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当当
2012-10
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
曹文轩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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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任何一部作品,都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的酝酿过程,少则 几年,多则十几年。很少有这样的情况:今天忽然想到了一个好题目, 或者说忽然得到了一个好材料,按捺不住,立马动手将它写了出来。 我也曾试过,但不行——横竖写不下去。手中握着笔,心里却始终没 有把握,一边写一边犹疑,越写越没底气,写着写着,不由得发一声 叹息,将稿纸团巴团巴,把那些已经勉强写出的文字失望地扔到纸篓 里,然后拍拍手,对自己说:别急别急,还是老老实实地等等吧。一 等也许就是许多年。这其间,那个心里自认为很有气象的东西,会不 时地像灌木丛中的一只兔子,探露一下脑袋,看一下四周,就又无声 地消失了。它会在我心里留下一丝痕迹,但并不深,而是浅浅的、似 有似无。终于有一天,它又探出了脑袋,随时随地,或是我在飞机上, 或是我在火车上,或是我与一个朋友喝茶时,或是我在街上溜达时, 或是我在厕上,而这一回的情形与过去大不相同:这脑袋却怎么也不 肯缩回去了,不仅脑袋不肯缩回去,连整个身子都一点一点地露了出 来,很固执地在你的心野上跑动、跳跃,日日夜夜地撩拨着你。事情 到了这步田地,我知道,这个“孩子”终于在记忆的黑暗子宫里待不 住,闹着要出世了。那些天,我的心思会每时每刻地跟着它——更准 确地说,是它整天拴着我的心思。一天早晨,我说,动手吧!于是就 开始了写作,速度极快。《草房子》和《青铜葵花》等,我只用了一 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将它们搞定了。 《丁丁当当》的故事种子,我已记不得究竟是在何时就埋在了心 里。这些年我甚至不止一次地跟一些朋友和出版社讲过。我说我要写 一个傻子找傻子的故事。但一直迟迟没有真正地面对它。决定让它出 世是在去年年底。 就我这个特定的人而言,这样的写作过程也许是一个很合理的过 程。我喜欢这个词:沉淀。沉淀是对素材的考验,经不住沉淀的素材, 大概也是不值得伺候的素材。沉淀的过程还是一个不断丰富素材、调 整素材的过程。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会对一些东西看得越来越清楚、 越来越透彻、越来越接近美妙的境界。我发现,最早被我迷恋的这个 素材,到了几年、十几年以后,它已经大大地变样了。当我将终于写 出来的作品在与从前打算写出来的作品进行比较时,心里总是庆幸: 幸亏当初没有硬写出来。因为两者在质上实在具有天壤之别。 现在出来的系列长篇《丁丁当当》,是当初被我认定为素材的《丁 丁当当》所根本无法比拟的。这其间的时距,大概有十年吧。 还是一如既往的追求:我写的必须是一部艺术品。其他方面,我 考虑的并不多。让自己的文字活得长久,这是我永远的希望。我要做 到让我的任何一个作品,都得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不求名噪一时, 只求生命四散和恒久。从写作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潜心琢磨:一部 作品究竟凭什么能穿越岁月的风尘呢?我没有一刻放弃过对这个问题 的追问。多少年孜孜不倦地摸索,自以为也多多少少地悟出了一些真 谛,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些可以让作品成为艺术品的元素和基本面。 也许我永远也不能特别明白地说清楚它们,但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丁丁当当》必须是艺术品——我在动手之前,就反复告诫自己。 不然就不要去做。费时费神,不将它们做成艺术品,速衰速朽,又何 苦呢?我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到就能做到的,但我无法 改变我的痴心。写一天,就顽固地坚持一天。说与日月同在,是狂话, 但能与自己相伴一生,在鬓毛白尽时,还能看到自己的文字依然活着, 也就足矣。 《丁丁当当》也许与我以往的作品有所不同。它一定与《草房 子》和《青铜葵花》等作品有些区别。里头多了些幽默。但我对幽 默始终有我自己的定义。我一向认为,幽默是超越了悲剧喜剧范畴的, 它肯定不只属于喜剧范畴。最高级的幽默是这样的:当笑在嘴唇如 水波漾开时,泪珠正从眼眶盈盈欲出。挨在幽默身旁的是滑稽,但 滑稽绝对与幽默不可同日而语。滑稽比幽默要低一个档次。当下一 些作品,所谓幽默,基本上属于滑稽的层次。没有内容的笑,基本 上是一种空洞而无聊的声音。 但《丁丁当当》无论与《草房子》和《青铜葵花》等作品有多 大的不同,也还是一娘所生,是同一血统。在它底部所蕴含的最基 本的品质,与这个家族的其他成员并无差别。我喜欢这个刚刚出生 的孩子,甚至有点儿偏爱。 谢谢为这个系列长篇倾注心血的所有人,谢谢! 2011年11月16日夜于北京大学蓝旗营住宅 曹文轩
当当在“跳蚤剧团”的日子,丁丁又身在何方,命运如何呢? 原来,丁丁告别盘锁夫妻和瞎眼山羊后,被一个叫亮疤的人骗到了深山 里的一个小黑矿,成了一名叫鹤的黑矿工。在这个小黑矿里,居然有几十个 像丁丁这样的傻子。幸好,丁丁无意间解救的一只颇具灵性的白狗,始终与 他不离不弃。寻找弟弟当当的念头,撺掇着丁丁一次又一次地逃跑、失败、 再逃跑…… 最后,丁丁以人性善的本能救了掉进陷阱里的亮疤,亮疤也终于良心发 现,并帮助丁丁带着一群傻子胜利大逃亡,演绎了一场人与狗、人与人之间 知恩图报、善化解恶的大戏。
曹文轩,(1954~),江苏盐城人。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北京大学教授、现当代文学博士生导师,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客座教授。主要文学作品集有《忧郁的田园》、《红葫芦》、《蔷薇谷》、《追随永恒》、《三角地》、《甜橙地》等。长篇小说有《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红瓦黑瓦》《根鸟》《细米》等《红瓦》《草房子》、《细米》、《天瓢》、《青铜葵花》以及一些短篇小说分别被翻译为英、法、日、韩等文字。《草房子》获中国作协第四届儿童文学奖。短篇小说集《红葫芦》获《中国时报》1994年度十大优秀读物奖。
第一章 大雾弥漫第二章 屠杀第三章 打开囚笼第四章 白狗第五章 一条傻狗第六章 亮疤第七章 小旅店第八章 开往黑暗的卡车第九章 网狗第十章 黑矿第十一章 漫山遍野的傻子第十二章 绝对的黑暗第十三章 号啕大哭第十四章 神出鬼没第十五章 停不住的篮球第十六章 逃离第十七章 惩罚第十八章 死死抱住柱子第十九章 “勾住这小子的魂儿!”第二十章 劝狗第二十一章 陷阱第二十二章 鸣枪第二十三章 寂静的山谷第二十四章 绳索第二十五章 最后的鸣枪第二十六章 雨中奔跑的豪猪第二十七章 大逃亡
第二章屠杀 这是一座小小的土山。他往下一看,山脚下是一户人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长着一棵很大的银杏树。惊着他的,当然不是这些情景,而是:一条毛色如绸缎一般的黑狗被高高地吊在树上!一根血迹斑斑的、粗粗的绳索,死死地勒住它的脖子。它好像已经死了,前腿弯曲在胸前长长的毛里,后腿无力地垂挂着,两只耳朵竖着,嘴角流淌着白沫,眼珠子鼓凸着,好像随时要爆裂一般。那狗好像刚刚结束生命,因为,它的身上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热气。丁丁双手紧紧抱住树干,两条腿瑟瑟发抖。他不会想到,他现在看到的这户人家是一屠户。不是屠宰猪羊的屠户,而是专门屠宰狗的屠户。每天都屠宰,一天不是屠宰一条狗,甚至不是两条,逢年过节时,可能要屠宰三四条狗。这些狗肉供应方圆十几里,以满足那些喜欢吃狗肉的人们。这里的人们喜欢吃没有放过血的狗,因此屠宰的第一步就是将狗吊死……随着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声由远而近,又随着几声放屁一般的摩托车的熄火声,主人出场了。他用摩托车的前轮撞开了院门,然后将摩托车推进院子。摩托车后座上固定着一个长方形的铁笼子,那里面,关着一条雪白的狗。那白狗紧紧地缩成一团,目光里满含恐惧。主人是一个中年汉子,又浓又密的络腮胡子,几乎占去了他全部的面孔。一身油腻的衣服上,到处都有黑色的血污。他把摩托车停在银杏树下,然后咳嗽了一声。他的老婆,一个又白又胖的女人,从屋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铁笼中的白狗:“又是一条还没养肥的狗!”男人说:“现在已经很难收购到一条又肥又大的狗了。”女人说:“还是先养着吗?”男人说:“再养些日子吧,栏里还有几条肥的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关上院门,然后走回来打开了摩托车后座上铁笼子的门。白狗一个劲儿地发抖,喉咙里呜咽着,不肯从笼子里出来,一直在看着那个屠夫的眼睛。屠夫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目光,打开铁笼的门之后,就走开了。他根本不用担心白狗会跑掉,因为大门是高高的铁门,院墙也是高高的,整个院子,就是一个囚笼。过了一会儿,白狗终于跳到了地上。随即,它沿着墙,焦急地跑动起来。显然,它是想找到一个洞或一条缝隙逃出去。几圈之后,它终于明白,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就蜷缩在了墙角。当它抬起头来,看到被吊在树上的黑狗时,哀怨地哼唧了几声,哆嗦得更厉害了,仿佛是从冰窖里刚刚被放出来似的。丁丁不再看被吊在树上的黑狗了,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蜷缩在墙角的白狗。他在为它担忧。白狗也发现了山坡上的丁丁,剧烈的颤抖慢慢变成了微微的颤抖,惊恐的目光里,含着哀怜。此时,它什么也不看,只看着丁丁——丁丁的眼睛。它还不时地朝丁丁哼唧着,那声音特别像是一个无助的婴儿发出的。女人又走了出来,说了一句:“你还是把那条白狗关进栏里吧,万一孩子们要出门去玩儿,门一打开,它就会溜走的。”男人出来了,直奔白狗。白狗的目光又转向了男人。那男人的目光里不知含了什么让白狗恐怖的力量,它看着他的眼睛,只是缩成一团发抖,连一点点逃跑的念头都没有。男人一把抓住它颈上的皮毛,将它提了起来,向大屋与厨房相交的地方走去。丁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男人和白狗。不一会儿,男人和白狗被大屋挡住了,丁丁赶紧变换位置,以便用目光跟随男人和白狗。在大屋与厨房之间,有一个一米多宽的夹巷,一道可以打开的铁栅栏,竟然关住了十几条颜色不一样的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所有的狗,在见到这个男人时,竟一声都不敢叫,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后退缩,紧紧地挤成一堆,都在发抖。男人打开铁栅栏,把白狗放下,然后用冷漠的目光,在那一堆狗里寻找一条他认为适合屠宰的狗。最终,他选定了一条灰狗,走上前去,从一堆狗中将它揪了出来。灰狗没有做任何反抗。男人关上铁栅栏,吃力地抓住灰狗,来到了银杏树下。银杏树已绿叶满枝,无数扇形的叶子,在晨风的吹拂中,在明媚的阳光下悠悠摇动。那条黑狗似乎变长了,体形十分好看地吊在树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它身上,形成大大小小的金色斑点。灰狗看到了黑狗,喉咙里呜咽着。男人一手死死抓住灰狗,一手松开拴在树干上的绳索,一寸一寸地松开、放开,那黑狗就像一面黑色的旗帜,缓缓降落。从屋里跑出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儿。大男孩儿抢了小男孩儿手里的糖块,小男孩儿追着:“给我!给我!”他们在院子里追逐着,响着“扑通扑通”的脚步声。黑狗落到了地上。灰狗的呜咽声快要变成号叫了。两个男孩儿停下来,看了看黑狗,又看了看灰狗,又开始新一轮追逐。男人从黑狗脖子上松下绳套。看到末日的灰狗终于开始挣扎,但已经毫无意义了。男人用双手揪住它,用嘴咬住绳索,让绳套一寸一寸地靠近灰狗的脖子。灰狗使劲儿甩着脑袋。不知什么时候,两个男孩儿已经回屋去了。丁丁看着眼前的情景,抱着树干,浑身哆嗦不止,树上的叶子受到震动,沙沙作响。当男人终于把绳套套到灰狗的脖子上时,丁丁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男人立即抬头朝山坡上看去。丁丁松开双手。他本来是想跑掉的,却因两腿发软,一下跌倒了,然后骨碌骨碌地向下滚去。丁丁从男人的视野里消失了。男人往手掌上吐了一口唾沫,双手紧握绳索,猛一使劲儿,把灰狗吊了起来……丁丁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拼命跑,一边跑,一边呜咽着。跑了一阵,他蹲在地上,哇哇地吐起来 ……
一对傻子兄弟相继出生,残酷的事实几乎毁灭了这个家庭,然而傻子兄弟却在无忧无虑地一天天长大。有一天,他们走散,从此天各一方。漫长地互相寻找由此拉开序幕,也由此演绎了一段段大善大美、使人灵魂澄澈的故事。本书《丁丁当当·山那边还是山》讲述的就是其中的一个故事。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也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另类幽默故事。这对傻子兄弟会给读者带来感动、泪水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