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
2006-4
春风文艺出版社
贾平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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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
这是一部非常切近现实的作品,写的是九十年代西京的现实生活。书中人物涉及到各个不同阶层,有该市最高层的行政领导,也有得意或失意的其他行政官员;有以房产条件在商海中浮沉的老户市民;有从农村进城来闯世界的打工仔、菜贩子;有考古专家、警察、演员、剪纸艺人、服装模特;有暴发户、遗老、贵族后裔等等。小说以平易灵动的笔墨,经纬于西京的各种生活场面和生活角落中,再现了上述各种人的生存状态指欲追求,以及他们之间的相恨、相爱、相欺、相助。这里有游侠与贵族的苦恋,有鬼戏班的游走活动,有官场上的上下其手,有贫民窟的赌博和幽默。 《白夜》使用的虽然基本是现实的笔墨,但也颇多魔幻的点染,如死而复生生而再亡的再生人;剪纸老太的奇特预感;一把鬼钥匙使人害上不治的夜游症;官场失意者中风后的女化和蚕化。特别是神秘诡谲人神混一的鬼戏演唱,给现实生活烘托了浓重的、弥漫性的神秘气氛,也引出一种对宇宙阴阳的形而上的思绪。这本书的命名正透露着作家沟通阴性与阳性世界的认识意向。鬼戏的搬演和人间活剧的热闹,让人感受到鬼神世界活脱脱的世俗人性,人群社会险恶的鬼域特色。黑夜里的事物和人所进行的各种活动,其实可像在白天一样看得清楚;而有些光天化日之下的行为,却竟敢像在黑夜里一样肆无忌惮。
贾平凹 (1952~),当代作家,原名贾平娃。陕西丹凤人。1975年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任陕西人出版社文艺编辑、《长安》文学月刊编辑。1982年后从事专业创作。任中国作家协理事、作协陕西分会副主席等职。著有小说集《兵娃》、《姐妹本纪》、《山地笔》、《野火集》、《商州散记》、《小月前本》、《腊月·正月》、《天狗》、《晚唱》、《贾平凹获奖中篇小说集》、《贾平凹自选集》,长篇小说《商州》、州河》、《浮躁》、《废都》、《白夜》,自传体长篇《我是农民》等。散文集月迹》、《心迹》、《爱的踪迹》、《贾平凹散文自选集》、诗集《空白》以及《平文论集》等。他的《腊月·正月》获中国作协第3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满月》获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他于1988年获美国飞马文学奖。1997年获法国女评外国文学奖。贾平凹小说描写新时期西北农村,特别是改革开放后的变革,视野开,具有丰富的当代中国社会文化心理内蕴,富于地域风土特色,格调清新隽永,明自然。
这本是一段传奇,小小的竹笆街立刻传开,新闻又很陕蔓延全城。宽哥 在酒店里和夜郎吃酒,吃热了,将这事说出来。夜郎冷笑了一下,歪起头听 店堂里的琵琶声。雇用的琵琶女弹得并不好听,夜郎就来了作曲的兴趣。作 曲应该是坐在钢琴边上的,狮子般的长发披半个脑袋,俯了,仰了,一张口 唱眼睛就要闭上;然而这里是一堆碎纸片上写了1234567,掬起来撒在桌上 ,要以顺序记录着为曲谱……宽哥提了提警服的领口,摇着头,看不惯了那 一张刮刀长脸上的冷笑。这冷笑透着一股傲僻,傲僻之^执一不化,刚强自 恃,哪里能合了世道人心?宽哥低了头去吸吮洒在桌面上的酒,吸吮得吱吱 响,也莫名其妙了自己怎么就亲热他,认作朋友?莫非自己生来就有扶植他 的义务吗?再吸吮了一口,鼻子里长长出气,吹飞了那一堆纸;不怕他蛮脸 作怒,偏要治他,偏要证明自己没有诓言谎语,拉了夜郎往竹笆街七号去见 戚老太太。两人到了竹笆街,七号门首上却吊着一柄白纸伞——戚老太太已 经过世了。 夜郎至此也感叹了一声,顿时酒劲攻心,干呕一阵,吐出一堆污秽来。 这当儿,街南头的丁字路上一片喧哗,黑压压一堆人涌在那里,有锐声惊叫 :“这是要自焚了?!”便见人群忽地一退,又忽地一进,如六月的麦浪,半 空里果然嘭嘭地腾—个火蘑菇,有筛筐般大的,围观者啊地散开,散开了又 不逃去,彼此叫嚷。宽哥说: “出事了!”碎步跑去。待夜郎赶近,宽哥 已喝开人群,冲进一家饴铬店,提了一桶泔水泼。没想水也如油一般,轰起 —个更大的焰团,且焰团粉红,极其透亮,外边包一层蓝光,有人在里边端 坐着,看上去如—个琥珀。都在叫“快救人,快救人!”却再没人敢前去。 夜郎忙问谁自焚了,还未看清自焚人的形状,宽哥就骂骂咧咧地让他快去拨 火警电话。一条街上,偏偏都是小本买卖人家,没个电话,夜郎疾步到了另 一条街去拨,又在街口立等了四十分钟,引消防车过来,自焚人已焦缩为一 截黑灰。消防警察没有再浪费灭火的喷料,数百人目睹了烈焰自熄,水泥马 路上只留—个黑色的人形。 自焚的就是再生人。原来戚老太太善心念旧,留下再生人在家吃饭,那 一顿饭是新上市的槐花拌了面粉做就的焖饭,戚老太太又用竹竿在后院的香 椿树上夹下一些嫩香椿芽儿来做小菜。槐花是蜂吃的东西,拌了面蒸出来如 银团玉块,这样的饭菜以前西京城里人家常吃,而今已属罕物。戚老太太那 日做得特别多,又等着孩子们都回了家来,饭桌上也能叫一声爹的。但是, 孩子们却不,当下把碗摔了。孩子们都比再生人大的,小的也大出十一岁, 他们虽然觉得蹊跷,却学习过唯物论,不迷信,更是觉得在街面上都是吆三 喝五的角儿,太难看人,不肯认爹,并且推出门去,扬言要到公安局报案的 。戚老太太臊得老脸没处搁,流着泪到后院去,于香椿树上上了吊。戚老太 太一死,再生人抱了琴在街上逢人就诉苦,诉一阵,操一阵琴,声泪俱下, 挨过三天,死过了的人又再一回自尽死了。 再生人的骨骸在马路上,用扫 帚扫不起,又是宽哥拿添煤的铲子去铲,铲了许久铲不净,黏胶得像涂了层 沥青。但宽哥收获的却是在骨骸里捡着了那枚钥匙。 宽哥并不喜欢这枚钥匙,遗憾那古琴的毁灭,也遗感那时太是紧张,没 能逮听住再生人自焚时弹的琴曲,只记得那尾音,标出节奏,恰恰是诗词的 格律: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偏巧那天夜郎是骑了自行车的,去给消防警察打电话,回来被人偷了铃 盖,一腔怨恨,在存车处瞧瞧四下无人,也索性拧下了旁边自行车的铃盖装 在自己车上。这阵听了宽哥说话,问平平仄仄的是什么意思,宽哥也说不出 来。夜郎就拿了那枚钥匙去开许多的锁,开不开,于是想,在西京城里,人 都是有两件必有的东西,—个是自行车铃,—个是钥匙。铃就是自己的声音 ,丢了铃就是丢了声;铃盖是常常被^偷的,我的丢了,我就拧下你的铃盖 ,你没有铃盖了,你又拧下他的铃盖,城里见天有人嚷道丢失铃盖,其实全 城只是丢失了—个铃盖吧?而钥匙,却是只打开—把锁的,打开了,就是自 己的家,不属于自己的,怎么又能打开呢?打开了也只能是小愉。——这枚 钥匙,肯定有这枚钥匙的—把锁的,再生人却寻不着了。夜郎玩弄着钥匙, 咕噜了一会儿,没有丢弃,拴在自己的一个链环上了。链环上着的还有一枚 镀了银的小耳勺,每当在人稠广众间,掏出耳勺来挖耳屎,便把钥匙亮出来 ,要长长短短地说一段再生人的故事。
不安宁的肉体在自我设置的樊篱内躁动,一幅耐人寻味的当代市井图。不平静的灵魂在平静如水的岁月中沉浮一出感人肺腑的人生悲喜剧。《白夜》是贾平凹的又一部表现当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力作,通过对生活的精当描绘,深刻表现了作为普通人的男男女女在特殊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的不同境遇和心态。貌似平淡,内里却绞结着一种人类天性使然的寻求生存与发展的精神苦痛。这咱苦痛尤其突出地表现在主人公夜郎无以附着的精神游荡之上。从这个意义上说,《白夜》既是一部市象小说,一部讽喻之作,又是一部市民心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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