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蓝:简媜散文精品集
2004-09
重庆出版社
简媜
214
无
简媜的童年是在乡村度过的。乡村古朴、圆和、亲切的氛围让她获得更多的是生存的宁静。她的笔触抒情如诗,包容着浓烈的柔情,充分显露出她对土地热爱与思索。其后,简媜背负行囊远离故乡,走进了繁华的都市,领略了生活的另一种滋味。简媜没有对大都市产生太多的好感,在行文中她一再流露出对和谐纯朴的人伦关系的渴望,她写童年、写爱情、写故乡的土地,渴望通过这样的途径回归宁静。 简媜永远拥有一批忠实的读者,他们欣赏简媜的清词丽句,佩服她善于化解古典文字和佛经中的典故为鲜活意象的能力,同时也被她文章中所带出的孤独、柔软、宽容大所了的胸怀所感动。 简媜的人品如同简媜的文字,清高不做作,安详不冷漠,典雅又充满了智慧。她谦、质朴、悲悯的人格也同样赢得了广大读者和朋友们的尊重。
简媜,1961年生于台湾宜兰县冬山河畔,台湾大学中文系毕业,专业从事写作。其作品曾获吴鲁芹散文奖、时报文学奖、台湾文艺奖等,是《台湾文学经典》最年轻的入选者。 简媜曾任《联合文学》主编,并创办过大雁出版社,是目前台湾文坛最无争议的实力满腔热情女作家。 著有作品:《水问》、《梦游书》、《月娘照眠床》、《胭脂盆地》、《私房书》、《女儿红》、《下午茶》、《七个季节》、《只缘身在此山中》、《顽童小番茄》、《浮在空中的鱼群》、《红婴仔》、《天涯海角》。
序女儿状初雨烟波蓝笔竹枝词醉卧稻浪碗公花有情石村鸡小唱大水落雨时的井夏之绝句鹿回头渔父一袭旧衣朱槿墙下,童誓要迎你,缓缓泉流银针掉地月魔母者四月裂帛后记
两朵童稚——生活细笔之四 一上车,我就注意到她们,只因为她那么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 我坐在窗户边,座位是长长的那种老爷座,她们坐在我的斜对面,我一直看她们。 较大的那个,大约十三岁,挂面头发,一身淡黄色碎花洋装,一双高跟鞋——这令我很惊讶,这么小年纪!我细细再看,发现那是双很大很尖的高跟鞋,相当老式的。我猜,不是她妈 妈的就是姊的,她还不到穿高跟鞋的年龄。另外那个小女孩,圆嘟嘟的脸,长头发在耳朵边扎成两把,晃荡荡地,还打亍蝴蝶结,可爱得像个洋娃娃。我想,这两个女孩子一定是姊妹,她们看起来有点儿像。一坐下来,妹妹就叽里呱啦地不知道跟姊姊讲什么?她的笑容好灿烂。做姊姊的,一句话也没说,很专心地听她讲,那双眼睛一直看着妹妹,偶尔还轻轻地点头,嘴角有一丝微微的笑。那微笑,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所该拥有的。后来,妹妹大概是热了,小手一直掀着额前的刘海,她半靠在姊姊身上,低声问了什么,姊姊看了看左右,然后大大地点头,妹妹马上两只脚跪在椅子上,双手用力地拉开玻璃窗。姊姊低头不知道问了妹妹什么?我想,她一定是问妹妹:“还热不热?”妹妹又笑了,无邪、天真,像个小天使。后来,妹妹大概困了,趴在姊姊的腿上打瞌睡。姊姊一只手让她枕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妹妹的头。妹妹大概很困,一会儿就睡熟了,一动也不动。她那只手还是继续抚摸着她的头,那么轻又那么柔。我想,那一定是个很令人舒服的动作。这时,我大胆地瞧着姊姊的脸,多平凡,又多惹人怜!瓜子脸,不算漂亮,但很顺眼;皮肤黑黑地,仿佛还有几条“抬头纹”;鼻子是挺的,闭着的双唇如不破的核桃,唇边一丝不褪的微笑,带一点忧郁,又带一点遐想的样子。多奇特的微笑!我不觉地深深望着她。她的两眼一直望着这边窗外,一眨也不眨地很奇特,仿 佛含有几许轻愁、几许心事、几许遐思。我不禁好奇,她到底在想什么?如果她真的只有十三岁,她怎么有如此忧郁的眼神?仿佛看了多少风霜雨雪的过往,她真的只有十三岁吗?她一定 不是在看窗外的车辆、招牌,她在看很远很远的一件心事,也许是过去的,也许是未来的。多柔顺,多惹人怜的女孩,她看来那么善良,她会有什么心事? 这时,窗外下起了雨,许多人关窗。妹妹大概睡得酸了,转了一个姿势。她有点惊,收回视线,轻轻撩拨着妹妹汗湿的头发,还拍拍她的肩膀,充满呵护的样子。她又看看窗、滑注意到下雨了,伸出手到窗外探了探,又把手放在妹妹的背上拭了拭,大概是发觉雨水会打湿妹妹。侧了身,想把窗子关好,由于是左手,使不出力气,右手又枕着妹妹,抽不出来。她用力地想关窗,还是拉不动。后来,她轻轻移出右手,换左手托拥着妹妹,并且把一个小皮包也一起拿在左手一我到此才发现的。她伸出右手,抬高,抵着玻璃窗,用力;我吓呆了,她的右手只有半截,五根指头完全没有了。她用那半截的手用力地为妹妹关窗的那一幕,震惊了我,也感动了我,我的眼眶一下子湿了。好不容易关上了窗,车子一震,却又把小皮包从老爷座的缝隙掉了下去。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她侧低身子,右手一直往底下探,她摸了一会儿,像是摸到了,慢慢地,手往上抬,很谨慎地怕它再掉了,她吃力地夹起小皮包,用那只半截的手。于是,我眼前便模糊了,赶紧把泪水逼下去,抬起头,看到妹妹醒了,揉着眼睛,姊姊笑笑地东指西指,仿佛在告诉她刚刚是怎么回事?妹妹也笑了,伸出手把小皮包拿在手里,又趴在姊姊的腿卜睡着了。她的脸上有一点羞赧,那丝微笑便深了。这以后,她便一直低着头,用那只充满爱心的断手,一上一下地为妹妹理理睡绉了的领子。她是个好姊姊。 我下车了。 上帝,愿您带领这对小女孩到幸福的花园,如果我尚有未领受的福,请您代我转送,她们存在一刻,这世界便有一刻的纯洁与和平。 我来酬——生活细笔之五 常常惊讶于自己的“新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那年,一大早起来便到傅园念英文。起先还兴致勃勃,真的念得朗朗有声。后来热劲弱了,卷着书,反翦双手,只是沿着喷水池一来一回地踱步,往往一个早上连一个生字都没背起 来。 但我仍旧觉得充实,因为太多新鲜的想法都一股脑儿地跳出来。 起初,是那棵“橄榄树”,将我安排得紧紧的时间表一下地打得湿烂,我从此脑子里把橄榄树列为每天必须拜访的对象之一,而且热情一直不减。其实,让我感兴趣的,不是橄榄树, 而是橄榄树上的橄榄。 后来,我实在无法忍受那些“压枝低”的翠绿小橄榄在我脑子里不时晃荡的诱惑,再加上听说有人一桶一桶地将六号馆附近的橄榄打下来恣意糟蹋,我恨得真是“咬牙切齿”。最后, “相思”得无法自拔,连黄昏也跑去傅园看看,看到树梢叠叠的小橄榄,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还好尚未被那些不知珍惜的人糟蹋;忧的是,任凭自己踮起左脚或右脚,伸长 右手或左手,仍旧无法“一亲芳泽”,小橄榄还是那么地“高不可攀”。有几次,甚至想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单独行动。只是,不管白天或晚上,傅园一直没有“冷清”过。而我又 “胆小”过人,别说打草惊蛇,就连站在橄榄树下的勇气都没有。唉!只怪自己“道德意识”太高终不能成就此等“美事”。 终于,贵人相助。那天我再度痴痴地散步到傅园,一举头,看见三五个小毛头,汗衫短裤,竹竿塑料袋,叽里呱啦地朝着橄榄树打得好不认真。我一看,先是愣住了,然后是怒,最后转怒为喜,真是天赐良机。赶忙过去和小哥儿们互相问好,看看收获情形,终于博得他们的“拔竿相助”,分我一杯羹。 我捧着十几颗橄榄,像捧着十几颗祖母绿玉石一般。几乎是跳着回寝室,兴奋地找出玻璃瓶,大事清洗一番,当我把洗过的橄榄放在书桌上吹干时,那晶莹的水珠几乎可以映出我眼里热切的希望,我有着从事探险一般奇妙的兴奋感,久久不去。 ……
序 蓝、绿、红是这本书的色谱。 蓝是本书的情感基调:迷蒙的烟,荡漾的波,组合成烟波蓝,这个海天一色的意象,正对应着壮阔的自由和无尽的漂泊,唤醒飞翔和升腾的快意,也难免伴随着阴郁孤寂的冷感,如同作者的自注,“蓝,是难以驾驭的一支色裔,像色彩中的游牧民族,自由隐没于晴空、沙丘、草原、瀚海与深渊之间,在它们身上,既看得到死亡的荫谷,也反映出稚儿无邪的蓝瞳。” 烟波蓝,静穆,纯净而又迷茫,轻盈中隐伏着忧郁、颓废乃至死亡魅影,它是一个敏感少女艺术梦的景深和底色。本书《烟波蓝》这一辑中,每每都是少女的蓝调梦境,携带我们以欢 愉的心情跨越时光门槛回归年少情景,欣赏青春特有的亮度和暖泽,玩味艺术风姿的绰约与优雅。 《女儿状》写艺术梦的萌发,一次儿童诗歌朗诵比赛,一位同龄少女宛若天使清音的朗诵,让作者落败,受挫之外更有莫名且持久的感动,心灵为艺术所震撼,知晓了“天空之外的天空,山峦背后的山峦,有一个美好的世界在等着,一个值得我们为它痛哭,为它匍匐的美好世界……” 《烟波蓝》一文更加浓墨重彩地描写了中学时代作者和女伴的艺术追求。上学有两条路,一条是油腻腻的大街,红尘喧嚣食摊遍布;一条是山路,道长人稀却风景秀雅。两位少女总要抛弃那条众人行走的满足口腹之欲的食物大道,多费脚力并肩去欣赏一段风景……她们的“眼睛里有海,烟波蓝,两颗黑瞳是害羞的,泅泳的小鲸”。 作者用蓝宝石般剔透而坚硬的语汇铺展少女蓝色的梦境,描绘少女纤细的内心,卓越的灵性与不羁的才情。 “她”以画笔为第十一只手指,出手大胆,选用蓝色系语言铺排废园的神秘、衰颓与汩汩渗出的森冷气息;也并不耽溺在蓝系的魅影中,会让秋阳在窗棂上游移,有抚慰和苏醒的暗示;会细腻地掌握花草的喧闹,以薄紫和蜜黄给出浮升的活泼感;轻盈的色彩与明亮的光影释放了死亡的压迫力道。 “我”选择了文学,由于更多地受到颓废和幻灭的蛊惑,认为颓废里含有绝对的忠诚,幻灭是痛快的自虐,青涩的灵魂遂不屑与世俗多费唇舌,掉头而去,把生命调成只有自己才喝得出来的死亡甜酒。当感到困惑夹杂着愤怒如沸腾的泥浆即将封喉,“我”以文字突围,说是好比有恶人趁我不备,发来两支毒箭,本应扑地而亡,却幸运跌入文学怀抱,得到抽骨生肉的秘诀,硬是把那两支箭围成一对翅膀。从此找到出口,敲掉巨锁,将门踹开! 她们同有一份坚执,哪怕袒胸露背迎接万箭钻心,犹能举头对苍天一笑。“因为美,容不下一点狼狈,不允许掰一块尊严,只为了妥协。”在艺术追求上,有颓废,有反叛,更有不绝如缕对艺术的终身执守,就像她所断言的那样:“我们已经各自就位,在自己的天涯种植幸福;曾经失去的被找回,残破的获得补偿。时间会一寸寸地把凡人的身躯烘成枯草色,但我们望向远方的眼睛内,那抹因理想的力量而持续荡漾的烟波蓝将永远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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