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2001-1
长江文艺出版社
九丹
373
无
与其他众多描写海外游子们历尽艰辛而终获成功的同类题材不同,这部作品中的一群怀着绿卡之梦的大陆女性,虽屡经磨难、饱受屈辱,却没能、也没有指望实现自己的梦想,除了身心俱疲、伤痕累累之外,她们仍然是一群“漂泊女人”。作品也许具有一定的写实性,但肯定会被许多人视作反英雄主义、反理想主义的怪胎。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小说堪称留学题材中的“另类”。 本书被写《上海宝贝》的美女作家卫慧抨击为“妓女文学”,同样是美女的作者九丹却不以为然,她说:我脱衣服不是炫耀乳房,我是要把伤口给人看。王瑶、芬等一批大陆女性为了在新加坡生存并长期居留,不择手段,相互倾轧,甚至不惜出卖肉体,但最终除了身心俱疲、伤痕累累之外,仍然是一群漂泊的女人。书中展示的是一幅“他人即地狱”的沉重画卷,以及生存环境的严酷与肮脏,生存目标的简单与卑下,人性的扭曲与丑恶,以及人的孤独无依。相信读罢书中所揭示的少数留学人员的另类生活黑幕,许多读者都将会掩卷长思,而不是被其表面看似大胆的性描写所迷惑。作品虽然较多地涉及性,但在作家笔下,它是这群女子谋生的一种手段,如同吃饭穿衣,是生活的一部分,无所谓淫秽、罪恶或是纯洁崇高。而在以金钱为上帝的现代男权社会中,性还是女人战胜对手、赢得男人的武器。本书在新加坡、港澳大陆等地区产生巨大的轰动效应,是一本很有争议的畅销书。这是一本关于罪恶的书,一群出卖灵魂与肉体,留学国外漂泊的女人。
九丹,祖籍江苏,现居北京大学毕业。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殇》、《漂泊女人》。 “如果把写作比做脱衣服,那么脱了衣服之后,我不会炫耀自己的乳房有多美,而只想把我的伤口指给别人看,并且告诉我的伤口首先是因为我个人的罪恶,其次才是他人的罪恶”。
私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一把将狗推开,看了看京人,然后又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看那被推在地上的动物,它委屈地呜咽着,它身上的毛就跟私炎曾描述过的一样,纯白,没有一丝杂色,长长的从脊背处披散下来,直垂到地面上。那女人站起身收起笑容,开口对私炎说道: “像她来这里倒没什么,但是像你这样一个人也到这里来,你能忍受这闹哄哄的环境和这肮脏的地面吗?我真有些心疼你。” 私炎不说话,只定定看着地上的狗。 “你们吃吧,我走了。”女人说着,牵着地上的狗向出口走去。那狗一边走一边不时回过头来依依不舍地望着私炎。私炎回到座位上。大理石的桌面清晰地露出他低着头的影像。他固执地沉默着。他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我想起了芬那双曾盯着我的阴暗的眼睛和压歪了她的嘴唇的苦笑。 我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鸡翅又看了看他。 “是你的女朋友吗?”我问。 他不回答。此刻他的沉默和芬的苦笑就像是希望和绝望,以现实的姿态交替地浮现在我眼前。 “不,不是女朋友。” “那么她跟你没有关系了了?”我绯红了脸。 “不,”他抬起脸,想作一个笑容,但他又咬了咬嘴唇,“她是我的太太。” 说着他低下了头。望着他蓬松的头发,我站起来,拎着书包,向外走去。我脚步踉跄,像中了邪一样,看也不看究竟是朝哪里走去。 清凉的夜风吹着我。当我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时,私炎在后面追上了我。 “为什么?”我说,眼泪扑簌簌沿着两颊往下掉,“你要说出个理由来,你为什么要找我。” 他的嘴唇在哆嗦,离我一米的地方站住。 “如果你想要和一个女人睡觉,只要花两百块钱就够了,你何苦要费这样的心思?我实在是没有时间啊。”说到这里,我感到周身疲软,再也支撑不住。我看到路旁有一棵树,便靠了过去。 “我,我……”他嘟哝着,脸上浮出羞怯和恐惧的神色。 树上有蚂蚁,陆陆续续从我的领口间爬了进去。我又疼又痒。但我顾不上。我抹去眼泪,看到他一副胆怯的模样,痛心地想到假如以前跟他在一起浪费了时间,那么此刻依然如此。时间比我的身子宝贵。我说; “你走吧。” 他阴郁地望着我。“我想……给你些钱。” “我不会要你的钱。” 说完我向前跑去,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女人看我时那鄙夷的神色,还有那狗在遇见主人像中了魔法一样的狂喜,那不断伸出来的小舌头,还有私炎在这一刻被震惊的神态。 我快快地走着,竟然不知自己是在走。天空逐渐晕染成暗红色,没有星星。路两旁的树林里,归巢的乌鸦窸窸鼓翅,有三两只飞散在空中,狂躁地大声叫着。我想起私炎说过的最后那句话,又盘算起身边的钱。我还剩一百块了。这一百块能维持多久? 想到这,我又折回身向私炎跑去,他如果给我钱,我就接受,如果他又不提钱,我就跟他要。从前,每次一遇紧要关头,我都能战胜恐惧。在那个黑黑的小礼堂里,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我就是这样顺着一把把椅子摸索到出口,现在我照样能够,只要他给我五百块,我就能对付二十天。 但私炎走了,他已不再站在刚才的地方伤心地注视我。四周是灯光,我清晰地看到了那棵爬满蚂蚁的树。一时间,竟觉得世上万有皆空”了。他们看上的不是我,是我“爸爸”他们想以这个方法来摸我“爸爸”底细?私炎为什么要给芬买花瓶?莫非她早就知道了他是个已婚男人? 我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影子。啊,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将怎么生存下去,我将找谁要钱,哪怕是借?对了,周先生,那个斜着身子迈着慢步的我的经纪人。他说过我以后要遇到困难就去找他。 “有一个男孩看见一只鸡死了,鸡两腿朝天。他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模样,就问他爸爸,”柳一边开车,一边对坐在车里的姑娘们说, “他爸爸告诉他,那鸡被上帝带去了,上帝抓住它的腿,所以它是两脚朝天,你们说是这样吗?” 有姑娘附和道:“也许是吧,上帝要是想带走什么,首先就是抓住它的腿,让它再跑不了。” “那个小男孩听了他爸爸的解释后,也认为他爸爸的话是对的。他摸着脑袋说,怪不得我那天放学回来看见妈妈躺在一张床上,两只腿朝上,幸好有隔壁的叔叔在她身上一直压一直压,所以妈妈才没有被上帝带走。他爸爸一听就急了,问是隔壁的张叔叔还是李叔叔,” 车里的人早就吃吃笑开了。我也笑了。但柳不笑。其中一个姑娘说: “故事的结尾应该是这样的,那男孩告诉他爸爸,不是-张叔叔也不是李叔叔,而是隔壁的柳叔叔。” 柳这才笑起来。 这当儿,车已穿过闹市来到一条僻静的街道。柳脸上的笑慢慢凝固起来。他压低声音说:“你们看,那就是新加坡的红灯区,每到傍晚,每户人家就把一只点着蜡烛的红灯笼挂在门口,这就表示营业。喔,不行,我的车得绕着走,离它远点。” 我好奇地探过头去,觉得那儿除了更加安静之外和别的街道没有两样。我很想看看那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对柳说: “我很想看看那里的女孩子。” 柳皱起眉头,脸上是一副严肃和生气的表情。 “不去不去,那些专门陪男人的女人,哪怕跟她们喝上一杯咖啡,我都嫌脏。” 他把车倒过来之后,开得飞快。 “就是太脏了,”后面一个姑娘说道,“不知道她们是怎样想的,难道就不怕碰上自己的哥哥或爸爸……” “这也不奇怪,如今女人想开了,男人想通了。”柳说。 她们都笑起来。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地方,便问: “什么想开了想通了?” 但我一问出口便立即明白了“开”和“通”的含义,马上后悔不迭。果然他们又一阵轰笑。 我依然装出不懂的样子,盯着嬉笑的人们。我又看了看柳,看到他快乐得脸上的肌肉全都在活动。我回过头去继续盯着夜景,心中真切地感觉到他只有置身于这种时刻,置身于一群女人当中,他才是最开心的。我不由得沉重起来。 我们来到了香格里拉。 “这里的自助餐不错,我带你们来尝一尝。”柳说。 来到一个大厅,厅正中摆着各种各样的西餐、中餐、甜品和水暴。我们围着一张桌子坐下。每个人挑选着座位。从表面上看起来她们都漫不经心,实际上都在心里盘算着柳将会挨着哪一位。我把我的包放在一张椅上,然后去洗手间。我心里产生一种想法,即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看到柳就在我的包旁。他一定是将他的身体靠着我,向我散发出他的气息,就像刚才和姑娘们上他的车就座时,他点名让我坐在他的前排,而他在一旁亲自开车。 当我从洗手间回来,正如我所料,他不仅靠着我的位置,还在我的台上放了一大盘生蚝。他也有一盘。待我坐下,他对姑娘们说: “这儿的经理每次看到我来都很高兴,但他又说如果没 有看到我来,他会更加高兴。” “为什么?”我问,知道他又有开心的下文,便先笑了。 “你们看,这生蚝是从澳大利亚进口的,每一只五块钱,”他竖起他的一只手,“可我每次来至少要吃一打,即十二只,这样就六十块钱了,可我们每人吃一顿才交五十块,这样酒店不就亏了。” “一个要五十元?”我惊讶道。心想我们一共六个人不就要三百块了? “钱无所谓,只要高兴,”他用刀拨出一块生蚝肉,又在上面洒了些柠檬汁,送进嘴里,“告诉你们我在最穷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看人生。” “你有最穷的时候吗?”有一个姑娘问道。 ……
一本关于罪恶的书 —与友人的对话 乌鸦仅仅指女人? 友人:我听说王朔对你的这部长篇非常欣赏,还非常喜欢你的另外一部长篇《漂泊女人》。你这两部作品出手不凡,所以获得了一些人包括李陀等人对你的比较高的评价。但我们现在首先想听一听你自己对自己的作品是怎么评价的?或者说王朔为什么会喜欢你的作品? 九丹:王朔他为什么会喜欢我的作品,我也说不清,但是我可以说一说我为什么会写这部作品,为什么这部作品的名字叫《乌鸦》。有很多人觉得我是把中国女人比作乌鸦。关于这个我想说一两点。 其实我把这部作品取名叫《乌鸦》,并不是说我把女人比成乌鸦,而是我在新加坡的海滩上面,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季节,看到了大片大片的乌鸦,当时它们的飞行,它们的状态,它们与大海整个连在一起的场景使我非常感动,我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场面。乌鸦在人们的概念中好像是不太好的,但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好像是这样,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罪恶。如果把乌鸦比喻成人,它绝对不仅仅是女人,它也是包括男人的,它包括全人类,这就是我对乌鸦的看法。关于这部作品为什么要取名为《乌鸦》,我刚才说了,我是受到乌鸦在海上飞翔的这样一个细节的感动。 友人:我们都知道李陀是很著名也非常挑剔的一位文学评论家。他看了你这部长篇以后特别感动,他认为这部小说代表了全人类的作为弱势群体的女性向整个男权社会和金钱社会发出的一声呐喊,而且他也认为这部小说很有可能作为一部经典而存留于中国的文学史中。你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九丹:也可以把这部小说看作是一声呐喊,但我更倾向于这仅仅是女人们的呻吟。其实,在所有受过伤的女人自己抚摸着自己的伤口的时候,都已感觉不出更多的疼痛。我认为默默地甚至于尽可能平静地把这样一段生活表现出来,就足够了。也有人说它是在批判社会,我认为仅仅用“批判”两个字来概括这部小说的含义,也还是不太准确。如果说是一种批判的话,那它表达了比“批判”两个字更为丰富的情感。至于它会不会是一部文学史上的经典,我没有资格评价。 罪恶 友人:你刚才谈到罪恶,你是怎么理解这两个字的? 九丹:可以说《乌鸦》就是一本关于罪恶的书。由于有人的存在,就有罪恶的存在。人自己由于天生的弱点,只要他存在,他就要对社会或者对别人构成一种伤害,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你只要为获得你自己的利益去挣扎去努力去流泪的时候,就已经对人相应地构成了伤害,这就是你所犯下的罪恶。有罪恶,就需要忏悔。可是我的那些女性同行们她们没有一个是承认的,她们不愿忏悔,她们不愿分析自己的内心,她们没有仔细地去体味去检查在她们的眼泪里究竟含的是什么东西,含的难道说都是纯情的委屈?有时候真的是委屈,是别人伤害了你。但里面也许更多地存在着别的东西,比如说是你伤害了别人,你给这个世界犯下的你永远一想起来就要后悔和忏悔的这样一些东西。 ……
与其他众多描写海外游子们历尽艰辛而终获成功的同类题材不同,这部作品中的一群怀着绿卡之梦的大陆女性,虽屡经磨难、饱受屈辱,却没能、也没有指望实现自己的梦想,除了身心俱疲、伤痕累累之外,她们仍然是一群“漂泊女人”。作品也许具有一定的写实性,但肯定会被许多人视作反英雄主义、反理想主义的怪胎。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小说堪称留学题材中的“另类”。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