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记忆
2008-1
中国盲文出版社
张宝林
266
不算奇遇也是偶遇吧,在瑞士莱蒙湖边,张宝林有一次邂逅:不是与人,而是与天鹅,不是远眺,而是……“正遐想着,不经意间,一只天鹅倏然而至。我抬头时它已经离我不到一尺,我只要一伸手,就能够触摸到它那洁白的羽毛。它侧着头,用一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个野生动物这么近距离地对视,而且,周围没有一个人,这让我毫无思想准备”,简直像是一次艳遇,“我们静静地对视片刻,它两只翅膀高高耸起,活像舞台上的白天鹅向观众谢幕。之后,慢慢地转回身,又像来的时候那样,没有一点声响地悄然而去。” 这只翩然而来又翩然而去的白天鹅,不是虚幻的,而是可触摸的、真实的。作者又近在咫尺地把它看了个仔细,“它显得比平常看到的要大些,长喙是暗橘红色,喙尖上有一点黑,额头以及和眼睛连接处也有一块黑,水下的脚掌则全是黑色的。我在一瞬间还发现一个秘密:它长脖颈上的毛色并不像身上那么白,而是稍带一点浅浅的棕。”这是我们一般人即使见过天鹅也未必注意到的。 我以为这就是好记者的手笔,让你看到你不及见的,用事实说话,用细节说话。 这本《生存记忆》,无论写已故或健在的亲友,还是写国内或国外的游踪,都让你感到真实并刻画入微,仿佛与那只白天鹅近距离地对视。 然则,这并不是一般新闻通讯文字,更不是那种浮光掠影的八股。字里行间看得出读书和行路的积累,有书卷气和尘土气。我不曾认真读万卷书,但也热衷过“行万里路”,我还有幸与宝林在赣南同游,同样登临重建的郁孤台,从那里鸟瞰八境两水,然而只是咀嚼一下辛弃疾的名篇,便一走而过。宝林却写得有远景有近景,有议论有发挥,说古论今,头头是道。他在法国卢瓦河谷的古堡前、澳洲悉尼歌剧院的台阶下,都见到人所未见的细微处,不能不佩服他由记者工作训练出来的,又不止是记者工作训练出来的观察和思考的本领。更不用说像《轮台遐思》,吸引如我的读者的,不仅是轮台本身具有的中国历史魅力,还有作者的遐思和对这遐思的叙述。文章都不长,我以为是游记和随笔的本色。 “思想感情”这四个字,在一段长时间里,由于冬烘先生式(教条标签式)的理论批评和文本解读,已经糟蹋得一塌糊涂。还有一派认为,到了现代、后现代,诗中的“抒情”已经是过了时而该抛弃的货色。但若不管种种陈腐或时髦之见,而回归文学史的常识,这实在是散文随笔不可或缺的。而且,思想和感情在通称为文学的作品中,不是可以截然分割开来的,有时感情如风帮助思想燃烧,有时思想如水可以为感情淬火。缺了必要的“情思”(不是“无情有思”),缺了必要的“感想”(少有“无感之想”,这里的感,通常认为只是感觉、感发,我以为不应排除感情的成分),什么随笔,什么散文,岂不都成了文字的空壳吗? 我非常喜欢“生存记忆”这个书名,一切的记忆都是生存状态的反映,一切文学作品,说穿了都是或人、或一集群的生存状态,以及他们的感情状态的记录。就在书中“生存记忆”一辑中,《方奶奶》一文,不光是写了作者家中一位老保姆的不幸遭遇,还折射出了当代弱势群体尤其是其中老弱残病还有妇女在多重压力下的凄惨处境。不仅如此,短短的篇幅也写出了作者在无可挽回的遗憾中的自省和愧疚,让我想起了鲁迅的《一件小事》。尽管当下的研究家已经有人对鲁迅此文做出了否定性的分析,但我还是要说,有这样的自省和愧疚比没有这样的自省和愧疚好。 宝林很重视生活中的感情资源。他在《“非典”北京记事》中,有一段对当代人感情世界的实际感受: 传言满天飞的那几天,我的电话手机收获了不少问候和祝福,有些亲戚朋友已经多年不联系了,这次也打了电话来。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迫使不少人事业和生意的列车猝然停驶,他们下了车,在废墟间张皇四顾,突然记挂起世间还有一种叫友谊和亲情的东西。我相信和我有同样感受的人一定很多。捧着话筒,想想人情浇薄的当下,还有这么几个惦记你的人,从心灵深处为你祈福,身上的每个细胞都热乎了起来…… 我们已经走过了那个把一切亲情友情都视为“资产阶级人性论”、 “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加以批判乃至惩罚的年代,但真正的人情、人性又在新的社会条件下受到新的挤压。年轻人不熟悉那时的政治文化环境,对陈年往事自然会感到隔膜。回头看那个年代的一些私人纪事,需要设身处地,才能真正体察当事人真正的思想和感情。宝林读她岳母高汾的“北大荒日记”,正是以知人论世和不仅 “以意逆志”而且“以情逆志”的方法,来判断其中感情的真伪,“是谓得之”。宝林还写到我的“打油诗”,他读这些也下了类似的“笨功夫”,这样,我这个写诗的就如聂绀弩所说,好比“作案”,而在他手里一一“破”了,至少提供了“破案”的线索。 宝林在“思想碎片”一辑和其他一些文字里,显示了他思维的锐敏和笔锋的犀利。如《看了一场独幕剧》,针对的是厉以宁、董辅初等“围剿”吴敬琏的一场有关股市的争论,他只写了一场病房里不同医生关于处方的辩论,像个独幕剧似的,就突出了焦点,而又厘清了问题,只有三百多字,是袁鹰教给他的“曲笔”,又是以少少许胜多多许的杂文笔法的好例。 《论巴米扬大佛的毁灭》也是一篇文情并茂的好文章。他深刻地指出,“21世纪来了,但塔利班让人无奈。而且,塔利班是不会绝迹的……一句话,只要有阻抗文明、抵制进步、拂逆潮流的势力就有塔利班。”他同时指出,“今天我们对塔利班感到愤怒,并可以表达我们的愤怒,是因为我们远离了封闭和愚昧;是因为我们掌握了充分的资讯,知道了世界上多数族群的价值判断;是因为我们懂得世界是多元的,任何意识形态都没有凌驾于其他意识形态的威权;是因为我们已有了比以往多得多的民主意识,明白即使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也有权怀疑他全知全能;是因为我们有了免除恐惧的法律保障,我们知道再不会因为一句话、一篇文章不慎开罪领导而身陷图圄。” 抄引到这最后一句,我忽然沮丧地发现,作者的话说得过早了一点。不到一年前,重庆彭水不是有个市民秦中飞因为在短信中发了一首揭发当地官吏贪庸的《沁园春》,而遭到党委负责人指令公检法绳之以“法”么?接着,据媒体披露,山西运城早就有三位中年以上的干部由于开罪了当地顶头上司而被“依法” 判刑! 此书作者张宝林,在许多地方表现得世事洞明,这一回却也略嫌天真了。其实这不足奇,这也正是我们许多善良作者和善良读者的通病。 邵燕祥2007年4月30日
《生存记忆》无论写已故或健在的亲友,还是写国内或国外的游踪,都让你感到真实并刻画入微,仿佛与那只白天鹅近距离地对视。细读《生存记忆》,不仅可以感受作者深厚的文学素养、强烈的人文情怀,更可以体会他深邃的生活体悟和达观的人生态度。 一切的文学作品,都是或人、或一集群生存状态以及情感状态的记录。《生存记忆》散文就是如此。当作者游历祖国山川、异国风光时,我们体会到的是他读书行路的积累,有书卷气和尘土气。当他欣赏当代书画大家的翰墨丹青时,我们感受到的是中国书画艺术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和无穷的艺术魅力。当他回忆自己和亲友各自的人生经历时,使我们感动的是人性的温暖、善良和本真。当他思考和审视社会生活时,使我们惊叹的是他思想的敏锐和笔锋的犀利。
张宝林,生于燕赵,长于沪京。乱世申,就读于北京最高新闻学府,毕业后只能当小县城“通讯员”。新时期再进学堂,还学新闻,黎澍曾投以疑惑目光:“一辈子当记者?”可见是鬼迷了心窍。工作基本是为他人做嫁衣,倒也乐此不疲。偶尔写点东西,出本小书,鸡零狗碎,不登大雅之堂。但是,扪心自问,还是爱说真话,好抒闲情,偶捋虎须,不拍马屁。不信,就请翻翻这本。
序卷一 九为鸿爪东坡故里人溪口半日轮台遐思普陀山“礼佛”记青海不再神秘诗画喀纳斯孕育共和国的那粒种子长征第一渡郁孤台下宋时城古驿梅关游击辞经国遗迹今犹在卷二 海外游踪歌剧院随想蓝色的志愿者悉尼无障碍老街雕塑博物馆看不够的莱蒙湖初识希尔特峰河谷深深古堡游规矩的军车和宽容的警察金字塔·小学生瓜达卢佩圣母堂缪勒小姐参观达豪集中营名城之旅教堂印象感受融合汉城一瞥卷三 程门窥影夏公忆当年廖沫沙与橘皮花黄苗子、郁风和他们“二流堂”的老友黎澍的一本书和一张纸条邵燕祥和他的“打油诗”近看于光远蓝翎墓志铭“冯团长”二三事袁鹰关于“曲笔”的一封信杨义,默默的耕耘者路易·艾黎,燃烧着火样热情的人卷四 翰墨情缘“羲之顿首”看廖冰兄画穿“补服”的猫宋文治画展参观记火热生活的写真大家孙其峰阿原求“虎”韩关林剪影二幅当年采访众书家文人兴会更无前卷五 生存记忆插花庙旧事“非典”北京记事我的国庆身边的变化回家的表情学书三得爸爸父母合葬记报人高集读高汾的北大荒日记高灏与《救亡日报》偶然的人生,不偶然的律动李普,一个思想着的好老头方奶奶落叶斑斓忆“天山”遥寄凤台“老九”卷六 思想碎片论巴米扬大佛的毁灭关于时间的思考先锋派和对先锋派的宽容无意之失与故意之祸用生命诠释辉煌读《仓公传》由调查问卷说起李泽楷的学历看了一场独幕剧龙释12月的信息性格语言与模式语言看球?不看球?这是个问题世纪婴儿略论“打油诗”后记
我们到溪口,是壬午年正月初二晚上十点多钟。下榻的海峡宾馆,就在蒋介石题写“武岭”的城楼雉堞之侧,与蒋经国当年住读过的“小洋房”一步之遥。朋友说,去吃点宵夜吧,就在宾馆后面剡溪的船上,很有雅趣的。 阴天,没有月亮,我们打着手电筒,小心翼翼拐上武岭的山径。武岭,其实就是突入剡溪的一座小山,唯山上遍植古木,森森郁郁,叠权交柯,暗夜中仿佛一张巨伞,罩在头顶。山陂右首有亭日乐,朋友说那是蒋介石文昌阁别墅的一部分。拐弯抹角中,就到了剡溪。溪边有船厅一座,和溪岸用窄窄的竹桥连接。上得船来,靠水的一面是两个小小的竹亭。我们择一而入,四五个人围着小圆桌坐定,就把竹亭挤满了。 剡溪的上游叫西晦溪,中间汇聚了剡源,后称剡溪。平缓的溪水在武岭和溪南山之间潴聚成潭,深约十数米,故称溪口。我们的船厅就在潭边,探身望去,潭水泛着朦胧的光影,暮色中只觉得像玻璃那么澄澈,像墨玉那么沉稳。远处有一条长长的灯链横跨溪上,和水中映出的灯影恰似挂在剡溪上的一串闪亮的珍珠,那该是一座路桥吧。船厅四周阒无一人,武岭的烟树和剡溪的碧波阻断了市廛的喧嚣,只有我们这几个北方的不速之客,在春夜的清寂中,一边啜饮清茗,品尝糯软的芋艿和香脆的炸鱼,一边欣赏着无边的夜色。微微的凉风从水面吹来,带着一丝矶浪相亲的絮语,几缕若有还无的咸腥,格外清冷,也格外爽人。 “溪船夜棹”是溪口的“十景”之一,因为夜的朦胧和静谧,给人的诗意想象提供了驰骋的空间。但假如不是新春佳节,在日益浮躁的世风下,谁敢担保所谓的“夜棹”不是游船上卡拉OK的狂歌呢?而一般的文人们,能耐住性子,远离尘嚣,在人们不屑一顾的冷僻之地发现美、欣赏美的也是越来越少了。 第二天,照例要参观蒋氏父子的遗迹。这些景点都在剡溪北侧的三里长街,相距不远。街上茶楼酒肆、饼屋烟摊,全是模仿明清面貌。临溪修建的漂亮花坛和灯柱,则是现代化风格。中间用一色的大块青砖铺成的步行街,恰到好处地将两个时代衔接在一起。街上,打着小旗的年轻导游,操着各种方言的游客,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招徕生意的店铺伙计,汇成了一幅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 玉泰盐铺是蒋介石的出生地,盐铺的大门西侧有界石一方,上书“玉泰盐铺原址”六字,署名“中正”。丰镐房既是蒋氏祖居,也是蒋氏兄弟分家后蒋介石分得的房产。这两处遗址不仅房屋保存修缮得很好,还有大量的图片、实物。蒋经国40岁生日时,蒋介石赠他的亲笔手书“寓理帅气”匾也漆髹如新,挂在抱本堂走廊上方。小洋房则是蒋经国从苏联回国后“洗脑”的地方。1939年,蒋经国的生母毛氏被日军飞机炸死,他从赣南星夜赶回奔丧,手书“以血洗血”石碑也陈列在此。据说,溪口解放前夕,毛泽东曾电令军事指挥机关:“在占领奉化时要告诫部队,不要破坏蒋介石住宅、祠堂及其他建筑物。”在翻天覆地的大变革中,蒋氏故居保存如此完好实属不易。这种尊重历史、弘扬人性的精神后来阙失甚多,所幸改革开放之后又被找寻回来,并且在新时期不断发扬光大。 有趣的是,在蒋介石的老家,我们真的见到一位“蒋介石”。此人面目清癯,光头、短髭,身穿青布衫、足踏黑皮鞋、手持文明杖,无论长相还是神态还真有几分相似。他站在文昌阁下的一座石碑旁,摆开姿势和游人照相。每人可照两种姿势,收费5元。旁边的台阶上,游人摩肩擦踵,不时有人加入照相的行列。我站在旁边大约10分钟,就见八九个青少年甚至中年人同他合影。他并不说话,摆完姿势就只管收钱。我让同行的一位年轻人上前打问,他自称是福州东南电视台的杨某某,当过特型演员。这种无本生意,真是聪明人才想得出的好主意,只是有没有营业执照,能不能依法纳税,仍让人存疑。
细读《生存记忆》,不仅可以感受作者深厚的文学素养、强烈的人文情怀,更可以体会他深邃的生活体悟和达观的人生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