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2013-4
东方出版社
朱大可
无
《时光》为“朱大可守望书系”的收官之作。其中关于历史器物,如美玉、宝剑、铜鼎、古镜、茶、瓷、丝的独特叙述,思想深邃,语体典雅,从文化的角度进行了解读,已经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篇。书中还收录了作者对“文革”童年的追忆,在诗意的语词外衣下,散发着犀利的反思锋芒,穿过光与影,还原了那个沉重的“青涩岁月”。最后,是一些大众文化批判的文章,涉及网络文学、“毒奶”、“超女”,以及对节日的反思等。
文字犹如充满韵律的歌谣,将我们引向早已流逝的时光,不仅唤醒了我们对旧事物的幽思,而且让遥远的历史,成为伸手可及的感官现实。
朱大可,生于上海,祖籍福建武平(客家)。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澳大利亚悉尼科技大学博士。现为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教授。作为文化学者、批评家和随笔作家,朱大可崛起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曾为当时前卫文化的重要代言人,目前主要从事中国文化研究与批评,其涉足领域包括文化哲学、中国文化、上古神话及当代大众文化等诸多方面,思想和语体均独树一帜,在文化研究和批评领域具有广泛影响。
上篇灵与影之舞 器物之灵 茶、瓷、丝的三位一体——华夏帝国的器物贸易 在古镜光线的最深处 宝剑:站在利刃上的精灵 鼎:青铜时代的金属记忆 灵玉的精神分析 缄默之影 影像的个人主义空间 茶馆、茶道和世界的容貌 咖啡馆的文化春药 图书馆的生死书 书店的涅槃 歌剧院里的秘密战争 越过上帝的废墟 中篇往事最难如烟 旧日时光 大革命时代的邻人们 音乐的秘密节日 书架上的战争 众神的嬉戏 吃喝的自白 祭坛上的童年 1967年的鸡血传奇 领与袖的红色风情 迷津里的少年行旅 疯癫的喜剧 澳洲往事 沉默的火焰 穿越中国迷园的小径 市政厅:风快速掠过手指 唐人街上的肉身礼拜 歌剧院的乌托邦 墓地的缄默与光线 下篇观察与拯救 文化呐喊 寻找文化怀旧的工业根基 慢生活的宋明样本 天价文物和贱价文化 文化毒奶和脑结石现象 行、立、坐、躺:读书的四种姿态 茅台酒的文化象征 古琴:被尘封的大音 节日盛宴 春节:保卫民俗还是复辟陋习 母亲节:洗脚、下跪和道德演出 嘉年华:从静寂民俗到尖叫消费 儿童节:整蛊主义、祖国花朵和伦理危机 愚人节:生命中不能承受之乐 偶像狂欢 偶像工业的病理报告 中国男性偶像的三种标本 乖女孩的哭泣性狂欢 “荡妇”麦当娜和香烟变法
版权页: 茶、瓷、丝的三位一体 ——华夏帝国的器物贸易 茶、瓷、丝,器物的三位一体,典型的华夏帝国制造。跟“四大发明”截然不同,它们不是基于物理学原理的技术发现,而是三种包含独立技术的商品,属于远东农业文明,并一度构成全球贸易的坚硬核心。郑和的宝船舰队使用指南针、火炮,并装载大量《烈女传》和《历书》之类的印刷品,尽管这些器物都源于“四大发明”,却不是朝贡贸易的对象。它们看起来只是一些忠诚的仆从,为茶、瓷、丝的远洋运输而辛勤工作。 茶是一种自然饮料,被用以矫正存在的状态——提唤精神,激发思维,同时保持内在的理性,跟酒的功能形成鲜明的对比。作为酒神的对偶,茶神的纤弱身影率先出现在华夏文明的腹地。东晋常璩《华阳国志·巴志》称,当年周武王伐纣,从巴蜀之国得到了鱼、盐、铜、铁、丹、漆、茶、蜜等贡物。文中的另一段记载还说,在那些种植园里,生长着嫩香蒲和香茶(“园有芳弱香茗”)。据说这是人工种植茶树的最初记录。茶神面容安详,从此走进了远东民族的日常生活。 茶在华夏地区的全面兴盛,可能源于佛教的发展。大唐帝国弘扬佛法,导致僧侣阶层大规模扩张。而茶受到禅宗的大力推崇,成为彻夜谈玄的工具。它最初只是一种刺激神经的物品,令僧人们的哲思和对话变得激动人心,而后才被注入士大夫的高尚趣味,升华为文人精神的象征。诗僧皎然在《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一诗中如此描述它的功用:“一饮涤昏寐,情思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这是饮茶改变存在状态的话语证据。寺院的钟声和茶香,反复修理僧人、官员和文士的灵魂,把他们导向清静宁馨的状态。 茶神在明代已完全融入士人的灵魂,进而成为隐逸人格的化身。茶道日益成熟,俨然成为独立的亚宗教。茶神精神散射着前所未有的光辉,文人撰写的茶经达几十种之多,从茶叶制作和储存、水的选取、器物的功能、煎煮方式、茶寮修造和品茶趣味等方面,精细地构筑着茶的伟大道路。茶道是中国饮食宗教的最高形态。 茶神是收敛而含蓄的,她意味着一种有节制的超越,越过冰清玉洁的瓷盏,她呼出了理性存在的淡香。徐渭在《陶学士烹茶图》里赞美说:“醒吟醉草不曾闲,人人唤我作张颠。安能买景如图画,碧树红花煮月团。”这是奇妙的精神镜像,我们就此观看到明丽清澈的图画:在碧树和红花之间,煮茶的程序正在悠然展开。吟诗和书写、酒醉与苏醒、癫狂与理性,所有这些对立的元素,都在茶的领地里获得统一。徐渭透露了一个文化事实:茶与酒的轮值制度,是中国饮品文化的最大机密。文人交替饮用这两种饮品,在清醒与癫狂之间摆动和涨落。这是耗散式的结构,它从对立的两极出发,机巧地调节着中国人的心灵。 茶神精神的本质就是孤独。基于士大夫的信念,她始终坚守着自身的纯洁性,拒绝跟其他物质苟合。这贞操就是茶神的特征,也是维系其全部趣味和信念的基点。忙碌的士人们洞察了茶的这一本性,并要从水质、盛器和操作程序等方面来维系这种本性。这是一场茶神精神的保卫战,它制约了市井阶层发明奶茶的冲动,并最终演化为东方人的终极关怀。 欧洲人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对绿茶和团茶没有兴趣,却在19世纪发现了红茶的魅力。由于葡萄牙公主凯瑟琳的宫廷示范,红茶的兼容性被揭示了:它能够跟牛奶与糖结盟,由此诞生出香气浓郁的奶茶。此前,早在13世纪甚至更早,鞑靼人就已发现了这类动植物原料混合的魅力。而在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这种茶奶香气,更放肆地弥漫于宫廷和贵族沙龙之间,成了奢靡生活的象征,继而又蔓延为平民的下午茶狂欢。它还是大英帝国开明专制下的新式茶道,迅速升华为关于教养的隆重仪式,优化着帝国臣民的日常举止。 英国对茶叶的接纳和依赖是一个里程碑事件,它改变了中国出口贸易的丝绸本质,使其向以茶为核心的茶、瓷、丝的三位一体飞跃。而在那场狂热的单边贸易中,瓷器的价值也得到了重估——它是贮存和品啜茶叶的最佳容器。但跟郑和时代不同,它不再是形单影只的容器,而是茶叶最亲昵的伴侣。 瓷器是陶器的成熟样式。它像陶器一样保持着可塑的面貌,却有比陶器更精细光滑的表皮。那些釉层在高温下发生窑变,产生出奇异的纹理和色泽。瓷器是所有器物中变化比较激烈的一种,从柔软的泥土升华为坚硬秀丽的事物。在漫长的岁月里,它始终是饕餮民族的专用容器,用以盛放那些绵绵无尽的琼浆与美食。 汉代的茶器只有碳炉、碳铗、捣茶石舀、杵、茶饼、陶罐和陶碗等少数几种。但到了明代,就在器物大爆炸的时刻,它完成了自我繁殖的程序。高濂《遵生八笺》一书里,罗列的茶具已经到了繁复的地步,但核心器件只有茶盏和茶壶两种。 明代茶盏由黑釉渐变为白瓷,而且拥有“甜白”的诨号,这揭示了其瓷质趋于洁白细腻,由此跟景德镇的青花和宜兴的紫砂,形成三足鼎立的格局。但在国际贸易的版图上,白瓷最终还是让位给了青花。白底青纹的色相和多变的器型,不仅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喜爱,也博得了欧洲君主的青睐。 从朱棣时代开始,青花瓷已成为景德镇瓷器生产的主流。郑和下西洋后带回“苏麻离青”的钴料,能于烧造中呈现出宝石蓝的色泽,并在花纹上形成晕散和黑铁晶斑。这起初是典型的工艺瑕疵,最终却转换成了独特的美学标记。 这种出现于古瓷学领域的破绽,加剧了我们的疑虑:青花也许是一种在美学上被蓄意夸大的纹饰。它的价值因贸易的需要而被越位提升。跟现代英国和日本的骨瓷相比,青花瓷器有着粗陋的形态,但它却是第一个在白瓷上绘画的瓷种,鲜明地表达了远东绘画艺术的风格。那些被大肆渲染的幸福生活场景,被烧结在白色瓷胎上,散发出青色的温润光辉,为欧洲人展开东方想象提供了凭据。 茶汤在青花瓷盏里散发着热气。茶神站立在里面,犹如一位隐形的女神。青花瓷就这样跟茶叶构成了奇妙的互生关系。它们是彼此印证的,仿佛是一种天然的联姻。青色暗示着红茶的来历——它既是大自然的色泽,也是华夏帝国的胎记,就像中国婴儿臀部的“蒙古青”那样。欧洲人后来发明了储茶的锡罐与铁盒,轻盈而便于携带,却难以还原东方器物的光晕。
承蒙东方出版社组织编辑班子,耗费人力和精力来研究我的作品,将新作和旧作重新加以整合,形成一个新的图书系列——“朱大可守望书系”。对于许多作者而言,这似乎意味着自己正在被“总结”和“清算”。 自从1985年进入公共写作状态以来,除了《流氓的盛宴》、尚未完稿的《中国上古神系》,以及刚上手的《中国文化史精要》三部专著,这些文字几乎就是我的全部家当。我的书写历程较长,但作品甚少,跟那些著作等身之辈,相距甚为遥远。这是由于近三十年来,我始终处于沉默和言说、谛听与絮语的交界面上,犹如一个持续运动的钟摆。话语是一种魔咒,它制造狂欢,也引发忧郁和苦痛。我无法摆脱这种周期式的涨落。 即将出版的几部文集(《神话》、《审判》、《时光》……),其素材选白两个方面,其一为已经出版过的旧作,如《燃烧的迷津》、《聒噪的时代》(《话语的闪电》)、《守望者的文化月历》、《记忆的红皮书》等;其二是一些从未结集出版的文章,分为建筑、器物和历史传奇等三种母题。它可能会面对更为广泛的读者群落。东方出版社以打散重编的方式重出这些旧作,是因为大多数文集印数甚少,传播的范围极为有限,其中《话语的闪电》又被书商盗版盗印,状况甚为糟糕。我之有幸被出版人选中,并非因为我的言说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在中国文化复苏思潮涌现之前,需要有更多反思性文献的铺垫。 在自省的框架里反观自身,我此前的书写,经历了三个时期:狂飙时期(青春期)、神学写作时期和文化批评时期。其中30~40岁有着最良好的状态,此后便是一个缓慢的衰退和下降过程。我跟一个不可阻挡的法则发生了对撞。我唯一能做的是减缓这种衰退的进度。如果这衰退令许多人失望,我要在此向你们致歉。但在思想、文学和影像全面衰退的语境中,如果这种“恐龙式”书写还能维系住汉语文化的底线,那么它就仍有被阅读或质疑的可能性。 好友高华不久前在邻城南京溘然去世。他的辞世令我悲伤地想到,在这变化跌宕的岁月,有尊严地活着,就是最高的福祉。2012,玛雅人宣称的历史终结之年,犹如一条乌洛波洛斯蛇(Ouroboros),头部衔住尾部,形成自我缠绕的圈环。这是时间循环的连续体,接续着死与生、绝望与希望、终结与开端的两极。它描述了世界自我更新周期的刻度。今天,我们正站在这个伟大的刻度之上。历史就这样垂顾了我们,令我们成为转折点的守望者,并握有转述真相的细小权利。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慰的呢?是为跋。 朱大可 2012年9月18日 写于上海莘庄
《时光》编辑推荐:透过时光的面纱,曾经的一切,恍然留下了似是而非的面目,但人们愿意坚信,总有一些事物不会遭到岁月的磨灭。时光的片段,组成了一幅岁月的长卷。那些色彩竟是如此残酷。文字如歌,像是故友,静静地与你交流。那些话语又是如此温存。
无
朱老师的作品每晚都读一点,非常享受。《时光》有反思,有追忆,也有古代文化的积淀,那是华师大人文精神的承续——文笔既美,思想且深。期待他的中国文化史尽早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