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
2009-1
现代出版社
虹影
196
无
在意大利深山中,面对窗外终年积雪的风光,心里特静。看这部小说,心不静不可以,修订时更是如此。这算是我的第五部长篇,在艺术上最敝帚自珍。我仔细安排了多重“不可靠叙述”,读者会发现。连“我”都得对自己撒谎隐瞒,因此迷障重重复重重。语言上则故意求涩,给你一个胡桃,你得用牙齿咬碎它。 去掉三万多字,有些部分片段重写。胡桃肉更有咬劲,但是我在胡桃壳上先先咬出了一些缝:你的牙齿,我的牙齿,我们的胡桃。 《阿难:我的印度之行》一出版。我就想修订。2002年书再版时我开始做这工作,每次心躁性狂时,就坐下这里那里改两个字,仿佛又落到那个天才少年阿难的魔力之中。
虹影,享誉世界文坛的著名小说家、诗人。中国女性主义文学的代表之一。代表作有长篇《上海王》、《饥饿的女儿》、《K》、《孔雀的叫喊》、诗集《鱼教会鱼歌唱》等。 主要经历 : 现居北京伦敦两地。作品被译成25多种文字在欧美、以色列、澳大利亚和日本等国出版。曾获“英国华人诗歌一等奖”、台湾《联合报》短篇小说奖新诗奖、纽约《特尔菲卡》杂志“中国最优秀短篇小说奖”。长篇自传体小说《饥饿的女儿》曾获台湾1997年联合报读书人最佳书奖;被大陆权威媒体评为十大女作家之首,称为“脂粉阵里的英雄”。12月13日15时,虹影做客新浪谈新作《上海魔术师》。
开始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第十六章章外章“行者”虹影追《阿难》
第一章 飞机过了黄河,继续朝西南方向飞,北方单调的哀黄消失了。云层之上,一两个小时全是一样无聊的景致,一成不变的混沌。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喝着咖啡。机舱正在放一部搞笑片,把臭鸭蛋汁涂在郁金香上,当街让路人闻,隐藏的摄像机拍下每个人的怪相。耳机里笑声大震,机舱里却静无一声。邻座戴着耳机却鼾声连连。我早就丢开耳机,拉下窗罩闭目养神,睡意淹上来。 突然,眼睛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撑开,窗缝中切进一剑蓝光。我推上窗罩,竟是无边无际一色净蓝,镶嵌在白如喷玉的雪岭间,莽莽苍苍的雪山世界,好像是另外一个星球。强烈的光芒涌上来,这纯蓝纯白,刷地一下撕裂我的视网膜,美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我赶快坐直身体,贪婪地扑到玻璃窗边:帕米尔!这就是帕米尔!飞机正在越过世界屋顶,像一条沉默的大鲨鱼,擦靠着怪石嶙峋的海底慢慢巡游。从空中看,那远远的高峰弧线弧形,漫漫无垠,昆仑与兴都库什像两条巨蟒缠结。掠过机冀,昆仑山远远不止2500公里,如一个巨大的军团,悄无一声环绕着整个地球沉沉行进。我往下看,看山与山之间的幽幽深谷,我觉得身体轻轻浮起来,意识轻得干脆消失了。一刹那间,恍然整个人已经离开飞机,飘在空中。 我忽地猛醒,赶快抓住座位把手。难怪世界上那么多人,不管是不是信徒,热衷于到印度“朝圣”。翻过了这些人寰之外的雪峰,还有什么不是神圣的?难怪苏霏会生拉活扯地要我做此行,她精致的脸此时露出得意的浅笑,说你看你看,明白了吧! 为这一瞬间的灵魂出窍,我得好好感谢她。我打开超薄便携电脑,点开网页,写了一大篇,才想到飞机上不能接送电子信,只好悻悻作罢,放进待送件里——此情此景,最好即刻公诸网上,不然什么时候才有如此飘逸的兴致?我们的生活已经结实甜腻有如一块咖啡色的巧克力。 一个星期前苏霏从香港打来电话,要我写~本印度之行的书。她的要求模糊:说是可以像传记,也可以是采风片断。 我说什么“传记”?是游记吧!这几年出版界弄出个行走文学热,邀请一批作家黄河抒情,东北三省采风,西藏跋涉。给了脸面请我,我不应该摆架子。但是,写书在我一直是很痛苦的事:我的整个写作生涯,从来没有什么创造兴奋,如痴如醉地狂书只是别人的福分。我经常像临盆半个月生不下:孩子的孕妇:万般难受,还得控制自己,不要发疯。~整天下来只写了几页纸,没有一字满意。端坐在桌前,觉得还不如世界末日降临,让全世界,让我本人,还有这几页烂字,全部在地狱之火中灰飞烟灭。 或许像我这样有终身“笔障”的人,做作家实际上是自己找罪受。灵感如久等不到的情人,精子不游来如何结果?跑到外面去疯,几乎就是承认自己久已绝经。至于与几个从无来往的人合写一套订做的书,就像参与拍一部 “贺岁片”,别人没笑,自己已经觉得太贫嘴。 苏霏在电话那端,一声不响听了我一大通不成不淡的话,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就你一个人去印度,写不出来也没关系。”还没等我说话,又说,“那个地方终会在你手心里热起来,是魔呀!” 我从来没听人约写不出没关系的稿。魔?到佛国找“魔”?我轻轻笑了。 她说:“别只顾笑,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能光顾着写流芳百世的大部头小说,你应当包写专栏,写作就会像走上新轨道的车。得让一叠定货单逼着你。我知道你不信,这次算试验:你一路写,星云网上‘保持每两天更新连载,香港《每日半月刊》每期刊登,最后成书也是‘每日’集团出。” 苏霏是《每日报》执行副主编、星云网的CE0,“图腾影视公司”董事长,在香港算得上媒体顶尖级人物,著名新经济女强人。她一谈实的,我反而仔细听了,倒不是贪利,而是听传媒人谈艺术特别难受:不是说他们谈艺术外行,这些聪明人物比我们文人智商高得多。只是他们一谈艺术,总让人觉得话后有话,听他们谈“条件”,才揣摸得出真心的程度。苏霏认真地说: “内地出版社一般只出三万人民币预付金,最多也就是五万人民币,我们预付你二万美元作旅费,稿费每次发表都付——每次都是一字一港币,怎么样?”她又加了一句,“名家嘛!” “别乱捧了!大牌作家多着呐,为什么我去!”我反问。其实我有点心动,不仅是钱的诱惑,而是苏霏非要我去不可的决心,以及如此高价的抬捧,的确是面子。我不是超凡脱俗之辈,有预付金,有稿费,我得养活自己。我并不清高,也没人稀罕我清高。我心里明白不可能顶住这个诱惑,嘴上还是不肯应承。 她在电话那端声音变甜润了:“如果阿难在印度,你的‘笔障,不就烟消云散了吗?” 我和苏霏谈话,一说到阿难,气氛马上不同。看来苏霏真急了,不让我讨价还价,就亮出了撒手锏。来得太突然,却让我怔住了。 苏霏猜透我在想什么:“你是傲慢的极点,谁对你不感兴趣,你才对谁有兴趣。阿难也是傲慢的别名,只愿见对他傲慢的人。你们俩不想比试比试这劲头?” 我嘴上支支吾吾,心里却格啷一响,懂了,原来这姑奶奶是要我去追着采访阿难,难怪她说书可写得像“传记”,我还以为是她口误。 阿难是我十五六年前崇拜的对像,那时青春年少,阿难是“异类第一”的摇滚歌星。闻名中国正当红时,此人突然告别艺坛,去做别的事。 我一直都没有缘分结识这个奇人。自从和苏霏认识成为好朋友后,关于这个人听得实在太多。她自称是阿难“第一迷”,是香港传媒最早到中国采访阿难的人。没有明说的言下之意:她是这位天才的发现者,甚至她是阿难神话的创造人。 我说:“好苏霏,不用再说了。我得盘算一下,看看手中别的事能否让路,半天后给你回答。” “行。这条电话线给你空着。就等你一句话。” 我再次说: “半天内一定给回答。” 结果,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打电话过去了,说我同意去印度,而且第二天就可以出发。 我听见苏霏在那头得意地笑了。 “我知道你是爽快人,和我一样。”她让我第二天上午到机场取了票就走,机票早就订好在我的名字下,回程OPEN头等舱。 . 这个苏霏,早猜到我不仅会同意,而且会抛开一切,马上就走!我佩服得想马上放下电话,以免她从这根细细的电话线,又揣摸到我的什么心思。但是我必须向她提出一点,关键性的一点:整个旅程,一切用电脑联系,便于文字直接在网上连载。不用手机,免得双方一时贪图方便,放弃了网络文学的特色。 我这么要求当然有我的考虑:我希望有一点独立行动的自由,我不想完全被她拽住缰绳。 苏霏没有想到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她是“网络皇后”,兴趣恐恐怕被勾起来了: “行,我们来一个创新的‘网上文学旅游跟踪采访录。’但是,每天至少一两次联系。” “总不能让读者都看到我们的网上传情吧?”我笑起来。 她也乐了,“当然,不会全部公开,要编辑一下。” “那就好,”我说,“谅你也不敢公开。再见,我去整理行装。” “别着急。”苏霏好像放下一桩心事,突然来了谈兴,“别放下电话,我们姐妹俩聊聊:我这刻儿正高兴。写历史的小说都缺少冲击我的电波,甚至你的小说,写得不错,但我总觉得差了什么。你可以让一千个亡魂与你的小说一起震荡,可是对我无用。我只听到房外刮风声,看不到房内人暴戾的心。” “阿难现在在印度做什么?”我不客气地打断她。传媒老板又谈起艺术,而且语言尖刻刁酸,好像存心拿吃文字饭的人开心,不断提醒我世界上最容易不过的是当文人,作家诗人只是图虚名的懒人而已。 苏霏话锋被我挡开,“这点不重要。” “你怎么知道阿难在印度?”我紧追不舍。 “猜测而已。”她语气中听不出任何不快,“如果撞上异乡奇遇,岂不是妙事。” 我知道她不愿意深谈。暂时到此为止就可以了。于是我问: “那么我去干什么?” “那儿雌雄孔雀都渴望你,嫉妒的叫声,我在香港听得耳膜痛,你的笔落进万丈地狱也会开出三十六朵莲花。” 我当然明白苏霏的讥讽,真正里手行家才会懂得花刀高招。苏霏击中了我的要害。我已经手肘撑着下巴,在笔障前痛苦了几个月,不,几乎有一年了。时候,我觉得我的脑子已经成了化石,我的写作生涯,也像我之前的许多作家,尤其是女作家,远远未到更年期,就了结了创作激情。 我当然不相信在异乡会找到我的灵感,只是苏霏——这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强人,她或许是我的催命鬼。看来我不写一本她要的书,封不住她讥讽的舌头!我没有再推却的理由。
没有实现的爱才是最稀罕的爱。我是永远无法爱你,所以我到印度来逃避你。 佛教已逐渐深入虹影的写作,宗教和文学的产系,宗教和哲学的关系,都表现在她的这部作品里面。 我认为这本书的成功在于有一种时代精神贯穿始终,从各种文化、各种学科的高度来反思一个人的灵魂,提出了许多无法回避而又难于回答,因而启发思考的问题。 ——著名教授 乐黛云 我以为虹影所看到和表达的,正即此也。有着游记般美丽的罪案小说般悬念的《阿难》,实际上是对中国和中华民族精神危机的一次长境头式铺览,是对精神上“家”的概念的追问。 ——评论家 李洁非 鲁迅要救救孩子,在《阿难》中,虹影似乎在呼喊:“救救天才!” ——评论家 赵毅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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