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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实秋集

梁实秋 花城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8-4  

出版社:

花城出版社  

作者:

梁实秋  

页数:

480  

Tag标签:

无  

前言

  一、梁实秋之谜  在英美派文人中,1949年之后最知名的便是胡适与梁实秋。他们的知名,倒不是因为他们的作品,而是因为他们被一批再批。当年,徐志摩的文名绝对在梁实秋之上,一则因为徐志摩是诗人而更为青年所知,二则因为徐志摩风流倜傥,花边新闻不断,加上他“想飞”而死,一时间报端充斥着志摩的名字。1949年之后,徐志摩渐渐被人淡忘了,而梁实秋却仍然不断被人提及。其原因,则在于他曾被两个著名人物所批判:一个是鲁迅,一个是毛泽东。通过这两个“伟大人物”的批判,人们得知,梁实秋是宣扬资产阶级人性论的教授,连中学生也会通过鲁迅的《文学与出汗》等课文知道这一点。  围绕在梁实秋周围的是一堵很坚硬的墙,人们很难看见他的真面目。梁实秋宣扬的是资产阶级人性论吗?如果宣扬的是资产阶级人性论,为什么他又批判卢梭,反对浪漫主义?稍加分析,人们就会发现梁实秋宣扬的并非资产阶级的自然人性论与平等博爱,这与他受那位新人文主义的美国教授白璧德(IrvingBabbitt)的影响有关。白璧德反对科学主义与民主平等观念,反对自卢梭之后兴起的浪漫主义、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他认为科学主义与浪漫主义是现代文明的两个车轮,前一个车轮碾死了上帝,后一个车轮在鼓动人的情欲的发泄,结果就是整个文明的崩溃与解体。在基督教没落的时候,白璧德试图回归希腊的古典主义,以理性来节制人的情欲以挽救文明。白璧德的西方弟子T.S·艾略特等人对这一学说进行了创造性的发挥,而他的东方弟子如吴宓、梁实秋等人,一回国便成了“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反动分子”。梁实秋以孔子的伦理理性与亚里士多德的古典理性进行推崇性的认同,又遵从白璧德的教示,将道家与浪漫的混乱加以批判性的认同,从而以古典的与浪漫的为尺度,在东西方文化之间架起了沟通的桥梁。这与一般现代中国文人的观念差异甚大,所以梁实秋几乎总是以反对派的姿态出现:他还没有归国,就以《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横扫五四文学而与新文坛对峙,不久又因反对“革命文学”而与鲁迅发生了激烈的论战,抗战之后又被说成是文学“与抗战无关论”的倡导者……  梁实秋的复杂性在于,他在古典理性的头脑之外,还有一腔浪漫的古道热肠。清华时期,梁实秋与好友闻一多都是带有几分唯美色彩的浪漫主义者,与创造社打得火热并且与创造社诸人经常通信,仅仅在创造社刊物上发表的,就有他与郭沫若、成仿吾的通信,而且从通信中的交谈来看俨然都是自家人。梁实秋出国之时,郭沫若抱着孩子,与郁达夫、成仿吾等创造社骨干一起,都去送行,直到梁实秋上船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哈佛的白璧德促成了他从浪漫向古典的转折,但是在胡适等英美派新文学家的影响下,在新文学由“浪漫的混乱”转向“革命文学”的语境中,他对古典主义文学主张进行了相当的调整,人性论中的情感因素在逐渐增多,与刚刚回国时以理性界定人性已是极为不同。尤其是他72岁丧偶不久,火热地爱上电影女星韩菁清,唱响了一曲浪漫的黄昏恋歌。他那些含泪写给韩菁清的情书,仿佛是出自郭沫若或郁达夫笔下,他“古典头脑”的围墙彻底被“浪漫心肠”的洪水冲垮了。  二、被文学史遗忘的散文家  梁实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为中国大陆人所知,是作为“反动批评家”的面目出现的。虽然他的《雅舍小品》是在抗战后期开始写作的,到1947年已经写完,并且也在报刊上陆续发表了,但是这些“与抗战无关”、“与内战亦无关”的小品,完全淹没在抗战与内战的隆隆炮火中,在中国大陆文坛几乎没有任何反响,甚至左翼文人都不屑于用这些小品去印证他的“与抗战无关论”。所以在中国大陆,梁实秋的散文家形象一直没有树立起来。  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梁实秋的作品在大陆解冻后,人们对从台湾走回家的这位老熟人,突然不认识了:在晚年他不但导演了一场像五四新青年那样的火热恋情,而且还变成了一位著名的散文大师。《雅舍小品》于1949年11月在台北正中书局出版后,一版再版,据他的学生余光中的说法,到1975年,已经达到了32版,至今中文版已经超过了50版,创造了散文出版的神话。而且继《雅舍小品》之后,梁实秋一发而不可收,又出版了《雅舍小品》的续集、三集、四集,加之《雅舍杂文》、《雅舍散文》、《秋室杂忆》、《实秋杂文》、《雅舍谈吃》等散文集的出版,梁实秋俨然是现代中国散文独具风格的一代宗师。  如果说在中国大陆的岁月,梁实秋主要是以文学批评家乃至政治评论家的面目出现的,那么,在台湾,梁实秋则主要是以散文、小品的作家姿态现身的。梁实秋在台湾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莎士比亚翻译者和研究专家,在做好教书育人的本职工作之外,茶余饭后写一些带有人生智慧的散文小品,基本上不参与政治,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他们很少知道梁实秋曾经陷入现代中国文学论争的漩涡而成为一个焦点性的人物,更不知道梁实秋曾经热心政治并在《自由评论》与《世纪评论》上发表了许多指点江山的文章。于是,当梁实秋趟过海峡回归故里之后,人们必须以新的文化姿态去迎接他。  当然,不能说《雅舍小品》之后的散文创作与他三十年代的文学批评活动一点联系也没有。从某种意义上说,当梁实秋英美式的民主自由言论既为共产党讨厌又为蒋介石反感时,《雅舍小品》倒是他逃避这种世俗纷争的审美乐园。从创作小品散文之后,与文人论争的文学批评,与政治当局论争的政治评论,就很少在梁实秋笔下出现了。另一方面,梁实秋的性格是很倔强的,从与鲁迅等左翼文人论争时的一些艺术主张,到编辑《中央日报》副刊时所受到的“与抗战无关论”的批评而生的触动,都可以在他的《雅舍小品》中找到影子,甚至可以说,《雅舍小品》是梁实秋用文艺创作的方法,对此前对于他的所有批评进行的一种回应,当然同时也是梁实秋性情的流露。  梁实秋在文学批评中试图将情感与想象力纳入理性的约束之中,不导向“浪漫的混乱”。而“雅舍小品”的写法就是理性占主导地位的,它往往是以人生的一个大题目如男人、女人、孩子、中年,或人生的伦理道德行为如谦让、握手、第六伦、送行,或人类的分工如诗人、医生以及人生的一些其他行为作为标题,然后就此题目展开论述,只是并非逻辑严密的理论论述,而是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以及对这个题目的爱憎,展开想象的翅膀,从而使这种文体介于纯美的艺术品与逻辑论证的论文之间的一个地带,使他的小品散文在给人审美的享受中具有相当的哲理内涵。  非但如此,梁实秋的小品散文在很大意义上是对强调文学阶级性与时代性的一种反动。他以短小的篇幅去写“永久不变的人性”,譬如《女人》、《男人》等文,写的就是一种“永久不变的人性”。梁实秋在这些小品中,没有说他写的是哪个阶级的女人或男人,也没有说写的是哪个时代的女人或男人,毋宁说,他努力的方向,是想从无论哪个阶级、哪个时代的女人或男人中发现一种共同性,也就是“永久不变的人性”。如果说《女人》和《男人》写的是以“女人性”和“男人性”为特征的性别属性,那么,《病》、《客》、《中年》等篇则仿佛更是要写出“永久不变的人性”。因为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都会有客人,都会有人到中年的感受。这种小品散文不但与阶级性无关,也“与抗战无关”(时代性)。从“雅舍”看出去,但见“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时,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于是在雅舍所写,从女人、男人到孩子,从音乐、下棋、写字到画展,从谦让、握手到讲价,都是从一个角度观察人生的智慧闪光,不但与抗战无关,而且与当下的时事亦无关。那种将艺术看成是时代精神的传声筒的理论,在梁实秋的“雅舍小品”面前肯定要碰壁,因为在梁实秋的这些小品中人们几乎很难发现时代脉搏的跳动。这就像中国宋元时代的山水画,社会的动乱,外敌的入侵,在画面上找不到丝毫的痕迹。如果欣赏者在这种绘画中凝神,自己也会忘却社会的离乱与外敌的入侵,而进入一种空灵妙悟的艺术境界。  梁实秋的小品散文在现代中国散文中确实是别具一格的。创造社的郭沫若、郁达夫等人的散文往往是个人情感的一个片段,文学研究会朱自清、冰心等人的散文则是记叙一段事迹或景物,虽然前者也与记叙结合,后者在事迹或景物的描写中也积淀着情感,但是都缺乏深刻的理性内容,而且他们的记叙与抒情往往是一时一地的,没有想到将这一时一地的艺术表现与永久的人性结合起来。梁实秋与鲁迅虽然是冤家对头,但是要在现代中国散文中寻找与《雅舍小品》相近的文章,那么当推鲁迅的杂文——就是在一个题目下,以议论为经,以情感的抒发与艺术的想象为纬,将理性内容与情感想象融为一炉的文章。不过,鲁迅杂文侧重的是国民性的揭露,所以他强调中西文化的差异,因为中国文化塑造的国民性格与心态,与他要学习的西方文化塑造的国民性格与心态是不同的。梁实秋要描写“永久不变的人性”,显然就不强调中西文化的差异,梁实秋的小品很少强调中国国民不同于西方国民的特性,偶尔涉及到也是几笔带过。梁实秋更重视的,是从中西文化中所共同显示出来的人性,所以他的小品能够围绕着一个题目,东拉西扯,以不同文化中的名人名言与事例,来表明这种人性具有穿透空间的共通性。因此,现代中国的小品散文中惟一与《雅舍小品》在取材范围与表现方式上相近的,大概是钱钟书的《写在人生边上》,二者思考的都是共同的人性,而且行文中都使用了反语、讽刺等技巧,使文章显得幽默。不过,钱钟书更重视人生的悲苦,而梁实秋则是人生的甜酸苦辣都要;钱钟书的几篇散文有的地方议论明显,艺术表现不如他的小说得心应手,而梁实秋的小品几乎就是他生命的流溢,其中的议论也被其智慧之光给掩遮了。  三、选集的选择标准与体例说明  选集以艺术标准第一的原则加以精选。在这一点上,我们赞同形式主义与新批评的观点,就是艺术的形式与内容是不可分割的整体。那些标榜思想很好只是艺术粗糙的作品,回头细看,其内容往往也是很肤浅的。在这一原则之下,我们又顾及到作品的代表性,所选作品几乎遍及梁实秋所有的小品、散文、杂文集。我们以为,好的选本既要把一个作家最精华的作品选出来,所选篇章又能够具有相当的代表性,使时间少的读者通过选本就能够领略到全本的所有风采。而这,正是我们这个选本努力的目标。  在体例编排上,第一辑“雅舍小品”,所选作品是梁实秋的四个以小品命名的集子,第二辑“雅舍杂文”,选自《秋室杂文》、《西雅图杂记》、《梁实秋札记》、《雅舍杂文》、《雅舍谈吃》、《雅舍散文》及其二集,以及报刊上的散文,既要顾及文章文体,又兼顾发表的时间性。只有第三辑“雅舍忆旧”没有考虑文章发表的时间性,因为这一辑基本上构成了梁实秋简略的自传,所以我们以为以文章内容的先后进行排列,更为恰当。其中梁实秋专门追忆闻一多与徐志摩的单行本因篇幅太长,没有选人。追悼亡妻的《槐园梦忆》虽然比较长,但这是现代汉语中追忆亡妻最好的散文,其中也涉及到别的人与事件,所以就破例选人。  高旭东、宋庆宝  2007年五一于北京

内容概要

  梁实秋是现代文学史上备受争议的人物。他是散文大家,也是翻译家和学者。但是,多年来,他一直被误解和误读,那是由于鲁迅和毛泽东都骂过他,使他在新中国的文化及文学界被长久忽略,甚至被妖魔化。他倡导人性和英美民主制度,却被指责为逃避现实和保守反动。在本集子里,选编者解释了梁实秋之谜,并在每篇短小的注解里,力求反映出梁实秋的生存状态。梁实秋最为世人珍视的,是一批打上“雅舍”标签的小品和杂文,那是他经历世界观转变,和毁誉参半打击后,对人生的一种超脱体验。他追求恬淡宁静,充满闲情逸致,襟怀清雅,有中国古代名士的遗风。正因为他的写作不圆于现实,着根于人性,所以能超越时代和地域,历久常青。

作者简介

  梁实秋,中国著名的散文家、学者、文学批评家、翻译家,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曾与鲁迅等左翼作家笔战不断。一生给中国文坛留下了两千多万字的文字创作,其散文集创造了中国现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纪录。代表作《雅舍小品》、《英国文学史》、《莎士比亚全集》。  高旭东,男,1960年生,现为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兼任北京大学跨文化研究中心学术委员,清华大学比较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海峡两岸梁实秋研究学会会长。已发表论文200多篇,出版专著10余部,为中华书局主编〔比较文学与文化新视野丛书〕。

书籍目录

导言第一辑 雅舍小品小报睡觉与强奸电车让座问题雅舍孩子音乐信女人男人谦让衣裳结婚典礼病匿名信第六轮狗客握手下棋画展脸谱中年旅行诗人汽车讲价猪乞丐运动医生穷旧树读画老年吃相雪算命商店礼貌虐待动物书房送礼排队年龄代沟双城记馋梦让职业北平的冬天铜像鬼球赛天气第二辑 雅舍杂文早起晒书记送礼拜年谈时间谈友谊听戏放风筝房东与房客胖尼加拉瀑布吃在美国关于苹果群芳小记豆汁儿小花麻将忆青岛日记盆景第三辑 雅舍忆旧“疲马恋旧秣,羁禽思故栖”想我的母亲清华七十我的一位国文老师北碚旧游回首旧游酒申八仙叶公超二三事胡适先生二三事忆沈从文忆周作人槐园梦忆

章节摘录

  第一辑 雅舍小品  小报  上海小报之多,已经使得很多的先生们感而且叹了。我常觉得看小报就和娶姨太太差不多,不娶最好,娶了也怪有趣的,即使多娶几个也无关宏旨。我们平常看大报,像是和太太谈天,她老是板着脸,不是告诉你家里钱不够用,就是告诉你家里弟兄吵架,使你听得腻而且烦。偏是翻开小报看看,她会嬉皮笑脸的逗着你玩。  姨太太逗着你玩,使你笑眯眯的开心,我羡慕你;姨太太举止稍微不规矩一些,出言稍微欠庄重一点,我原谅她。但是一位姨太太若像现今上海的一般小报似的,开口“曲线美”,闭口“青筋美”,千方百计的引诱你到她身上去消遣,不消几天,能使你神志委靡、肌骨消瘦。对于这样的姨太太,我便时常露出一种不很恭敬的态度。  天下可供消遣的事物,不止一端;但是真正能使雅俗共赏,并且使凡是动物都能发生兴趣,这种的消遣法也就不多。上海的一般小报,大部分从事于“性”的运动,把“衄线美”、“青筋美”挂在嘴边上,戴在头顶上,在青天白日之下在青年男女的眼前摇晃,我认为这种行为非深通兽性心理者不办。  “上海小报太多了!”大家都这样嚷嚷。我觉得上海小报之病,不在多,而在于其太专门。  睡觉与强奸  英兵强奸华妇一案,已经判决无罪了。好几天前,我就说过,这不过是英兵因为寂寞偶尔消遣消遣罢了,在文明的英帝国主义者看来,是无伤大雅的。而我们国人偏偏把廉耻贞节看得这样重要,可见“吃人的礼教”流毒之深且远矣!  这个案子判决之后,听说很有些个人愤慨而惊讶。我看行有余力的时候,愤慨一下子,倒也无妨;只是惊讶的表示,则大可不必。东西的文化本来是有未能尽同之处,例如西方人吃面包,东方人就吃米饭,再例如中国人认强奸为有罪,英国人就认为无罪。中英法律并非都是根据于人性而制定的,于此可见一斑;而治外法权之决不可在英兵撤退以前废除,尤为明显。况且,这强奸案,并非如外面宣传之甚,只是一个睡觉案乎?由“强奸”翻译成“睡觉”,想见这位翻译先生当时搔首挠腮,搜索枯肠的苦状。说老实话,翻得总算大致不差。在帝国主义者看来,强奸与睡觉也许同是无可厚非的行为,人人所不能免的。英兵赫白特劳先生到沪数月之久,仅被人控告“睡觉”一次,将来英国当局考查驻沪英兵成绩,赫白特劳先生或许是比较的品行最优良的呢!  电车让座问题  在电车中让座,自然是文明不过的举动。若不文明,欧美社会怎样会风行,上海社会怎样会模仿呢!其实,在人力车上也可实行这种文明举动,不过须把人力车分为两等:头等是原来座位,二等是踏脚的地方。当我们的人力车浩浩荡荡向前进发的时候,忽地赶上了一位踽踽独行的女教授,或女教士,或女护士,或最近才有的女护兵,我们就当一跃而下,鞠躬而前,请她坐头等,我们坐二等。  坐在电车头等厢中,最怕的是有一个妓女站在面前。让座罢,她是一个妓女;不让座罢,举动便不文明。于是虚荣心与公德心一阵交战,往往公德心获胜,终于站了起来。坐在电车三等厢中,最怕的是有一个仆妇站在面前。让座罢,她是一个仆妇;不让座罢,心中很抱不安。于是阶级观念与侧隐之心恶斗起来,往往阶级观念获了胜,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地盘。若是上车来的是从良的妓女,或是中彩的仆妇,或是任何太太小姐们,那我们心中就平安了,不至于发生什么问题。所以你若在街头小立,你便会发现电车中并肩列坐的,都是云裳美服、顾盼生姿的人物;那用臂膀高高吊在藤圈上的,很多是鹄面鸠形的次等女性。  我们让座,固然为的是她们;而她们的就座,也为的是我们。因为我们若鞠躬如也的站了起来,而她们仍然挺不就座,那我们不单对不起自己的一双尊足,同时还会使邻座的朋友们面部开花。所以她们虽在闺中校中署中营中坐腻了,仍肯领我们的盛情,翩然就座;这一层,我们男性应当表示相当的感激的。  虽然我们知道女子的体力逊于男子,但这不过是少数不很时髦的生理学者们的宣传;究竟如何,我们还不能断定。就算女性体力确实逊于男性,在电车中小立片时,会不会损伤玉体,也要待专门学者来回答。有人说,女性为保持独立精神,实施平等原则起见,将有不受男子让座的一天。又有人说,让座的行为将与其他侮辱女性的行为视同一律。更有人说,电车乘客的让座等于本国大学毕业生戴方巾。  雅舍  到四川来,觉得此地人建造房屋最是经济。火烧过的砖,常常用来做柱子,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砖柱,上面盖上一个木头架子,看上去瘦骨嶙峋,单薄得可怜;但是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篦墙,墙上敷了泥灰,远远的看过去,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我现在住的“雅舍”正是这样一座典型的房子。不消说,这房子有砖柱,有竹篦墙,一切特点都应有尽有。讲到住房,我的经验不算少,什么“上支下摘”,“前廊后厦”,“一楼一底”,“三上三下”,“亭子间”,“茅草棚”,“琼楼玉宇”和“摩天大厦”,各式各样,我都尝试过。我不论住在哪里,只要住得稍久,对那房子便发生感情,非不得已我还舍不得搬。这“雅舍”,我初来时仅求  其能蔽风雨,并不敢存奢望,现在住了两个多月,我的好感油然而生。虽然我已渐渐感觉它是并不能蔽风雨,因为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纵然不能蔽风雨,“雅舍’’还是自有它的个性。有个性就可爱。  “雅舍”的位置在半山腰,下距马路约有七八十层的土阶。前面是阡陌螺旋的稻田。再远望过去是几抹葱翠的远山,旁边有高梁地,有竹林,有水池,有粪坑,后面是荒僻的榛莽未除的土山坡。若说地点荒凉,则月明之夕,或风雨之日,亦常有客到,大抵好友不嫌路远,路远乃见情谊。客来则先爬几十级的土阶,进得屋来仍须上坡,因为屋内地板乃依山势而铺,一面高,一面低,坡度甚大,客来无不惊叹,我则久而安之,每日由书房走到饭厅是上坡,饭后鼓腹而出是下坡,亦不觉有大不便处。  “雅舍”共是六间,我居其二。篦墙不固,门窗不严,故我与邻人彼此均可互通声息。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以及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均随时由门窗户壁的隙处荡漾而来,破岑寂。入夜则鼠子瞰灯,才一合眼,鼠子便自由行动,或搬核桃在地板上顺坡而下,或吸灯油而推翻烛台,或攀援而上帐顶,或在门框桌脚上磨牙,使得人不得安枕。但是对于鼠子,我很惭愧的承认,我“没有法子”。“没有法子”一语是被外国人常常引用的,以为这话最足代表中国人的懒惰隐忍的态度。其实我对付鼠子并不懒惰。窗上糊纸,纸一戳就破;门户关紧,而相鼠有牙,一阵咬便是一个洞洞。试问还有什么法子?洋鬼子住到“雅舍”里,不也是“没有法子”?比鼠子更骚扰的是蚊子。“雅舍”的蚊虱之盛,是我前所未见的。“聚蚊成雷”真有其事!每当黄昏时候,满屋里磕头碰脑的全是蚊子,又黑又大,骨骼都像是硬的。在别处蚊子早已肃清的时候,在“雅舍”则格外猖獗,来客偶不留心,则两腿伤处累累隆起如玉蜀黍,但是我仍安之。冬天一到,蚊子自然绝迹,明年夏天——谁知道我还是住在“雅舍”!  “雅舍”最宜月夜——地势较高,得月较先。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坐客无不悄然!舍前有两株梨树,等到月升中天,清光从树间筛洒而下,地上阴影斑斓,此时尤为幽绝。直到兴阑人散,归房就寝,月光仍然逼进窗来,助我凄凉。细雨蒙蒙之际,“雅舍”亦复有趣。推窗展望,俨然米氏章法,若云若雾,一片弥漫。但若大雨滂沱,我就又惶悚不安了,屋顶湿印到处都有,起初如碗大,俄而扩大如盆,继则滴水乃不绝,终乃屋顶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绽,砉然一声而泥水下注,此刻满室狼藉,抢救无及。此种经验,已数见不鲜。  “雅舍”之陈设,只当得简朴二字,但洒扫拂拭,不使有纤尘。我非显要,故名公巨卿之照片不得入我室;我非牙医,故无博士文凭张挂壁间;我不业理发,故丝织西湖十景以及电影明星之照片亦均不能张我四壁。我有一几一椅一榻,酣睡写读,均已有着,我亦不复他求。但是陈设虽简,我却喜欢翻新布置。西人常常讥笑妇人喜欢变更桌椅位置,以为这是妇人天性喜变之一征。诬否且不论,我是喜欢改变的。中国旧式家庭,陈设千篇一律,正厅上是一条案,前面一张八仙桌,一旁一把靠椅,两旁是两把靠椅夹一只茶几。我以为陈设宜求疏落参差之致,最忌排偶。“雅舍”所有,毫尢新奇,但一物一事之安排布置俱不从俗。人人我室,即知此是我室。笠翁《闲情偶寄》之所论,正合我意。  “雅舍”非我所有,我仅是房客之一。但思“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人生本来如寄,我住“雅舍”一日,“雅舍”即一日为我所有。即使此一日亦不能算是我有,至少此一日“雅舍”所能给予之苦辣酸甜,我实躬受亲尝。刘克庄词:要献呈给孩子,否则,做父母的心里便起惶恐,像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孩子的健康及其舒适,成为家庭一切设施的一个主要先决问题。这种风气,自古已然,于今为烈。自有小家庭制以来,孩子的地位顿形提高。以前的“孝子”是孝顺其父母之子,今之所谓“孝子”乃是孝顺其孩子之父母。孩子是一家之主,父母都要孝他!  “孝子”之说,并不偏激。我看见过不少的孩子,鼓噪起来能像一营兵;动起武来能像械斗;吃起东西来能像饿虎扑食;对于尊长宾客有如生番;不如意时撒泼打滚有如羊痫;玩得高兴时能把家具什物狼藉满室,有如惨遭洗劫;……但是“孝子”式的父母则处之泰然,视若无睹,顶多皱起眉头,但皱不过三四秒钟仍复堆下笑容;危及父母的生存和体面的时候,也许要狠心咒骂几声,但那咒骂大部分是哀怨乞怜的性质,其中也许带一点威吓,但那威吓只能得到孩子的讪笑,因为那威吓是向来没有兑现过的。“孟懿子问孝,子日:‘无违。”’今之“孝子”深讳是说。凡是孩子的意志,为父母者宜多方体贴,勿使稍受挫阻。近代儿童教育心理学者又有“发展个性”之说,与“无违”之说正相符合。  体罚之制早已被人唾弃,以其不合儿童心理健康之故。我想起一个外国的故事:  一个母亲带孩子到百货商店。经过玩具部,看见一匹木马,孩子一跃而上,前摇后摆,踌躇满志,再也不肯下来。那木马不是为出售的,是商店的陈设。店员们叫孩子下来,孩子不听;母亲叫他下来,加倍不听;母亲说带他吃冰淇淋去,依然不听;买朱古力糖去,格外不听。任凭许下什么愿,总是还你一个不听。当时演成僵局,顿成胶着状态。最后一位聪明的店员建议说:“我们何妨把百货商店特聘的儿童心理学家请来解围呢?”众谋佥同,于是把一位天生成有教授面孔的专家从八层楼请了下来。专家问明原委,轻轻走到孩子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一句话,那孩子便像触电一般,滚鞍落马,牵着母亲的衣裙,仓皇遁去。事后有人问那专家到底对孩子说的是什么话,那专家说:“我说的是:‘你若不下马,我打碎你的脑壳!”’  这专家真不愧为专家,但是颇有不孝之嫌。这孩子假如平常受惯了不兑现的体罚、威吓,则这专家亦将无所施其技了。约翰孙博士主张不废体罚,他以为体罚的妙处在于直截了当,然而约翰孙博士是十八世纪的人,不合时代潮流!  哈代有一首小诗,写孩子初生,大家誉为珍珠宝贝,稍长都夸作玉树临风,长成则为非作歹,终至于陈尸绞架。这老头子未免过于悲观。但是“幼有神童之誉,少怀大志,长而无闻,终乃与草木同朽”——这确是个可以普遍应用的公式。“小时聪明,大时未必了了。”究竟是知言,然而为父母者多属乐观。孩子才能骑木马,父母便幻想他将来指挥十万貔貅时之马上雄姿;孩子才把一曲抗战小歌哼得上口,父母便幻想着他将来喉声一啭彩声雷动时的光景;孩子偶然拨动算盘,父母便暗中揣想他将来或能掌握财政大权,同时兼营投机买卖……这种乐观往往形诸言语,成为炫耀,使旁观者有说不出的感想。曾见一幅漫画:一个孩子跪在他父亲的膝头用他的玩具敲打他父亲的头,父亲眯着眼在笑,那表情像是在宣告:“看看!我的孩子!多么活泼,多么可爱!”旁边坐着一位客人咧着大嘴做傻笑状,表示他在看着,而且感兴趣。这幅画的标题是:“演剧术”。一个客人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而能表示感兴趣,这真确实需要良好的“演剧术”。兰姆显然是不欢喜演这样的戏。  孩子中之比较最蠢、最懒、最刁、最泼、最丑、最弱、最不讨人欢喜的,往往最得父母的钟爱。此事似颇费解,其实我们应该记得“西游记”中唐僧为什么偏偏欢喜猪八戒。谚云:“树大自直”,意思是说孩子不需管教,小时恣肆些,大了自然会好。可是弯曲的小树,长大是否会直呢?  我不敢说。  音乐  一个朋友来信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烦恼过。住在我的隔壁的是一群在X X X服务的女孩子,一回到家便大声歌唱,所唱的无非是些X X歌曲,但是她们唱的腔调证明她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原制曲者所要产生的效果。我不能请她们闭嘴,也不能喊‘通’!只得像在理发馆洗头时无可奈何地用棉花塞起耳朵来……”  我同情于这位朋友,但是他的烦恼不是他一个人有的。我曾想,音乐这样东西,在所有的艺术里,是最富于侵略性的。别种艺术,如图画雕刻,都是固定的,你不高兴欣赏便可以不必寓目,各不相扰;惟独音乐,声音一响,随着空气波荡而来,照直侵入你的耳朵,而耳朵平常都是不设防的,只得毫无抵御的任它震荡刺激。自以为能书善画的人,诚然也有令人不舒服的时候。据说有人拿着素扇跪在一位书画家面前,并非敬求墨宝,而是求他高抬贵手,别糟蹋他的扇子。这究竟是例外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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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实秋是现代文学史上备受争议的人物。他倡导人性和英美民主制度,却被指责为逃避现实和保守反动。在本集子里,选编者解释了梁实秋之谜,并在每篇短小的注解里,力求反映出梁实秋的生存状态。 本书第一辑“雅舍小品”,所选作品是梁实秋的四个以小品命名的集子,第二辑“雅舍杂文”,选自《秋室杂文》、《西雅图杂记》、《梁实秋札记》、《雅舍杂文》、《雅舍谈吃》、《雅舍散文》及其二集,以及报刊上的散文。第三辑“雅舍忆旧”基本上构成了梁实秋简略的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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