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2012-8
王以培 漓江出版社 (2012-08出版)
王以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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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边的古镇(3):沉沙》是作者花费十多年时间走访长江沿途古镇的记录,作者通过 实地采风,将现实采风与历史典故相结合,记录了这些古镇的风土人情以及民歌、工艺等非物质文化遗产,记录了古镇在时代变迁中的命运。许多第一手历史和人文资料,具有很高的现实意义和文化价值,适合于阅读兼收藏。 《长江边的古镇(3):沉沙》为该系列的第三本,收录作者几年后重访沿江系列古镇的纪行。与前两本书相比, 《沉沙》的字里行间中,展现了作者更深入的探讨和思索。“只想凭真心与思念,穿越生死,去寻找故人。”他寻找的不仅仅是故人,更是已故之城,已故的岁月;以此来铭刻和祭奠历史,以求给后人以灵魂的指引。再次沿江寻访古镇,作者聆听着已逝生命的足音,抚慰正面对着风霜雪雨的灵魂。长江边的这些古镇,正如在无辜岁月中逝去的年轻生命,他们曾经顽强地抗争,即便被命运无情地抛掷下,却依然寄寓来者以乐观从容和无限希望。“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这也是书稿命名为“沉沙”的旨意所在。
王以培,作家,诗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十多年来在长江沿岸采风创作,汇集成《长江边的古镇》系列作品,是集口述历史、民间文化搜集整理、旅途记写、诗歌创作于一体的文学性极高的散文作品。除此另有代表作:长篇小说《烟村》《幽事》《大钟亭》。旅行三部曲《转场》《灰狗》《忘忧》,合集《游吟》。诗集《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寺庙里的语言》。译著《兰波作品全集》《小王子》。
引子第一章 夏祭第二章 船过鱼嘴第三章 木洞梁木第四章 涪陵白鹤梁第五章 长寿青藤第六章 狮子滩第七章 蔺市一日第八章 余音第九章 忠第十章 艾家岩第十一章 新田废墟第十二章 云阳云第十三章 夜泊巫山第十四章 黛溪的爱情第十五章 献辞
清晨醒来,不知坐在哪一只船上,一曲川江号子从天边传来,好熟悉的嗓音,听起来如此亲切——一根竹儿嫩悠悠,长在青山竹林头。青丝绿叶大如斗,狂风一吹叶落沟。有朝一日落在平公的手,砍回家中把筋抽。外面去把青皮打,里面又把隔板殴。操一副板儿遍地走,哪里好耍哪里游。好耍不过重庆府,买不出来都买得出——还是老船工方应洪在唱,他就在身边不是么?还在蔺市,只是从老街搬到新街——新旧有什么区别?只要听见这样的歌,坐在老朋友中间。回想昨晚,应洪师傅对我说:“现在茶馆搬到高头去了,你明天有空来么,里面尽是些老家伙。”我来了,我找到了。所谓“茶馆”,其实就是一条露天小巷,里面果然“尽是些老家伙”,而坐在他们身边,不上船也在船上,何况应洪师傅站在船头继续唱道: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翠微门挂彩缎,五色鲜明。千厮门花包子,白雪如银;洪崖门广船开,杀鸡敬神。通远门打锣鼓,看埋死人;临江门开木厂,树料齐整;南纪门菜篮子,涌出涌进;凤凰门川道拐,牛羊成群。储奇门药材帮,医治百病;金紫门恰对着,镇台衙门。太平门老鼓楼,时辰报准;仁和门火炮响,总爷出巡。定远门校场坝,舞刀弄棍;福兴门溜跑马,快如腾云;东水门河对面,古庙凉亭……而抬头望,小巷绿肥红瘦,恰似古庙凉亭。晨光照在老木桌上,古镇岁月,周而复始。我又坐在蔺市的早晨,“老茶馆”里的老人们中间。旁边的一桌年轻人正在那里谈生意,我和老人们还在这边摆龙门阵。两张茶桌,相隔几个朝代。我不去多想,只专注眼前,与同桌的老船工,同舟共济。张荣庭老人生于1933年,原先在涪陵三峡轮船公司做“扯船子”,你为师傅点一支烟,他就告诉你——“我们是解放前下的河,装蓑草(宜昌造纸场用的)、木料、日用杂货,反正见哪样装哪样。那时都是木船,我在河上拉迁藤。原来三峡没有闸的话,江上滩多得很,你背都背不到:青滩、洩滩;还有万州上面的小狐滩最危险……那阵一个老板只有一条船;这趟跑这个船,二趟又跑那个船。一趟水二十几天也有,一两个月也有,看这趟生意顺不顺了。拉一趟宜昌,挣得到斗把米钱。那时完全是人力拉才拉得上,滩多呢么。船上四五十个人,拉船的七八个、十几个;那时,不是你一个船,(是)几个船一路,你给我拉,我给你拉,又叫搭帮。好比拉这个滩,你的船拉上去了,我又来帮你拉……船上各是各的门路:有前驾长、后驾长,烧火做饭的,提拖的(负责收放迁藤),还有扯船子。不是固定一个船;你拉转来过后,到了目的地,又走二一个船;哪个老板喊就走哪儿去。“扯船子又叫拉儿疙瘩;‘脚蹬石头手扒沙,为儿为女为冤家。’穿草鞋走路稳当。衣服是千层衣,又叫千巴衣,烂了又补,补了又烂;不怕太阳晒——你穿厚点儿越凉快。那阵拉儿疙瘩一件衣服称几斤。“解放后公私合营,成立合作社,就逐步逐步改变了:木船少了,机械化了,那就有个固定船,专门走哪个船就走哪个船……”张荣庭老人如是说。旁边几位老船工又补充道,原来蔺市拉一回重庆,一升二角米,一路上经过好多滩哦,都记不清了:像‘青滩、洩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倒吊和尚孟良梯,过了奉节望黛溪”……那阵弄木船的多,解放后就成立了木船社;土改那阵,有的回去分田分地,有的进了工厂,另外还有些从前弄船的,懂水上的,到梨香溪放筏子去了。——里头竹子多,老板买来,他们就扎成筏子,放出来,放到大河来。梨乡溪两边都是梨树,现在都淹没了。“我从前就在梨香溪放筏子,”老船工吴庆云说,“先从梦中堂(梨乡溪里的小地名)慢慢钩,把一百斤一捆的竹子慢慢钩出来,钩到两汇的沙塘;在沙塘把它扎成溜子,三百斤一转,十几二十筏,首尾相连,拿杆杆掇起;一个人放,放到蔺市龙门桥;再扎成筏子,大约一万斤一筏,两个人扯,那就放到涪陵交给老板,编那些竹筐筐、菜箩子,着重是榨菜篓子用得最多。那阵公路不通,只有从河上放。“解放前就有放筏子的,那阵我还小。我是62年(19岁的时候)开始在那里放筏子的。从梨乡溪放筏子到涪陵,要用一个月零十天;砍竹子、捆竹子,都是当地农民,专门有老板去收,我们不管这些;一般十几、二十万斤放一次。我们一起放筏子的有22人,放出来是单人:在梦中堂是大家一起——你站在这墩石头上,我站在滩滩上,那个又来给你掇下去,一个接一个,流水作业。管我们的,是竹器社的私人老板,陈世贵的哥哥,叫陈世龙。现在竹筏子没有了,一个是车运的最多,到处都是公路——减少好多劳动力哦!“那阵危险性相当大,遭淹死的多得很,特别是竹林滩、大箩滩,坡陡水疾,要是水流把竹筏冲散了,你手脚、眼睛不够快的话,就撞到那个石头上,后头那些筏筏就给他筑起来了——你人就浮在水里头。那龟儿,人你总浮不赢竹子噻,它一冲下来……那儿死的人最多,尤其是磊子石那里。解放后,人都精明些了,死的人那就少了。”吴庆云师傅如是说。说到水,无论激流险滩,小溪、大河,他似乎都有一种特殊情感——“我父亲过去就是水泌子,”吴庆云师傅接着说,“水泌子又叫水摸子,就是解放前的打捞队潜水员。哪儿打劈了船,就去哪儿捞;水里的东西,有什么就捞什么——过去金银财宝多噻。父亲摸到的,一般都是碗啦、坛子这些,有好的都是集体卖了分钱……“解放后,父亲又参加了公社组织的打捞队,和从前一样,还是撑个小木船,也没什么保护措施,就是一根绳子,一根竹竿,绳子套在腰杆上,潜下去五六米、七八米深。干这一行,不仅水性要好,气要长,还必须头脑清醒。身体好那就不消说了。“原来打捞队的,有桂子茂、胡国军、吴庆志、吴庆国、吴庆祥……66年,装木料的红阳号木船打劈了,他们去挡巴子(堵漏)——先拿棉絮遮到,再用木板挡;船救上来了。胡国军就是在那次救援中死的——水冷很了,他是冷死的。后来,78年的时候,我二哥吴庆祥去清溪对门的韩家沱给兴峰铁厂摸钢材——人下水,把钢材捆起来,再往上拉;他穿的潜水衣,起来太快,没有减到压,就死了。“我们家有五姊妹(三兄弟、两姐妹),最早在蔺市凤阳社的倪家院子住了几十年,院子里当中是瓦房,两头是草房,总共七八间房子,住着三家人。枯水月份,隔长江约一里路;涨水月份,隔长江只有二三十米。现在涨到175米水位,全部淹没了,我们搬到了上头的竹林四社。”吴庆云师傅如是说。他身体健壮,皮肤黝黑,看上去敦厚老实,却充满智慧。而直到中午,坐在人群里的方应洪师傅才开口讲道:“从前有个扯船子,遇见一个秀才,他说我说你写么——嘧嗒一只舟,呢喃水上浮。睲哄几片桡,哦嚯下扬州。“秀才怎么也写不起。”应洪师傅说。我偷偷记下来,才发现这些象声词里,包含着多少波浪与征程。忍不住又请应洪师傅喊号子,他说:“一个人喊起不好听,要原来弄过船的人才和得起,答应得很好听。”可惜原来弄船的,已剩不到好几个了。好在方应洪师傅有求必应,还是放声喊起了川江号子,他这一喊,四周都静下来,只听竹叶沙沙响动,碧水从阳光中浮现,船儿顿时悠悠荡荡,漂浮在天地间——船到滩头水路开,水府三官要钱财。他要钱财拿给你,保佑船儿上滩来……
《长江边的古镇(3)沉沙》的作者具有诗人的历史文化使命感,行吟长江两岸,思接屈子情怀,将个人的诗情与客观的观察记录巧妙地熔为一炉,为我们提供了一幅长江古镇的水墨长卷,具有较高的文学艺术价值和社会意义。作者通过实地走访,记录下沿江古镇原生态的民生民情,听老人畅谈长江流过的沧桑岁月,与中年人谈古镇的历史和当下,深入孩子的生活饱含深情地透视着古镇的未来。在回访中,高唐观的前世今生,白帝城的何去何从,都在作者的笔下,流露出深深的追古之思和缅怀之情,“慎终追远”的主旨贯穿全文,展现出长江古老文化的延续;与此同时,书稿中保留了大量原汁原味的当地俗语民谚,读起来极具人文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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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系列的书,三本,都是长江边的故事。文字安静娓娓道来,却有深味儿。那些水下的、拆掉的,唯有文字能让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