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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行散记

沈从文,黄永玉(图),卓雅(图) 北岳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3-01  

出版社:

北岳文艺出版社  

作者:

沈从文,黄永玉(图),卓雅(图)  

页数:

271  

Tag标签:

无  

内容概要

  《边城》或《湘行散记》,在我的印象中,这两本是他写得最好的散文。——施蛰存1934年初,沈从文因母病还乡。行前,向夫人张兆和许约,每天写信报告沿途见闻。这些信笺及信中所附插图,作者生前未公开发表。1991年由沈虎雏整理、编辑成《湘行书简》,其中引子三函为张兆和致沈从文,尾声一函为沈从文致沈云六,余为作者回乡土中致张兆和的信。沈从文(1902—1988) 现代小说家、散文家、文物研究家。原名沈岳焕。湖南凤凰人。苗族。其文学创作宏富,数量惊人,有小说、散文、文论、自传、通信等集子70余种,是现代文学史上最多产的作家之一。短篇小说《丈夫》、《贵生》、《三三》与长篇小说《边城》、《长河》是其代表作。他创造了一种描写特殊民情的乡土文学,并受废明影响,取其抒情笔调,发展了新文学中抒情小说的文学形式。大部分小说是以湘西生活为背景,对故乡人民怀有不可言状的同情与温爱。以其特异的“生命形式”,融生动丰富的社会风俗画和优美清新的风情风景画于一炉,展示其民性的粗犷强悍,民俗的淳厚善良,使作品充溢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和返朴归真的牧歌情调。这种乡土抒情体的美学风格代表了京派作家一定的社会理想,也对后来作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书籍目录

湘行书简引子张兆和致沈从文 之一张兆和致沈从文 之二张兆和致沈从文 之三沈从文致张兆和在桃源小船上的信泊曾家河水手们泊兴隆街河街想象忆麻阳船 过柳林岔泊缆子湾 今天只写两张第三张过梢子铺长潭夜泊鸭窠围第八张梦无凭据 鸭窠围的梦鸭窠围清晨 歪了一下滩上挣扎泊杨家岨 潭中夜渔横石和九溪 历史是一条河离辰州上行虎雏印象 到泸溪 泸溪黄昏 天明号音到凤凰 感慨之至辰州下行再到柳林岔 过新田湾 重抵桃源尾声 沈从文致沈云六湘行散记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 桃源与沅州鸭窠围的夜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辰河小船上的水手箱子岩五个军官与一个煤矿工人老伴虎雏再遇记一个爱民鼻子的朋友 滕回生堂的今昔新湘行记新湘行记致张兆和 长沙致沈云麓 长沙致张兆和 官庄站致张兆和 沅陵·吉首致张兆和 吉首致张兆和凤凰 致沈云麓 吉首致张兆和 长沙

章节摘录

桃源与沅州(节选)全中国的读书人,大概从唐朝以来,命运中注定了应读一篇《桃花源记》,因此把桃源当成一个洞天福地。人人皆知道那地方是武陵渔人发现的,有桃花夹岸,芳草鲜美。远客来到,乡下人就杀鸡温酒,表示欢迎。乡下人都是避秦隐居的遗民,不知有汉朝,更无论魏晋了。千余年来读书人对于桃源的印象,既不怎么改变,所以每当国体衰弱发生变乱时,想做遗民的必多,这文章也就增加了许多人的幻想,增加了许多人的酒量。至于住在那儿的人呢,却无人自以为是遗民或神仙,也从不曾有人遇着遗民或神仙。 桃源洞离桃源县二十五里。从桃源县坐小船沿沅水上行,船到白马渡时,上南岸走去,忘路之远近乱走一阵,桃花源就在眼前了。那地方桃花虽不如何动人,竹林却很有意思。如椽如柱的大竹子,随处皆可发现前人用小刀刻划留下的诗歌。新派学生不甘自弃,也多刻下英文字母的题名。竹林里间或潜伏一二翦径壮士,待机会霍地从路旁跃出,仿照《水浒传》上英雄好汉行为,向游客发个利市,使人措手不及,不免吃点小惊。桃源县城则与长江中部各小县城差不多,一入城门最触目的是推行印花税与某种公债的布告。城中有棺材铺,官药铺,有茶馆酒馆,有米行脚行,有和尚道士,有经纪媒婆,庙宇祠堂多数为军队驻防,门外必有个武装同志站岗.土栈烟馆既照章纳税,就受当地军警保护。代表本地的出产,边街上有几十家玉器作,用珉石染红着绿,琢成酒杯笔架等物,货物品质平平常常,价钱却不轻贱。另外还有个名为“后江”的地方,住下无数公私不分的妓女,很认真经营他们的职业。有些人家在一个菜园平房里,有些却又住在空船上,地方虽脏一点倒富有诗意。这些妇女使用她们的下体,安慰军政各界,且征服了往还沅水流域的烟贩,木商,船主以及种种因公出差过路人。挖空了每个顾客的钱包,维持许多人生活,促进地方的繁荣。一县之长照例是个读书人,从史籍上早知道这是人类一种最古的职业,没有郡县以前就有了它,取缔既与“风俗”不合,且影响到若干人生活,因此就很正当的定下一些规章制度,向这些人来抽收一种捐税(并采取了个美丽名词叫作“花捐”),把这笔款项用来补充地方行政,保安,或城乡教育经费。 桃源既是个有名地方,每年自然有许多“风雅”人,心慕古桃源之名,二三月里携了《陶靖节集》与《诗韵集成》等参考资料和文房四宝,来到桃源县访幽探胜。这些人往桃源洞赋诗前后,必尚有机会过后江走走,由朋友或专家引导,这家那家坐坐,烧盒烟,喝杯茶。看中意某一个女人时,问问行市,花个三元五元,便在那龌龊不堪万人用过的花板床上,压着那可怜妇人胸膛放荡一夜。于是纪游诗上多了几首无题艳遇诗,把“巫峡神女”、“汉皋解佩”、“刘阮天台”等等典故,一律被引用到诗上去。看过了桃源洞,这人平常若是很谨慎的,自会觉得应当即早过医生处走走,于是匆匆的回家了。至于接待过这种外路“风雅”人的神女呢,前一夜也许陆续接待过了三个麻阳船水手,后一夜又得陪伴两个贵州省牛皮商人。这些妇人照例说不定还被一个散兵游勇,一个县公署执达吏,一个公安局书记。或一个当地小流氓长时期包定占有,客来时那人往烟馆过夜,客去后再回到妇人身边来烧烟。 妓女的数目占城中人口比例数不小。因此仿佛有各种原因,她们的年龄都比其他大都市更无限制。有些人年在五十以上,还不甘自弃,同十六七岁孙女辈前来参加这种生活斗争,每日轮流接待水手同军营中火案。也有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乳臭尚未脱尽,便在那儿服侍客人过夜的。 她们的技艺是烧烧鸦片烟,唱点流行小曲,若来客是粮子上跑四方人物,还得唱唱军歌党歌,和时下电影明星的新歌,应酬应酬,增加兴趣。她们的收入有些一次可得洋钱二十三十,有些一整夜又只得一块八毛。这些人有病本不算一回事。实在病重了,不能作生意挣饭吃,间或就上街到西药房去打针,六零六,三零三扎那么几下,或请走方郎中配副药,朱砂茯苓乱吃一阵,只要支持得下去,总不会坐下来吃白饭。直到病倒了,毫无希望可言了,就叫毛伙用门板抬到那类住在空船中孤身过日子的老妇人身边去,尽她咽最后那一口气。死去时亲人呼天抢地哭一阵,罄所有请和尚安魂念经,再托人赊购副四合头棺木,或借“大加一”买副薄薄板片,土里一埋也就完事了。

媒体关注与评论

沈从文:另一种纪念作家或出处:中新社 李锐   现在,大凡专门到湘西凤凰县一游的人,都是为了沈从文先生而来的。沈先生是凤凰人。沈先生的故居和墓地都在凤凰县城。用黄永玉先生的话说,“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沈先生没有战死在沙场;其实,沈先生也没有回到故乡。他遥远地死在一个叫做北京的喧嚣的大都市里。当年,一个二十岁的士兵为旧生活所窒息,被新生活所感召,突然决定放下枪,拿起笔,要以文学闯天下的时候,他所来到的第一个城市就是北京。这个一文不名的青年,在自己的文学梦中几乎冻饿而死。当初谁也不会想到他日后传遍世界的文名。郁达夫先生在《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中,曾经感慨万端又大泼冷水地记述过这个青年身处绝境的惨状。最后,这个顽强的青年终于在绝境中立定了脚跟,并且终于在文学的山冈上留下一片美丽的森林。这个闯荡了世界的青年终于又死在北京。如此说来,沈先生虽然没有战死沙场,终究还是客死他乡。回到故乡的不过是先生的骨灰。或者像我们自我安慰的那样:沈先生终于魂归故里了——一段迂回的山路,一片逼仄的台地,一块自然坠落的石头,石头略微凿磨的平面上是沈先生的笔迹: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理解“人”。这些话和这石头面对着已经有些污浊了的沱江,一座旧石桥,和一些已经破旧不堪的吊脚楼。在这些话和这石头背后的山坡上环绕着零乱却又茂密的草木。凤凰的朋友们当年参加过那个仪式,他们说,大部分骨灰撒进沱江了,只有几块骨头是由沈先生的孙子亲手埋在这石头下面的。   其实,一个游子,一个精神的游子是永无故乡可回的。就像一条从雪山之巅走下来的河,从它出走之日,就再没有回家的路了。   沈先生在凤凰城里长到十五岁,而后从军,又在沅江、辰水之间浪迹五年。此后,湘西的山水就再也关不住一个年轻人的心了。可这二十年的人生成了沈先生文学创作的源泉,他那些所有最深沉最美好的文章,都是从湘西的江河里涌流出来的,这个有一位苗族祖母又有一位土家族母亲的乡下人,这个没有上过大学,没有留过洋,没有任何文凭学位的湘西赤子,竟然做成了一件伟业:他用湘西的河水滋润了在一派酷烈的“西风”中枯萎断绝的中国诗魂。有了他的《从文自传》,有了他的《湘行散记》,有了他的《湘西》,有了他的《边城》和《长河》,中国人枯叶一般飘零的诗情,终于又有了一片水意深沉的沃土。再过一个世纪,两个世纪,再过许多个世纪,当人们回过头来打量中国传统文化分崩离析的过程,当人们辨别中国人的生命样式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的时候,沈先生留下的这一片美丽的森林,是会叫人惊奇和赞叹的。——“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理解‘人’。”   大概是因为沈先生盎然不绝的诗意吧,他竟然在许多时候,在许多人那里被误解成是一位,而且仅仅是一位传统的“田园诗人”。许多人把“美化落后”“诗化麻木”的批评放在他的名字上。也确实有人依样画葫芦的,把中国所有偏远落后的乡村变成了“民歌集成”的歌舞场,并因此而得到了大大小小的文名。我一直不解的是,怎么会有这么深的误解和误读?别人不懂也就罢了,难道我们这些中国人也真的再也听不懂中国诗人的歌哭和咏叹了吗?难道历史的风尘真的把我们埋葬得这么深这么重了吗?难道一种弱势文化的人连听力、视力和生命的感觉力也都是弱势的吗?以致我们竟然听不懂一个肝肠寸断的柔情诗人的悲鸣?以致我们竟然看不见,在夕阳落照下的那样一种悲天悯地的大悲哀?   “于是,我就在道尹衙门口平地上看到了一大堆肮脏血污的人头。还有在衙门口鹿角上,辕门上,也无处不是人头。”“我那时已经可以自由出门,一有机会就常常到城头上去看对河杀人。每当人已杀过不及看那一砍时,便与其他小孩比赛眼力,一二三四屈指计数那一片死尸的数目。或者又跟随了犯人,到天王庙看他们掷茭。看那乡下人,如何闭了眼睛把手中一副竹茭用力抛去,有些人到已应开释时还不敢睁开眼睛。又看着些虽应死去,还想念到家中小孩与小牛猪羊的,那份颓丧那份对神埋怨的神情,真使我永远忘不了。也影响到我一生对于滥用权力的特别厌恶。”“但革命在我印象中不能忘记的,却只是关于杀戮那几千农民的几幅颜色鲜明的图画。”看了这样的文字还要说沈先生是一个传统的田园诗人吗?还要说他用诗意涂抹了苦难吗?这个世界上可有一个摆满了人头和尸体的“世外桃源”吗?而这些刻骨铭心的记忆,这“几幅颜色鲜明的图画”,是所有那些潮湿的吊脚楼,雾气弥漫的河水和夜幕上闪烁的星星们的背景,所有那些妓女、船工、士兵和农民们的故事,都是在这样一种深重到叫人透不过气来的底色上描绘出来的。如果说在中国传统文人诗歌中的“悯农”和“田园”,体现的是一种封闭的人格,并在两千年的延续中最终变成了一种“慢性乡土病”,那么走出湘西对于沈从文就不仅仅是一次旅行,而是一种对新生活和新精神的追求。是一场再生。对此,沈先生曾十分恳切地说过“我离开家乡去北京阅读那本‘大书’时,只不过是一个成年顽童,任何方面见不出什么才智过人。只缘于正面接受了‘五四’余波的影响,才能极力挣扎而出,走自己选择的道路。”这个秉承了新文化运动洗礼的湘西人,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自己和自己的家乡时,就诞生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这一片最深沉也最美丽的森林。中国诗歌所最为崇尚的“神韵”和“意境”之美,在这片森林中流变成为一种不可分离的整体呈现。这是中国诗的传统向现代散文文体一次最为成功的转变。而弥漫在这些美丽的文字背后的,是一种无处不在无处不有的对于生命沉沦的大悲痛,和对于无理性的冷酷历史的厌恶。在这肝肠寸断的痛惜的背后,是一种人的觉醒。是一种现代人格的建立。对此,沈先生自己说过一句肺腑之言:“写它时,心中充满了不易表达的深刻悲痛!”所谓“大音希声”,所谓“有大美而不言”。不像郁达夫、郭沫若们那般直露地“噫!噫!啊!啊!”,未必就不懂得痛苦,未必就没有深刻。事实上,这正是沈从文先生不为潮流所动,独到而深沉的追求。——一个能和时代风格相抗衡而独立于世的作家必定是大家。在当时那一派峻急、坚硬、浮躁的白话“国语”的主流中,沈从文的从容沉静和优美大度尤其显得卓尔不群。看了沈先生一九三四年为《边城》所写的“题记”,就更会明白他的追求是出于一种清醒而深刻的自觉。在沈从文诗意神话的长廊中,《边城》无疑是最精美的篇章。那是关于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和一只狗的童话。随着一幅幅或浓或淡的画面从眼前消失,在你整个的身心都得到深沉的舒展之后——慈祥的祖父去世了,健壮如小牛的天保淹死了,美丽的白塔坍塌了,姑娘的情人出走了“也许永远不回来了”,善良天真的翠翠,在挣扎不脱的命运中再一次面临了母亲的悲剧,翠翠那一双“清明如水晶”的眸子,不得不“直面惨淡的人生”。溪水依然在流,青山依然苍翠如烟,可是一个诗意的神话终于还是破灭了。这个诗意神话的破灭虽无西方式的剧烈的戏剧性,但却有最地道的中国式的地久天长的悲凉。(在这一点上身为洋人的金介甫先生反倒比我们有更敏锐的体验和论述。)随着新文化运动狂飙突进的喧嚣声的远去,随着众声喧哗的“后殖民”时代的来临,沈从文沉静深远的无言之美正越来越显出超拔的价值和魅力,正越来越显示出一种难以被淹没被同化的对人类的贡献。如果说沈先生的文字流露出了某种“世外”意味,那也是因为湘西这块土地一直是苗族和土家族世代杂居之地。这是一块不曾被正统的儒家文化彻底同化的土地。这块土地曾经以它无数次的对中原文化的以死相拼,才保持了自己的“率真淳朴”“人神同在”和“悠然自得”。这里的“率真淳朴”“人神同在”和“悠然自得”,如果不是“原始的”也是一种“原本”的生命样态,它用不着和儒家的“入世”相对立而存在。(当然这里所强调的是一种不同的精神特质,它们并不可以拿来对苗族、土家族人的生活状态和历史境遇,做简单的“诗意化”诠释。)也正是这一脉边缘的“异质文化”,成就了沈从文的独特。而这和那个浸透了中原传统文化价值观的“桃花源”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也正因为这个产生于中国本土的独特性,又和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沈从文才有可能“自然而然”地完成对于中国诗歌的承接和转化。在世界性的文化大潮的交汇和吞没中,在难以言说的沉沦和阵痛中,这是一次边缘对于中心的拯救,这是一次弱势对于强势的胜利。总会有那么一天,总会有越来越多的精神的成熟者,听懂了一个肝肠寸断的柔情诗人的咏叹。总会有那么一天,总会有越来越多的纯美的寻觅者,读懂了一个悲悯的智者地久天长的书写。   站在沈先生的纪念碑前,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川端康成。这两位在某种意义上都有唯美倾向的作家,在各自的祖国却有着绝然不同的命运。沈先生一九○二年出生,川端康成一八九九年出生,相差只有三年。在三十到四十年代他们都已经写出了自己最优秀的作品。二次大战之后,沈先生来到“新时代”,川端康成在日本战败的背景下“深深陷入凄凉与寂寞之中”,“把自己也当做已经死亡”。但是,此后的沈先生从此落入到中国知识分子群体性的“自谴”当中。在一片“旧社会的渣子”“新时代的落伍者”“腐朽的资产阶级”的自我谴责中,沈先生同大部分从“旧社会”过来的知名作家一样都放下了手中的笔。在这个以政治运动和阶级斗争为中心的时代,他们真的成了“废物”,成了“寄生城市里的‘蛀米虫’,”对于“起始当家做主的新人,如何当家做主,我知道的实在太少了。”但“把自己也当做已经死亡”的川端康成,却一部又一部地写出了《舞姬》、《千只鹤》、《睡美人旅馆》、《古都》等等作品,并且在一九六八年为日本赢得了第一个诺贝尔文学奖。而一九六八年,沈先生正在“五七干校”改造。在此之前,在那个特定年代,他的家被抄过八次,他本人曾被强迫打扫厕所达一年之久。中国文化、中国知识分子的被窒息,被灭绝,在“文革”中登峰造极,愈演愈烈。或许这就叫做宿命,或许这就叫做古老传统所给定的轨迹,或许这就叫做在劫难逃吧。一个天才,一个拯救并承接了中国诗魂的湘西赤子,不得不夭折,不得不窒息。我们口口声声保护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我们念念不忘中华民族文化创造性的转化,可我们却在许多年里把做成了如此伟业的作家视如粪土。总算盼到有一天我们把他又“发掘”出来,又“发现”了他的时候,我们又禁不住如此“习惯”而“老到”地,把他放进一个古典的“田园诗”的画框里。我们真是不可救药地病人膏盲!   站在沈先生这块天然未凿的石碑面前,我想,它纪念的或许应当是一九五○年以前的沈?/B>?文。沈先生微含笑意的脸从斑斓的石纹中显现出来,有谁能读懂困顿在那些苍老的皱纹里的创痛和沧桑?   行文至此,热泪横流。因为我们明白,沈先生自己的生命最终也没有能逃脱了那种无理性的冷酷的淹没。沈先生作为文学家的生命,最终也融进了那一片沉重得叫人透不过气来的底色之中。和家乡那些成千累万在无奈中死于战火的青年人一样,作为文学家的沈从文在四十八岁的壮年,也就是一九五○年,骤然夭折在时代的风雨中。沈从文先生的后半生虽然又有《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的巨著问世,但那已不是文学,那更是一种“四库全书”式的“学问”。作为文学家的沈从文最终还是没有能走到底,最终还是窒息在历史的沙场上。留在这里的这块石头,不过是一个跋涉者骤然止步的记录。   其实,沈从文先生又何需一块石,何需一座山,何需一条河来为自己的不朽做纪念呢?   只要打开他的书,你就能走进他那一片无比深沉又无比美丽的森林。让我们向这片森林深深地鞠躬吧!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八日傍晚,湘西归来,写于太原,二十日改定。)记沈从文沈从文先生(1902~1988),现代作家、历史文物研究学者。原名沈岳焕,笔名小兵、懋琳、休芸芸等。湖南凤凰(今属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人。苗族。1918年小学毕业后随本乡土著部队到沅水流域各地,随军在川、湘、鄂、黔四省边区生活。1923年到北京自学并学习写作。1924年后开始发表作品,并与胡也频合编《京报副刊》和《民众文艺》周刊。1928年到上海与胡也频、丁玲编辑《红黑》、《人间》杂志。翌年任教于中国公学。1930年起在武汉大学、青岛大学任教。1934年起编辑北平和天津的《大公报》副刊《文艺》。抗日战争爆发后,到昆明任西南联合大学教授。抗战胜利后,任北京大学教授,编辑《大公报》、《益世报》等文学副刊。从1926年出版第一本创作集《鸭子》开始,沈从文先生出版了7O余种作品集,被人称为多产作家。至40年代刊行的作品主要有:短篇小说集《蜜柑》、《雨后及其他》、《神巫之爱》、《旅店及其他》、《石子船》、《虎雏》、《阿黑小史》、《月下小景》、《如蕤集》、《八骏图》,中篇小说《一个母亲》、《边城》,长篇小说《旧梦》、《长河》,散文集《记胡也频》、《记丁玲》、《从文自传》、《湘行散记》、《湘西》等。还有论文集《沫沫集》、《废邮存底》、《云南看云集》,批评专集《现代中国作家评论选》,以及多种沈从文的选集和多卷本《沈从文文集》等。他的小说取材广泛,描写了从乡村到城市各色人物的生活,其中以反映湘西下层人民生活的作品最具特色。代表作《边城》以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表现自然、民风和人性的美,提供了富于诗情画意的乡村风俗画幅,充满牧歌情调和地方色彩,形成别具一格的抒情乡土小说。他的创作表现手法不拘一格,文体不拘常例,故事不拘常格,尝试各种体式和结构进行创作,成为现代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文体作家”。他的散文也独具魅力,为现代散文增添了艺术光彩。一些后来的作家曾深受他创作风格的影响。在文学态度上,沈从文先生一直坚持自由主义立场,坚持文学要超越政治和商业的影响。1948年沈从文先生受到了左翼文化界猛烈批判,郭沫若斥责沈从文先生:“一直是有意识的作为反动派而活动着”。1949年,沈从文先生放弃了文学创作,被安排到中国历史博物馆,担任了一名历史博物馆的讲解员。沈从文先生的下半生从事文物、工艺美术图案及物质文化史的研究工作。1978年调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任研究员,致力于中国古代服饰及其他史学领域的研究。先后发表了《唐宋铜镜》、《龙凤艺术》、《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等学术著作。与沈从文先生在国内的默默无闻相反,沈先生在国外名声鹊起,于1980年应邀赴美国讲学,并进入诺贝尔文学奖的终审名单。1988年,86岁的沈从文先生因为心脏病复发离开了人世,为后人留下了无限的惋惜。(小灰驴儿)


编辑推荐

沈从文的湘西,写得最好的是《湘行散记》。有种民间活泼泼的味道。一生如同一只小舟,流缅於川湘之际的文人作家沈从文,在他的《湘行散记》中,细织密缝出他的童年、他的往事、以及远行中船头水边的见闻。其间散落数十封才子沈从文与张兆和的往来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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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本很好的书,之前在高中时代看过,文笔很美,当时是穷书生,没多少钱买,现在竟然没货,各大书店都没这种版本的,希望卓越能卓越一点,入点货!


我想如果是在店里看到,我是不会买这本书的。纸质和印刷都不好


我订了一本,收到时封面也有折过,侧面还有污渍,发黄,明显是仓库里存了很久的。只好退了,还额外付了快递费!!!


大师作品,喜欢。五星。


很不错的书。可以一看。沈从文的画真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先前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方明白我们自从在一处后,我就变成了一个不能同你离开的人。 ——一月十四日六时


刚开始买了一本 越看越觉得沈从文的文章非常非常不错


突然不喜欢他的书,或许过一段时间,我还会再喜欢


还行吧,可能是颜色又加上没有塑封,显得旧旧的,个人看可以,送人就不要了。


喜欢这样简单的文字,插画,吊脚楼,橹歌,浓浓的牵动人心的思念。仿佛全世界只因一个人而变得更美丽。旅行日记,无论他们在生活中如何,他们拥有彼此时看世界的角度和感悟能力都是精致的,令人沉醉的。


特喜欢这本书,描写贴近生活,生动感人,大家风范


书很普通,不过包装很好,送货服务一流~


湘行散记,篇篇都是好文章,读着读着就被带如一个青山绿水的美妙境界,风景秀丽,民风质朴。但在看沿路家书的时候略有疲乏之感。


沈从文 湘行散记


一般的游记,不能代表作者一贯的水准


学校要求阅读。还不错。


都看看看


大家的手笔就是不一样


沈从文,湘行散记


  
   关于《湘行散记》(一)
  在我的床头,静静的放着这本书。因为都是单篇的散文,我并没有认真的看过几篇。倒是犹记得在数年前自己在学校的一角,公园的一隅细细品咋的时光。现在的我,希望在短短的时光里,能呼吸着更清洁的文字,却总是感觉没有时间。脑子都放在虚无的某些梦想上。只是这本书静静地躺在床头,我想象着八十年前,沈先生那流离的生活和奔波的日子。
  
  这本书是卓雅女士的汇编,里面自然有黄永玉先生的绘画。字、图、画整齐的摆着在一起,应该是不错的。我在年前有时间大略翻过几张,旧时的记忆朦胧升起,和现在的品读连贯成湘西的画面。女人,水手,洗衣服的妇女,美色荡漾,湖光清澈,我知道那里是最为美好的。
  
  可是我没有机会去。在新社会,新世纪,我总是奔波于生计。忽然,我看到沈先生竟然提到相机。不错,按照时代分析,回湘西的时候,沈先生已经是小有声望的人,而且能在战乱时光去探亲,沿途的人事能激发沈先生缠绵的写信欲望,想来就社会也并不如印象中古旧。我试图想象着,沈先生一个人、一个船夫,驻足在美丽的白河上,船夫喊着哨子,沈先生勾画着时光。毛笔字或者就是这时候所练就的。时光自然会走远,人也同时会老去。但是,美景在脚下依然散发着光彩。我真想去走一次、哪怕只一次,无牵无挂,不许车马劳顿。走走就好!
  
  其实,在新社会,沈从文先生还去过湘西。他的文字依然有部分保留了下来。他以新社会公民的身份写下来的,远远不及几十年前的清透。想来也真该感叹,沈从文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作家,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和社会妥协。对于某些事不说、不管,独独对于文字的态度是坚决的,宁可不写,也不愿昧着良心去写。这在风云变幻的时代,难能可贵。


  这些书简是在先生离世后才发表,情真意切。当是心情好,眼中的山水人物都具情意,可爱。
  他最好的状态在34.35年那段时光,可惜世事乱了,不能安静。
  先生更象个侠,不象个写书人,看他做事,极写意的。先生说他读《史记》,极喜欢游侠列传,又是军人的后代,骄傲他的祖辈,田兴恕就是鲁家之流。
  我有次读到《《边城》新题记》,浑是史记笔法,极喜欢。


  《湘行散记》包括了两部分:《湘行散记》和《湘行书简》。
  
  1934年1月,沈从文从北平回湘西老家探望病重的母亲,彼时,二人新婚不过四个月。追求张兆和多年,历经拒绝的苦恼,沈从文终于如愿以偿,二人正享受柔情蜜意如胶似漆的黄金阶段。民国时的交通非今日可比,由北平到湘西,仅往返就需二十余日。沈从文延沅江上溯,直至凤凰,家中省亲数日后,又原路返回,历时近一个月。初尝爱果的沈从文,难抑对爱妻的思念,几乎每天都写给张兆和数封信,这些书信中的一部分后来结集成书,便有了《湘行书简》。
  
  情书不过是恋人间激情暂时寄生的蟹壳,一旦有机会和恋人面对面释放激情,鬼才愿意写劳什子情书。假如有互联网视频聊天,写信寄信这么效率低下等待绵长的方式,远水解不了近渴,没什么人耐烦用。所以现在的情书多数只限于学生间手工传递,完全不必假借邮政系统,作用只在于投石问路,若有了你的QQ号,写信这么土鳖的做法还是免了吧。书信风流恐怕真要成为供人凭吊的江山胜景,看到的全是旧日尘烟。于是,沈从文这样情文并茂之作更显珍惜了。
  
  民国人山水相隔,比起古人尺素之书也要三年五年才得到一封,当然是要方便的多。新婚燕尔,千里相隔,说一些你侬我侬的情话是人之常情,但像沈从文这样一天写两三封情书,不是当时一般人能做到的。情人间的私语,废话居多,柔腻多糖,沈从文的情书也未见比别人的更高妙,但《湘行书简》的价值在于,絮叨缠绵的情话之间是湘西的青山秀水,湍急的河滩,如翠屏延绵的山峦,坦然面对艰辛生活的船工。山一程,水一程,和城市咖啡厅里,柔绵音乐下的情话相比,别有一番情趣。因为一方纯净天地,连最靡靡的情语也染上山水的翠色,一变而为清新淳朴了。
  
  《湘行散记》则和沈从文的小说风格一脉相承,湘西的人物与风情带给沈从文无数灵感,以湘西为主要背景的《边城》、《长河》、《萧萧》都成为沈从文重要作品。《湘行散记》中出现的吊脚楼、竹筏,都是沈从文小说中最具代表性的符号。《一个多情水手与多情妇人》,《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辰河小船上的水手》、《五个军官与一个煤矿工人》,旅行中遇到的、回忆中浮现的人,正是沈从文小说中众多人物的原型。1934年2月,沈从文结束了此次湘西之行,两个月后,1934年4月,沈从文完成了一生中最具影响力的作品,也是二十世纪中国小说作品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一部小说——《边城》。
  
  1969年,沈从文遭下放,临走前当着张兆和的二姐张允和,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那是张兆和给他写的第一封信,张允和说:沈从文“接着就哭起来,快七十岁的老头儿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又伤心又快乐”。一生之中,总该有些酸得让人脸红的情话值得收藏,值得多年之后为之落泪。即便天地面目全非,仍能让文字如舟,带我们徐徐摇入入那片失落的世界。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满室都睡上午并不十分耀眼但是安静的阳光。书翻到这个故事却让我不自禁的按紧书页,页脚留下一枚指痕,我听见自己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在故事的结尾。我喜欢这个故事,它像是在我心中激起千万波澜,让我必须要把手中的书放下去做一点别的事情。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五个军官与一个煤矿工人》。
  
  故事的篇幅并不长,开头便讲述了辰溪风景优美而地势险峻,有煤矿可采。讲那些矿工周身漆黑,工作辛苦,一旦塌方便有性命之虞。之后这个故事的主角之一,那个矿工矿工便凶悍的登场了。他用菜刀劈开了一个哨兵的头颅而夺取了哨兵的枪支。
  
  而这个矿工在此时便已经显现出他类与虎豹的狡滑和智慧,他无声无息的在夜中杀人,抛尸于废弃的矿井,留出了充分的逃亡的时间。而他在这段时间中,凭借着抢来的枪入伙土匪,从而摒弃了他在地狱中讨生活的日子。
  
  文章行进到三年后,他带领手下攻占了那个山城。与守军隔江对峙。沈从文写江面缘这战事而空无一物,对垒两方昼夜都发出噼啪的枪声。此情此景,由沈从文说出来,却让人生出无限的畅想,表面平缓而暗底湍急的河水已经盛着浑圆猩红的太阳汤汤流去,萧疏壮丽。他不美化或者支持任一,故而有一种蕴含了深切感情的客观冷静。
  
  两方抢渡而各有胜负,最终防军的五名青年乘船渡江得利,巷战之后落草的继续逃亡,而那个为首的矿工却漏网,那五个青年业已晋升为军官,便自请去引诱他现身。
  
  五个青年伪作落草,在酒馆里当着矿工同伴的面露出带着枪械来投诚的意向,一番探听之后矿工的同伴为他他们卜上一课,便把联络矿工的方式告给了他们。在见过武器之后五位青年便与矿工接上了头,在酒宴上出其不意而用匕首斩杀了矿工的同伴,捉住了矿工。
  
  这里有几处很是有趣。先是酒馆里的老头故弄玄虚为他们占卜,并不明说如何而借神巫之口,不失为是个有趣的办法。而那五个青年与矿工的伙伴们言谈甚欢后也能转脸杀人,倒说明他们是很富有魅力的冷情人。见着自己的兄弟首级被对方割下却还能劝着留下一个活口报功的矿工到也真真是喋血而来的人。被擒后矿工说是自己也早已有了杀心,不知道究竟是真心话还是气短言,不过这倒也无从考究了,成王败寇,他已然重伤被擒。
  
  故事的结尾,矿工说自己还有枪械在矿井旁,邀他们随自己去取。我看到这里想着他大概是要做什么手脚的,大概是同归于尽之类的吧。而沈从文却写,矿工趁着大家翻找枪支的时候,用朗朗的声音从容说,“兄弟,对不起,你们送了我那么多远的路,有劳有偏了。”便纵身跃进井中。那正是当年他夺枪杀人后抛尸的井口。
  
  我并且想到那矿工会这样做。但仔细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沈从文所追求的是一种全无雕饰的淳美的风情。当年那个矿工杀了哨兵,今日亦自尽于此。不做囚徒不牵连他人,从容到让人肃然。
  
  你看,沈从文写的大概不是什么英雄,但是却也让人心折。
  
  之前我倾慕沈从文,大概是觉得他为人耿直和善,而身世又十分曲折,视他为前路人。但是慢慢长大后,却愈发读出这个人笔下的韵味和情致。他的故事讲的很得我心。暗流汹涌,但是有极为平和端庄。字句读起来觉得舒服,但绝对没有无用处的地方。他描写的乡情大概并不完全吻合这个世界对正人君子或者英雄美人的要求,但是他的男人,女人,争斗,恩仇,都有一种原始的富有生机和力量的美感。
  
  他不苛责,却又怀满慈悲。
  
  有幸见过他自年少起直至老年所留下的照片。从少年时清秀端隐约带着执拗和傲气脸,到中年文质彬彬的严肃的脸,到老年时和气的微笑着的脸。他身上的属于山野的戾气逐渐消退,但是风骨和天真没有失去。他眼中的锋芒逐渐隐去,而整个面孔上的对一切的关怀却贯穿始终。
  
  而我,对这个人的矜悯和狂热逐渐褪去,借由他的眼,更加认真的观察体悟这个世界。


  
  
  沈从文以陶公《桃花源记》开篇。
  
  这诚然是令人魂牵梦绕的一篇散文,“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实在叫人觉得那灼灼的桃花都开到了眼前,满头满袖的都是红粉的花瓣,和暖春风熏得人醉了又醉。
  
  而沈从文亦在文中解释过了,桃源在乱世中实属难得的精神寄托,流离辗转的流民们向往一个安居之所,桃花源中的净土便广为传颂。而恰恰,大家都求而不得。
  
  但沈从文笔下的桃花源却并不是众人眼中心上的样子。看到剪径的壮士我半翘着的脚便是一载,看到后来的“神女”便收了文人的雅兴。这里面讲述的其实并不是大多数人想要看的,但是要是看那些卫道士翘着胡子瞪眼,却又觉得他们像是那个问“何不食肉糜”的傻皇帝。
  
  生活大概总要比想象中的残酷。
  
  沈从文身处一个并不安平的时代,湍急的流水带来的不仅有夹岸的桃花绿羽的水鸟,还有兵匪,商贾,粗臂膀的脚夫,剪掉辫子的新近人士,形形色色。那些住在岸边的女人揣着绮丽枯槁的梦境,款待着来此停泊的男人们。她们就像夹岸的桃花,纷纷开,纷纷落,那些男人们眼中心里大概记住的都是她们艳丽的笑容和柔软的腰肢,都是一个样子。
  
  而那些轻薄的,近乎透明的花瓣,则在暗处消灭了。沈从文写那些生了病,垂危的女人,要请人把自己抬到空船上孤身过日子的老妪那里,她们才是真正的同病人。沈从文并没有说她们在最后的日子里会做些什么,但我想她们大概会在寂静抑或热闹的夜里,彼此相对着,含泪哼两句没有主人的情歌。
  
  那是苦楚,是艳美,是生活。
  
  而沈从文写完了桃源的女人便继续写桃源的男人。他们多是精干的水手,在风浪之间奋力谋生。他们知道岩石,风向,水流,他们知道所有水上的往来,却无法逃脱生活的死结,他们被人骂,长大之后学来去骂人,他们并不很在意自己女人赚来的钱,他们说那是流水带来的。这未免听来很是凉薄。但沈从文写它出来并非刻薄相向或是耸人听闻,他只是讲述一种人的生活方式,心中平静所以眼中亦清明。他的文章因此显得饱满丰沛,陈实自然。
  
  除去水手,沈从文还写到了慕兰芷而去所见的血污。进而讲到请愿的党务特派员。有意思的是沈从文写两方对峙,最后开枪后倒下的是站在第一线的特派员和青年学生,最后死者的尸体被丢进为屈原而讴歌的沅水中去,日子久了也渐没有人问津。他写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并不大书特书浓墨重彩,字里行间便潺潺流去,偶尔的波澜大概只在江心的芦苇。
  
  沈从文写他的家乡,血肉丰沛但并不矫情做作,他眼中的美浑然天成而并不自知。他的桃花开尽,伤感但并不憔悴。那是他的桃花源。


  
  这是沈从文湘行散记的第一篇《一个带水獭帽子的朋友》。开篇便讲述由这个朋友伴着他坐汽车向桃源去,他这位朋友三十五岁,带着一顶价值不菲的水獭皮帽子。沈从文心中暗笑和这样一个从桃花林中走累了的人到文人心中的桃花源去是幽默的事,两厢对照却也是如此。
  
  这位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和沈从文在路上讨论沿途风景,蒙着灰蓝色雾霭的景致被两人说得进了画里,一向散淡的我借着劲头把沈石田和王麓台的画捞出来看了看,倒也从泛黄的卷子和流溢的墨笔里看出一点点苍劲疏旷,风雨如晦的样子。
  
  这位朋友的形象从一个带着皮帽子的浪子转而更加丰富起来,他并不是文人雅士,却也是有见识的人。就像沈从文在文章中说过的,“他粗中有细,且带点妩媚”非常有趣,在行程中引作者向外看的细节也看出了这个朋友的细腻体贴,最后又兴高采烈的晃着作者的肩膀要作者去画画,俨然是一派天真的样子,这个在红尘里翻滚了一阵的人却还有这样的情态,让人不禁莞尔。
  
  文中还讲述了他作为旅店老板的一些趣事,更提到这位朋友的语言都是“活的”,玩笑着要大家去一试他的利口。就像他所说的,他所挚爱的便是故乡的“原人意味”,不事雕琢,而浑然天成,不被这几千年的繁文缛节束缚,他故事里的主人公似乎并不是一贯所见的才子佳人,许多言行放在当下似乎也会引得人咋舌,但是沈从文便就是这样自然然的说出来,不骄矜造作,这种好看便有了洗脱铅华而遗世独立的以为,让人觉得那些楚辞诗经里的情意剖白都活脱脱的在沈从文的文章里好好的耕作生活,他故乡里的水是从生满蒹葭的河畔留下来的,他心里的少年少女所演绎的似乎是水神相互思慕的故事。
  
  在即将离别的时候,这位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追上了沈从文清早出发的船来与他道别。沈从文从他言辞之间了解了他又与那个白脸长身头发黑亮的女孩子坠入情网。
  
  沈从文笑问他“怎么又迷路了”,他回道“到了桃源还不迷路么?自己虽老别人可年轻。”文章的结尾描述他像豹子一样一纵上岸,就如同前文说过的,跌进冰河里换了衣服又能欢愉的去和自己惦念的女人会面那样,有着超人的活力。
  
  想着他见过多少女人酡红的笑容,送出过多少带着糖的情话,他得到又浪掷了多少女人的衷情,但他的情动还是那么动人。相爱就像是时间到了,就纷然绽开的花苞,开谢都不由人意,却更因此而使人沉迷。
  
  这个风流的,风雅的,对朋友体贴仗义的男人,带着他的水獭皮帽子回到了桃花源的秘境里。像是各色志异传奇里的故事那样,没有哪个人能够笃定的被写成主角,把所有痴情缠绵落定,却也没有哪个人,不在那故事中。
  


  
  沈从文说,这是他在桃源停留的第五夜。他与张兆和新婚分别,厚厚家书加起来怕是要比这《湘行散记》来得厚,白日行船赶路与人攀谈,他到也有事做,到了夜里便很难熬了,他写这《鸭窠围的夜》,便有结不散的惆怅在其中。
  
  沈从文先写自己无处驳船,落定脚后又无处可去。满身落寞。
  
  从船中可以望见岸边的吊脚竹楼,沈从文言道这大概是竹材廉价的缘故。并非所谓种种冠冕堂皇周密详尽的论说,他的解释说完令人想要会心一笑。
  
  所谓浪掷便大概是如此了吧。浪掷那些苍翠的,被我等北方人稀罕的竹子,依山建成避风烤火的居所。就像那些昏睡过去的课堂,讲台上的老师一张卷子还没有讲完,窗外的天色却已经完全黯淡下来。红瓦上的残雪映着灰蓝色的夜空,平整的玻璃窗上结着白色的纤细繁丽的霜花。那时候觉得时间走的太慢,现在回头看,时间走了就不复返。
  
  沈从文又讲他在夜里听见即将献祭的羔羊的悲声。他说他似乎感受到了心中的一些柔软的东西。他的笔下总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残酷和慈悲的混合。正如他后文写到的,在夜中酬神还愿的人家,巫祝古老又涂满鲜血的仪式,他写的十分周详,即将被宰杀的祭品,融融火光下翻沸的血食,但却充满了家族和血缘的归属感。这种杀戮并不单纯是残忍的,被他娓娓的描述蒙上了昏黄的光线。像是记忆深处听过的老故事。文章的最后他再次提到了火光。
  
  他被声响扰得难眠,看见不远有人在燃火捕鱼,他把这概括为自远古而来的,人与自然的搏斗。像是屏息从玻璃匣外窥看来自远古的遗物那样,他把这种粗粝却又厚重的意向交给每一个读书的人,像是把他在那个夜里所做的,关于战争和搏斗的古远的梦境分给每个人。
  
  最让我唏嘘的大概是他在文中提到的关于旅人名片的片段。那些人来了走了,升官发财抑或死无全尸,他们的生命轨迹继续向前,分散,但是在那个光线昏暗的小屋里,他们一时兴起留下的关于身份和记忆的凭鉴却还保留在这里。看见它们,就像翻起一页布满尘埃的旧时光。这种没有用处的东西,却保留着一种时光的美。大概很少有人像沈从文这样会为这种东西费思量,但是这正是他独有的对于人生的警觉和易感。
  
  他说他也曾像那个从船上跃出去,却并没有去处的少年。在这岸上并没有他惦念的女人,他大概有很多话在心里,却并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地方。于是他只好继续怀揣着他的孤独,那些难以被理解的念头,在岸上空空转,空空转。
  
  其实纵观沈从文的一生,他大概都是不被理解的。
  
  在湘西,沈从文识字,入伍后又是不高不低的文员,他本可以在那里度过和他伙伴一样的,顺遂的一生。但是他并不愿一生都仅限于此,于是他辞去公务,北上北平。
  
  曾经机缘巧合看见过他那个时期的照片,被青春照耀的面孔上是清朗的眉眼,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总是想要向更远的方向去,去看自己没有见过的风景,去体验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人生。总是想要得到一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或者证明自己的人生。但是当真正的,走过一些路途,饱尝风雪,却发现一直在追逐的,只是一个永远不能达到的蜃景。
  
  沈从文在北平教书写作,潦倒狼狈,却不肯退却,傲慢的对这个世界的冷眼昂着头。他是不善言谈却尽职尽责的好老师,是无人赏识倍受讥讽的穷作者,他吃了很多的苦,最终在北京立足。开始有人喜欢他,有人追捧他,他有了出身名门的妻子,他开始野心勃勃的计划着开展写作。
  
  然后他们短暂的分别,沈从文夜宿在这孤寂的夜里。这个从乡下来的小子,回忆着他曾经的寂寞。希望自己被这世界认可的寂寞,希望能够有人理解自己的寂寞。这些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他,它们笼罩沈从文的一生。
  
  他的妻子,他的朋友,他的读者,都不能理解他。
  
  能够理解他的,大概只是他文中所讲的,那个上岸的少年吧,然而在故事的结尾,沈从文也并未与他碰面。那是否是沈从文心中的年少的自己呢?小船已经离开泊船处很远了。


  最早读这本书里面的内容的时候已经是好多年前了。已经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非常受感染,有成文青的冲动。最近去一个朋友家吃饭,就随手买了一本当送给他家小朋友当礼物。随手翻翻,依然感慨无限,差点有了不舍得送出去的冲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小学中学的课本中都没有沈从文的名字。而有那么多的鲁迅,巴金,郭沫若。我到今天都不明白,鲁迅的文字,小朋友们真的能读懂吗?如果仅仅是想传递鲁迅的思想,他们还不如去读韩寒博客。至于巴金,矛盾等人的文字,我实在是不敢恭维。文学性就罢了,小说故事性那么差我也不知道怎么流行的起来的,只能说他们生在了一个好年代。至于郭沫若,佩服其才华,鄙视其人品。所以,我一直搞不明白,沈从文的文字,本来最适合小朋友的文章,为什么一直被编教材的人品所摒弃。
  
  这本《湘行散记》其实是《湘行书简》和《湘行散记》、《新湘行记》的综合。其中还有沈从文表侄黄永玉的插画。他的文字如流水一般清澈的,淡淡的划过湘西的水路,划到每个读者的心底。作为一个和沈从文素不相识,相隔半个世纪,相同性别的我居然都能被里面的文字所陶醉。更别说收信的三三。
  
  所以我们知道,沈从文一定是个泡妞高手,至少对于那些女文青们这样的文字简直无法抵挡,和他身在一个年代的人们真是一种悲哀。连二十一世纪的给网络欧美轰炸了这么多年的女青年们都抵挡不了沈从文的文字魅力,更何况民国。不知道他当年有没有情敌,我想应该有吧。男老师和女学生的爱情故事,放在现在也是众人八卦围观的焦点。
  
  按道理来说,这些书信的成书年代沈从文和张兆和已经结婚修成正果。炒股炒成股东,泡妞泡成老婆鸟。不过好像民国时代文界似乎离婚是一个很时髦的事情,你看那徐志摩,郁达夫,胡兰成,甚至小皇帝傅仪纷纷赶了离婚的时髦。新婚娇妻一个人呆在青岛这样一个开放的灯红酒绿的城市,交通不发达奔丧要奔个一年半载,当然不放心。所以,情书情话一定需要不断跟上。
  
  有点伤感,短信,微信和微博,已经让我们甚至没有了写情书的机缘和冲动。我似乎就没有写过情书,至少没有写过真情实感的东西。短信神马的也难以保存长久。
  
  突然有点感悟,我似乎还有机会。是不是也应该写一点文字,留给我的后代们看一下。至少是应该能够感动我自己的喜悦的文字吧。沈从文,你提醒了我。
  
  顺便说一嘴,现在如果顺着沈从文的老路去探寻传说中的湘西水乡,似乎终归要失望了。也许传说中的有着清澈流水,悠悠地乌篷船才能抵达的水路和乡村还能够在不经意间被发现,但这需要我们自己慢慢探寻了。
  


  上了半个学期的课,也接连着读了好几个作家的书,周作人的闲适平和,鲁迅的痛切深刻,林语堂的幽默风趣,都各有特色。可是,读到了沈从文的时候,我才有一种从文中真正找到了现实的感觉。不是说鲁迅周作人他们写的不是事实,只是他们里面的人物总是离我们有点远,而沈从文所写的人才是我熟悉的人物。他们有自己淳朴的感情,会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荤话,他们之中有船家有水手有妓女有挑夫,他们很平凡,他们很质朴,他们很真实。
  沈从文的文章就有这样一种魔力,让人不自觉的为之着迷,融入进去。或许是因为他笔下的人事物就是如此真实,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以笔下的其中人物的角度在写。
  通过沈从文的文章,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平行的视野,这一点不同于其他作家,因为他们是站在高处俯视众生的,他们的记述,他们的批判,总有一种他们与书中人物不同,或者与读者不同的意味。可是我们看到,沈从文是真真正正的书中的一个人物,他与各式人物交谈,他亲历一路船行的风景与事物。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深切的感受到这个处于种种冲突之下的文人的爱与怜,敬重和悲切。
  确实,《湘行散记》中到处透露出沈从文的矛盾心情。一方面,他描述着湘西种种风情,写着湘西人民的朴实,生机和赤诚自然;另一方面,他也看到了文明带给处于传统社会之下的湘西的冲撞和改变,以及湘西人民在冲突之中的种种不幸。他感动于原始生命的力量,为这些充满了本真乃至粗鄙的生命而欢喜,同时,他又为这些生命的无所负担,无从改造和转移而哀怜而忧惧。
  《箱子岩》中谈到“这些不辜负自然的人,与自然妥协,对历史毫无负担,活在这无人知道的地方。另外尚有一批人,与自然毫不妥协,想出种种方法来支配自然,违反自然的习惯,同样也那么尽寒暑交替,看日月升降。然而后者却在慢慢改变历史,创造历史。一份新的日月,行将消灭旧的一切。我们用甚么办法,就可以使这些人心中感觉一种对“明天”的“惶恐”,且放弃过去对自然和平的态度,重新来一股劲儿,用划龙船的精神活下去?”。其实,若果没有作者的这些点明的话语,我所看到的,所想到的不过是这些人原始而真实的生活方式,并且为他们而感动。可是作为一个从那里走出来见识了外面世界的人,历经十五年再一次回到那里的时候,他看到了外面世界对那里的侵蚀,也看到了那里对这些侵蚀的不可抵抗。可是,那些自然的活的原始的人们,却缺乏了那么一种与自然抗争的精神,遭受着外面侵蚀带来的苦楚,却不反抗。这些,都令沈从文感到痛苦感到无奈感到矛盾纠结。
  他并不置身事外,他对于那里的人们的苦与乐感同身受,对于那里的人们的生活熟悉无比,所以他有种无法挥去的心理负担,他为那里人们何去何从而纠结而苦苦思索。他爱着那里,爱着那里的风情,爱着那里的质朴的生命,所以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那份沉重的负担。
  这样的人,从底层生活真真切切活过来的人,他的内心的冲突,他的对这片土地的热忱难以为上层人物所理解。“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他不是完人,却是个稀有的善良的人。”这是张兆和在沈从文逝世后为他整理文稿时给他们的婚姻下的结语。作为与他相伴一生的爱人,连他的三三都不懂,其他的人更不用说。
  但我不为他感到悲哀。这是他的真诚的爱,是他真诚的痛。我敬佩他!
   “三三……,我先前一时不是还提到过这些人可伶的生,无所谓的生吗,不,三三,我错了。这些人不需要我来可怜,我们应当尊敬来爱。他们那么庄严忠实的生,却在自然上各担负自己那份命运,为自己,为儿女而活下去。不管怎样的生活,却从不逃避为了活着而应有的一份努力。他们在他们那份习惯生活里,命运里,也依然是哭、笑、吃、喝、对于寒暑的来临,更该感觉到这四时交递的严肃。三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动得很!我希望活的长一点,同时把生活完全发展到我自己这份工作上来。我会用我自己的力量,为所谓人生,解释得比任何人皆庄严些与透明些。三三,我看久了水,从水里的石头得到一点平时好像不能得到的东西,对于人生,对于爱憎,仿佛全与人不同了。我觉得惆怅的很,我总像看得太深太远,对于我自己,便成为了受难者了。这时节我软弱得很,因为我爱了世界,爱了人类。”
  他,诚如自己说写,带着自己的对世界的爱,对人类的爱,用他的一生投到文学中,为了将所谓人生,解释的比任何人皆庄严些与透明些。这样的作家,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再回乡,像是一个触碰不得的梦里,
  再不见赛龙舟、再不见橘子林,
  河是一样的河,人事不再,
  顺流而下,却是在记忆的长河中逆流而上,
  那么美好的湘西,那么纯朴而勇敢的民风,那么可爱而纯真的人们,
  那么些热闹而喜庆的节日,那么天然优美的歌声。
  
  在时间的辗转中,人们被不同的因缘际会改变着命运,
  在自己的轨迹中各安天命的生活下去,
  曾经大家是那么的相似,现在大家是那么的不同,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曾记录在这片土地上勇敢的生活过的人们,
  却只记录了战争和征服,
  而每一页的历史下都不乏伤心人、失意人、落魄人,
  最终,他们都只是雾气,散去了就没了。


  三三是水,沈从文见到水就能见到三三,三三是山,沈从文见到山就能见到三三,三三是一切,沈从文见到一切都能见到三三。文人多是风花雪月,只谈风月不谈油盐。于是二哥同学在需要用钱的时候就要去找三三,三三去借钱去打点,昔日众人怜惜的璞玉如今浸在琐事之中,自然没了兴致,于是沈从文再也打动不了她了吧。始终觉得张兆和对沈从文并没有太多的爱,也许只是沈从文的爱太多太强太炫目,让张兆和乱了手脚失了方寸。想想若是当年三三没有这花容月貌,还会有这些故事么?他们分别会在哪里做些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在看着他们的情书看着他们的好与不好么?
  看得出来沈从文更像一个小孩子,丢了糖果才知道它是甜的。也很单纯,对于船员们的粗话却也觉得是个乐子,还想着让三三也来听听。文人多矫情娇惯,这位貌似也不例外。
  这本书更多不是要去看内容,而是沈从文的遣词排句。我更倾向于用灵动来形容。日常小调的简单雕刻,寥寥数语竟然能形成清晰的画面感,甚至书桌在船舱的哪一个角落,书桌上哪里放着纸张哪里排着墨水,哪一个时刻上摊哪一个时刻打浪,夜里风吃紧船舱里会呼呼灌着风,裹着被子写信的背影,几封书信,栩栩如生。其间穿插的或烦闷或欣喜的心情也只需几句话就表达地明明白白,吃几碗粥几条鱼就知他今天是否欢喜,坐在船头听风声看水流还是裹着棉被写着情书就知他心境有何变化。
  蛮好,有机会要重新读一下翠翠和傩送的故事了~


  沈先生,我想着有一天能雇一条船去见你,就这么沿你笔下的沅水慢慢地走,虽在前行却不赶路,虽然惦念却不着急,一路收集起沿岸的阳光、风雨与星云,等到了你身边,就能送满满一篮的故事给你下酒。
  在那些枕着桨声橹影的日子里,一定会做一些漫长而寂寞的梦,可是想到将要和你会面,寂寞也就成了一杯清茶,淡淡的苦涩之后还有回甘的余味。每个梦里都能见到你也在这船上,我知道你也曾为这一路的山水所惊喜,你也曾看到那些村子苏醒在晨雾里,闻见青草芬芳弥漫在河岸边,或是听见水鸟们扑棱在树丛深处。这些沉睡于你书信中的风景,哪一天才会苏醒在我关于湘西的梦里呢。
  可是如果真的能穿越时光,在凤凰古城的街头与你相遇,我又该说些什么呢。沈先生,我读过你多少篇的文字,却还不曾想象与你说话的情形。但我知道,你经历过无数人间冷暖的笑容一定是安详的,能随时抚慰一个旅人的疲惫;你见过多少悲欢离合的眼睛一定是的深邃的,能轻易看透一个年轻的灵魂;而你从不觉得自己高明的心也一定是悲悯的,能从故乡的一山一水,一人一事去描摹最普通也是最动人的尘世。
  和你一起走在湘西的字里行间,不会遇见意外的惊喜,但总能浮现会心的微笑。可以是几句水手们的野话,一声吊脚楼上的轻笑;或是一捧橘子的甘甜,一株虎耳草的清香……但无论是什么,都不是肤浅的旅行可以邂逅的,那些日复一日的简单风景,因为你的爱意,才有了人心的光彩和人性的温度。你爱你的故乡,爱你的三三,爱那个最好也最坏的时代,更爱这个可爱又可恨的世界。
  总有一天,我会重新走一遍这条湘行之路,山也许不复静了,水也许不再清了,沿途的人们也许不再记得你的摸样了。可是还有一些痴情的孩子,会带着你的故事,顺流而下直到河的尽头,那里有你随手种下的文字,经年之后却长成了一个关于桃花源的诗篇。轻风过处,有一朵桃花落在衣襟上,拾起来的时候,它和我说了这么一个秘密——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知道沈从文的人生经历,令人不胜感慨。
  我很喜欢黄永玉这个人,听他说了很多关于表叔的记忆。
  我看过他的一些文章,还找不到那种感动。但我想,以后,某天,我会看懂他的,只是,时间还没有到吧!
  我很喜欢他墓地上的那句:一个英雄,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到故乡。
  我喜欢他说的: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经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我喜欢他说的: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理解人。
  这次看了《湘行散记》,觉得他写满的是对爱人的细腻温柔的思念,和对故乡的热爱。
  以后还要多看他的书,一定会更加欣赏他的。


  看过了,却又忘了。
  琐碎、散漫,这是我对这本书的总体印象。
  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总是充满情调,方言俗语,人情世故,在他的小说散文中娓娓道来。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男女都如此性情。于是在这儿,出现了各种很妙的人,题目就是最好的说明。


   拿到一本书,米黄色做旧封皮,深红大字“大学者随笔书系,沈从文随笔集”,北京大学出版,书的封底有著名学者(现在大概要换成公众人物)的推荐词,再加个腰封就完美了,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反而生出一种批量化制造之感,令人略生厌恶。记起初次看的版本是八九十年代出版的那种旧书,一块多钱一本,质朴之中散发着文学的质感,回观手头的这本,像块日本豆腐,这种落差感难以言喻。
  
   作为湖南人,沈从文的书也读了不少,这次看沈从文先生随笔集可算是回顾,一部分是为了欣赏,一部分则是为了在他乡找到一点儿文化认同感和归属感。第一次读他的书是在三年前,读的第一篇是《一个戴獭皮帽的朋友》,便为他的略带阴郁的、富有水韵的文字所打动。这是他的特有笔触,他的文字,读不下三行便能立刻辨认出。后来读的大多是记载湘西的风土人情,包括水手,地方势力,苗人和军人的种种。仍在湖南时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从沅江溯流而上,重游这条路,在一种追求“水韵和民风”的情怀引导下去切身实地地体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后来查询得知因五强溪水电站的原因,使得不间断的航线不可能,就此作罢。
  
   然而两次去凤凰的游览经历也给了一点弥补,旅行于我而言,最有意思的不是设计好的行程,而是在设计好的行程之外发现一些想不到的东西。如落叶覆盖之下的泥土,如公路两旁的风景,总能令人眼前一亮。凤凰当地除了旅游意义上的表面宣传,除去硬塞给人的所谓“特色”之外,还有深敛于人内心的遗风,从当地人的生活即可看出。凤凰和丽江大研镇不同,丽江大研已经被拥入的外来文化冲洗得文化淡薄,自有文化已不多。然而凤凰,从三年跨度的对比来看,当地人的生活核心并未完全改变,比如第一次去凤凰时看到的卖艺老者今年去看还是在老地方表演老节目。应该说凤凰的这种“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是比较符合对于沈从文先生的文字风格的,没有高大全,也没有特意人造的“圆形人物”,而是纯粹发自于内心的,基于事实的创造,基于真实的艺术,读来总容易让我想起一些人,不自觉地发笑。
  
   后来读《长河》,长篇小说用小调来形容似略显轻浮,或可理解为很多小调,沈从文先生的长篇是在不急不缓的调子中推进的,并无刻意雕琢。读到橘子的一二事,便想起一两年前乃至十年前,课业不太紧的时候,秋天去乡间见到每家门口都有橘园,青黄色的橘子挂满枝头的景象,可以随便摘了吃,因为都是邻居互相认识,而且不摘也会烂在枝头。橘子因为太多了不值钱,仿佛空气和阳光,几亩的橘园于我而言就是经济学意义上的公共物品,实际也没吃多少。现在在厦门,虽然橘子也便宜,量多味足,但是吃起来总缺了那么点味道,仅仅成为了一种对湖南的纪念符号。
  
   沈从文的文字是略带阴郁、不紧不慢的,就像是云气氤氲下的江面,江畔有码头,有水手,有船和商人,有挑夫,有“最古行业从业者”……淳朴民风中带点儿农民式的狡猾,经常杂有不刺耳的荤话,权当是开玩笑的,看起来好像是个理想社会,然而细读则发现并非如此,虽在小说(或散文,本身就是很纪实的,此处未细分)中没有波澜起伏、动人心弦的情节,但吸引读者的却是特有的文化氛围,并没有在刻意简化、逃避什么,也没有什么一眼即看出的所谓“主义”,反而显得不具俗气,其实描写的正是最俗的东西,果真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有的文字则是记述或基于在西南联大的经历,昆明这个城市于我关系重大,西南联大当时就设在今云南师大校园内,然而地域变换,与湘西小调式的描写仍脱不了干系。著名的《云南看云》便写于此,当真去过云南,如果愿意,即使躺在地上“看天外云卷云舒”也可以过一天,而且不觉乏味。正应和沈从文先生小时天性,喜欢在山城凤凰到处跑,到处看,呆呆地看着铁匠重复的捶打-回炉便能看一整天。而我们强加于《云南看云》的所谓“主义”“思想”便显得又做作又生硬,似狗尾续貂。
  
   最喜爱的是沈从文对于人的记述,乃至看的时候产生了某种意义上的矛盾心理——看一篇少一篇,不看又欲罢不能……各种人都能找到影子,湖南人享有这地利,说到一个地方立刻就能对上号。沈从文写过水手,写过小老板,亦写过土匪强盗。即使是土匪强盗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坏”,他们多是淳朴乡民,受生计压迫才占山为王,多讲义气,杀人放火亦有一套规矩,马虎不得。有的土匪瓢把子是难于界定的,甚至在某些地区扮演了管理者的角色,沈从文对于他们多是欣赏的,比如那个十二岁就带黄鳝尾小刀、把江湖黑话背得翻江倒海的少年。除去这些,还有当时的精英阶层,譬如知识分子和地方乡绅,都带有湖南人特有的韧劲与霸气,然而表现得又不致过激,而是在谈吐言行之中微微渗出,毫不生硬做作,有着吸引人的魅力。
  
   最后谈常德,记得有篇文章是写他自自己去投奔一个表亲,两人一起去常德住,大概就住在现在常德城区上南门到下南门之间的沿江路一带,钱既花光,便对店老板软磨硬泡,最后得一小房间,刚够容身。读后去调查,这个店居然有(也应该有),而且在二三十年前才拆除,不禁唏嘘。古有春申,近有粟裕,常德乃人杰地灵之地,如此方知。还有那个所谓的“桃花源”,在沈从文的笔下被描写成“文人骚客”去找寻“最古老职业的从业者”的地方,或许这就是历史,本不应美化,是什么就是什么。
  
   湘西吸引人的不应该是口味偏重的刀山火海的野蛮之举,也不应该是骇人的赶尸、苗蛊,最具魅力的是淳朴民风,和无所不在的水韵。读沈从文先生的文字,就像乘一小舟在阴云密布,雨雪霏霏的江面之上飘行,穿着棉袄,船里边装着橘子、桐油,炖着一钵红烧鳡鱼,而你站在船头,看着来来往往的大船,还有港口,山城,和各种各样的人……


  一九三四年一月七日,沈从文从北平启程回家乡凤凰,探望病危的母亲。这是一九二三年离开湘西后第一次返乡,历时近一个月。行程中,沈从文给张兆和写了近五十封信,这些书信后来经过加工,以系列散文的形式发表,并结集成《湘行散记》。      《湘行书简》里的信,除一两封外,都是在湘西沅水的小船上写的。水上旅程从桃源起始,到再回桃源结束,小船在一条河里上行或者下行,沈从文坐在小小的船舱里,心随情境流转,同时也就落笔把所闻所见所感所想写下来,给新婚不久的妻子。     这样的写作情景——在一条河上,在河上的一条小船里,一天连着一天,写一封接着一封的长长的信——是稀见的;更为奇妙的是,这条流动不息的河,不仅构成了这些书简的外部写作环境,而且成为这些书简的核心成分,不妨说,这些书简就是关于这条河的。所写一切,无不由这条河而起,就连写作者本身,其精神构成,也朗然可见这条河的参与和渗透。      “笔调简洁生动,有如淡墨写青山,率直自然”《湘行散记》早就成为新文学的经典,但它的“底本”,沿途书信,却要到沈从文去世几年后,整理、编辑成《湘行书简》,一九九二年面世。二○○二年出版的《沈从文全集》将此收入。    张兆和在沈从文逝世之后,开始整理沈从文的文稿。她对人这样给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婚姻下了个结语,“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他不是完人,却是个稀有的善良的人。”“他不是完人,却是个稀有的善良的人。”张兆和的评价应该是相当中肯,的确,沈从文并不是个完人,他不懂得如何在政治浪潮中保护自己,不懂得人情世故,他在现实生活中甚至是拙讷的。


  
   我喜欢沈从文,喜欢他写的小说,也喜欢他处世为文的态度,在我看来,这两者是密不可分的。
   沈从文的小说我就不说了——既然新撰的现代文学史已有定论。沈从文的处世为人实际上我也所知不多,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而已。正因为这个模糊不清的印象让我感到真实,就像从熙攘的人群中看见一个亲切的背影,凭借直觉我马上知道他是谁了。
   每代作家都有自己身处的境遇,其中的每个人都得对此做出相应的反应。沈从文这代人身处乱世,社会生活几经变故。由于黑暗和污浊,也由于其中漾起的原始的激情,鲁迅选择了“战斗”,骂不绝口,至死方休。虽然,与那些同流合污和粉饰太平者相比鲁迅是令人敬佩的,然而我还是更喜欢沈从文。他虽然不善评断别人,但本身就是尺度。据此我们可以衡量每一位投身于文学写作的人物,甚至包括鲁迅。
   鲁迅的著作虽然丰富,但大多是骂阵应战的杂文。文学创作部分(包括“故事新编”)收全后也不过一本(不超过30万字)。沈从文则不然,曾发表和出版文学作品70余种,约400万字。这是数量。就其质量而言,鲁迅的小说虽然高超,但与沈从文相比也不见得就更好。
   后果。鲁迅死后即奠定了大师和思想家的地位,沈从文生前倾向于沉默。鲁迅的各种著述一版再版,受到官方和学术研究界的强力推荐。而沈从文的书建国后则很少印刷,即使印刷也是有选择的、有限的,如为人所知的《边城》。鲁迅被作为思想和言论武器使文化人和政客们打大出手,伤及无辜自是题中应有之意。沈从文被作为单纯的文学享受,温暖了多少读者和热爱文学的人的心。
   沈从文生于1903年,他丰富的著述(小说)大多写于46岁前。建国后沈从文基本放弃了文学写作,改而研究文物、丝绸、文化史以及古代服饰。这是他对社会生活重大变故的应对,也是在特殊的境遇里一个对文学抱有信念的人所能做的。当然,这一选择的后果是遭到了政权的冷淡、疏远。小说不能重印,声名不能远播是必然的。沈从文既没有成为文学界的“明灯”,也没有“大师”、“泰斗”的头衔。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写小说的人,不具有任何权威性,也不德高望重。沈从文以他的写作和生平表达了一个写小说的人所应该做的和可能做的。
   时代虽然不同了,但污浊和危险依旧——虽然面目不同,作为一个也写小说的人我常常想到沈从文。这个始终自觉自己是“乡下人”的人也许才是超越时间和地域的。
  


  “有些文章很年青,到你成大人时,它还像很年青!”
   ——沈从文的作品和沈从文的读者
  
  张新颖(评论家、复旦大学文学院教授)
  
  
  
  一
  
  《沈从文别集》(二十册)一九九二年由岳麓书社出版,二〇一一年重庆大学出版社又重新印行。由此我想到沈从文作品的读者。
  谁是沈从文的读者?
  近半个世纪前,一九五七年,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出版过文学作品(上一次作品的出版还是在一九四五年)的沈从文,忽然被告知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沈从文小说选集》。已经改业好几年的沈从文写了篇《题记》,其中伤感地说:“我和我的读者,都共同将近老去了……”
  果然,等到他的作品可以再次出版,又过了二十多年,到了八十年代。沈从文的老读者,愈发老了,也越来越少了。
  但也就是从八十年代开始,新的读者出现了,而且越来越多。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沈从文的读者,年轻的读者,一代又一代地成长起来;而沈从文的文学,也在一代又一代年轻读者的阅读中,生命常青。
  我想到沈从文的读者这个问题,不仅因为我自己是一个从八十年代开始阅读沈从文的一个人,更因为,我现在正和一群年轻的沈从文读者一起,共享了一个讲读沈从文的课堂。二〇〇五年春季,我在复旦大学开设了“沈从文精读”课。本来是给三年级本科生开的专业选修课,预定上大半个学期,因为这个年级的学生下半个学期要出去实习;结果选课的人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有,而且不少,还有许多研究生和进修生旁听,这样就把这个课上了完整的一个学期。
  
  
  二、
  
  在中国现代作家中,沈从文是最受学生喜爱的几个人之一,本科生的学年论文、毕业论文,到硕士和博士的学位论文,以沈从文为题的,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以来,已经积累成一个庞大的数量。但是,就我所见,奇怪的是,绝大多数的论文,是在重复关于沈从文的一些差不多已成“定见”的“套话”,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理解和叙述沈从文的“模式”。这样的状况,其实是学术界沈从文研究、高校课堂沈从文教学的反映。
  我想,年轻的一代喜欢这个作家,这是特别值得珍惜的;但是年轻的学生会自觉不自觉地“屈从”学术研究和课堂教学的“权威”,把自己的阅读感受“整理”成适合于“定见”、“套话”和“模式”的“理解”,这,是非常遗憾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我们的研究和教学提供给学生的理解空间太狭窄了,根本上是研究和教学本身理解沈从文的空间太狭窄了。这个狭小的空间不足以让年轻一代的沈从文读者把自己阅读感受中蕴藏的阐释沈从文的活力充分释放出来,从而形成对沈从文理解的深化和丰富。年轻一代读者自己阅读感受中蕴藏的阐释活力,往往“胎死腹中”。
  我们今天来看沈从文,首先应该拓开我们自己的理解空间。如果这个理解空间太小的话,是放不下这个人的。
  我的想法,是把沈从文放在整个二十世纪中国的时空中去理解,简明一点说,可以从三个阶段来谈——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只是为了说得清楚一点:
  第一个是文学阶段,基本上是到三十年代中期,或者说《边城》这样的作品完成之后就差不多了;如果要一个明显的标志,可以以一九三六年《从文小说习作选》的出版划一条边缘模糊的界线。《习作选》的出版,等于是十年创作的一个总结。这个文学阶段主要还是“创作”的阶段——这个文学还是一个“创作”的概念。
  第二个阶段是从三十年代中期到四十年代结束的时候,这是一个从文学到思想的阶段,越是往后去,思想的成分越重。如果从形象上来讲,第一个阶段是作家的形象,那么第二个阶段就是思想者的形象。这个思想者是一个非常痛苦的思想者,你没法说他思想得很通透,他的思想过程是非常痛苦的,和现实粘连纠缠得厉害,不能圆通。但我觉得就是这个痛苦、粘连纠缠和不能圆通,特别有意义,有价值。
  然后就是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之后,一直到他去世,第三个阶段。这个阶段比较麻烦——当然你可以把他说成是一个学者的阶段,我不愿意这么说,我觉得是一个知识分子实践的阶段,一个知识分子怎么在一个变动的时代过程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安身立命。他要找到这个位置,要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安身立命,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这个代价不是一般人所说的受很多苦啊等等,那只是被动地承受;而是在精神的严酷磨砺过程中,去追求意义和价值,苦难和整个创造事业的主动追求是紧密相连的。
  对应于这三个阶段,是三种形象:一个文学家的形象,到一个思想者——当然这个思想者也是从文学出发的,是一个文学思想者——的形象,再到一个实践者的形象。这样一个形象的变化过程是非常明显的,但不能把三种形象割裂开来,其中有贯穿性的线索。贯穿起这三种形象,大致上可以描画出沈从文这样一个比较特殊的人、比较特殊的知识分子,在二十世纪中国巨大变动时代里的人生轨迹。
  以往我们对沈从文的理解,文学阶段之后的思想者的形象是不突出的,我们都觉得沈从文是一个作家,不觉得他是一个思想者,更不觉得他是一个实践者。他在一九四九年以后的文物研究被简单地解释成被迫改行,是被动的,不得不然的,就没有注意到这里面有一个知识分子和社会建立起有机联系的主动成分。在这样的视界内,沈从文的形象就不能不显得太小了——就是一个作家嘛。补充上后面两个阶段,沈从文的形象才能完整起来,大起来。
  另外,即使是第一个阶段,我们的理解,可能也还存在着问题——就是,可能还是把他的文学理解小了。
  我讲沈从文,基本上就是这样一个“思路”和“框架”。但这只是“思路”和“框架”,课堂教学不能凭空端出“思路”和“框架”,而必须从实处出发,落到实处,最后让学生形成一个他自己理解沈从文的“思路”和“框架”,而不是首先把你的“思路”和“框架”灌输给他。
  从实处出发,落到实处,具体的方式,就是文本的细读。在第一个阶段,主要讲《从文自传》、《湘行书简》和《边城》;第二个阶段,讲《长河》、《黑魇》和一九四九年“精神失常”时的“呓语狂言” ;第三个阶段,讲一封五十年代的土改家书,讲一篇六十年代初的未完稿《抽象的抒情》,讲一份文革中的申诉材料《我为什么始终不离开历史博物馆》,最后讲八十年代写的本来打算做《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后记的《曲折十七年》。
  这里需要讲一讲容易引起误解的“文本细读”。看到“细读”这样的字眼,马上联想到新批评派的close reading ,这是自然的;但是“沈从文精读”课上的文本细读,却并不是把自己封闭在文本之内、关起门来的细读,相反却是要把文本这个空间充分打开,引进各种有机因素,激活文本所蕴藏的能量。譬如关于《边城》的阐释,就利用了沈从文的早年经历、性格形成等传记性资料,论证他用文字包裹伤口、用微笑担当命运的写作自觉,这也就暗示了《边城》表面文本之下的另一层世界。
  落到实处不是落到死处,精读课的精讲、细讲,可能包含的一个危险是把所讲的东西凝固化、定义化,只是这样而不是那样,也就是讲死了。如果是这样,那就走到文学的对立面去了。而在到目前为止形成的关于沈从文的叙述“模式”里,其实已经显露出某种凝固化的倾向。精读课的精讲、细讲,在我自己的主观意图里,其实正是从文本出来,从精细处出发,来“活化”、瓦解、反抗一切凝固化地理解沈从文的“定见”、“套话”和“模式”。
  
  
  三
  
  这样讲读的反应和效果如何呢?
  期末,我让学生自己来分析任意一篇沈从文的作品,可以选我在课堂上讲过的,也可以选我没讲的,要求是抓住自己的阅读感受,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分析;分析要说自己的话,而不是重复已有的论述,也不要重复说老师的话。
  我曾经简单提到,沈从文小说的叙述人,通常和一般现代小说在不同程度上隐蔽的叙述者不同,是个让人感到亲切的、和读者“打招呼”的叙述人。后来三年级的杨颖静在期末作业中说:“《边城》中的沈从文似乎是最没有机心的作家。他不会让读者觉得有被“设计”的感觉,不会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最终发现,原来开初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叙述,到最后都有落脚之处。”从这样的阅读感受出发,是可以做很深入的探讨的,但首先你得让学生对自己的阅读感受有信心,保留住自己的阅读感受。我在作业中看到这样的话,心里高兴是自不待言的。
  一年级的于小轶写了一篇分析《三个女性》的文章。一般的沈从文研究者可能会知道,这篇小说的三个女性形象都有原型,分别指向丁玲、张兆和、沈从文的妹妹九妹,这个一年级的学生未必知道这种指涉,她把这篇作品看成是沈从文“隐藏和追溯作者自己的文章”,从这个角度来解释作品。是不是这样解释就错了呢?在我看来,完全不是,而且也许恰恰因为她不知道这种指涉,她才没有障碍地获得了自己对作品的理解,而这个理解,也是作品所支持的。她发现,“有趣的是,三个女孩子在文中都是喜欢借翻译景物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看法的人,这一点,恰是沈从文文学作品的精髓。”经过细致的分析,她得出结论说,“透过这篇作品,我们像在看一部自传,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独特的自我。感觉到届时三十一岁的他在不断地追溯自己和展望未来的过程中成熟,对现状的剖析和内心矛盾的展现由这三个女性体现。”原来这篇小说,深藏着与作者经历的密切联系:“生活现实中的断层用文字的土壤来填平,沈的幻想、压抑和内向的性格不自觉地落在土壤中,本来以期能沿着铺实的路面追寻自己过去、未来的所在,却在不经意间沿途开出许多透明的小花,那种淡然的随意令其作品遗世独立。”
  《沈从文别集》中《抽象的抒情》一册,选了沈从文一九五二年在四川参加土改时夜读《史记》的一封家书,取题为《事功和有情》,我在课堂上非常详细地释读过。三年级的徐捷很想谈谈这封信,不过她又担心,老师已经在课堂上逐句讲过,她又怎么谈呢?我告诉她,先把我讲的全部抛开,好好追究一下自己的想法,自己有所得就好。结果她交给我的是一篇非常情境化的文章,在此情境里,有她自己:她把自己的阅读也放进了历史的时空中——
  
  四川山村的一个深夜,沈从文阅读司马迁。几十年后的一个深夜,我阅读沈从文。文字如电光火石,照亮了我们仨人。
  他们是相隔千年的朋友,遥遥地握手,唱一曲高山流水。
  我,却是少年时受一番彻悟。从此后,恍若两世。
  想象中二人灵魂相和,一吐英雄气的场面没有出现。沈从文没有把这个月夜酝酿成《报家人书》。他没有执着于回应司马迁所说“《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沈从文可以在那晚把自己“身处历史大变革和政治漩涡中的性格悲剧,以及政治与艺术在那一时代不可避免的冲突”化作一篇书,一抒胸臆。可是他没有。尽管他说“看过了李广、窦婴、卫青、霍去病、司马相如诸传,不知不觉间,竟仿佛如同回到了二千年前社会气氛中,和作者时代生活情况中,以及用笔情感中。”
  本来这完全可以是一个悲凉悲愤的夜。
  可他只是一开始就打趣自己说“在两夹攻情势中,为了珍重这种难得的教育,我自然不用睡了。古人说挑灯夜读,不意到这里我还有这种福气。”看到这里我忍不住会心一笑。沈从文就是沈从文,尽管生活让他困顿、精神上陷入困境,可是假如山边有朵小花开在清风里,他还是会停下来驻足观看,拈花一笑。所以尽管他“竟仿佛如同回到了二千年前社会气氛中,和作者时代生活情况中,以及用笔情感中”,他却没有想“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只是忠实于自己的情感,记录下世间让他思索的一切,没有刻意地要让文字千古。或许也因为如此性格,曾逼近过死亡线,曾精神崩溃的沈从文会在人生几乎走入绝境的时候又重新稳住自己,开拓另一项事业。继续生活。
  正因为他是沈从文,所以哪怕在这样一个与司马迁如此亲近的夜晚,他还不忘记表达自己对于目前“向优秀传统学习”这句很响亮口号的个人的见解。他恐怕忘了他已经“靠边站”,已经不能写作,他还是要负责任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可惜,那时根本不需要他这么负责任的表达。然而他依然兴致勃勃地在深夜写给全体家人的信中慎重地谈到了这个问题。沈从文几乎不被人当作对社会有责任感的作家,而一味地认同他的“湘西风情”,认为他写些情爱,写些花草,“粉红色作家”。可是,当我们一一摊开他的文集,会发现他始终“哀民生之多艰”。
  可惜就如李锐所说:“别人不懂也就罢了,难道我们这些中国人也真的再也听不懂中国诗人的歌哭和咏叹了吗?难道历史的风尘真的把我们埋葬得这么深这么重了吗?难道一种弱势文化的人连听力、视力和生命的感觉力也都是弱势的吗?以致我们竟然听不懂一个肝肠寸断的柔情诗人的悲鸣?以致我们竟然看不见,在夕阳落照下的那样一种悲天悯地的大悲哀?”
  在现在的文学上被误读,在未来的文学上却将愈来愈不朽;在现实生活境遇上得到太少、待遇不公,在人性世界里却人神同在、悠然自得。……
  这就是沈从文!
  我们其实都想探究沈从文为何有两种天壤之别的际遇。而这个夜,沈从文清晰地、清醒地、冷静地告诉了我们他终于思考出的答案:“换言之,就是寂寞能生长东西,常是不可思议的!中国历史一部分,属于情绪一部分的发展史,如从历史人物作较深入分析,我们会明白,它的成长大多就是和寂寞分不开的。东方思想的唯心倾向和有情也分割不开!这种‘有情’和‘事功’有时合而为一,居多却相对存在,形成一种矛盾的对峙。对人生‘有情’,就常和在社会中‘事功’相背斥,易顾此失彼。”
  或许,把一九四九年后的沈从文与一九四九年前的沈从文换个个儿,沈从文的整个人生会完全不同。
  这句论断莽撞,却可能透出些道理。
  那个“或许”其实只是假设中年前的沈从文能够拥有中年后,经历一次割脉、一次癫狂后的对世事的超越自我的洞彻。而这,来得太晚。
  这个太晚,只是叹息他陷落在如何突破自我的重重包围中困苦不堪、疲惫不堪。假如他在一开始就拥有彻悟,他或许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捉襟见肘,四处抵牾。或许就不会总是由他说出大家都知道却总不会点破的真理,给自己的未来埋下隐患。
  可是,谁又能直接超越童年、少年、青年的青涩、挣扎、与世界的不妥协,而直接迈入老年的洞彻世事、对世界的成竹在胸?
  可是,恐怕,一个从幼年始即开始追寻最朴素、最本真的生命意义的人,一个注定要为后世留下本真文字的人性记录者,所要走的道路本就该如沈从文那样,痛苦、执着、虽九死其犹未悔。
  所以,站在文学史上我们庆幸他终于不是按照那个“或许”生活,而是极大痛苦地艰难地在自我、社会、自然之间苦苦挣扎,寻觅自己的角色定位;也最大欢喜地得到了上天赐予他最美的风景、异秉,并用他的眼为后世留存天、地、人最美的瞬间、最深沉的思考。
  一九八八年五月十日沈从文因心脏病猝发,在家中病逝,黄永玉说:“他逝世的消息也是如此的缓慢,人死在北京,消息却从海外传来,国内报纸最早公布的消息是在一周之后。据说是因为对于他的估价存在困难。”很多人对此事表示了极大愤怒,认为漠视了沈从文。但其实历史有时会错乱地给以最公正的评价。就如黄永玉所说,“据说是因为对于他的估价存在困难”,其实这样的一种极其罕见的应该说不公正的做法恰恰体现了沈从文最真实的价值。没有在历史的长河中淘洗,我们如何能给得起沈从文他应得的肯定?世俗如何能给?
  我们是一个宣扬诗性,却在世俗中容不下诗性的民族。所以屈原被放逐,李白浪迹天涯,沈从文享受身后名。
  可是,“总算盼到有一天我们把他又“发掘”出来,又“发现”了他的时候,我们又禁不住如此“习惯”而“老到”地,把他放进一个古典的“田园诗”的画框里。我们真是不可救药地病人膏盲!”
  天若有情天亦老,倘若逝去的沈从文再回身看我们这边熙熙攘攘的世界,恐怕会笑着说:无论你们理解我多少,假如再让我重生一次,我会抛弃我前生追寻的世间杂物,心无旁骛地安心生活,写我所写,爱我所爱。澄澈一些,超脱一些,自信一些。无论给我什么功名什么冷遇,再不放在心上,我只爱夜行船上有三三陪伴。
  
  能够产生出这样的理解,我当然认为她没有白读沈从文。
  
  
  四
  
  一九四八年七月的一天晚上,在颐和园霁清轩消夏的沈从文和儿子虎雏讨论《湘行散记》,说:“这书里有些文章很年青,到你成大人时,它还像很年青!”
  他儿子就说:“那当然的,当然的。”
  


  一直對沈從文有好感,每次向別人介紹自己亦都闡明敝姓沈從文之沈,想來根據卻是虛的。因讀他的作品不多,除了《邊城》,卻是被《花花草草,罎罎罐罐》這樣的名字吸引,自覺其人應是愛美近自然真性情者。如此,鄙俗如我安的乃是莫名尊崇。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的《湘行散記》買來已有一年之餘,當初是為感動于沈從文和夫人張兆和的《湘行書簡》,讀完這一部份居然就放下了這部書。進日家來無事整理書櫃, 才又拿來續讀。此書的最後篇章,是收有《燭虛》、《潛淵》、《長庚》、《生命》四篇文章的《燭虛》。 一口氣讀完,雖學識有限,些許所涉不能一應明瞭,亦感強烈震撼。相較其散文、小說,這幾篇雜感更顯三四十年代沈從文之鋒芒。對比前幾日讀《山河歲月》胡蘭成之手筆,同代人中沈從文亦是清狂脫俗的。這幾篇文章的基調,不乏對于物欲橫流、私貪沸騰、人性墮落、理想沒落的所謂現代文明之失望和厭惡。大半個世紀后的今天讀來,依然叫人產生大大的共鳴。
  
   他的眼睛看出許多具有現實意義的問題。比如“有許多受過高等教育,在外表上稱紳士淑女的,事實上這種人的生活興趣,不過同蟲蟻一樣,在庸俗的污泥里滾爬罷了。這種人的滾爬中也居然摻雜淚和笑,活下來,就活在這種小小的事恩怨中,死去了,世界上少了一個‘知識階級’,如此而已。這種人照例永遠還是社會中的‘多數’。”“世界上有不少人所思所願,腦子中轉來運去,恐怕總逃不出‘果口腹’打算……讀書人對學問不進步,對人事是非好壞麻木,對生活無可不可。”“從‘萬物之靈’回到‘脊椎動物’”這是沈從文對於社會大多數人安於現狀易於滿足在低層次的動物狀態的痛心失望。而更可悲的是,上溯兩千年此種狀態已然存在,人性之惰,乃至常情。這樣的現實面前不能不生悲憫之心。沈從文自己的解釋是“這是人太年青一點必然現象,楚人血液給我一種命定的悲劇性。”他還看到“對一切當前存在的‘事實’、‘綱要’、‘設計’、‘理想’,都找尋不出一點證據,可證明他是出於這個民族最優秀頭腦與真實情感的產物。只看到它完全建築在少數人的霸道無知和多數人的遷就虛偽上面。政治、哲學、文學、美術,背面都給一個‘市儈’人生觀在推行。”在所謂受過五四春風燻陶的新青年身上更多的是取悅逢迎的閹宦風氣,他說“在受過高等教育的公務員中,就不知不覺培養成一種閹宦似的陰性人格,以阿諛作政術,相互競爭。這相互競爭的結果,在個人功名事業為上升,在整個民族向上發展即受妨礙。同時在專家或教育界知識分子中,則造成一種麻木風氣。任何人都知道這麼拖下去不成,可是還是一事不做,坐以待斃。麻木風氣表現於個人性格上,大家都只圖在窄小圈子裡獨善其身,把所學一切只當成換吃喝的工具,別的毫無意義。這些人生存的意義既只是養家活口,因此凡一切進步理想,都不能引起任何良好作用,只要同他們當前生活略為衝突時,還總不免要想方設法加以抵制。”這種觀念的大行其道,“無形中即助長惡勢力的伸張,與投機小人的行險僥倖。”——《長庚》
  
  
   《燭虛》之一二探討女子的教育問題,五四運動在“解放女子,男女平等”方面的不徹底及其遺留的大量問題,引用古之經典,細說今天故事,這些平等以來的“摩登女郎”“做人無信心,無目的,無理想,正好像二十年前有人為她們爭求解放,已解放了,但事實上她們並不知道真正要解放的是什麽。”讓他瞠目的是“最先解放了一個胃口,隨時都需要吃,表示消化力之強。同事象徵生命正是需要最少最少的想像,需要最多最多實際事物的年齡。想起她們那個還待解放或已解放的‘性’,以及並無機會也好像不大需要解放的‘頭腦’,使人默然了。”若這類女郎還“能煽起有教養紳士青春的熱,找回童年的夢,會覺得這個社會退化的可怕。”
  
   《燭虛》和《長庚》里沈從文眼見許多人性沉淪的現實,在力圖趨避還是徒然焦慮或是積極尋找改良途徑中他選擇積極:“總得有個辦法,方能應付‘明天’和‘未來’。”所以《長庚》里他寄希望于文學經典的重新塑造,以文字作為工具,摧毀一切由庸俗腐敗小氣自私市儈人生觀建築的有形社會和無形觀念,重建新的經典。《燭虛》最後沈從文則提出“摩登女郎應該知道把從書本吸收一切人類廣泛知識,看成是生命存在的特別權力,不僅僅當做學校或爸爸派定義務。擴大母性愛……為新社會建立一個新的人格標準。不再是自然‘物’,……可以單為作一個‘人’……”
  
  
   短短的雜文集子,所說的要遠遠多餘上列引出,比如對於人性、信仰、生命、自然,現實與抽象這些哲學上的二元思辨,雖是觀念上的掙扎,卻是置身于社會現實中,內心的衝突和摩擦體會“由於外來現象的困縛,與一己信心的固持,我無一時不在戰爭中,無一時不在抽象與實際的戰爭中,推挽撐拒,總不休息”“我看到生命一種完整的形式,這一切都在抽象中好好存在,在事實前反而消滅”儘管思無果,抽象不能指導具體現實,但是對於人的關懷和文化的辨別,沈從文還是有自己的堅定信仰,比如美,比如愛,比如自然。


  
  呵。
  三三她说,在这个家书抵万金的年代,我大概是北京城里最富有的人了。
  因为,她的二哥在这一路上给她写了无数的情书,那就是《湘行散记》。
  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情书。


  
  1、“翠翠”的原型
  
   翠翠作为沈从文最著名的小说《边城》中的主人公,她天然去雕饰般纯洁美好的形象成为湘西、乃至整个中国的乡土风情的代表,宛如鹅卵石激起的白色微浪,在原始未受污浊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而《湘行散记》中《老伴》一篇向我们道出了“翠翠”这一名字的缘来。
   为什么是翠翠,而不是绿绿,花花什么的?高中学《边城》时常有同学问为什么叫“翠翠”,语文老师因为自己也搞不清状况而选择笑而不语。现在我才了解,原来翠翠不是沈从文自己处心积虑、耗尽心血想造出来的一个名字,而是来自于真实的民间生活,这个名字本身就是这样富有诗意,以至于沈先生可以把它直接采撷进自己的文学世界并赋予它无尽的诗意。
   在泸溪县时沈从文的一位朋友看中了县城一个绒线铺里的女孩子,并向沈从文借钱向那女孩子买了三次白棉线草鞋带子,但其实他那时并无多余草鞋。沈先生说,“我写‘边城’故事时,弄渡船的外孙女,明慧温柔的品性,就从那绒线铺小女孩印象而来。”
   当沈从文十七年后重游旧地,发现那位朋友达成了梦想,娶了那女孩子,又有了一个女儿,只是他已沉醉于鸦片烟之中,也不认得自己了,而他的女儿,叫做“小翠”。然后,沈先生写道,“可是,过去的,有谁人能拦住不让它过去,又有谁能制止不许它再来?时间使我的心在各种变动人事上感受了点分量不同的压力,我得沉默,得忍受。……世界虽极广大,人可总像近于一种宿命,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经验到他的过去相熟的事情。”而沈先生正是执着于自己的湘西世界,将广阔的情感体验融入那里的风土人情,终于在有限的地域里创造出无限的美,造成了独属于自己、难以超越的文学世界。
   这篇《老伴》里还有一段描述沈先生躺在泥堤上的文字,甚有诗意——“躺在尚有些微余热的泥土上,身贴大地,仰面向天,看尾部闪放宝蓝色光辉的萤火虫匆匆促促飞过头顶。沿河是细碎人语声,蒲扇拍打声,与烟杆剥剥的敲着船舷声。半夜后天空有流星曳了长长的光明下坠。”我觉得,诗由两种成分组成,一种是完全凭借诗人主体的创造性营制出的部分;另外一种则主要由世界和生活的现实本身构成。诗的第一种成分要求诗人的创造性和想象力,而第二种成分需要诗人的“传达性”,也就是如实而不损甚至增益诗意地传达当时的情景,第二种成分其实更加难以把握,因为正如韩非子的画论所言,鬼魅易画,犬马难描。沈先生文字的诗意更多地来自于自然本身,因此怀有持久的魅力,而不是像郭沫若《女神》里那种更多以自我抒情为主体而营造出的诗意随着时间流转而流失。
  
  
  2、我感觉沈从文对自己笔下的那些人物的评价是很特别的,他不是以道德上的善恶去判断一个人的是非,而是更多地以生命力的有无、充足与否以及是否拥有一颗自由不羁的心灵来衡量一个人的。比如《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中摹写了一个做生意的老头子,和“我”的掌舵水手“大声嚷着并且辱骂着”,得了钱后又是一阵叫骂,他们弄船的人都觉得这老头子是“一个又老又狡猾的东西罢了”。的确,这老头儿在今天看来也是令人讨厌的“没素质”的,但沈从文却说,“看他那数钱神气,人快到八十了,对于生存还那么努力执著,这人给我的印象真太深了。”看来,沈先生对他其实还是挺钦佩的,文章后边又说——“他们那么忠实庄严的生活,担负了自己那份命运,为自己,为儿女,继续在这世界中活下去。不问所过的是如何贫贱艰难的日子,却从不逃避为了求生而应有的一切努力。在他们生活爱憎得失里,也依然摊派了哭,笑,吃,喝。”可见沈从文更关注他们对生活的热情,埋藏在骨子里的原始生命力,而不是什么腐朽的伦理道德评价,在这一点上,也决定了沈从文的整个创作是追求生命个体价值与意义的文学,而不是附着于时代变化,追求口号和风潮的文学。这让我想起萧红,想起老舍,想起钱钟书,想起张爱玲,这几个人都在一个拼命追求文学作品思想性的时代里坚守自己的一方土地,更加看重并执著地书写历史中个人的尊严和命运,并因此在时代狂潮褪去后赢得了持久的赞誉和影响力。
  
  
  3、很多时候,诗意的背后只有无聊甚至猥琐的无耻和残酷的历史。参见《桃源与沅州》。
  
  
  4、我以为《鸭窠围的夜》和《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是集子里最好的两篇。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这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他的文字一贯清淡,唯有情书,却浓冽似酒,叫人闻之心醉。
  
  我喜欢他时不时叫三三,三三,笔触柔软得像春天里绽放的第一瓣桃花。
  
  "三三,我现在点了两支蜡烛为你写信,光抖抖的,好像知道我要写些什么话,有点害羞的神气。我写的是……别说了,我不害羞烛光可害羞!"
  
  "我担心在船上拖瘦,回到家里不好看,但照这样下去却非瘦不可的。我想喝点汤就办不到。想吃点青菜办不到。想弄点甜东西也办不到。"
  
  "三三,你只看我信写得如何乱,你就会明白我的心如何乱了。我不想写什么,不想说什么。我手冷得很,得你用手来捏才好……"
  
  我喜欢这种行文的调子,写得时候,他不知道这会印成铅字,给千万人翻看。
  
  那样略略有些惆怅,弥漫着淡淡水汽的,文人的情怀。相思如线,千丝万缕,然后百转千回,细密地结成罗网,而他所爱的伊人,就在网中央。
  
  


  这本子不但把湘行散记取录,而且还把从文先生写给夫人三三的情信以及56年第二次湘行的记录也放进去了,所以显得更加充实,也更富有可读性。
  
  首先,这本书的编排是情书+散记+新散记书信。然后我读情书时的状态是之前那晚几乎彻夜未眠,然而却不想把美好的周日下午给糟蹋在补眠当中,所以是脑袋极其昏重的状况下读情书部分的。精神不佳使得我对从文先生对夫人的浓情蜜意显得不是很buy,越读越觉得:是不是有点太痴缠了啊。似乎除了夫人连亲人都仿佛不太想见了。然后现在想想,爱情确实是霸道的,它可以把亲情和友情的许多位置都霸占掉,这是几乎所有热恋中的人的常态,我似乎要持有理解的心情。
  
  
  先生一面坐着小船一面过河一面与水手调侃一面吃鱼一面写信一面心情极其着急——因为天气的恶劣与滩的艰辛,都会使他缩短他在家的时间以及拖延他回京的日子。况且母亲病重可不是说等能等的;因而在这样的心境里,他更是思念他的娇妻。但是,沿途的美丽风光又使旅途不至于那么煎熬,柳林岔、桃园、杨家岨……没有一处不是如宋代画般美丽动人,再加上看着沿途的人物,听着他们的故事,以及水手们的橹歌和野话,其实,旅途真不至于无法度过。
  
  更好的是能够遇见从前的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虎雏以及爱惜鼻子的朋友等故人,听听他们的近况,谈谈各自的生活,虽则多年不见,然而只要是心中还有着那个人,就不会出现说相见无言的窘况了。似乎也能够给先生心中一些温暖,一个在外漂泊十多年的游子,因为母亲病重,才再次重回故地,那种久违的亲切与生疏感,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感受得到的。
  
  湘行散记部分,在先生生动的描绘中,仿佛让我脑海中描绘出一幅幅详细绝美风情画出来,不仅有美景,更有各色乡村里的人的生活写照……光是看看就觉得十分惬意了。心里无数次涌起想去湘西走走的念头,光看着实太不过瘾了。
  
  看来除了凤凰,整个湘西都是如画般动人吧。


  比起《边城》这样痴缠的男女故事,我更喜欢这本,最美不过乡愁,写那些不平凡的平凡人,非常动人。有关水,乡音,生活场面的描写,让我非常痴迷。放假总是要困,睡前度得晕晕沉沉,醒了继续读,就像林语堂先生说的,没什么目的心地阅读最快乐。找到一个好作者就像找到一个好情人。(笑)


   看这本书,感受到的是满满的乡愁。不论是写给张兆和的信还是沿途随笔,沈从文的文笔是温软的,尽可能的用一种清淡的笔调,勾勒他所看所想所感。在一艘冬日的小船上,旅途的艰辛,天气的寒冷,全部在作者对旅途所见所闻中显得朴实可爱。民国时代的旅途生活、民俗、普通人物、感情等等,在作者笔下,都非常现实,水手、妓女、吊脚楼、拮据的生活,船上生活,对三三的感情,在每一封信中可能都有提到。
   我想,沈从文当时从北京到湖南,再从湖南到北京,就只在在河上漂流的那一段才会有那么多可写的,而在其他地方都没写吗?莫非只有哪里才让他产生种种灵感。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里也有一种类似的感觉,感觉沈从文描写的那些地方早就存在于内心角落,喜欢沈从文的《边城》、萧红的《呼兰河传》、废名的《桃园》、黄永玉的《比我老的老头》和画以及他令人感动的生活态度、黄磊的《等等等等》、黑塞的《山口》,这些作品奠定了我对文学的偏好,也积攒起来了我的乡愁和情感体验。走过一段令人感动的风景,铭记于心而久久不能忘怀,却没有拍上相片,是一种美好的遗憾。心中的种种遗憾没有得到满足,反而有了更多的美好回忆。遥想当年,爬过多少青山,才看见那美丽的湖水,畅饮清凉的山风,转过多少美丽的山口!!当然不可能像某些人一样,去凤凰古城走一走就可以体验到沈从文描写的种种,过去的风景依然逝去了,过去边城那些为生活而苦乐的人,或许都成了心中装着依靠旅游观光赚取生活的人,你去看她们的生活,已经不是沈从文那时候所看到的了。
  


你平时看书做读书笔记吗?纸质or电子?


你想多了,我一般不做,不过如果是自己的书的话,喜欢在上面写写画画,记一些自己的想法,这些事散文课的讨论稿要求交的读笔之类o(╯□╰)o


哈哈怪不得写得这么正式!我一般不习惯在书上面画~所以买了个本子~


那是。。。我喜欢在书上写画,因为都是零碎的东西,偶尔冒出来的一些想法,而且记在另一本子里,又要写原文神马的


也对、。。。但是看过的书我一般很少看了


我也是,不过你这样挺好的,什么时候都记得住,不过我还是习惯了享受当时,因为觉得看着看着又要另外摘抄另外评论好麻烦,要中断,然后就不是很爽


我也曾经在看完这本湘行散记后怀着一种情绪去了湘西。


同看完同湘西。酝酿都是在路上沉淀的:)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真好,有你这样读着文字,又写着字的读书人~桃花片沾衣的披发缓行着~一路念着如斯文字,一边看江岸风景正好~


青简姐姐也喜欢沈先生的文字!期待作品。高中时初始先生文字,从此不可收拾。很多时候心便随着校门旁的沅水缓缓淌


看了书评,倒也想去看看他的书了。
青简,我可以将此书评刊登在梦栖屿电子杂志上否?


可以,你们杂志在哪里可以下载?


谢谢~我会放在iebook官网或者新浪微博微盘里提供下载的,出刊后我会告诉你地址的哦。


长路漫漫任我闯,笑揖清风洗我狂!写的好,真心赞美!


尤其是这一年来数次岛国湘西,何况这几日整好看了《湘行散记》,正沉浸在感叹里!你的评论,文字艺术,真是好啊!


你是一个作家还是老师,青简.


都不是……


看了你的书,《桨声·橹影》开头那篇原来脱胎于这一篇呀O(∩_∩)O~


奥,你出书了?可以推荐我看看不.那是记者咯?


也不是,关于书http://book.douban.com/subject/19970056/


我在北京,哪里的实体店可以买到你的书,


太美好了。只有带着一颗宁静有爱的心,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来。谢谢你。。


当年读完湘行散记,就觉得去湘西一定要坐船沿河而上才行,其他的方法,算不得到了那。不过最喜欢沈从文的是他笔下其实有种湘西民风的粗犷和真挚。那绝不像江南的温润平和,比如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赞风景是要骂娘的,行船父子撑船过险滩也须相互骂娘。这里边有种对真实生活的触觉和眷恋,又不像其他文人那般只止于阳春白雪。


去年夏天,我曾经计划过:
常德坐船,沿沅江而下---沅陵、辰溪、黔阳、洪江。。。
(LP 湖南上有坐船方法的介绍)
想了20年 想去看凤凰 想去听涛山下的五彩石旁 放上一支菊花
想去芷江看看飞虎队的机场 看看日军受降坊
可是听说王村已经毁了 听说凤凰早已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一直有梦想着 却一直担心 怕得是希望越大 失望越大
我的湘西梦 还能成行么?


写得真好。我想我也会是那样一个痴情的孩子......


如果他是个单纯的孩子
那就让他单纯一辈子
如果他是个善良的孩子
那就让他善良一辈子


虎耳草,翠翠,大黄狗,学完那篇课文以后就一直想去看看沈先生笔下的曾经,还有湘行散记中的那些吊脚楼,船夫,和女人。想了这么多年了,却一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成行,也许,让那些笔下的风景和人物留在脑子里才是最好的吧,真去了,怕会有重重的失落感


我曾经也做过这样的愿想。我一个湘西的好朋友真去走了一回,回来告我说这条水路如今已经不通了。


TO:異之
不会吧。。。
我看了LP的《湖南》 说是可以啊
正打算今年夏天走一遭呢。。。


to:丁丁在上海
去试试看吧,讯息自朋友处得来,我没有亲去,故不确信。你验证回来告诉大家吧。。。


呵呵 好的
如去 一定及时反馈


沅江曾经是整个湘西和外界的通道,在湖南的河道中,沅江的客运航线保留得最完整。
临津渡---五强溪---沅陵---凤滩水库---小溪---王村---保靖---里耶
全程305公里 据说要花1周的时间
小溪更像是一个桃花源,藏在永顺县的深山中,需车船辗转。这里人迹罕至,许多湖南人也没听说过它,于是这片山林依然保有原有的摸样。
几条溪水从山间流出,汇入酉水。四周是层层起伏的东山,漫山遍野都是葱郁的森林,古老的木楼安静地坐落在小路边,偶有农人背着篓筐走过。。。
以上摘自LP-湖南
身未动 心已远


倒觉得应该把可爱又可恨改成可恨又可爱,比较符合初衷。
个人意见,


爱的这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是张兆和还是高青子呢?


那份情怀不死!总有人会追随而去!


温柔细腻,不紧不慢的抒情,好文,陶醉。


五年前去过凤凰,短短几天最喜欢的地方是沱江边上沈先生的墓地
江雾氤氲 腊梅初绽,天然的五彩石上秀气的书法概括先生的一生


很美的文字。。。如画如梦


湘西不是70年前的湘西,沅水不是70年前的沅水。去了会失落的。


让美好的回忆,留在美好的时光。


第一段真赞....


我到过的凤凰,真没有沈先生笔下的味道。旅游为这个边城带去了生机,却也破坏了那种最初的情怀。


在 汪曾祺的 昆明的雨中 ,得到了很多关于西南联大的记忆,喜不自胜。


另外。仍然最爱丽江


好像非要比较你才能说出沈从文的写作 实际上 你什么也没说


比较中肯的作家之言


沈从文好在哪里没有说。


喜欢这句“弥漫着淡淡水汽的,文人的情怀”


南国就是好多水汽


文人的情怀。
欧耶~


同感,睡前不应该读这么美的书,应该读些无聊的
但是读这本的时候就跟上瘾了似得,有时间就想多翻两页,多看几个故事
所以一下就看完了,看完了头脑还不得闲,免不了的要胡思乱想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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