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思想的密林里
2012-11-1
重庆大学出版社
邓晓芒
无
上小学的时候,我常常对满天闪烁的星星感到好奇和困惑,那时的志向是当一个科学家,特别是天文学家。到了初中,我迷上了美术,对线条、形体和人物的表情感兴趣,记得曾在班上随手画了许多张漫画小人头像,全班同学纷纷来讨要,每人一张,没有相同的。初中毕业后下到了农村,下放的第一天就和两个最要好的知青朋友去小河边,给他们每人画了一张很像的肖像速写。这两张速写一直保存了好多年,后来不知弄到哪里去了。在乡下,我的爱好是知青中普遍流行的看外国小说,什么《斯巴达克思》《牛虻》《怎么办》《约翰·克利斯朵夫》《大卫·科波菲尔》《堂·吉诃德》《高老头》《死魂灵》《毁灭》《士敏土》《静静的顿河》《复活》……当时每传来一本,大家都是没日没夜地看,力争在规定时间内还给物主,或交给其他排队等候的人,看完后时常还热烈地讨论。音乐方面我没有什么天赋,顶多能做到把最普通的音咬准而已,但也很乐于加入几个人即兴的合唱之中,为和声的震人心魄的魔力而陶醉和兴奋。下乡第五年时转向了哲学,开始是强迫性的,为了提高自己、解决思想问题,后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般的哲学通俗读物不过瘾了,就看黑格尔、看康德。但我对文学和美术的爱好始终没有放弃。1974年病退回城后,我在土方队挖地基、修马路,只要看到上好的纯净自胶泥,就带一书包回来,下雨天就在家自己做雕塑。有一段时间经常去附近的湖南师范学院美术系,混在那些工农兵学员里画石膏像和人物头像,还结识了一位很不错的高材生老曲,山东汉子。我常想,现在的青少年真可怜,从小就被固定在一个方向上做枯燥的训练,一点课余时间都被电视和电脑游戏搅得一塌糊涂,很少有主动去为自己的兴趣发展设计一个方向的机会。我有时还发现,不少孩子自己都认为他们是不幸的一代,还不如我们那时可以没有顾忌地自己发展自己。 但是,近十几年来,我已放弃了所有的爱好。美术是早就不搞了,看小说也只是偶尔为之,有时甚至是为了写评论才去看某一本小说。曾有人问我有什么业余爱好,我说没有;他说是否有兴趣旅游,我说我现在是到书中去作世界性的旅游。实际上,我依旧保持了很广泛的兴趣,只不过这种兴趣通常是以思想的方式表现出来。我的美术兴趣表现在对美学问题的关注中,对文学的兴趣表现在对文学中的思想内涵的探讨中,对科学的兴趣表现在对科学中的哲学问题的研究中,对政治的兴趣表现在对文化问题的深入中,对人的兴趣表现在对人生问题的思考中。所以就此而言,我其实并没有放弃任何爱好,只是这些爱好都转为思想的爱好了。我把一切有点意思的东西、引人注目的东西,都看成是思想。我把与人的交往都看作思想的交往。因此,回顾这二十多年,我都在思想的密林中徜徉,时而穿行于林间小路,时而驻足于林中空地,时而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时而拉开距离对它们作整体的欣赏。周围有的是巨大的乔木,那通常都意味着哲学史上一位重量级的哲学泰斗,有的则是刚出土的幼苗和一岁一枯荣的小草,它们虽然不见得能在历史上留下经久不衰的影响,但也体现了一个时代思想界的盎然生机,未来的思想巨人说不定就产生于其中。这种徜徉,在外人看来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毕竟,有多少人愿意到思想的密林中去“隐居”呢?但就我本人来说,我觉得我的一切思考都是与这个人间的世界有密切关系的。我历来把抽象高深的哲学看作是一门最“现实”的学问,它就是我们这个每天发生着无数令人欣喜、令人烦恼、令人惊叹’、令人恐怖和令人愤怒的事件的世俗生活的集中表达。只不过,因为觉得就世俗生活的具体问题来谈论这些问题将永远也谈不清楚,我才转向了能够从根本处搞清问题的哲学。当然,哲学本身的问题也不是能够轻易搞清楚的,但这并不是我不研究哲学的借口,反而激起我更大的好奇心和思想动力,想要作创造性的开拓——这与我儿时仰望星空所引发的那种冲动是同一种东西。 然而,我在进行极其抽象的哲学思考和概念辨析的同时,仍然坚信歌德的名言:“理论是灰色的,生活之树长青。”这些年来,我除了沉浸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把大量时间花在翻译和著书立说上以外,还写下了不少思考人生、关注社会现实的文字。我力图把自己的哲学观点贯彻于对现实和现实中的人的解读中,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实验场所就是文学,其次就是中西文化比较。其实我的文学批评基本上也是从文化哲学的角度入手的,文化批判是我所选取的一个用哲学介入现实的切入点。迄今为止,我已出版的文学评论和文化比较(文化批判)的著作有六部(有三部是已发表的单篇论文的结集)。这些书已逐渐引起了读书界比较广泛的注意。这里所集结的文集应当算是第七部了,它们大部分是一些书评、序跋,还有一些随笔、回忆录和散文。所选书评和序跋虽然大都涉及学术性很强的专著和博士论文,但我长期以来为学术著作写书评和序已形威了这样一个习惯,就是必须借此把抽象的议论拉回到现实生活中来。所以辑入这本书的文章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所选文字一定有与现实或历史、特别是与文化批判相关的内容,至于那些专业性强的内容分量不多,保留一点也有形成思想的张力的作用,一般读者当然也可以跳过去不读的。所以本文集大体上可以看作一本哲学随笔和文化随笔集。有的人对“哲学随笔”这一提法很反感,认为哲学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写呢?其实如果不把随笔理解为随便动笔,而是理解为随兴命笔,则尼采、帕斯卡尔都可以看作哲学随笔的大师。我当然不敢与这些伟人相提并论,何况我自知我的长处并不在此,我真正感到得心应手的是进行概念的逻辑分析。但多年来的研究也留下了一些“学术副产品”,这就是这些接近于随笔的书评和序跋,等等,它们往往透露了枯燥的学术研究后面的真实的生活信息。如果读者通过阅读这些文字对我的哲学立场有更具体、更深入的理解,对于我来说就是求之不得的了。 邓晓芒 2004年7月于珞珈山
《徜徉在思想的密林里》是作者的随笔集,供读者阅读欣赏。思想的密林里,有冷峻的岩石,也有激情欢快的溪水;有扎根厚土,直插时代天空的壮硕树干,也有依偎走地,缠绵于生命根系的丛丛藤蔓,这满纸密密交措的光影,是思想者彷徨在林中路上深深浅浅的印迹。路还在脚下宛转盘曲、恶想的密林没有边界,我们各行其路,却在同一林中。
邓晓芒,湖南长沙人,著名康德研究专家,现为化中科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思想者与时代 我们时代的精神生活 当代知识分子的身份意识 思想中的学术与学术性的思想 网文与官文 关于大学体制改革的思考 文人之于平常心 “海德格尔学案”对中国学人的启示 思想的触角 读韦卓民先生西方哲学译著的文化断想 “角色意识”与“倡优意识” ——关于中西哲学的通信 涂尔干宗教学方法论的误区 发人深思的互补 ——读潘能贝格的《神学与哲学》 哲命诗魂化典辞 ——读《吹沙二集》有感 作为一种“训练”的偶在论 个人承担与悲剧意识 思想者的四种随笔性格 来自异域的毒眼 什么都不“是”,谁“在”? 沉重的超越 ——评姚国华“文化立国”“大学重建”说 风云因何而起 由潜沉到开朗 《于天上看见深渊》跋 康德三大批判的中国旅行 青春的迷惘 大学生学刊寄语 田野的梦 ——品油画《秋季风景系列》 美与善的沉思 关于《从寻根到漂泊》 解《通天塔》之谜 合唱之魂 ——读胡发云《死于合唱》 在崎岖小路上携手同行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指要》后记 陈望衡(20世纪中国美学本体论问题》序 王攸欣《选择、接受与疏离》序 魏敦友《回返理性之源》序 谢劲松《爱智慧与爱的智慧》序 高秉江《胡塞尔与西方主体主义哲学》序 何卫平《通向解释学的辩证法之途》序 张廷国《重建经验世界》序 卿文光《论黑格尔的中国文化观》序 与大学生聊学术规范 教育的艺术原理 记忆中可珍贵的 一个“右派崽子”的“革命”经历 童年的书 故乡的坟 快乐的白杨 有限与无限 有颜色的梦 永恒的歌 白鹭 我们那个时代的“小资” 《永州旧事》序 我的恩师修斋先生
版权页: 中国当代知识分子正面临着身份的困惑。到底什么是“知识分子”?按照《现代汉语词典》和《辞海》的定义,知识分子就是“具有较高文化水平、从事脑力劳动的人”,“有一定文化科学知识的脑力劳动者”。这是一个极其中性的定义,它把知识分子拉平到了与一般老百姓(即“文化水平不高、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同等的地位,即他们都是“劳动者”,只有文化水平高低的不同。知识分子用“知识”来劳动,普通老百姓用体力来劳动,如此而已。按照老百姓的朴素看法,劳动也就是谋生、“糊口”,那也就可以说,知识分子就是用文化知识来谋生糊口的人。这个定义当然比“文革”时期把知识分子当作“臭老九”“寄生虫”要强多了,他们已被恩准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不再是靠工农大众“养活”,而是与工农大众平起平坐了。但这与知识分子的自我期许还是有不小的距离,与现实状况也对不上号。假使知识分子与工农大众真的是只有分工的不同,那为什么如此多的工农大众砸锅卖铁,拼命也要让自己的子女踏进大学的门槛?为什么成为一个知识分子要经历如此激烈的竞争,往往是百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为什么即使在“臭老九”的时代,青少年和他们的家长仍然为不能享受到好的学校教育而感到惋惜?每个大学生在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不同于一般大众的“天之骄子”,这除了意味着将来自己的劳动会获得更高档的物质生活条件回报之外,肯定还意味着某种更高的精神境界,以及由此带来的更高的社会地位。因此,他们自然而然地会认为自己成为了这个社会中的“精英”。 知识分子是社会的精英,这也是国际社会的共识。Inteuigentsia(知识分子)这个词来自19世纪的俄国民粹派,这些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具有西方启蒙思想,反观俄国落后的现实,便产生了一种使命感和精英意识,主张深入民众,向民众学习,和民众一起忍受苦难并率领他们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因此,“知识分子”这个词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中J性的词,而是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它意味着以国家民族的“知识精英”自命,带有政治实践乃至改变政权的目的。进入20世纪,知识分子的精英意识延续下来,但性质已经逐渐有所变化。·随着整个西方社会文化水平的提高和大学教育的普及,并非所有受过大学教育的人都可以称为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的头衔已开始限于有文化知识的人中的一小部分,即对社会现实采取批判立场的人文知识分子——这种批判立场并没有明确的实际政治目的和个人野心,而是从自己的学术专业标准出发对现实提出的一种超功利的个人意见。显然,形成这类知识分子的一个前提就是这批人在整个社会结构中的“边缘化”,这不仅是由于他们人数较少,而且是由于他们不肯跟从社会主流意识形态,而只愿意以个人身份发表意见,不惜与公众唱反调。但正因为他们的意见具有对现实的超越性和超前性,因而往往对一个时代的公众生活产生极为巨大的启蒙作用,使社会趋向于更公正、更合理、更道德、更和谐。所以,20世纪知识分子的精英意识淡化了其中的意识形态色彩,更多的是知识论的和启蒙的色彩,他们即使“介入”到政治中(如萨特),其目的也不是为了夺取政权或为当局提供政策依据,而是为了声援正义或“讨个说法”。这种知识分子在古代的典型代表就是苏格拉底。苏格拉底以个人身份与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讨论教育问题、美德问题、善和美的问题、知识和定义问题、宗教和信仰问题,却触犯了保守势力,最后以身殉道。古希腊哲学家大都具有这种为学问献身的精神,如赫拉克利特放弃王位而从事哲学研究,最后饿死在牛栏里;德谟克里特为了不让感性蒙蔽自己理性的光辉而刺瞎了自己的双眼;阿基米德在敌人的刀口下护住自己画在地上的几何图形;亚里士多德作为亚历山大大帝的“太傅”,并不跟随皇帝去东征,充当军师,反而要亚历山大在征途中为自己的学术研究搜集动植物标本……在这些人看来,精神领域是一个无限高出于世俗生活的独立王国,哲人的使命就是在这个领域中作出自己的开拓。
《徜徉在思想的密林里》由邓晓芒所著,当然,我们不必过分责怪当代青年的低俗、浅薄和麻木,他们其实表达了现实生活的原生态。当以往那些空洞的豪言壮语和大言不惭都烟消云散之后,这种原生态就以毫无顾忌的赤裸裸的形式展现出来,并带上了这一代年轻人的生命力及其与“文革”红卫兵的狂热丝毫不减的劲道。
无
邓先生的随笔人具备思想性,不失为一本好书。
这本书内容非常不错,虽然只是不同文章和随笔的组合,但时时可见思想的火花和深刻的感悟。不过这个版本的字体有点太小,当然价格相对也便宜。
邓晓芒先生的书,都很好
从中可直接看到邓老师的新批判主义思想和邓的求学治学经历,很受启发,也比较感人!
比起上一个版本,差多了,字号小,纸张不好,可惜
邓晓芒的书是最好的,只要是邓老师的书就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