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庭
2010-1
百花文艺出版社
葛芳
250
“散文”常见,而“公社”久违。当人选江苏卷的葛芳、张羊羊给我发来邮件时,我很惊讶百花文艺出版社的创意。“散文公社”这样一个命名和出版动作,无疑是在新的组合中带来了散文写作的“民主精神”。百花社这么多年持之以恒,以散文出版为主业,在纷乱或者是多元的出版秩序中,以其特色和成就而不可替代。近三十年来,散文是个相对稳定的文体,相较其他,无论是文体的革新还是出版的创意,大概都相对稳妥。虽然偶尔也有新奇,但终究是起承转合,一笔一画。我现在尚不清楚这套丛书有多大的规模,但有这套丛书的命名,我多少感觉到一种新的气象。 我突出散文写作的“民主精神”,也只是还原现代散文的本来面目。当年周作人说,散文小品的发表,通常是在“王纲”解纽之时;郁达夫又说,因了思想的觉醒,人的发见和打破了械梏的文字,现代散文发展起来。这两位散文大师的论述。把话都说透说白了。证之以历史,散文写作的失败,也通常是抛弃了这些“民主精神”的元素。 如是看来,我们是应当包容各色人等的写作,也包容各色各样的散文。有这样的包容,那些可能会累积起来促进散文发展的因素就不会流失。散文的境界有高低之别,但写作者没有尊卑之分。这些年来,我们对散文的重视,往往集中在那些已有大成就者身上,集中在大文体上。于是,洞见与盲视常常是左眼和右眼。我们不必总说,散文是老年人的文体,人老了会老到,但握笔的手毕竟有些发抖,文字也难免暮气。我们需要黄昏的散文,也需要朝阳的文字。年轻时写散文,可能心境与文字都会芜杂,但生气就在其中。所以,“散文公社”接纳葛芳、张羊羊这样年轻的散文家,不能不说是打破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葛芳和我进的是同一所学校的大门。我先踏进,就成了她的老师。我好多年不见她,有一年在乌鲁木齐邂逅,我发现她还是文学青年,明白她读书时的作家梦一直在做。她对写作的执著,对文字的敬畏,对生活的观察,让我相信她不会辜负自己的内心。这两年,陆续读到她的小说,心想,这个女生有起色了。她的散文,似乎呼应她的小说,豪放而不失细腻,有匠心但不雕琢,生气盎然。这如同她的性格。 我没有见过张羊羊,偶然在什么刊物上读到他的诗作。好像也是中文系毕业的。中文系的学生,写诗和写小说的居多。虽然现在的文坛仍然不乏好的诗人和诗歌,但我对新诗的状况一直怀有不安的心情。以我自己的感觉,张羊羊的散文应该比诗写得好。他的散文由诗而来,婉约而不失力量。 在葛芳和张羊羊的散文集即将出版时,我写上这几段闲话,以呼应他们对散文的用心,并向“散文公社”致敬。
空与庭相连,意不在某种超脱的境界,而在于凄美和无奈,取的是红尘中曲终人散的惆怅和伤痛。佛家有“真空妙有”之说,观葛芳的散文,珍贵处,也正在这“真”和“有”两个字上。 在这本《空庭》里,她写自己的乡村岁月,写在老街逼仄住房里的艰涩生活,写自己的亲人、朋友,勾画底层生活中各色人等的脸谱,文字和思想,穿越了时光和成长链条中的窟窿、裂缝,以及自己的孤独、梦想、爱恨……“生与死,也如流水花开,淡淡地来,淡淡地去”《初秋有点凉》。
葛芳,苏州人,1975年出生。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文学硕士,曾在《中篇小说选刊》、《上海文学》、《钟山》、《天津文学》、《散文》、《美文》、《海燕》和《小品文选刊》等杂志发表小说散文。
【辑一】采采南方天空下落入安静夜半无人私语时几个词语初夏忧伤似水向土豆借一点暖意【辑二】河流女人的心路西塘背影一日无声的疼痛穿越坟墓途中秘密过滤黄昏雨水滴答【辑三】恍惚初秋有点凉从风吹日晒里走过春阳不计长短秋里读书轻盈飞空庭当生命遭遇疼痛【辑四】游走独行唐寅园不可拒绝的沉溺街肆黄昏的迷醉宏村笔记震泽冬行城市札记在陶都静走相思的分量有多重无边的行走【辑五】栖居躺在月光下的村庄少年情事水逝潮湿的梦看见死亡穿街而过都付与似水流年蛇语尖叫的火车在明月湾镜写影毗邻而居写作的真相【葛芳散文印象】
这半日,是偷出来的。偷即偷了,没有人来追究,也就光明正大地享用。关键是心能否真正闲下来。浅啜春茶,有香气,一丝一丝沁入肺和腑。杜丽娘是在这样的季节溜出来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女儿的情丝也牵动了。由梦怀情,由情而死,由死复生,后花园里的浪漫,也只有在苏州上演了。白先勇放不下这段旖旎,带着一批明眸皓齿的演员,在欧洲各大城市凄美艳绝地演《牡丹亭》。 想起大学教明清文学史的周秦老师,课上到一半,咿呀婉转唱起昆曲,凄侧动容。阳光成了背景,一块块,从方格玻璃中射入,文科楼的地板破损得厉害,红漆剥落,我们入神,在春天昆曲的气场中迷失。 花气袭人。樱花。茶花。还有几条落单的迎春花。广玉兰开得太早,一个月前,万物还在懵懂中潜伏时,它就张扬而色情地盛开,全身没有一片叶子,现在反而羞答答地开始冒芽生长。 喝足了茶,出去转转。两三知己,漫无目的闲步。男人女人,沿着李公提街瞎兜。十年前,这儿还是一开荒野之地,茫茫一片水,似乎是落在尘埃之外,遥远着的。我们还在上大学,自行车吭哧吭哧要骑上半天。现在不能比了,梦一般惝恍,水榭,长堤,杨柳,弱草,一切依依。水文化的精致,只归于苏州了。 一圈下来,腿脚无力。蛰伏了一个冬天的神经,比花木苏醒得晚一些。暖。很美丽的乡愁。飘在风里,溶溶曳曳。一吹,散开来,蒲公英一样地落到黑实的土壤中。 股市。生意。单位。局里。一刹那之间会想起,手一挥,如同拍只蚊子,赶到蚊帐外。蚊帐里,独独消受起方寸逍遥。有多少爱可以胡来?春夏秋冬,一定要带上不同情人,来湖边风雅。有堂。有亭。有桥。有船。有书。有酒。有歌。有弦。还有什么抵不过? 又有人念着苏州的细雨了,要辛弃疾潇潇暮雨洒江天的那种。清气如愁。天上的雨,和湖里的水融在一起,丝缕契合,你侬我侬。走在街上的人,心也是湿漉漉的。 念想。那种念想,在头顶上拂过,又不难,清明前后的雨滴滴答答,会下出名堂来。听屋檐底下的雨声,或芭蕉树上的雨声,莲池里,青石板上。再在苏州待上两三天,保证要会落雨了。 且不提。眼前只有阳光,依稀有五彩辉映。青山环水水浮空。草木物事,仿佛找到了归处,静谧,不打饱嗝,端庄入座。人生的安稳,落在柔嫩的草尖上,轻到极致,如何其芳《画梦录》中的呓语。 越剧,弥漫在雾气里 很长时间了,我坐在阳光下,一动不动,任尘埃飞舞。木质的阁楼,飘出细弱游丝的声音,浅斟低唱着,那是越剧。越剧雾着水汽,把凄美的爱情一拉再拉,牵手、顿足、回头、涕泪涟涟,然后,在一个很弱的音节上收束,仿佛一滴水,缓缓地落下,落在宁静无瑕的玉盘里。 唱针在深红色的唱片上一圈又一圈地转。热闹的人物,从里面蜂拥而出,鸣钟击磬,欢天喜地,她们嘁嘁喳喳,等着一个叫林黛玉的女子。二胡咿咿呀呀地拉着,琵琶声弦弦掩抑,只听得弱女子的唱词是那般哀婉: 绕绿堤,拂柳丝,穿过花径;听何处,哀怨笛,风送声声。人说道,大观园,四季如春;我眼中,却只是。一座愁城。 少女时,我有一本《红楼梦》的书,放在枕边,每逢放暑假回家,临睡时必定要翻阅几页。文字,像一片片花瓣,落红了江南,也打湿了我的梦。直到父亲把唱片机放响的时候,我簌簌而行,立在庭院里,穿过那片玉兰花,恍惚得像从水盘里扑腾外跳的一尾鱼。 是宝玉的脚步声。宝玉一身索白,抚膺而泣,把我的心哭揉碎了。宝玉却不管,兀自在唱:“……谁知晓,今日你黄土垄中独自眠。林妹妹啊,自从居住大观园,几年来你是新愁旧结解不开,落花满地撒春老,落雨憔悴你独成眠,你怕那人世上风刀和霜剑,到如今它果然逼你丧九泉……” 清丽。凄绝。上天入地难呼遍。却还是一唱三叹,要从肺腑里抠出血丝,来寻觅如水的爱情。喜欢钱惠丽的唱腔,劈面惊艳里藏着不能自已的伤感。眼里只剩水袖了,往远处轻轻一抛,万般柔情,恰只能在水一方了。 白露为霜。爱情只能在雾气里消融了。走得愈远,愈迷离。越剧便是在这一团漾着雾气里的天地里传播、弥散。青砖、粉墙、流水,月色,女子盈盈一望,眼中蓄满了泪水,天高地阔,不知道那人在何方漂泊。
书房中,青花瓷瓶闪着寒光,一种寥落却桀骜豹锋芒。那些发表过的作品靠在橱柜间。它们或许并不寂寞。因为存在即是合理。创作的冲动。像久违的一种念想,突然拥到了怀里,是无论怎样也道不明的缱绻。诗人艾略特说,如果时间都永远是现在,那么所有的时间都不能够得到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