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遇
2012-6
文汇出版社
王春鸣
205
无
揉碎桃花 我没有考上大学，但是不后悔，因为那些青春年华，我没有浪掷在讨厌的应试题海中，而是做了自己喜欢的事，读了自己喜欢的书。虽然伤害了希望我好的父母的心，但是任由了自己的性情。 自从我开始学会使用文字，我就像对待自己那样对待她们。我搓揉她们，压榨她们，纠缠她们，揉碎桃花，哗地将一个深藏的世界照亮。我没日没夜地透过那些字的缝隙向内探索，向外观望，私心里梦想着借她们传世。痛苦的时候最需要她们，一个个字，带着千万年的柔软的羊齿锯，在我的骨头上磨出音乐来。我将她们借来杀人和狂欢，有时又远远地躲开。和那些文字相互拥有相互折磨是多么好。 有时候我也离开，那不过是飞翔离开翅膀风离开林梢一会儿，我们彼此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在隐秘的夜里会相互等待，我们都不说，当黑字终于狠狠地落在白纸，自闭者奔放的闸口若隐若现。 有个女友说十七岁的时候，一天夜里醒来，想要写诗，就提起毛笔，刷刷地写了一百行，丢在月光地上，复又睡去。世界屏声静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听见那些湿润妖娆的字，一笔一笔吃掉宣纸。 很多字，曾经潦草地放在青春的斜神龛里，我们从未用她谋求功利。那时，我和文字彼此珍重，每一个字都有光华，颜色，也是近乎神圣的高极灰。我写啊写的，字们像密密麻麻的水草插在丰茂的流水里，生出满身绿绿的小绒毛，每一粒绒毛都是为着触摸而生。这样完全的进入，无距离的杂乱的亲昵，我后来知道，它比爱还好。 何况，它也可以表达爱。我喜欢恋爱，从十五岁读到《一棵开花的树》、《七里香》开始。最初的文字，都是写给那个不知道、还没有出现的情人的，我在里面放进了青春所有的颓废和光芒。我多么想爱一个人，岁月流逝我用来给予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我怀着悲哀盘点过，除了文字所剩无多。那么写一千首诗送给我的爱情吧！每一个字就是一朵棉花，我要絮出厚厚的被褥覆盖那小到不能再小的爱。然而终于是一首也没有写完。我多么想念那个冬天，每个人都透过文字看见自伤的我。微蓝的星光没有办法燃成烈火，没有谁骑着烈火来找我。我却懂得了文字的重量，像端坐宫中的尸毗王看见飞鹰啄鸽，起初只是心生怜悯，愿意付出和白鸽等重的肉来救下它的生命，谁知道直割到臀股皆尽，一身鲜血淋漓，天秤仍然无法持平。尸毗王这才顿悟，大喝一声全身投在天秤之上，大地震动，鹰鸽消失。这文字的静定和残忍，一如北魏石窟中的变文与变相，那些惨烈的佛传故事。我写下黑暗的诗稿，感到同样锥心的痛，但是无法自已。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它借笔尖一点点饮尽我的血。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然而我如此虚荣和浮躁，幸亏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原谅了我。写作还因为在人际关系中的挫败感。我是一个乡下人，只懂得用最简单的方式与人相处，虽然我从来没有失去自己最珍惜的朋友，可是我总是因为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得罪了别人，只有文字与我相知，横平竖直的笔画承担了我的委屈。 我不成功，但是我不介意，人生当中也做对过很多的事，都来自冲动，成就于一念之间。比如不断放弃高昂的向上的选择，一再回到这个小城，用生命的大部分时间和经历来做一个母亲。 每个人对理想对幸福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有人说我不肯奋斗，可是我觉得，在想写作的时候写作，想睡觉的时候睡觉，把每一天过得充实就够了。每一个人都难免被现实牵绊，生活状态不得不固定下来，但是心，一定要不安分。也许别人依旧很难看见我的改变，但是我自己知道，今天的我，肯定还不是我最后的样子，因为我有不安分的心，还有文字，她们是我的华服和盛妆，是我对生活的理想主义的矫饰，也是我的刀剑，爱和恨都要借它们说出来，于是那些文字，也有了旖旎的样子。月光明晃晃的同样像一张白纸。我开始了新的虚构，这种虚构将持续一生，用方正参差的结构，落花流水的段落，雨打风吹的笔法，直到我消失。 而看上去，我始终在这里。
《神遇》分为《闲来》、《日子》、《故里》、《走吧》四辑，收录了女作家王春鸣的散文精品，包括《迦微·神遇》、《弹筝不长啸》、《爱有清香》、《想念聂鲁达》、《非主流儿童》、《时光里的寄居蟹》、《树上的童年》、《乱看周庄》、《情诗写给生活》等六十余篇，抒发了作者对生活的独特感悟。 《神遇》由文匯出版社发行。
王春鸣，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美学硕士、传媒文化博士生。以文字与生命世界神遇，因为幸福，所以微懒，十多年来在《散文》《作品》《上海文学》《文汇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数十万字，偶有作品译介成英文出版，有散文集《芬芳的独唱》《中国翔》《桃花也许知道》。 随着穿越文化的流行，有一部分创作也穿越回童年。以一篇小小的小说获第24届陈伯吹儿童文学奖，从此更加热爱文字。童话与草木山川，共同构成内心的盛境。字里行间，不断与自己在无人处相逢。
序·揉碎桃花辑一 闲来迦微·神遇幽兰操在黑暗中放声歌唱夜晚的音乐弹筝不长啸琴心新年听琴爱有清香鬓丝几缕茶烟里不发疯，就扯淡老爷的书房火腿昧想念聂鲁达芒果有时说再见信仰的清供把酒言欢辑二 日子写给妈妈张爱玲我的弟弟甜夹咸加酥衣锦夜行的昙花窗台上的植物旧情思念欢从何处来画指白衬衫惊蛰与生日非主流儿童长大我也要当海豚这是妈妈给你的一间自己的屋子香说话豆蔻学游泳辑三 故里春天里一根竹子上的名字幸福的庄园杨翠莲家的公鸡黑坛子时光里的寄居蟹树上的童年原味我拿什么喊你回家袁灶镇早市往事已然苍老在旷野里睡觉是幸福的黄昏她的美一缕飘散蚕三篇辑四走吧即将消逝走吧！到瓦尔登湖去乱看周庄十二路公交车上的大悲咒阳光照耀你的心他们的故乡桃花源里归去来兮处默情诗写给生活小杂记老了以后的那些爱循声而去丽江，一棵构树的梦我们的自己
迦微·神遇 ——听听喜多郎 第一次听到喜多郎，并不知道他是谁。我买了一张《永远之时光》，完全是因为在一刹那喜欢了这个名字。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两岁的小树正坐在地板上吃喜之郎，玩玩具，他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一个茹翦果冻长时间地含在嘴里。我正在洗碗，大自然的雄浑、荒远、温暖、冷漠，从洗洁精的泡沫和白瓷碗之间交替过去，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终。 好像，这音乐我原本是在哪里听到过的。或者说，我的内心，是一直栖息在这样的声音里的。 小树问：这些声音是什么？喜多郎答：在我来说，我的歌曲有的像云，有的像天空。 我问：这些声音里的颜色和时间是从哪里来的？他答：我可以用合成器创造海洋、冬天的海岸、夏天的海滩上的全部景色。 后来又听到更好的：丝绸之路系列、敦煌、宋家王朝……我看见一个音乐的匠人，细酌每一轨声道的解析度，使音域更宽广，音场更空灵，使人的听觉空旷到无处着落。神灵，宇宙，大自然，历史……竟是借着电子混响器缓缓前来。 一下子爱上喜多郎。 然后才知道Newage，新世纪音乐。知道喜多郎和它的关系，知道另外一些新世纪音乐的歌者，他们和喜多郎有千分之一的相像。比如我早就喜欢的恩雅，仿佛在雨夜里踩着落叶沙沙地从远方赶来的恩雅，她的歌中充满中世纪的幽静和飘逸，听着她的《水印》炒菜，繁琐家务带来的激烈烦躁，一勺勺变成了诗意的忧伤。 我们家有小学生，有农民，有退休教师，班得瑞却是我们家人全部能听懂的，《仙境》、《寂静山林》、《春野》、《蓝色天际》、《迷雾森林》、《日光海岸》、《翡翠谷》……听听那些美好的名字发出的声音吧，据说是瑞士一群年轻作曲家、演奏家及音源采样工程师深居在阿尔卑斯山林中制成的。所以班得瑞就像童话，过年的时候放着班得瑞打牌，我们都不耍赖也不大声吵闹了。 对的，还有我十五年前就听到的《阿姐鼓》，何训田和朱哲琴，庄严里的风骚，皈依里的反叛，刚烈里的柔情，收敛里的野逸，听得我不知所措；还有现在偶尔听一听的林海，波光粼粼的印象派钢琴声，文学住在他的音乐里，微光的角落里。甚至苏轼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也同样有千分之一的喜多郎的影子。那是因为喜多郎曾在许多亚洲国家游历，他在东方文明里穿行的脚步声，混响在他的音乐里。编钟轻轻地摇晃，内心的平静审美，古典的浪漫主义，一一浮泛。 所以，我还觉得，《亚洲茶馆》自我放逐的安宁与忧伤，有点像我曾经在柏辽兹的《恰尔洛德在意大利》中所感受到的那样，而《大地之母》，也漂浮着一层李斯特的《降D大调音乐会练习曲》中淡淡的冷与冥想。 是不是因为听过了那么多，才一下子分辨出喜多郎，就好像先走了一段长长的路，有时划船，有时登山，乱花拂面的，忽然就到了水穷处、云起时。而他的声音，在所有这些人间声音之上，又多了一点神遇的印记。 这个出身于信奉神道教的农家的日本人，在八月的满月之夜敲着榉木太鼓，从黄昏一直敲到黎明，对自然界的敬意，使他捕捉到许多别人听不见的声音，神的声音。在他的宗教中，太鼓是佛的音乐。单击鼓这种乐器，喜欢听的人不多，然而神喜欢。喜多郎的民族称一切神明为Kami，我极喜欢它的音译，迦微。《古事传记》里说：“从古典中所见的诸神为始，鸟兽草木山海等等，凡不平凡者均称为迦微。不仅单称优秀者、善良者、有功者，凡凶恶者、奇怪者、极可怕者亦都称为神。”也就是说，神道教中没有善神和恶神的区别。人只要做了特别诡异的事，就可以成神。所以喜多郎的神，是自然界的各种动植物，所以神使一个从来没有接受过音乐的教育，只是相信自己的耳朵和感觉的人，找到了来自天堂的声音。然后，他又把这些声音，送到我们眼前。 他弄出的这些声音，没有什么深奥的内涵，可又有几分古典音乐的风骨；它是通俗的，却又不似普通的流行音乐那么不可一世或平庸。我不断地听到回音，在同一首曲子里，或者不同的曲子里，很多旋律，都用一种音型不断地反复着，烟花在这些声音后面缓缓升起。那些和声，自然而自由的，有着秋风一般的流线姿态，有时候，你又能听见它光芒一样地射出去。听着，听着，你会忘了这是喜多郎的音乐，而是树叶和山林的悄悄细语；是春去秋来，你独自面对茫茫宇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听觉的壁纸上开满复瓣繁花，它是浩瀚的绿色，有时候又透出一点苍茫与蔚蓝来。总之，在最静的夜里，用最小的音量，你还是觉得它的无边，和远。 所以略微长大了一点的小树，说他从喜多郎的音乐里，什么也听不出来了。但是我拖地洗碗开车，听着听着会觉得，多做点家务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些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宽大，使你的心也宽大了。 反复地听喜多郎，因此对寒冷的深夜里，从高空中掉下来的电梯铃声，那叮咚一下，也有了敬重。 ……
《神遇》收录了作者的散文精品，包括《迦微·神遇》、《弹筝不长啸》、《爱有清香》、《想念聂鲁达》、《非主流儿童》、《时光里的寄居蟹》、《树上的童年》、《乱看周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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