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上的日子
2001-1
上海文艺出版社
朱天心
223
无
《方舟上的日子》选收朱天心的小说《方舟上的日子》、《长干行》、《春愁》、《天凉好个秋》、《当那斑斓的旗帜飘扬时》等10余篇。
方舟上的日子 长干行 春愁 余香 天凉好个秋 绿竹引 采薇歌 当那斑斓的旗帜飘扬时 爱情 天之夕颜 无事 附录 逢逢白云——为天心 丁亚民 朱天心创作年表
“……我好比,浅水龙,被——困——沙——滩……” 是八月,然而总有些不对。 他盘着腿窝在一张经常洗刷而泛了些白毛的藤椅上,拍着扇子当响板,一阵嗯嗯啊啊后,便也歪着头品味着自己的唱腔。是八月,然而总有些不对,多半是桂花香了些,和着些初秋夜晚里特有的干爽,清冷得让人疑惑自己是在月宫里伐桂的吴刚,纵然衣裳粗伧,也还是那般干爽,带着秋香的。 他和亚青也曾种过桂,是银桂,花粒肥大些,色是洁洁净净的白。 山城的日子里,晚上寒气总是来得早,和花香那么一搅和,人就像浸在一瓶浓得化不开的桂花油里,像亚青擦的油脂。 椅把上的白毛搔得他痒酥酥的,就像替亚青抹雪花膏时的感觉。她的脸是那种海岛产的小毛桃,有着茸茸的细汗毛,还带着些不好意思红的绯红。亚青的毛发重,黑油油的辫子剪掉,卷起弯弯的华伦王子。印象最深的,是亚青的唇边有些长得几乎微翘的汗毛,把原先就很翘的嘴角挑得更俏皮了。他总也爱抚着它道:“所幸给你赶上了乱世,没让小胡子给绞掉。”亚青是生在一个女子出嫁尚要绞面的守旧的家庭,但经不住他松林坡两年的站岗,两人就在他中大毕业那年请了桌酒,亚青也才大二,那年西南情势正紧,两人也没有惊动谁,安然地在小十字街找了间小屋住下,乱世里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一向不过如此。 外头马路呼啦啦一声,去掉灭音器的摩托车驰过去,他惊了一下,而后习惯性地搔搔耳后,不禁摇一摇头,失笑于自己的坐宫,怕那杨四郎也不会这般不专地思念大宋江山罢。 围墙外,路口的柠檬黄路灯多半已亮了个把钟点了,抽抽麻腿,夏令时间已行了快半年了,然而依旧是习惯不来七八点钟还是鲜亮的天光。 他站起身来,脚摸索着地上的拖板,泥地上竟是一片惊心的冰凉,他厌恶地皱皱眉,转过身来搬藤椅。 踉踉跄跄地进了屋子,只觉得满眼的昏黄,很是苍凉,是空袭后回到家,看着桌上碗里面汤的无恙,所感到的疲惫、永恒、欣慰。 他颓然地靠在沙发上。是八月,然而总有些不对。绿花窗帘被风轻轻地扬起,有着股聊斋的凄艳。他用力甩了甩头,粗喘着气,一定要甩掉鬼魅般缠着他的东西啊! 他轻轻地倒下身来,脸颊紧贴着沙发摩挲着,绒质的沙发上有亚青脸上的细细茸毛,他用手背摩挲着,闭上眼睛想亚青,她的眼睛是如何的弯,她的嘴,她的手,她纤细的腰身…… 也不知有多久,有种好舒泰的感觉,他不禁深深地吸了吸气,脸颊用力地贴住亚青茸茸的脸蛋,亚青,他突地坐直了身,亚青,亚青啊!真是去他妈的龌龊!他急着冲进浴室,噎噎地抽泣着,扒下身上的衣裤,真他妈的……。他急着解开腰带上的绊扣,然而手就是那般不听使唤地抖颤着,有着小男孩才输架回家后泄愤的迫不及待。 捞了把冷水抚平头发,他才发觉自己是赤身裸体地愣站在镜子前,还不时带着大哭后的阵阵抽搐。一会儿,才惊觉浴室里已满是水雾,关掉了正哗啦哗啦流着的热水,他又重新站直在镜子前,有着新婚夜的好奇羞涩,白雾的那一边,当是帐中的亚青。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在镜面上轻轻地拨去一道朦胧,像那个山城浓浓的夜里,他轻轻地撩起覆在亚青脸上的发丝,抖抖颤颤地印了印亚青的翘嘴角,和茸茸黄黄的小髭子。 他又慢慢地画去一道道的水雾,斑马纹的现出自己泛着青白的身子,腰身仍像男童般的窄小纤细,他怜惜地用手抚着自己的肌肤,却不觉得感动,就像上课时用教鞭指点着挂图上的人体一样的平常。 出了浴室,他踱到厨房里,摸黑找电壶泡茶。他最怕那种一头一脸无底的黑渊,像是时常在耳畔唱不尽的一首小童歌,那般令人想迫切抓住一点什么,想钻进一个暖暖的怀中,听外头怒吼的风声,和妈妈那一声声带着乡音的龙儿龙儿。 外头有卡卡卡规律的响声,像那古老夜里的梆子,挨不明的更漏,看不完的春柳春花。那一声声,他觉得仿佛就敲到心头上来,一声声地在抽着他,也不知怎么的哗啦一下,只觉得衣襟上一径是冰凉的水,脸上也是湿凉一片。他拎着电壶跌撞地走出厨房,站在客厅中央喘着气,想再好好地哭一场,但又只能吐出一阵阵的干咳。 他狠狠地扔开电壶,独自站在那儿摇头笑着,多半又是隔壁轮到值夜的张佬的老婆来陪他。外头脚踏车棚跟前的那一条水泥小径,夜晚只要人走过时,总会有一阵惊心的响,张佬的太太是馆娃宫中的西子,响廪廊依旧响着永恒,然而那梆子声是打更老人的一盏残茶,在他心底泛着思念,凉的。 “邓老师,邓老师……” 他闻声忙不迭地拾起电壶,应声去开门。 门一拉开,他愣了下,仿佛立在当门的本该是低着头绞着手绢唤他龙龙的亚青。 “烧水?邓老师。”他连忙闪过一边让校长进来。 “您请,咳,里头坐,坐。”他尴尬地放下电壶,搓着手,立在一旁干笑着。 “邓老师您坐下,这会儿给您送下学期的聘书来,顺便跟您提件事,您坐。”校长自己一屁股就沉在沙发里。她是个早年守寡的新派女性,总是不时透露着一股以自己白手创业为傲的神情,尤其在这高唱为我女界争光的女校里,更往往搞得男老师们发窘。所幸校长的霸气总是很带些母性的,大伙儿也就安然地纵着她了。 他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校长对面,多半是椅子太高,又加上人本来就是细长条的个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就愈发显得自己是个电影中被盖世太保审讯着的囚犯,强烈的灯光 里,把人孤立得好生无依。他不安地用手使劲地压着大腿,有些晕眩。午夜梦回时,他常会看到亚青就是那样剪影一般地被贴在鲜亮的墙上,小胡须依然翘着,人也笑着,只有他一人更是惊得一身汗。 “……,嗯,邓老师您还好吧,天热,真是。这样讲您还明白罢。”他慌得赶忙抬眼起来看看校长,尴尬地笑笑,觉得嘴角笑得真吃力。 “其实也真是,唉,……”校长看了他勉强的笑容,大概感到有些抱歉。这些年来,他是学校公认教学最认真、最不苟言笑的老师。 “我知道您也是为难,这些孩子也不比我们从前,可是……”他听了校长一番解围的话,也跟着抱起歉,忙点着头道:“我晓得我晓得……” 两人就这般呆坐着,校长扇着手绢,望一望一旁的电扇,再瞥一眼邓老师,他还是一径地在笑着,口中仿佛还叨絮地在道“我知道、我知道……”,也不知有多满意的样子。 “您种桂?”校长很突兀地冒了声,有一丝久未开口的嘶哑。 “哎,哎,桂,桂……”他连声应道,“是金桂,小些,以前在……,以前种过银桂,哎,银桂,娇贵些,……”他愈讲愈 轻,搔搔耳后,摇头笑着,讲着给自己听的一般。 ……
《方舟上的日子》语言更是自然流畅、纯朴无华,读来朗朗上口,回味无穷。
无
这篇评论不是针对这一本书。只是觉得朱家二姐妹的文字写得随意,松松散散地讲故事,不经意勾勒出一幅图景,读了舒服,所以舒服地写写评语。
朱天文、朱天心姊妹的书,是今年才开始读的,最近在读的是《淡江记》。我已记不得谁写了哪本,只觉得读她们的文字,小说也好,随笔也好,都像是梅雨季过后在树荫下曝书,有种疏朗又略带湿润的气味。或许是台湾女子特有的感觉。
这两位女作家的名字总让我想起《文心雕龙》。她们的文章确实不负其名,读起来有共鸣,有无数可爱的细节能打动人。一篇小说,具体名字也记不清了,讲的是一个少妇,因与丈夫有口角,遂想到切手指自杀。思来想去,不能决定切哪一根,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其中,不愿切某一根手指的理由是:切了,等会就不方便摘菜、做饭了。我看着,笑了,又感慨了良久:男人怕是写不出这种情节,因为他们没这种心思。
今年很少读小说,要读也是朱家姊妹写的没什么大起大落的故事,大体如此。倒不是为了省事,只是这种轻松愉悦再别处实在难觅,所以我投奔她们来了。
应该还会继续读,但不会读太多。甜品清茶多了也会腻。
简介:
半世紀前有張愛玲上海〈桂花蒸阿小悲秋〉,這小說集則有一位十七歲少女梁小琪,在台北尚未出現邊界與輪廓的馬路巷弄間漫遊,少女懵懂迷惑的情思躁鬱,眷村男孩間無厘頭的縹渺情慾,沙林傑式找不到出口的對尚未來臨的成人世界的鏡像困頓,同性姐妹間死守信諾的靜止時間之歌,十二短篇像切面一樣慢動作播放,羅麗塔的迴旋舞,這是自張愛玲《流言》過渡至邱妙津的《鱷魚手記》,不應被遺漏的一本《少年維特的煩惱》女性版。
篇目:
长大(代序)
方舟上的日子
梁小琪的一天
长干行
忘年之恋
春愁
一 二 三木头人
浪淘沙
球. 青春行
十五岁
余香
天凉好个秋
绿竹引
天文天心早期的作品就是很文艺腔。很嗲,很青春的,很捉摸不定,像跟十八岁的少女谈恋爱,好真好坦白,也好任性。
最好看是这套上海文艺出版社系列收录的好多天文天心盟盟的照片,黑白彩色都百看不厌。天文的长辫子,真是古典得很。
现在都淘汰了,淘汰了古典,淘汰了怀旧,现在流行奢侈,流行华丽,流行快餐,流行极致,谁还老土地缅怀过去啊。
所以此书不宜多读。因为你我已无此情怀,不再简单,不再单纯,不再有那么多美好的冲动和渴求,不再相信不再有那么多耐心。世故、虚荣、只讲求实际利益如沙子般漫过你我,来不及抽身已慢慢不会呼吸。
一心一意在乎一个人,牢记ta每句话的纯真年代已经过去了。
Test:asanoo
愛情。
生活中唯一的幸福就是愛和被愛。
這是喬治桑寫的句子。可是我讀完《方舟上的日子》,我想起這話。
讀《古都》時,一開始就被《時移事往》驚住,往后的篇章則拖拖沓沓的累人。這本卻是相反的。能投入的,興味的看到最后一頁。我昨夜翻完它,覺得是這樣的。
仿佛忽然明白,為何三毛是與她投緣的。有某種氣息,例如盡力的態度,夾著眼角的憂傷。不甘心的。
“他滿心滿意地跟著路這岸走,不知道今生要拿什么來待她。那是永遠的紀塵。”
真的就是這樣了。
就光是生生看著對方。那幸福就投進你心里來。蔓延蔓延滋生滋生,一瞬間你就茫然了。不在乎了。
《天之夕顏》,太合了情境。于是就喜歡了。
誰讓我是半個韓劇女主角。
而天心,雖然讀久了覺得小家子氣。
但是覺得那青春氣息,那女孩子才能有的,還真是令人心動的。猶是照到你的生活,啪的一下,發出光來。
愛情,其實就是小家子氣的。
起初看那篇《方舟上的日子》短篇,觉得风格冲击力很强的,语言也是,很强烈的味道。新奇的,狂野的,顽劣的,确也是清新的幽默的。我倒是从文中颇多的自嘲反语里看到那种隐秘的认同。
以后总是一边在等着什么,一边并不很专心的悠悠的看完了。确是很惬意很舒服。天心融入骨子里自然带出的台湾语言风格淡淡黏黏的给我了最干净清爽纯情洁美的所有哀伤和触动。我喜欢她讲这些小故事的无数缝隙中不经意讲到的神奇浪漫矛盾的歌德,幽幽说道的古老的德国传说,缓缓美美唱出的一首首经典民谣,还有时不时的提到 的那些我有感觉的文艺作品和他们的主人的可爱古怪脾性。
我真的很喜欢。读来微笑不止也心疼不止。我相信我很快就会不经意间忘掉这些所有的金童玉女事,但我珍惜难忘这其中深深浅浅藏着的支柱-的灵魂-的气质-的神韵会萦香于我好久好久:)
画眉记 天文
en ,“不再有那么多美好的冲动和渴求”,“一心一意在乎一个人,牢记ta每句话”,看了觉得很伤感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