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2009年3月
上海译文出版社
[以色列]亚伯拉罕·耶霍舒亚
402
向洪全,奉霞
无
亚伯拉罕·耶霍舒亚,以色列著名作家,荣获国家最高荣誉奖“以色列奖”和国家犹太图书奖。一位找寻自已妻子情人的丈夫,每天夜半时分像幽灵一样驾车逡巡在城市郊野的各个角落,他心怀友善,却陷入赎罪日战争后的社会纷争和家庭困扰之中。这部现实和梦幻交织的小说以此为线索展开,故事中出现的妻子、情人、女儿和女儿的未成年情人,以各自不同的经历和内心倾诉,描绘出一幅现代以色列社会的生动场景,折射出在复杂政治环境下犹太人的特殊生存环境。
亚伯拉罕·耶霍舒亚(1936-),以色列著名作家,荣获国家最高荣誉奖“以色列奖”和国家犹太图书奖。
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第五部
第一部 亚当 就在上次战争中,我们失去了一个情人。我们曾经有位情人,但那次战争后他就不在了,就那样消失了。他,还有他外祖母那辆破旧的莫里斯。六个月过去了,仍没有他的半点消息。我们总说这个国家小,若是仔细查访,就是相距最远的人,你也能找出他们间的种种关系来。可是,这个人却似乎给大地吞噬了,消失得了无踪迹,一切的搜寻都毫无结果。如果敢肯定说他死了,我也会放弃搜寻的。对一个死去的情人,我们有什么理由这样固执呢,更何况还有多少人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儿子、父亲和丈夫。但不管怎样,我仍深信他还活着。他不会死的。我敢肯定他根本就没到过前线。而且就算他真的死了,那他的车呢,他的车到哪儿去了?你总不可能把一辆车藏在沙子里吧。 是发生过战争,没错。它让我们全然措手不及。我一遍又一遍地阅读那些混乱的战事报道,希望弄明白这场战乱的根源。毕竟他并非唯一失踪的人。时至今日,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长串的失踪者名单,是无数让人费解的谜。亲友们还在搜集着死者的遗物——衣物碎片、烧焦的文件纸片、拧弯了的钢笔、被子弹击穿的钱夹和熔化了的婚戒。他们追风捕影,寻找目击者,寻找任何可能知道哪怕一丁点消息的人,企望在层层迷雾里寻得他们亲人的蛛丝马迹。但就连他们都开始放弃搜寻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这样执著呢。况且对于我们来说,他毕竟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一个可疑的以色列人——准确地说,一个背弃者——只是短期回国来打理一些遗产。他一时没走,也许因为我们的缘故。我不知道,我也说不准。但我再说一遍,他没有死。这一点我敢肯定。正是这个原因,过去几个月来,我才如此心神不宁,一直到处找他。此外,我脑子里不时还冒出一些有关他的奇怪念头。我猜想,在激烈的战斗过程中,借着各部队解散和重组的混杂局面,有的人——就说两三个吧——可能趁机离队消失掉。我是说,他们根本不愿再回家,他们抛弃了亲人旧友,远走他乡了。 这听起来有点离奇,但我却认为并非不可能。在失踪者这一问题上,可以说我已经成专家了。 就拿博阿兹来说吧。自停火后,报纸上多次刊登过有关他失踪的报道,如“爸爸妈妈在寻找博阿兹”,一张蓄着短发的年轻人——几乎还只是个孩子——的照片、一个坦克部队的年轻士兵,以及一些令人惊讶的细节记载。还有一则报道说,战争开始时的某某日子,有人看到他驾驶坦克在前线的某某地方作战,而十天后,临近战争结束时,一个他儿时的伙伴、他信赖的朋友,在距前线很远的某个十字路口碰见了他。他们简短交谈了几句,然后就告别了。自那以后,博阿兹就再没了消息。 真是一团谜…… 但我们铁了心,我们在报纸上面找寻各种消息。偶或顿辍后,又疲惫地一页页往下搜寻。上次的战争已使我们麻木了。 但博阿兹的父母没有放弃,干吗不这样呢?多年来他们拉扯大一个儿子,陪他上幼儿园,送他赶去医院,在他去参加少年营的早上给他做三明治,当他从学校回来时到火车站去接他。他们就这样一直为他洗洗烫烫,为他操心。而突然间,他消失了。没人能告诉他们他在哪儿,没人能告诉他们他怎么了。整个政府,整个国家,整个社会,它们曾贪婪地攫去了他,而今却开始闪烁其词了。因为他父母的坚持——干吗不呢——于是他们派来一位年轻军官。毫无疑问,他是一片善意,但却缺乏经验。他驾着一辆吉普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带着他们一路向沙漠深处驶去。漫长的几个小时里,他一言不发。车在没有路的路上行驶,穿越飞扬的尘土和荒凉的旷野,来到一个没有标记的光秃秃的小沙丘前。四野一片空寂。年轻人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这就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地方。看吧,连那干枯的石头也悲伤得开了裂。怎么可能…… 可是啊,这对执著的父母,他们不满意这样在一座孤零零的山丘旁所下的毫无根据的结论,他们仇恨地盯着年轻的军官。他们极其愤怒和失望,差点要打他。这对父母要求进一步的解释,因为谁敢肯定地说他们的儿子博阿兹,博阿兹他们的儿子,此刻不会穿着夏服,在某个遥远国度的港口,一头长发地坐在某个遥远的海滩,正一边啜饮着软饮料,一边观赏着面前的自然美景呢。他不回家也许有他的理由吧,尽管这给他父母造成了极大的悲恸。或许有什么东西让他突然感到恶心,或者使他惊恐——如果他的父母能从这样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而不是在部队各办公室四处奔走,或许反而可能找到他的踪迹。 但他们怎能…… 有一次我也去过这样的一个部队办公室,去找他。尽管他们笑容可掬,满脸热忱和同情,但看得出来,那一切都是徒劳。不过那也是事发两个多月之后的事了,当时我们意识到这个情人真的是消失了,再不会回来了。而那之前,我们总说,他肯定还在路上,肯定是给一些意外事情耽误了,或遇到一些手生的事儿,一时还没处理得了。他对以色列并不真正了解。而且,我们也忙,也难得有空去想他的事。阿西娅成天都在学校,白天为已被招募入伍的教师代课,晚上要参加各种紧急委员会会议,或者去看望高年级那些作战牺牲或负伤学生的父母。夜里回家时,她常常是累得筋疲力尽,倒头就睡着了。我自己也是事情一大堆。开战最初几天,汽修厂就摆满了车。有的客户已经穿好军装,正要去前线。他们把车送来大修,以为战争几天就会结束,以为只是一次短暂的冒险之旅,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对发动机来一次大修,或把轴承换换,或者重新喷喷漆。他们想几天后就来取车,然后回家重操旧业。 但他们迟迟没来,我的车场停满了车。其中有个顾客根本就没有回来,我只好亲自把车送到他父母家,跟哀者握手,说上一些节哀的话。当然,多达几百英镑的修理费也不收了。其他一些车是会开车的妻子们来提走的。我和妇女打交道从没像战后接下来几周那样多。车到她们手上,慢慢地而且毫无疑问会报废掉——水干了在开,油没了也开,有的连油位表也忘了看一眼。深更半夜,常常有女的打电话来求助。我常常是从床上爬起来,在黑沉沉的城里到处钻,最后在某条狭窄的巷道找到一个年轻女子——实际上还只是个孩子——满脸惊惶地站在一辆巨大的豪华轿车旁,油箱里一滴油也没了。 然而,就是那样的烦扰也有了个头,生活又恢复了正常。早上,复员回来的男人们穿着卡其布衣服和沉重的靴子四处游荡,或到杂货店买点日用物品。他们双眼迷茫,神情恍惚,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他们赊账把车开走了。一个艰难的冬天就要来临。沉闷的日子浸透着雨水。夜里,我们越来越难以入眠。半夜被雷声惊醒,或去一趟盥洗室,或听会儿收音机。也正是这样,我才发现达菲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情人的失踪开始噬咬着我们的心——惦念他,想他在什么地方。阿西娅更是心神不宁,每次电话一响,她都会立刻冲过去。她什么也没说,但我注意到她的神情…… 早上,我习惯了从下城区绕道去汽修厂,打他外祖母房前经过,看看紧闭的油漆斑驳的百叶窗里是否有人活动的迹象。有时甚至把车停下,跑上冷落的台阶去查看悬在那里的破信箱,看看是否有人写给他或者他本人写的信件或者留言。我们怎么能抛弃他,怎么能忘掉他呢?不管怎么说,除我们外,还有谁知道他走了呢? 达菲 达菲,亲爱的,又一个不眠之夜,别睡了,没用的。到头来你还是只有哭鼻子的份儿,宝贝。我知道你睡不着,我听到你在被窝里抽泣。正因为你太想睡着,所以周围的一切才让你如此烦躁——爸爸和妈咪轻微的鼾声,街上汽车的噪音,盥洗室里百叶窗被风刮动的啪啪声。午夜已过。你原以为你今晚能够幸免,胖墩,但今夜无眠。别无选择。得了吧,别再翻枕头啦,别再在床上翻来翻去啦,别装死啦。不要再自欺欺人啦。你骗得了谁?睁开眼睛吧,求求你,打起精神来,坐起来,把灯打开,想想怎样打发天亮前的这段时间吧。 下午时候我就知道今晚会有麻烦,就知道今晚睡不了。这种预兆真让人奇怪。下午塔莉和奥斯娜特过来了,一直玩到傍晚。我们聊啊笑啊,过得真开心。最开始时是聊老师,但说得最多的还是男生。奥斯娜特简直没救了,自年初就这样,满嘴里全是男生。不出几周,她就会疯也似的迷上一个新角儿,对象常常都是些七、八年级的男生。他们往往是毫不知情地就给爱了一回。但她兴致不减,每次都讲得绘声绘色的。我真的非常喜欢她。她长得不好看,瘦瘦的,戴副眼镜,一张刀子嘴。听着她的描述,塔莉和我笑晕了,吵得爸爸开门来看个究竟。但他慌忙又把门关上,因为塔莉披头散发光着脚丫躺在我床上,没穿外套,衬衣也敞着。她总这样,走到哪里都脱这脱那的,然后就往人家床上钻。完全是有病。十足一个活宝,却又是个知心的朋友。 ……
其他版本请见:译文经典:情人 《情人》是以色列著名作家亚伯拉罕·耶霍舒亚的代表作。《以色列当代文学译丛》是上海译文出版社在以色列希伯来文学翻译研究所的资助下翻译出版的大型文学译丛,选收以色列当代最负盛名的10位作家、诗人的代表作品,共10卷。是迄今国内最系统最全面展示以色列当代绚丽多彩的文学创作的珍贵文学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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