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辛文集5·怀念瓷香
2012-6
江西教育出版社
胡辛
302
13岁女孩和30岁男人在白色土上相遇，土与水在火的炼狱中结晶成高贵的瓷，苦痛与陶醉、艰难与拼搏难解难分，女孩以为她已早早地懂得了人生。走过岁月，当他们又重逢于白包土上时，女人与陶艺家、古陶瓷学者、老陶瓷工匠、电视人等却卷进了扑朔迷离的家族谜、古瓷案中，又依然演绎出一出出缠绵悱恻欲说还休的情与爱的故事。原来，愈是精美高贵的瓷，愈是害怕碰撞，哪怕轻轻一碰，它也粉粉碎。石会崩，木会朽，人会亡，而瓷，即使粉身碎骨，千年万载后其质也不变。它总是忠实地、依然故我地折射出分娩它的时代特有的光辉。在陶瓷面前，任何人与物都将黯然失色，这就是惊艳。
胡辛，原名胡清，1945年5月生，江西南昌人，祖籍安徽黄山太平。中国作家，江西省人民政府参事，南昌大学影视艺术研究中心主任、中文系教授，广播电视艺术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导。因“为发展我国高等教育事业做出的特殊贡献”，自1994年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1983年以处女作《四个四十岁的女人》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即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后一发不可收，涉小说、传记、影视文学、散文随笔和理论研究等多种形式。至今已出版书38本，发表论文百余篇，编导影视作品17部94集。三部传记在海峡两岸出版，在世界华人区中有较大的影响。2005年被评为当代中国十大优秀传记作家，三次蝉联中国女性文学奖，多次获各类影视奖。其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日文，多次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美国、马来西亚、捷克，并随中国美术家代表团出访埃及。作为一个充满生命活力和思想智慧的学者型作家，胡辛以独立的女性意识、深厚的文化底蕴、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富有激情的艺术顿悟创造了真诚、鲜活的人间情致和灵活不拘的艺术表达形式。
总序第一章 白色土第二章 骚寡妇第三章 罗汉肚第四章 窑门图腾第五章 火狐狸第六章 走过从前第七章 湖田青花第八章 似水女人第九章 龙凤呈样第十章 红蛇莓第十一章 过手七十二第十二章 皇家瓷第十三章 釉衣尾声后记
听众中却还有嘴上无毛者不知究竟，仍一个劲地追问：乾陵做么得跟窑门有关？ 老倌狡黠一笑：等你娶了老婆，你就晓得了。 于是又惹起很暖昧的笑。嘴上无毛者脸红了：你莫骂人。 老倌说：哪个骂你？乾陵的风水好就好在那打骚胯的女人，窑门也是个打骚胯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会生崽，生得又多又好。皇帝要的是江山千年万代，窑户老板要的是出的瓷又多又好。懂了不？憨宝。 她便问：既如是，为何窑屋排斥女性？据说一旦点火烧窑，女人是绝对不能近窑门的，否则会倒窑。是么？直到解放后破除迷信，这种禁忌才渐渐消亡？ 老倌说：唔呐，你还晓得一点道道嘛。是这样子的。就在解放的头一年，是个腊月天，那夜奇冷，我没戴棉帽，耳朵都快冻落。那时节，我一夜走了几座窑，到罗汉肚时，纷纷雪花飘落，是那年头一场雪。一进窑屋，我鼻子尖，嗅到一丝腥气。我一跺脚，说，坏了。叫加杪、二夫半、三夫半和小火手——见她一头雾水，便顿一顿，解释说，瓷行当各是各的职称一 又一阵哄笑：老倌真会赶时髦，还职称呢。 不职称怎样？吃瓷业饭的，分工细得很，各就各位，各做各的事。拖坯、一夫半、推窑弄管上半夜火。收兜脚的，管出窑后，要进窑肚把每根窑兜的空匣挖出来，收成一堆。是不是？这就叫“收兜脚”。打杂的，就得把匣屑碎瓷清扫干净，还得负责运到市郊去哩。哪像你们，跟我学还嫌这技艺没前程——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老倌子树老根多，还老爱旁逸斜出。 他们提着灯上上下下跑了一通，什么也没寻着。我接过马灯，径直往窑门边楼梯旮旯里照去，这一照，我可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老倌自幼好在昌江边上听瞎子说书，此地称讲古。他深得紧要关头卖关子的魅惑，至此便缄口不语。 见着什么？都轻声问。后来他们说，从未听过这个“古”，并不古的古。 老倌斜睨着小方桌上的小小录音机，用指头一戳：关掉。 原来老倌子心有余悸，怕留下把柄、秋后算帐。 树青忙关了，心里想起大老李的话，说：我只是做素材用，不会原汁原汤的，请放心。 老倌又连着咳了几声：你们猜，见着什么—— 一个寡妇在那暖暖的旮旯生了个私伢仔！ 哪个？哪个寡妇？所有的人的脖子都伸得长长的，树青也不例外。 是不？该关掉这劳什子的机子不？寡妇要是活着，怕过了100岁！ 又是哄堂大笑：老倌子打乱话。 骗你们不是人。老倌子赌咒发誓。那小猫仔般的私生子连脐带都没绞！我看着就又恶心又生可怜，是个女仔，哭都不会了，也不晓得哪个老鬼造的孽？竟然跑到我把庄的窑屋来安范？！窑屋忌女人，烧窑时就更不能进女人，女人不干净，女人晦气。生产的女人尤其不洁。这窑瓷怕是毁了。我一怒，喝道：还不跟我滚出去！毁了这窑瓷不算什么，毁了我姚火旺的名声，我也就不活了！其实我这人也是口恶心善的，她若是跪下求我，我会送她几个钱。可你们没想到吧，她爬过来。一头撞到我的小腿肚上，又扯又抓又哭又骂：你这畜牲！畜牲！畜牲——我不走，我偏不走，我要看看，这窑瓷器倒不倒倒不倒！刹那间事情就搅混了，好像我成了那小猫仔的生父似的，天啦天，我手里有刀，会一下子剁了她母子俩的。可我气急败坏地转了几圈，却鬼使神差寻了块碎瓷片，让那寡妇把脐带给割断，拿我的棉袄让她包裹了小猫仔，还把我的八宝粥让给了这个野泼的骚寡妇吃！唉，等到加杪、二夫半、三夫半、小火手围拢我小声说：姚师傅，苍天在上，我们今生今世不会吐半点风。唉呀呀，你们是想到哪里去了呢？可我就是浑身上下全是嘴，也说不清了。你们不要笑，我那时节，是男到三十一枝花的节上。 树青听得呆了，他为什么忽然就抛出了几十年前的早人暗库霉了烂了的陈芝麻烂谷子呢？人，真的有突如其来的不可自制的时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