝固的时间波折,那是长达二十亿年地质史的大峡谷。从最底部寒武纪岩层至最高处二叠纪岩缘。二十亿年(那是时间吗?)以现在同时并存于此的大峡谷景观,震慑着观看它的人。”
  往来熙攘的时间被具化、被物化,永不停息的流动的时间被冻结成层次分明的地质岩层。纵深的历时态时间,得以以共时态并存。巫人所有的不过是一窗台毫不起眼、实际经济价值甚微的物品。但却又最富有,因她拥有的是一架架小型时光机,一条条通向异时空的时光隧道摆在面前,可自由进出无碍。
  她不收藏金玉珠宝,她只收藏时光机。
  
  
  


  在我眼里这终究还只是本小说,非得一口气读完不可,像这样放着断断续续地看,心情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简直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读过这本书。
  倒是对那个非正文的八卦挺感兴趣:“查理曼大帝晚年爱上一名日耳曼姑娘。朝廷大臣眼看国王耽溺于情欲,不顾君王尊严,荒废国政,都极为担心。后来那位女子忽然逝往,朝臣们如释重负。然而为时不久,由于查理曼大帝的爱并没有随着那姑娘的死亡而消逝。国王命人将她那敷过香料的遗体搬进寝宫,寸步不离。杜宾主教对这骇人听闻的情欲,感到惊惶不已,他怀疑有魔法在作祟,坚持检验尸体。他在这女子僵硬的舌头底下,发现了一枚镶宝石的戒指。戒指一落进杜宾主教手中,查理曼便就疯狂地爱上了大主教,并仓促命人埋葬那位姑娘。杜宾为了避免困窘难堪,将那枚戒指扔进康士坦丁湖,查理曼便爱上了这个湖泊,在湖边徘徊,不忍离往。”
  搜到个英文版的
  http://www.heritage-history.com/www/heritage-books.php?Dir=books&MenuItem=display&author=evans&book=oldtime&story=ring
  研究研究要是有新发现再来补齐吧


  朱天文的《记胡兰成八书》里头有一篇《神话解谜之书》,其实是对胡兰成的《女人论》及未完成的《中国的女人》的阐述与发挥。大意是将世上的文明分成女神的文明与男神的文明:
  “史上是女人创造了文明,此文明与自然一体,是具象的造形。此后男人将其理论化,学问系统化。女人做的是格物,男人的是致知......”
  “女人理论上不及男人,男人美感上不及女人。”
  “美感动人,理论压人。”
  “史上天下大乱之时,第一要复兴清明的美感,第二是要复兴清明的理论学问。今亦如此,但今番要由女人来带头了。”
  云云
  
  这些说法对朱天文的影响巨大,朱自己承认她的《荒人手记》、《世纪末的华丽》、《巫言》,都是一个主题贯通其中――实现对胡兰成《女人论》的续写。三本书,三次攻坚。
  《荒人手记》尚未读,因此不予置评。只知道这本书的前身是《日神的后裔》(日神实指女神),因为没写成,转而写了《荒人手记》。
  
  《世纪末的华丽》里的结尾“有一天男人用理论与制度建立起的世界会倒塌,她将以嗅觉和颜色的记忆存活,从这里并予之重建。”预言的就是男人的文明崩毁,女人文明将存活。
  
  《巫言》,最开始读的时候,觉得这本书真该叫“物言”,满眼物质。后记里唐诺这样评价:
  “所谓女人论式的文明解答方式救赎方式,這些年來一物一物过手、收存、摩挲、鉴别如手工匠人的朱天文已知道可以更宽广、更普遍的來解释來思索,它包含在一个更大的且已有的讨论里,不见得唯名的就是女人,而是有形体的实物实相实体”。
  “有形体的实物实相实体”其实还是没能脱离胡兰成《女人论》中的“具象的造形”的范畴。
  
  (我想《巫言》这本书究其本质是关于文明的,只是它的表现方式用的是“具象的造形”——《神话解谜之书》里如是说:具象的造形是通往母亲神话的那组信号。说的更直白些就是我们在书中看到的林林总总的物质堆砌。)
  
  可以想见,如果没有胡兰成的学问影响,朱天文这些最重要的著作从何而来?但是更有意思的一个话题是,如果没有张爱玲,只怕胡兰成未必写的出《女人论》哩!
  
  下面我将引用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和《谈女人》里头的几段话,因为实在可以和上头胡的原文直接呼应!
  
  “强调人生飞扬的一面,多少有点超人的气质。超人是生在一个时代的。而人生安稳的一面则有着永恒的意味,虽然这种安稳常是不安全的,而且每隔多少时候就要破坏一次,但仍然是永恒的。它存在于一切时代。它是人的神性,也可以说是妇人性。 ”(自己的文章)
  “超人是男性的,神却带有女性的成分”(谈女人)
  
  不妨说,张爱玲提出了“超人”与“女神”两种概念,对应的即胡所谓的“男神文明”“女神文明”。只不过张爱玲指的是文学气质而言,到了胡兰成那,就引申发挥到整个文明了。
  
  (只要看过他的书的人就知道他有多能“引申发挥”,随便一点东西他都胡天海地扯一通。有关胡兰成对张爱玲的“抄袭”,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的很详细,可惜找不到了现在,只记得一个例子,张爱玲说过一句,“现代的东西纵有千般不是,它到底是我们的,于我们亲。”结果这个“亲”字在胡的文章里随处可见)
  
  “我发觉许多作品里力的成份大于美的成份。力是快乐的,美却是悲哀的”
  这里张爱玲又提出了“力”与“美”的概念,“力”则“强调人生飞扬的一面”——超人的气质;“美”对照“人生安稳的一面”——人的神性,妇人性。
  到了胡兰成那就成了“理论”与“美感”的关系了。
  
  如果以上还只是我在附会,那下面一段话就让人读着触目惊心了。
  
  “叫女子来治国平天下,虽然是“做戏无法,请个菩萨”,这荒唐的建议却也有它的科学上的根据。曾经有人预言,这一次世界大战如果摧毁我们的文明到不能恢复原状的地步,下一期的新生的文化将要着落在黑种人身上,因为黄白种人在过去已经各有建树,惟有黑种人天真未凿,精力未耗,未来的大时代里恐怕要轮到他们来做主角。说这样话的,并非故作惊人之论。高度的文明,高度的训练与压抑,的确足以斫伤元气。女人常常被斥为野蛮,原始性。人类驯服了飞禽走兽,独独不能彻底驯服女人。几千年来女人始终处于教化之外,焉知她们不在那里培养元气,徐图大举? ”
  
  请注意这句——
  “几千年来女人始终处于教化之外,焉知她们不在那里培养元气,徐图大举? ”
  和朱天文的那句——
  “有一天男人用理论与制度建立起的世界会倒塌,她将以嗅觉和颜色的记忆存活,从这里并予之重建。”
  比照起来,是不是让人心惊肉跳?!
  朱天文所言之凿凿的预言不过是从张爱玲的一句推测中而来!
  
  何况如果不是遇到张爱玲,仅凭胡兰成认识的其他女子,是不足以让他知道女子这么“好”的。——我说的是在文学上,文化上。
  
  如此一来,张爱玲通过胡兰成这个中介对朱天文所产生的影响似乎还没有被完全认清哩。
  
  不只如此,《自己的文章》中的一段话还可以让我们换个角度审视朱天文的《巫言》:
  
  “这时代,旧的东西在崩坏,新的在滋长中。但在时代的设法来到之前,斩钉截铁的事物不过是例外。人们只是感觉日常的一切都有点不对,不对到恐怖的程度。人是生活于一个时代里的,可是这时代却在影子似地沉没下去,人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为要证实自己的存在,抓住一点真实的,最基本的东西,不能不求助于古老的记忆,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过的记忆,这比了望将来要更明晰、亲切。于是他对于周围的现实发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疑心这是个荒唐的,古代的世界,阴暗而明亮的。”
  
  《巫言》里表现的时代(也就是现代)正是一个这样的时代!“旧的在崩毁,新的在滋长”“疑心这是个荒唐的古代的世界”——朱天文将其寓言化地称之为“巫”的世界!
  
  而朱天文惯喜欢引用《圣经》,佛经,中国古代经典,不知道是不是在“求助于古老的记忆,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过的记忆”?
  
  ......
  
  
  


  明信片跟奢侈品,都让我想起了你。那个马市长,不就是马英九吗?还记得是在一辆公车上,从你口中知道了天文天心跟天衣。还记得,和你去听唐诺天心的讲座,我让他在两本书都写下了你的昵称。唐诺写的附录里提到了《时移事往》,那是你最爱的小说……
  
  110327下外公家


  
  
  《巫言》的最好处在于可以片段读、碎片读、随手读、跳跃读,不好处不读,好处反复读。朱天文无限离题的写作初衷终于实现,也间或改变了一众读者的阅读习惯。
  于是这本书穿越了题材,其存在只指向一个目的,叙述本身。从《荒人手记》开始,朱天文的写作进入了另一个境界。这种境界往往只能发生在,一个专业技艺从业者对其技艺的各个层面已娴熟到一个程度,并且她的性灵仍然在提升。哈哈,一说到这个仿佛就不能说了。但可以以类比旁观之。比如这个情况不知为何,在写小说的人身上不常见。但在搞艺术、哲学的诸位大师身上就多些。
  想想毕加索、梵高、鲁西安·佛洛伊德的最后作品,想想福柯的晚年之作……甚至还可以举出那些科学家来,想想爱因斯坦、牛顿晚年在搞什么他们的精神状态……
  大抵会明白朱天文开始进入到一个什么样的时期。
  就自然年龄来说,这个时间在朱天文身上发生的挺早,四十多即始。不过朱向来是个文学素养很早熟的作者,也难得天份一直得到滋养从未间断。这使得我这种少年时代即拥有对她阅读经验的读者来说很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对朱天文从今往后作品的期待就是无期待、零期待。
  写作本身对她来说成为一件游戏之事。当然可能有人很早便这样说。但我指的并不是他们的意思。
  对于作者自身来说,你可以以游戏的心态对待创作。但你的作品反之与你不是游戏。而朱的作品反之于她是。她已写尽到可以不写。
  
  这个念头想必从《荒人手记》即有。但《荒人》因囿于一主题框架,虽然叙述上已开始跃跃欲试散漫去,但明显还有点紧。到了重写数遍的《巫言》开始,终于挣脱,语言如破堤之洪倾泻而出。不熟练的读者恐怕只能如江上小舟,忐忑的随江而漂,荡去哪是哪,胸中难免有怨气觉得摸不到头脑。而老手则明了作者意,轻松的站在岸边观景,知道这一步看到江的此段流即可,眼前的即是一切。灵魂对接的一刻,蒙昧中的一瞥。
  
  稍稍想想,大抵会意识到,文字工作者以文字做到这点挺难。不同于电影的质感,不同于绘画画框限制造成的天然片段。意识流什么的只是心理经验破除一种固有的叙述观念后估计小孩子也可以写。所以,从《哈扎尔词典》开始,世界各地写作者幻想的从形式上破坏、重建一种片断似的、散点透视的阅读经验被朱天文不露痕迹的完成了。再度证明一个真理,不要总想着形式,形式形式形式的追求那是最初级的追求。真理会裹涵形式自己呈现。到那时,世人所做的,将仅是描述之、解释之。
  
  所以我现在也是在描述和解释这部作品。《巫言》并不是伟大的、神奇的、天杰地灵的、划时代的,元点意义上的。它只是不可复制。这是我们这个机械可复制时代一切艺术从业者的创作幻想。也常常挫败。“没有新鲜的故事了,有的只是新鲜的嘴唇”。
  
  朱天文在写完《荒人》后老说,过去人讲红楼,写的是“盛极而衰”,她想,为什么不能就写到“盛”呢,一片繁华遍地金光就这么明迷了去,万物散在白光之中。她并且描绘她想要表现的世界的景观。即星宿各居其位。
  这么听上去仅像个说法的说法。我很惊讶发现她做到了。
  这个东西就是这么个东西啊。唉。
  
  不想想的这么玄的读者。你在这部书里,继续可读到老中国的血脉和万里江山之气魄。让我们难过以极的,大陆作者笨手笨脚,头昏脑胀的想着接续传统。于是不是重新模仿章回体,就是寓言体,等等,等等。反正就是复活一个文体。却恰恰忘掉,文乃是世界之一部分,你复活了一个章回体却复活不了其存在的人文景观啊。于是,生硬、搞笑、莫名其妙、干涩……只能这样,难道不是么。
  而为什么开口闭口英文译词日文译词,写着女模特、女演员、时尚文员、飞车党、小太妹、摇头丸、电子乐、魔幻都市所有这些最具有现代性表征的朱天文却有着古中国的气脉。为何国内海派文学写上海总写到弱质情调里去了呢?那一团团巨大的气,我从她大学时的散文里就读过,现在还在,我常常为之惊讶:
  
  『这是颓废的时代,这是预言的时代。我与它牢牢绑在一起。沉到最低,最底了。
  我以我赤裸之身作为人界所可接受最败伦德行的底线。在我之上,从黑暗到光明,人欲驰骋,色相纵横。在我之下,除了深渊,还是深渊。但既然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天堂,自然也不存在有地狱。是的在我之下,那不是魔界。那只是,只是永远永远无法测试的,深渊。
  止于此,止于我。经上说,不可试探你的神,到此为止。』
  
  我一直觉得此段如佛经,值得反复诵读。在我成年之后,几乎从没能记住任何诗句。但是这段居然记得。从而明白缘何阿城驳陈世襄说,这个时代的文学是小说。
  
  
  那么一个小岛国、湿润之地生活的她,胸中撑起的霸起一地之雄心稍不留心就从人生中最可爱最可悲之处冒出来。让我想起朋友的一句话:朱天文之为侯孝贤电影增添一抹深沉的底色。
  
  写到high的朱氏,经常会惘言妄言忘言到笔下出现如下字句:
  
  『没错,描述。
  咱们忘了观察描述。
  天启曾以斯特劳斯的温柔面貌说,描述才是所有科学的根基。
  我无意质疑实验的价值,而只想提醒一句,观察应是第一步骤。惟有透过观察,才可能发现问题,而后才能用实验来解答。别忘了,对科学家最大的恭维莫过于对他说,哎呀,我怎么没看见?
  是噢世界如此之多样,我观察,我描述。然而也许我已忘记自己的来时路?』
  
  『我和老爹和罗氏,罗森伯医生,那时我们站在西塔大厅宛如盐柱。时间拍岸,巨鲸越过金门大桥。就在那时,我们恰恰回望了一眼,恰恰共同看见,是的我们看见,黄金古代返照于时间上空的辉煌霞彩旋即隐没于雾里。』
  
  我还是想提醒注意以上时刻作者的姿态。那是与故人、古人比肩,站在时空之外的某处,回望人类历史与文明。
  我几乎从没在中文作者里看到过这样的眼界和姿态。朱小姐的心气是如此尺度,自然无有可写不可写之区别了。
  此高度几近神明。
  
  文章之“气”的养成,要在文章外。对于创作来说意思就是,这不是技术。还需心性。脾性低劣者,恐难以为继。硬要来,大概也只是一口硬气,邪魔浊臭。
  
  于是《巫言》里面朱天文的眼睛没有年龄。女性性别是可辨的。然年龄,既可是五十,也可是十五。她的目力是新鲜的,用第一天生下来的眼睛看世界。就是那种新奇。
  我喜欢看朱天文是因为她是中文作者里少有的好的。还有看到一个自己一直很喜的作者在自己的作品里如此自由愉悦。
  生命之光尽在眼底。
  
  
  『我与老板对望一眼,是的,末日的早晨。
  其书曰,然而我确知曾经有一个晚上,世界在预言实现的边缘游移了一会儿,却朝着背反的方向去了。』
  
  『前社长真想,真想把这一刻的清醒明白,传给谁知道,如科幻世界里一按钮,脑中所想便输至另一脑中。就像基因,会得复制,传给下一代。
  可怜无法复制,无法传递,无人知晓的清醒明白啊。
  他此刻获得的,亲人们受惠不到,他们终归要自己走一遍。走到尽头,如果上天恩待,他们亦将有所获得,这算幸运的了。前社长终于明白,人生如旅,终归,每个人都是不结伴的旅行者。
  
  在那亲人们听不见也看不见的冷冬上午,前社长最后一次环顾四周。折叠于侧的羽绒被褥,印花图案似荆棘,似闪电,好威猛呐哪是能让人安眠,倒叫他要武装着配备进入梦境,打一场抗癌之战。交出肉身,放弃清醒。于此之后,他会跟喝了孟婆汤一样,这个下午发生的一切,将会逐渐模糊,终至遗忘消失。
  前社长低眉垂目,眼角濡湿起来。
  风吹嚓嚓响,廊上晒衣架上夹的大张玻璃纸反射着太阳光摇乱得一院子一客厅明迷。前社长进入了梦境。』
  
  2009年10月18日


  简单而主观地说,我觉得这本小说的尝试损害了小说这种体裁。
  
  附录里唐诺险些累吐血也没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难道憋屈数年捧出来的试验作品就一定要旁征博引地叫好?
  从一个理解能力有限的读者角度看过去,我还是希望朱天文回到《荒人手记》甚至世纪末更靠前的时候,那时她假装平静实际张狂是有资本的,现在拆分成太多条,纠结了。
  书中不停地出现卡尔维诺和布洛克的文字或意向,好在与他们都算相熟。他们就是这样写小说的吗?
  
  此书的尝试还是积极的,但极感兴趣者或朱氏铁杆之外的人买读都不必,纯个人观点。


  说实话我还没有读完。从埃及带回来的用彩色棉线缝处金字塔椰枣树来的黑色纸签还在四分之三处藏着。开卷至今,读电子书至买了一本丢在飞机上又买一本再看,也有一两年?
  
   仅是唐诺的关于朱天文和卡尔维诺比较的那一篇,我认认真真读了很久。
  
   期间开了其他的书,有一天看完的,有看了开头丢下的,有努力看完的,有看完便忘记的。只是这本《巫言》一直在包里,手上,白色的封叶带出了一些脏兮兮。
  
   我不觉得这是对天文的不敬。从起初的陷进天文式的描述里,到断点跳跃云里雾里,再到现在,我似乎不着急看完,中了《巫言》的幻,听从它的催眠引导,坐下来,静观,你,我,他。世界便是巫界,抬头即读,呼啦划出一道x轴线;此时即是巫时,静心书开,又呼啦划出一道y轴线。天地万物苍生皆听了巫言,生出异常的x和y轴来,仿佛爬藤植物的触须,无限延长。巫人巫事虾兵蟹般慢慢填满着触须的空。
  
   你若明白,此刻合上书,这本书的意义已经存在。你若不明白,读完再读再读,也是枉然。
  
   这个小巫女的手段,有点像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你读到这一段,拍着大腿说好,急急翻下去的时候,没了,戛然而止。他再说,你再听,又听得兴致大起,这回不骗人了吧,你埋头下去,又没了。你有些气愤,生翻过去一章,再骗人就生气了,好像说不了不了,于是讲得太精彩,你拍手说好好好,回头,还是没了。你于是明白,哦原来在骗人哪,心松动了很多,姑且看看你再怎么骗。巫就是巫,你又中了魔,哭着求着说讲下去吧讲下去吧,巫说好我讲。但又讲另外一个故事。鼻涕还在的你又听下去了,忘记了原来在闹什么。等你在无数故事里浮浮沉沉,哭哭笑笑,几番几回后,巫说,收工了。故事讲罢。飘走。
  
   你兀自一人,留着,想。
  
   又或者,《一千零一夜》。寓言就是老实,告诉你我这里有个故事要讲给你听。你一听,这不是一千零一个故事吗?有头有尾的,你听了整整三年,才想起来,哦,总共讲的是那个国王和讲故事的巫女的故事!
  
   可是,在你听了几年天文的故事以后,你找到那个原始的故事了吗?你摇摇头。
  
   你开始追根逐末,在每个故事里感叹着人生悲喜。学着和文人思想家哲学家一样思考,从每一个几毫米薄薄的生活面里找出银针一样的-------规律!哲学!精髓!禅!
  
   你激动了:我越来越接近故事的“本”!
  
   你把七七八八甚至大捧大捧的银针堆在一起,要拼出那个故事的原型。甚至要找出操控世界的元,真,本,或者什么。不容。不合。在一起刺刺拉拉地倒。你实在不明白,难道这些银针一样闪光的“规律”之外的东西,有那么重要么!!你再找,再翻。无果。
  
   当你瘫软下来把一切丢回原位,世界忽然转了:前社长得了不治之症全家在转,前社长要写个遗嘱,恩,那个谁谁,线铺开,他的世界也转了。那个谁谁要记得,线又铺开,他的故事很耐看……
  
   然而你在庞大的这一切面前,这一切“身外”琐碎面前,眼睛亮了,甚至湿润了。从宏观到微观,一草一木,一方一物,一事一人,乃至自己,都是千万银针凝结起来的金刚体,发光发亮,自己白活了那么多年纯然不知。
  
   天文微笑。说,我不是一直在问:你知道菩萨为什么低眉??
  
  


  朱天文说,小时候看了张爱玲的《我的天才梦》,就全按那个路数来,年轻时非要活的格外张扬,总觉得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其实现在看她,却是一个非常懂得体恤的人。看天文的讲座,人都是很谦和。说到有一些话已经反复跟媒体讲过,总是要先请大家多忍耐。讲座也都是站着,因为怕后面的人看不到。
  也从不故作惊人语,都是在平等谈心一样。有些觉得无法回答的话就老实不答。有些可以回答的总是回答的极为详尽,来龙去脉就又讲了好多分钟。天文是个不懂得敷衍的人。她的父亲朱西宁是山东人,我的印象里山东人也喜欢直来直去的。
  她自言小说家拥有不成功的人生,自甘寂寞,做山顶洞人。又很惊讶原来外面的世界有这么多人喜欢她。所以打算快一点回到山顶洞,好多写一点出来回馈大家。其实她蛮幽默的。她是不震动的,蛮舒服的人。穿衣服每次都是简洁朴素,叫人几乎忘了她在《世纪末的华丽》里写了那么一个精通物质色相的恋物癖。
  说到卡尔维诺的离题,张大春在《小说稗类》中也提到过的。离题之美。在《巫言》里,她以细节的铺衍做着离题的功课。《巫言》是多元化的展示,矛盾的也可以,没有故事,从前的小说还不是这样。意义全在于细节的繁复之美,以小说家之眼捕捉。不寻求意义,只呈现。卡尔维诺说,深度是隐藏的,就藏在表面。
  给定的意义或许已不是现代的读者所能接受的。一个日益多元的社会,必然会有更加多元化的思路,而没有谁对谁错。每一个都是事物的一个侧面而已。马斯洛曾经在一个镜子的碎片中感悟每个人都只是一面,但镜子尽可以发光照亮阴暗角落。现代的读者是千万个碎片。他们自有他们的发光处。而小说提供一个可供无限发挥想象的文本,任由人们在其中添加图画。这也就是现代重视读者参与的艺术理论。
  看到天文始终不老,2010年的她已经50多岁了可哪里像。2008年有一个读者的问题里有,时间是女人的敌人。天文重复了几遍,马家辉说怎么好像化妆品的广告,天文也重复了一遍,对于那个冗长的问题,之后就觉得答无可答,所以就不答了。
  其实我看她,就得出三个字,大自在。可是2010年的讲座里,她笑着说,讲完这么一大段,我大汗。可是没有什么好遮掩了不是吗。
  
  
  


  看了一段朱天文说《巫言》视频,《巫言》八年一出,我当时真没看明白,听了这段讲座,有点想法如下。
  巫的眼光就是一个小说家的眼光。巫预言、祭祀,沟通人与神。小说家同样承担此事。
  而小说家的眼光是临终之眼。香灰坠落都轰然犹如雷鸣。小说家必是敏感至极。如张爱玲在上世纪中叶可以看出,这世界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此后果然如是。
  巫在人界与神界自由往来。人界是平常世界,而人呢,难免想: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那非凡的世界是神界,也是精神世界。一花一世界,非想非非想。反正与眼中所见必有不同。感官被极度夸张凸显,人的东西,却也因之摇曳生香,别开生面。想到人说胡兰成,有妖气。
  凡界乃人之居所,而人习以为常,但凡稍有超脱,便向往那另一个世界。神界却非常人所能达到。虽常有凡人误以为达到。神界是终级的真理,而绝不是包裹着魅力包装的谎言,而人犹喜以华丽外表包裹下的谎言苟延残喘。
  人之可笑在于误以为不凡。福楼拜写《包法利夫人》,就写一个人,如包法利夫人,富农阶级出身,读了一点小说,就看周围的人都平庸,非要与满嘴文艺腔的花花公子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才能感觉到不凡,其实是庸俗到底。
  其实巫是左的。巫非用来炫耀,如包法利夫人的所谓品味与对奢华的向往,那才是正宗的主流,是右边。而巫是左的。是边缘、是不入流,是偶发箴言便被打入地狱,因他指出这世界苦之本相,和未来之万劫不复。所以他是不美的,他真实而被遗弃于滚滚红尘之外。
  包法利夫人的所谓不凡不过是几个美好虚幻的字眼,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坠入肉欲的泥沼,因为它的底子不是精神的,而是物质的。那所谓的精神的字眼往往要落实到现世的,所谓不凡的人,不凡的生活,是有品位的风流公爵,与超豪华的大型舞会。而对此巫早就参透,不入法眼。天上地下,十万八千里。实像虚像,幻梦一场。
  巫却瞩目这生活,看万物都如新生,都有待命名般新鲜。它体察万物,瞩目于它们,而赋予它们生命。因为巫的凝眸,则物活了。巫是对人间的大爱。他细心体察每一点滴。他明白意义便是过程,而加以珍重。
  巫站在左边,他不求被理解。他也深知无法被理解。
  巫是纯精神的,恍兮惚兮。“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巫注定是孤独的。永远站在左边。他不许以物质的华美,而永远服着精神的苦役。巫只说真话,而世人又怎明白他的苦心。
  而巫就是小说家。从远古的巫,到现今的小说家。他们作法常在神思之间。当人全都遗忘,而唯有小说家炯然双眼,守望着这一世间。
  


  坚持读到第139页,实在坚持不住了,决定放弃了,恕我惭愧,实在读不懂啊!正如某位书评所讲,崩溃到想哭啊!可能我只适合读畅销小说吧。


  
  
  本来以为我还是能读小说,其实不然,好久没习惯看小说了,比如朱天文的《巫言》,就没有读出感觉。看过朱天文的《最好的时光》,是给侯孝贤做编剧的底本和关于电影的文字,一些剧本和被改编的小说还是很喜欢,故事不“大”,但很有生气。朱天文的文字很淡,没有那么多的激情,恰到好处,意思埋在里面,向深处看,才会发现精心设置的内容。看她的散文集《有所思,乃在大海南》,很随感,很精致。一样的是与普通人没有二致的情感,但是典雅、细腻。
  
  《巫言》被朱天文写了多年,从二零零年开始,之间有零一年《千禧曼波》、零二年《珈琲时光》、零五年《最好的时光》,零七年的《红气球》,都是给侯孝贤做编剧。《巫言》很琐碎,刻画的精细,结构很散,插入、转折、延伸,故事也不是太完整,直接的结果是当做故事性的小说看味道不大,还考验耐性。我只是想看看这本书,最近时间也很不闲,因为作者比竟是朱天文。作者把这本小说当做“给下一轮太平盛世女性的、实物的备忘录”,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知识、见闻,信息量庞大,采用人类学田野式的观察方法,客观的记录、描述身边的社会、人的状态,摒弃了小说的虚构技巧,所以都是碎片,是对时间、空间、生命、生活等永恒命题的思考。
  
  朱天文在采访中说,“小说在写时,只能做一件事,吸口大气潜入意识之海,召唤出恍兮惚兮之中的像与物,赋予造型,给它名字,只能做这件事。” 这就是《巫言》的写作状态,并且她的写作建立在自己庞大的阅读经验上。“在回不去的线性时间上,我一直被细节吸引而岔开,每一次岔开和逗留都是一个歧路花园,迷恋忘返……所以我繁衍出自己的时间,不断的离线,把时间变成空间。这不就是巫术吗?对于使用文字(咒语)的书写者,这是技艺,也是本心。”这句话可以作为这本书的注脚。“你知道菩萨为什么会低眉?”——“怕与众生的目光对上,菩萨于是低眉。”“惊惧于平衡状态之脆弱易碎,低眉垂目,唯恐一抬眼世界就崩裂了。”
  
  
  从一个新的角度看《巫言》,是作者的一次用力尝试,用观察、视角、思维来代替叙事,打破线性的时间,“观看、思索,因事起念,动身上路,止于某个高原也似平坦之地地回望”。唐诺在书后对《巫言》有详细的分析,把朱天文和卡尔维诺做比较,可以参考,但阐释过多。
  
  
  还想再说一些,但是也读得不透,也就没什么好说吧。
  
    
  
  


  以前写的,还是贴出来吧。。。。
  
  尼尔斯·亨利克·阿贝尔(Niels Henrik Abel),出生在挪威芬岛附近的Nedstrand。他的人生只有短短的二十七载而已。二十七岁那年,我还在电脑前像及牙膏似地写代码,时不时饶头抓痒一番。我从事着一个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的职业时,阿贝尔已经撒手人寰,留下了千古绝篇,对,计算机系的同学都知道,这就是群论。我不想谈论群伦,既是不敢,也是不能,阿贝尔和他创立的群伦在大二的离散数据书上只有短短二十多页,却对我来说是一场噩梦,本科四年唯一C-就拜其所赐,那本两百多页的离散数学在我得知这门课没有挂掉后,已经被我诚惶诚恐的请进书箱,后来亦不知去向,以后每每读到岳不群读《葵花宝典》的片段,常常假设,如若宝典写成离散数学那样,怕是挥刀自宫若干次(当然是不肯能的!)也是无济于事。最近突然想起这门课,源自一年前封老大之命买了几本计算机的书,有位年轻有为的同事自告奋勇,力荐买入《离散数学》,不,应该是《Discrete Mathematics》,影印版哦,童叟无欺。我当时问,君能读乎?君曰,然也。好吧,我便费了30大洋买进,不过我们也立下条约,一年后的今日这位仁兄该给整个team普及一下这门高深的宝典。如今时日已到,昨天outlook上弹出君子之盟誓时,此君惭愧的说,如今早已没有当然之锐气,那书自借去便当了压书箱的货物罢了。说了这么多,其实就像简简单单的说一句,最近两个月终于“啃”完了一本宝典,名曰《巫言》。还是台湾的朱天文所著。最近拜读了好多她的小说,散文,从年轻到如今,我现在几乎可以认定她有点精神游离人世间的趋势。有人说她耗了八年心血著此巨著,我相信她也希望读书的人也花七八年读懂它吧。可惜我也不是当年读《离散数学》时还是精力旺盛的我,味如嚼蜡般读了全书后,回头一想,似乎什么都没有读进去,nothing,nothing left at all,书如其名,文字过于细腻琐碎,看的我昏昏沉沉。有个人给朱天文写序,我想他是观察到了的,她花了过多的泥去铸一睹平凡的墙,却忘了读者最需要的是整栋房子。网上看到有人说需得时日方才一窥究竟,我,时日不多,短短三四十年已,还是乖乖的亦如供奉当然阿贝尔大作般,放入书柜最后面的角落。别了,离散!别了,巫言!


  读书多了,自然将好书与不好的书区分,自然也能分出能读及不能读下去。
  本人没有看过作者的其他文学作品什么的,但读了这一本,基本会绕道。
  不知打从哪里学来的堆砌的词语,我花了好几天硬是没法读完。
  只能说浪费时间,幸好没有花钱去买啊!
  
  个人认为评分标准啊什么的,是个人的观感。
  不与作准,但起码得负责地提醒,某些像我或某些人无法接受的只堆砌而成的文章。
  
  文章庸俗没关系,起码可以一看,可以看下去,但连看下去都做不到,那就真的。。。得自个儿去反省了。
  
  希望最起码得对得起读者,不必花钱买难受。
  这是我近几年来读过让我很费目的一本书,而且没有读完。我手中的一本板桥杂记都已看得差不多了。
  或许是本人水准不够高,悟性不好,硬是没看明白作者的好吧,但看到某些报纸书刊,非常不负责地吹捧,总想问一句:需要这么整么?
  
  


hello哈。


这也你也要回复~


我刚好看见你的更新在我的页面上就回复咯~么么哒


最符合那些伪小资的大众和哲学家的口味啊。哈哈


老夏好像还蛮喜欢这本书


代沟问题。


我看了很久这本书都没看完,而且完全看不懂。当初买它就是看着封面不错,谁知道里面的内容这么口水。太意识流了。每次都想把它给撕了,只是觉得浪费钱所以一直留着。


哈哈哈。包装的结果。


我看了很久这本书都没看完,而且完全看不懂。当初买它就是看着封面不错,谁知道里面的内容这么口水。太意识流了。每次都想把它给撕了,只是觉得浪费钱所以一直留着。
+1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送给装13的人是最好的选择啊。哈哈哈


我一度怀疑是我智商问题了
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每回都看的好痛苦


这种作品是想玩点新的东西,但水平不够,内心的欲念太多,结果适得其反。


我只能阴暗的给她一颗星了 哈哈哈


这就是你给朱天文看的那篇论文吗?


这个是节选的一小节:)


正在读巫言,你的这个切入角度真是有意思


朱天文的文章真是很难读懂啊,像是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的感觉,也许这个就是现代文艺潮流吧,呵呵。


比如这个情况不知为何,在写小说的人身上不常见。但在搞艺术、哲学的诸位大师身上就多些。
==================================================
看到这句后想拼命地点头来着...《巫言》放在书架好久,改天再认真看看,好吧,“认真”是否也违背了自由的本意来着....
片段读随意读吧..不过我似乎有强迫症...不完整读完不习惯来


不会呀,可以很认真的自由啊


赞成。这本书读得我消化不良


现在台湾这帮作家有点家族企业的意思了,都是自己人。


可我还是固执地都买了HOHO


我也很纠结,总是读的很崩溃,又总想买来看……


书刚出的时候,某铁杆买了一本台版,奶奶的读了一个月,然后吐血了。
写得太……私人化了。确实,要读她,还是从《荒人手记》开始比较好,文字细密症患者很容易爱上 = =


你这种神经大条的显然不属于……


我覺得還好啦


你侮辱了大条……哥不大条,哥衰弱……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P8B-8GZjJ0s/
建议听下天文的这场演讲,或许能更好理解她的创作意图。


那LZ读了最后三章的《巫界》吗?(315页开始),还有中间关于橡胶小熊一段的追溯?(96页,97页)


朱天心的姐姐朱天文!喜欢他们姐妹三人。我要买来读读


相关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