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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

吴敬梓 岳麓
出版时间:

2001-9  

出版社:

岳麓  

作者:

吴敬梓  

页数:

328  

字数:

370000  

Tag标签:

无  

前言

古今稗官野史,不下数百千种,而《三国志》、《西游记》、《水浒传》及《金瓶梅演义》世称“四大奇书”,人人乐得而观之,余窃有疑焉。稗官为史之支流,善读稗官者可进于史,故其为书亦必善善恶恶,俾读老有所观感戒惧,而风俗人心庶以维持不坏也。《西游》玄虚荒渺,论者谓为谈道之书;所云“意马心猿”、“金公木母”,大抵“心即是佛”之旨,予弗敢知。《三国》不尽合正史,而就中魏、晋代禅,依样葫芦,天道循环,可为篡弑者鉴;其他蜀与吴所以废兴存亡之故,亦具可发人深省,予何敢厚非?至《水浒》、《金瓶梅》诲盗诲淫,久干例禁;乃言者津津,夸其章法之奇、用笔之妙,且谓其摹写人物事故,即家常日用、米盐琐屑,皆各穷神尽相,画工化工,合为一手,从来稗官无有出其右者。呜呼!其未见《儒林外史》一书乎?夫曰“外史”,原不自居正史之列也;曰“儒林”,迥异玄虚荒渺之谈也。其书以功名富贵为一篇之骨:有心艳功名富贵而媚人下人者;有倚仗功名富贵而骄人傲人者;有假托无意功名富贵自以为高,被人看破耻笑者;终乃以辞却功名富贵,品地最上一层为中流砥柱。篇中所载之人,不可枚举,而其人之性情心术,一一活现纸上。读之者无论是何人品,无不可取以自镜。《传》云:“善者感发人之善心,恶者惩创人之逸志。”是书有焉。甚矣,有《水浒》、《金瓶梅》之笔之才,而非若《水浒》、《金瓶梅》之致为风俗人心之害也!则与其读《水浒》、《金瓶梅》,无宁读《儒林外史》。世有善读稗官者,当不河汉予言也夫!乾隆元年春二月闲斋老人序。

内容概要

《儒林外史》以写“儒林”为中心,旁及当时的官僚政治和社会风尚。抨击以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从而揭示封建末世精神道德和文化教育方面的严重危机,乃是全书的主要内容。 《儒林外史》是我国清代一部杰出的现实义义长篇讽刺小说,主要描写封建社会后期知识分子及官绅的活动和精神面貌。原本为五十五回,现在通行的刻本是五十六回。 《儒林外史》的批判矛头主要是针对以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作品塑了一群热中科兴、追求“功名富贵”的读书人的形象,讽刺因热衷功名富贵而造成的极端虚伪、恶劣的社会风习、这在当时是有其重大现实意义和教育意义的。它的语言是准确、生动、洗练的,人物形象的塑造栩栩如生、讽刺手法高超绝妙,艺术上达到了较高水平。鲁迅先生认为《儒林外史》的出现, “乃始有足称讽刺之书”。 《儒林外史》的作者是吴敬梓,字敏杆 ,安徽全椒人。他看透了当时黑暗的政治和腐朽的社会风气,通过写作《儒林外史》,对丑恶现实进行了深刻揭露和有力批判,显示出民主主义思想色彩。

作者简介

吴敬梓(1701--1754),字敏轩,号粒民,又自号秦淮寓客,晚年称文木先生、文木老人。安徽全椒人。吴敬梓熟读经史,博涉百家,14岁随父宦游,18风考中秀才,23岁父病故,几年屡试不第以及族人肆意,侵掠祖遗财产,使他宁静和谐的心态被打破,由愤世嫉俗转而悖礼放达,自此“田庐卖尽,乡里传为子弟戒”。33岁离乡适居南京,从此告别科举。生活拮据,以藏书易米,冬日苦寒,呼朋引类,绕城步行,谓之“暖足”。家境逆转,世态炎凉,使他对社会现实和下层人民的疾苦有了更深切的感受。孤高耿介的吴敬梓呕心沥血十余载,约于1749年完成传世之作《儒林外史》。

书籍目录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第二回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第四回 荐亡斋和尚契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模事第五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第六回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第七回 范学道视学报师恩 王员外立朝敦友谊第八回 王观察穷途逢世好 娄公子故里遇贫交第九回 娄公子捐金赎朋友 刘守备冒姓打般家第十回 鲁翰林怜才择婿  蓬公孙富室招亲第十一回 鲁小姐制义难新郎 杨司训相府荐贤上第十二回 名土大宴莺脰湖  侠客虚设人头会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第十四回 蘧公孙书访送良友 马秀才山洞通神仙第十五回 葬神仙马秀才送丧 思父母匡童生尽孝第十六回 大柳在孝子事亲  乐清县贤宰爱士第十七回 匡秀才重游旧地  赵医生高踞诗坛第十八回 约诗会名士携匡二 访朋友书店会潘三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  潘自业横遭祸事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兴长安道 牛布衣客死芜湖关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亲戚老夫卧病……第五十五回 添四客述往思来 弹一曲高山流水

章节摘录

书摘话说山东兖州府汶上县有个乡村,叫做薛家集。这集上有百十来人家,都是务农为业。村口一个观音庵,殿宇三间之外,另还有十几间空房子,后门临着水次。这庵是十方的香火,只得一个和尚住持。集上人家,凡有公事,就在这庵里来同议。 那时成化末年,正是天下繁富的时候。新年正月初八日,集上人约齐了,都到庵里来议闹龙灯之事。到了早饭时候,为头的申祥甫带了七八个人走了进来,在殿上拜了佛。和尚走来与诸位见礼,都还过了礼。申祥甫发作和尚道:“和尚,你新年新岁,也该把菩萨面前香烛点勤些!阿弥陀佛!受了十方的钱钞,也要消受。”又叫:“诸位都来看看,这琉璃灯内,只得半琉璃油!”指着内中一个穿齐整些的老翁,说道:“不论别人,只这一位苟老爹,三十晚里还送了五十斤油与你,白自给你炒菜吃,全不敬佛!”和尚陪着小心,等他发作过了,拿一把铅壶,撮了一把苦丁茶叶,倒满了水,在火上燎得滚热,送与众位吃。 苟老爹先开口道:“今年龙灯上庙,我们户下各家,须出多少银子?”申祥甫道:“且住,等我亲家来一同商议。”正说着,外边走进一个人,两只红眼边,一副锅铁睑,几根黄胡子,歪戴着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着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众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这人姓夏,乃薛家集上旧年新参的总甲。夏总甲坐在上席,先吩咐和尚道:“和尚,把我的驴牵在后园槽上,卸了鞍子,将些草喂得饱饱的。我议完了事,还要到县门口黄老爹家吃年酒去哩。”吩咐过了和尚,把腿跷起一只来,自己拿拳头在腰上只管捶。捶着,说道:“俺如今到不如你们务农的快活了。想这新年大节,老爷衙门里,三班六房,那一位不送帖子来。我怎好不去贺节?每日骑着这个驴,上县下乡,跑得昏头晕脑。打紧又被这瞎眼的忘八在路上打个前失,把我跌了下来,跌得腰胯生疼。”申祥甫道:“新年初三,我备了个豆腐饭邀请亲家,想是有事不得来了。”夏总甲道:“你还说哩。从新年这七八日,何曾得一个闲?恨不得长出两张嘴来,还吃不退。就像今日请我的黄老爹,他就是老爷面前站得起来的班头;他抬举我,我若不到,不惹他怪?”申祥甫道:“西班黄老爹,我听见说,他从年里头就是老爷差出去了。他家又无兄弟、儿子,却是谁做主人?”夏总甲道:“你又不知道了。今日的酒,是快班李老爹请,李老爹家房子褊窄,所以把席摆在黄老爹家大厅上。” ’说了半日,才讲到龙灯上。夏总甲道:“这样事,俺如今也有些不耐烦管了。从前年年是我做头,众人写了功德,赖着不拿出来,不知累俺赔了多少。况今年老爷衙门里,领班、二班、西班、快班,家家都兴龙灯,我料想看个不了,那得功夫来看乡里这条把灯。但你们说了一场,我也少不得搭个分子,任凭你们那一个做头。像这苟老爹,田地又广,粮食又多,叫他多出些;你们各家照分子派,这事就舞起来了。”众人不敢违拗,当下捺着姓苟的出了一半,其余众户也派了,共二三两银子,写在纸上,和尚捧出茶盘——云片糕、红枣,和些瓜子、豆腐干、栗子、杂色糖,摆了两桌,尊夏老爹坐在首席,斟上茶来。 申祥甫又说:“孩子大了,今年要请一个先生。就在这观音庵里做个学堂。”众人道:“俺们也有好几家孩子要上学。只这申老爹的令郎,就是夏老爹的令婿;夏老爹时刻有县主老爷的牌票,也要人认得字。只是这个先生,须要到城里去请才好。”夏总甲道:“先生倒有一个。你道是谁?就是咱衙门里户总科提控顾老相公家请的一位先生,姓周,官名叫做周进,年纪六十多岁,前任老爷取过他个头名,却还不曾中过学。顾老相公请他在家里三个年头,他家顾小舍人去年就中了学,和咱镇上梅三相一齐中的。那日从学里师爷家迎了回来,小舍人头上戴着方巾,身上披着大红绸,骑着老爷棚子里的马,大吹大打,来到家门口。俺合衙门的人都拦着街递酒。落后请将周先生来,顾老相公亲自奉他三杯,尊在首席。点了一本戏,是梁灏八十岁中状元的故事。顾老相公为这戏,心里还不大喜欢,落后戏文内唱到梁灏的学生却是十七八岁就中了状元,顾老相公知道是替他儿子发兆,方才喜了。你们若要先生,俺替你把周先生请来。”众人都说是好。吃完了茶,和尚又下了一箸牛肉面吃了,各自散讫。 次日,夏总甲果然替周先生说了,每年馆金十二两银子,每日二分银子在和尚家代饭。约定灯节后下乡,正月二十开馆。 到了十六日,众人将分子送到申祥甫家备酒饭,请了集上新进学的梅三相做陪客。那梅玖戴着新方巾老早到了。直到巳牌时候,周先生才来。听得门外狗叫,申祥甫走出去迎了进来。众人看周进时,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元色绸旧直裰,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申祥甫拱进堂屋,梅玖方才慢慢的立起来和他相见。周进就问:“此位相公是谁?”众人道:“这是我们集上在庠的梅相公。”周进听了,谦让不肯僭梅玖作揖。梅玖道:“今日之事不同。”周进再三不肯。 P8-9

后记

《儒林外史》,清吴敬梓著。五十六回。中国小说史上不多的几部杰出巨制之一。全书以写实主义方法描写形形色色的“士”对于“功名富贵”的各类表现,深刻批判嘲讽了科举的弊端和礼教的虚伪,同时通过褒扬推崇真儒士、真名士,寄寓了作者的理想。本书的最大特色,是对科举制度虚伪性鞭辟入里的揭露和讽刺。是唯一一部真正意义上的讽刺小说。《儒林外史》另一个突出特色是结构上的独创性。没有贯穿全篇的主干,用一系列相对独立的故事串联而成。这为作者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提供了最佳范式。本次整理,以清嘉庆卧闲草堂本为底本,参校诸本,择善而从。赵国华2011年5月

媒体关注与评论

《儒林外史》是中国古典小说名著普及版书系30部中的一本,本套名著还包括(均可单买): 水浒传(上下)、三国演义(上下)、封神演义(上下)、西游记(上下)、聊斋志异、东周列国志(上下)、红楼梦(上下)、荡寇志(上下)、醒世恒言(上下)、野叟曝言(上中下)、隋唐演义(上下)、警世通言、镜花缘、儒林外史、说岳全传、喻世明言、孽海花·老残游记、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 也可整套够买:中国古典小说名著普及版书系30部《儒林外史》的结构特点是,全书无主线、无贯彻始终的中心人物,以连环的情节构成儒林士流的风俗长卷。这种连环结构,其优点是行文灵活多变,由于吴敬梓功力深堪,“集诸碎锦”、“时见珍异”,“因亦娱心,使人刮目”。但也透露了小说从短篇向长篇转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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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以写“儒林”为中心,旁及当时的官僚政治和社会风尚。抨击以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从而揭示封建末世精神道德和文化教育方面的严重危机,乃是全书的主要内容。


《儒林外史》是一本挺难读的小说。初中的时候课本里范进中举一篇,我极不喜欢,连带着对全书也没啥好感。(当年我还不喜欢围城,不喜欢三重门,所以我应该是不喜欢刻薄和故作刻薄的小说)前两年要考试,背小说史的时候找来读,被流水般的人物弄得晕头转向,这个公子那个公子,这个先生那个先生的,当真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又没什么核心剧情,看了十几回就弃了


不知怎的,一遍一遍读来,提起儒林外史,最先想到的却都是范进守制时的乔张作势,以及他迫不及待夹起的那一粒大虾元子。 窃以为,范进夹大虾元子的动作,完全可以成为本书一切故事的缩略图:做张做致,奉礼守法处几乎骗过众人,无奈作者妙笔一转,卖出个破绽:大虾元子,人家还是要吃的;大官,人家还是要做的。


古典讽刺小说,没读此书之前就己经知道,记得初中学过范进中举己经很生动,读此书的目的是因为《红楼梦》,据说此书在当时与红楼梦并列,由于对历史,我把他当纪实小说读,当时的人的衣食住行等方面。


读得酣畅淋漓,吴敬梓先生文笔真老辣,哈哈


很早就听说过这本讽刺小说,终于买到了,得好好看看


以前只看过其中的几篇,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现在买来完整版本,看个过瘾。一直认为岳麓书社很给力,装帧虽不豪华,但很厚重。


硬皮的,包装、印刷都还可以,就是字偏小了点,正在看…


文字非常好,值得一看,古典小说好的还是很吸引人的


书是好书,印刷一般,不过还算性忦比高的,活动时候买的。


读此类书籍,方知今人一直在重复前人的脚步。很好的书,值得读了深思。


这是古典小说经典之作,我就不多说了。


岳麓书社都不错,值得一买。还会买其他书


这本书封面一看就喜欢,更不要说内容了,更加大爱,值得一看,给个好评


给孩子买的。不错。


这个版本还是不错的。但当当的包装太差了吧,直接胶带封了方便袋。以前都是用纸盒的。


书本薄,质量不错,价格也不贵,这本书整体比较满意。


这本书很好,很喜欢,到货也很快


家里原来的一本翻烂了,再买一本


字体有点小,其他的都很好


一般啊有点脏


还没读,很好。


老版本,实惠。满意。


一直想读的


暂时未读,翻了一下,应该值得一读


质量不错很满意


老师让孩子阅读,她很期待。


精典文学名著,值得拥有。


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东西必定值得一读再读。放在今天的官场也不过时。


给同事代买的,这本书很经典。非常满意


儒林外史 还可以,支持下。


看了一段,就感觉挺好看,书很好,挺便宜,字比较密集


老师给我们推荐的,适合高年级的人看。


还没怎么读 不过听别人说肯定是一本好书 古典小说的经典之作


书的质量还可以,和正版没差别,就是贵了点,这书不算厚也要11块多,和红楼梦这么厚的相差不了多少


这书,看中的是其性价比,够便宜的


纸质不怎么好 但是喜欢的是里面的内容 受益匪浅


感觉还可以 挺不错的


跟我所想像的岳麓之套书差不多。


还好吧。。对得起这个价格!!!!


纸质和版面安排比较一般。但价格很合适。所以要个人考虑。


本书已是第二版,并多次印刷,还不错。


整体觉得不错的


清朝的故事会,无聊的时候看看挺好


书不错,但书封面不如想像重好,有些脏!另外正面硬书面却裂开一个口,不只是哪个环节的事,希望以后注意!至于书的内容,还没细看,但以前上学时,语文课上没少接触这些,总之是名著,既然能流传下来,就肯定有其价值,不单单是文学的,还有对社会的一种思考吧!


书的质量没想象中的好,主要是感觉书有点旧,虽然还没有人看过。。


书有点磨损,不那么新


封面好脏啊,用橡皮擦了半天。


是给女儿买的,可能是还不太懂,大点再看吧。


就是有点贵。书还有点破。


质量不好,不象是正版的


没事看看名著


岳麓书院的书很棒


满200减100买的


古典小说的精品


古典通俗小说岳麓版收集中


  前记:有时间,我想写一篇《开卷细读儒林传》,至今为止,读到的最好的评论就是这一篇乐蘅军先生的小文。
  
  时间越长,我越觉得,《儒林外史》才是我真正喜欢的小说。竟然超过了《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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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乐蘅军
  
  儒林百态 栩栩如生
  
    金圣叹说梁山泊石碣受天文是《水浒》全书一大结束,一百零八个好汉 到此都如“千里群龙,一齐入海”;《儒林外史》同样是写许多人的故事, 却显然缺少如此雄健而完整的布局,甚至在情节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统一发 展的趋势,于是它被指为是后来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那一类不成全书 的体裁之始作俑者。作如是观的,显然只把《儒林外史》当作一套汇集了许 多讽刺场面的画册看:所有的画面都表现一个共同的主题,但是每一幅画却 各自经营独存。这种看法对一部完整谋篇的艺术作品来讲,未免粗疏。《儒 林外史》的人物事件,毕竟不是一网偶然打上来的鱼。它虽然缺少梁山泊的 归宿,或者大观园盛衰一类的进程,可是吴敬梓的内在是在寻求着一个统一 的过程的。因为生存的意义既然必须在一连串相关过程里完成,那么要表现 一个社会生存的普遍共相,吴敬梓不可能只描写一些各不相干的孤立情状。 他需要一个能笼罩全局的大结构。因此他的兴趣就不是只供献几幅嘲讽的漫 画或素描;漫画和素描是小情节的经营,重点在塑造人物,反映某一片断的 生活真相,但是对整体命运的表露,却是不足为用的。那么我们就试着把《儒 林外史》作为一个整体来考察。
    假使我们顺着每一个角色的故事脉络去追踪寻迹,于是,在原只是一片杂杳的声影中,就逐渐呈现了一个涡漩式的结构,涡漩式结构固然不具有建 筑结构的严密,可是每一个情节仍然在朝向同一的终点运动(犹如每一水纹 都漩向中心一般);从故事说,这个终点的象征就是“南京”。每一个角色 从原来散居的地方,纷纷流向南京这个中心地,就是《儒林外史》潜伏着的 主脉动作,也就是吴敬梓所寻求和缔造的一个统一的过程。虽然文字叙述上 并没有特别强调这个过程的形式结构,可是读者仍然能从里面隐隐感觉到, 那些人物在各自不同的情况下漂流到南京来,是被同一命运所推移的。于是, 至少在这一个大结构里,作者暂时抛开了一贯的讽刺,或者说在最后的主题 里他超越了这部作品表层的讽刺,而让读者窥视到一个群体生存的大悲剧——一批知识分子的永无休止的褴褛的流浪。
    如果把这个过程的意义再加以分解的话,还可以做两个层次来说,第一 是,从人物开始登场到各处漂荡,以及来到南京的种种,都是不折不扣的无 数重复而又重复的流浪生涯。第二是,他们大多数都是在经历若干挫败之后, 不约而同地以南京做了漂流或投诉的暂时性终点,于是南京成为某种意义的 象征。而和南京这个象征城市对比的是北京,当时京师所在。《儒林外史》 除了南京以外,因为描写各类角色的出身,曾经将场景推移到遍及南北许多 大小乡村城镇,但是却绝不实地描写北京。“京师”一词只间接提到;而当 说到“进京”,“往京师去”,或“从京师来”的时候,“京师”象征发达 和成功,同时也是一种作者避而不谈的权力象征,一个已经固结了或者说已 腐蚀了的生活样式。《儒林外史》前五分之一中大部分人物是不去南京的; 除非当他们从破陋平凡的环境里科举考中以后,他们便往北京去,像周进、 范进、荀玫、匡超人等。到最后甚至马纯上也以优行保举进京:杜慎卿则在 南京等待到少年名士的声誉酝酿成熟以后,也就奔赴北京加贡选官去了。而 相对的,慎卿堂弟少卿在家产挥尽以后,却迁居到南京来。他到南京的第一天,就结识了马纯上、蘧駪夫、景兰江,接着第二天又是季苇萧这班更典型 的浪荡江湖的名士。因此少卿人格是一回事,少卿的命运却也逃不出一个泾 渭同流。南京便是少卿在如此情况下聊以寄居的地方。对别的人讲,也都是 如此,例如萧云仙,这个少年英发的名将,半生的功业毁于谗妒,被贬到南 京来投间置散;沈琼枝以士人之女,受骗于盐商后,从扬州流落到秦淮卖艺; 王玉辉丧女亡友之余,也从徽州徬徨到秦淮河畔来了;即使原要选做翰林的 虞博士,天子说:“这虞育德年纪老了,着他去做一个闲官罢。”于是他便 从北京来到了南京。总之,南京和北京是一个对比的意义,北京是一意亢进 者的目的地。(当马纯上优贡进京以后,有人说“马纯上知进而不知退,直 是一条小小亢龙”——第四十九回)。在南京,却结集着一群曾经历过各种 失败的人,一批失去了目的的人,以及一批不知其所以而盲然追逐的人。于 是南京又不仅仅是一个北京式人生的对比象征,南京表征着比较更复杂的一 般人生上的问题。北京式的人生,吴敬梓曾经藉周进、范进和匡超人等痛快 的嘲谑过了;也曾藉荀玫、王惠(两人不是沉浮不定,就是造祸及身)彻底 的否定过了;于是他切断这一景,把北京干脆远推到不再关心的后台去。当 他转到南京这边来的时候,一方面他采用了一个普遍的眼光,广泛地取材; 一方面便经此而展示出多种生存的样式,包括他不厌其辞去讽刺的,和他自 己还在徬徨疑惑的;一些流行在一般人中间的俗世生活,和一些明哲者在追 寻着的理想生活。但无论是此抑或彼,吴敬梓都把它们系在同一根桅柱上, 让它随着传统和现实所形成的风向去漂浮。
    于是随着人物的递相赓续,开始了一种轮唱式的流浪故事。我们不妨先把前面几个属于北京的人物和一些枝节的伴奏性的角色放开不论,姑且作一 个按序的出场,那么娄玉亭和瑟亭两兄弟可以说是最先揭开了这一连串流浪 的序幕。虽然娄氏兄弟本身并没有向南京方向去,但寄身在他家门下的,如 蘧公孙、牛布衣、陈和甫、张铁臂等人,后来都浪迹到南京或芜湖沿江一带。 而且人头会以后张铁臂、权勿用贪得无厌的丑剧,使得娄氏兄弟高门贵族的 豪侠梦破碎,庇护流浪食客的那一种自尊自负受到狼狈的讽刺,从此后娄府 门虽设而常关,这一批人再也找不到如此托庇之所了。受豪门豢养的时代后 来成为一种回忆而已(蘧駪夫道:“我家娄表叔那番豪举,而今再不可得了。” 第三十四回)。虽然杜少卿的慷慨又胜于二娄,但是当季苇萧说这话的时候(同上节),少卿其实早已成了无恒产的平人,在秦淮岸边过着有出无进的生活,所以二娄“结交宾客”的时代过去以后,从蘧公孙引出的马纯上开始, 读者看到一个接一个的士子文人孤单单地踽踽在漂泊的旅途上。即使像季苇 萧这样乖巧善谋的人,能够在穷极无聊时,入赘商家打打秋风,但是仍然不 能因此而获得生根的乡土之念;实际上他根本就脱不掉中国文人本质上的那 一种流浪命运。
    吴敬梓在许多故事里告诉我们,自从养士的古风显得越来越不切实际, 而科举渗入农村社会以后,士人已经由于种种原因,被迫、或被诱,离开了 他们曾一度生根于斯土的乡国,来到一个不再有权势护佑而实际是彼此利用 和依赖的社会上漂泊流浪(这时文人已从宾客降到被雇用的地位,例如周进、 牛玉圃、余大先生的遭遇就是例证)。当知识增进以后,就和素朴简单的古 老传统生活生出龃龉来(匡超人、牛浦郎是最好的例证),而来到社会上却 又成了无用之才。再回乡村故土既不可能,于是他们便无休止的流浪漂泊, 一世纪又一世纪的。追求虚饰无用的知识的结果,是整个失去了人生的方向,这就是吴敬梓对这个科举文化提出来的最大的问题。 同时,吴敬梓不仅指出科举制度下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的紊乱,他更把这流离漂泊扩大到整个生存形态上去。从季恬逸的三餐无着,到庄绍光的玄 武湖隐居等等,作者简单地概括了两个类型,一个是基本物质的严重匮乏, 一个是精神上的不得要领。先就前一种看,吴敬梓在这方面的描写兴趣是相 当浓厚的。事实上,文人挨饿是个永远的苦难。我们在开篇不久已经看到周 进吃斋的苦戏,和范进草标卖鸡的闹剧了,接着杨执中这个三人小组的骗吃 骗喝等等,我们都撇过不谈,马纯上开始被饥饿所追赶而东飘西荡;牛布衣 从范进的幕客,而娄府的幕客,娄府席散门关以后,牛布衣似乎依靠无着, 就毫无目的地流浪到芜湖一个荒庵里;病死的时候,残骸之外,只有六两买 棺木的银子,和一本徒具空名的唱和诗集,而离家一千余里之外。这幕景象 自然是流落文人最凄凉的挽歌了。再说陈和甫打卦算命,永远如影逐形一样 的,承意观色在各式各类权贵的客厅里,情况的困顿狼狈也是可知的。接着 牛浦郎又冒着牛布衣的名字,离乡背井,寄食四方,双重的托身于人,到后 来不但真的失去了自己的名字,而且完全失去了本来的自己,居然也就借用 着牛布衣的意识在那里生活。当然,这种景况就比牛布衣的客死,悲惨之外, 还加上讽刺。然而牛浦郎的故事并不是仅属于他个人的一个荒唐笑话而已。 牛浦郎以后,由季苇萧为首的一班浪子文人,一伙一伙地登场,包括辛东之、 金寓刘、季恬逸、萧金铉、诸葛佑、郭铁笔、金东崖等等。这一班人的共同 形象是:秀才方巾、衫履不整,以游荡为生活,没有一定的居处,而且根本 就没有行业;甚至,我们既不清楚他们来历,也不知道他们除了骗取以外究 竟怎样生活。他们像浮萍样的,忽然风向相同就聚在一起,忽然一阵乱风又 被吹散了。作者并不费文字去一一分辨他们,因此虽各有姓名,但面目是模 糊的,他们只有,也只认一顶方巾做共同的标志,只要见了方巾,就可以称 兄称友。在方巾意识下,他们结为一个大群体,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说着同 样的言语,做着同样的动作,于是在集体同化作用下,他们或结伴而行(如 牛玉圃、牛浦郎一对假祖孙,以及季苇萧一群),或孤形只影(如马纯上、 牛布衣、余大先生),艰难地,像漂鸟采食一样,流浪在以南京为中心的大 城市之间;也像漂鸟的命运一样,没有一个地方可供长久的饱足,永远在食 尽则行的循环里生活。他们所凭藉的,既不是才智的供应,也不是真正的生 存勇气,简直只是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应而已。他们既被北京的成功所拒(秀 才之伦,在科举上只能算是最不幸的和最小的成功。做不成秀才还可以去种 田,做生意,做了秀才,运气最好的是坐馆,但永远不在朝廷考虑的人才之 列),又被他们自己离弃的乡土所遗,过着逐世如转蓬的生活。魏晋时代狂 狷之士曾经自我放逐于现实世界之外,而《儒林外史》中这一群褴褛的漂泊 者,却被放逐到最赤裸无情的生存环境里来。但是我们何必只把这命运限制 在科举时代的秀才身上呢?在一个被制度所僵化的社会,和一个空谈文教、 却观念狭隘因循不进的环境,这种中层以下的知识分子永远是被牺牲的。吴 敬梓至少已经无意中(或根本就是有心的)指出:举人进士固然是糟蹋自己 人格换来,但身家性命总算保住了,唯有这些遍地流落的秀才,才是最彻底 的沉沦:既无从以道德自守,又甚至丧失了根本的吃饱肚子的能力。不幸这 种秀才又不胜其多,检视《儒林外史》全书,除了寥寥几个举人进士外,描 写秀才生涯,或与秀才差不多类层的如童生、贡生、监生、廪生之类占了八 九成,假如说《儒林外史》是一部秀才史是更切实的。换句话说,这些不能登上儒林传的秀才,便是一个社会中知识阶层的最大组成分子,也就是社会 的中等阶层(虽然在经济层面上,他们绝大多数降入了无产的贫陋),因此, 吴敬梓的全书构图已经一目了然,他早在柴霍甫前一世纪,已在关怀着这个 最苦闷无奈的人群,他认为生存的荒谬在这些人中间显出了最赤裸的面目。 因此他虽然不能不仍站在道德的立场,对他们德性上的自弃有所谴责,但是 他泄露了这一群人艰难破陋的处境,不能说不怀有某种怜悯之情的。
    当这一群纯粹如觅食之鸟的流浪文人,还在踯躅来去的时候,吴敬梓开 始写杜慎卿,以杜慎卿逐渐引出另一层次的精神上漂泊无主的景况来。慎卿 本人原是不能归类到任何一个漂泊群里的,他在主题上是一个过渡人物。作 者写他似乎是在转换一种趣味。把季苇萧和萧金铉等那一群太荒唐鄙吝不堪 的场景结束,而过渡到杜少卿的磊落境界上来;因为一部《儒林外史》的整 个意念并不只在浮世绘而已。而同时慎卿本人也有若干潜意识是值得讨论 的。譬如作者一直把慎卿浸染在“自我爱恋”的情绪中(慎卿举手投足莫不 属此,而最嘲谑不过的,是雨花台夕阳中顾影徘徊的一景),照说像他这样 矜贵自怜,应该及早丢开季苇萧那一班糟烂的朋友,超然高立的;但他在南 京却终日和他们盘桓,甚至与季苇萧气味相投起来,结果便正落在他讥刺萧 金铉的那句“雅的这样俗”的讽言里。以他轻世傲俗的才情,却也投顺着当 朝的权威,例如他说方孝孺朝服斩于市不为冤枉这种含混是非的话,不免叫 人疑惑慎卿骨子里面究竟是不是真有一个生存的原则?慎卿算得上是绝顶聪 明的人了,可是他终于自误于歧途;神乐观会来霞士的一幕,就是慎卿后来 也会去优贡选官的预言,而做官在作者的价值系统里是没有可信地位的。吴 敬梓认为一个人刻意做官,不仅是放弃一己的操守,向现成的利益投降,并 且是放弃生存意义的追求,而自堕于已经论定的模式中(因此角色一旦做了 官,作者就停止对他的传述)。但慎卿终于进京做官,那么他忍受来道人的 恶丑,也就成了一个妙喻,而不足为怪的了。杜慎卿这种徘徊于两者之中的 居间性质,对他自己来说,倒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因为他永远在自我修饰的 优越心理中生活,以致于总不去逼近地揭开这一层外幕,让他自己去正视内 里的矛盾虚假。于是,就是像罗亭那样太晚来的悔痛也是绝不可能的了。
    而这种居间性质,却在另外几个人物的精神上留下比较深刻的冲突痕迹。他们大多是被播弄在两个价值世界里,一个是既有的传统价值体系,一 个是个人良知的价值观。因为这几个角色比较带有反省的气质,当两者发生 冲突而必须有所选择的时候,就有了《儒林外史》里难得有的人物的心理过 程。换言之,有了心理过程,于是才展现了人物精神上的失主和失调。像王 惠、马纯上、庄绍光、王玉辉、余大先生等,可以算是其中最显著的例证人 物了。王惠本来是跟荀玫甚至匡超人等同型类的,他接受官场上现成的一切 作法;但是归降宁王的罪祸,使他在现实生活上不得不抛掉旧有的一切,逃 匿江湖(陈和甫替他扶乩已预言:大江烟浪杳无踪)。在这形体的流浪中, 精神当然有无限痛悔,不过这起始的痛悔,只是对降顺的事而言(扶乩辞说 “一盏醇醪心痛”,王惠投降时,宁王曾赐酒一杯。)还不是整个思想和心 理的转变。直等到第三十八回,郭孝子出现,从他的故事,我们看到王惠的 最后面目,那才是一个经过挣扎而彻底痛悔的人;但却是一种可怕的悔恨。 王惠对数十年来万里寻亲的儿子(即郭孝子,这时已“花白胡子”了)说: “我是没有儿子的”,终于到死都闭门不见。他以弃绝伦理做个人的赎罪, 无宁是太偏妄了。庄子说“无入而藏,无出而阳”(达生篇语),如此,则王惠并没有找到真正的精神安居。王玉辉的悔恨却不同于这样。一方面他没 有采取前者那种艰难晦黯的方式,开始的时候,王玉辉执意赞同女儿做那“青 史上留名的事”,让她在丈夫死后活活饿死殉节。王玉辉那一种斯芬克斯(Sphinx)式的冷静,的确令人震惊;可是贞节牌坊竖完了以后,死人荣誉 的荒谬,和活人情感的痛切,终于榨出了他一丝半点的被礼教所枯涸的人性 来。我们看到他流出了眼泪,一个平常人悔恨时应有的眼泪。这眼泪虽然没 有使他的心灵完全复苏,但至少我们总算看到了“痛苦”;这痛苦是几世纪 以来,在错误道德重荷下,所透出的一声哽咽。而另外一方面,王玉辉的悔 恨又比王惠要复杂的多,王惠不过是是非分明的个人取舍的问题,但王玉辉 却负担着对传统道德的信念面临考验的问题。王玉辉一切举动都是从一个概 念里演绎出来的(他毕生致力写三本书,字书、乡约书之外,最重要的就是 礼书),例如要女儿殉节,就是那最戏剧化的道德箴言“饿死事小,失节事 大”的不折不扣的实验。吴敬梓对传统道德最大的一个疑问是:当它(传统 道德)中间的某些只萎缩成了形式的训条以后,它对我们的生存内容,究竟 会腐蚀到如何程度?但是这种经过几世纪堆砌成的信念,在王玉辉心里,却 不太容易动摇的。女儿牺牲了以后,痛悔未消,他看到苏州妇人公然抛头露 面地游船寻乐,又不自禁地泛起了“道德”的愤懑。事实是,像王玉辉这样 的读书人,可以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既然不能向实际的生活学习,只有 仍旧把握住那一部自古及今的经典不放手。唯一还存有一线希望的是,他终 于曾逸出旧有的规范徬徨过一阵子(假使一个人物从来无需徬徨,那必定不 会使人满足的,因为我们自己的内心就充满了徬徨之苦;唯其如此,我们才 会觉得他跟我们一起生活着)——只要人的心还有一部分在呼吸着,它就是 脆弱的,它不能被一种制度永远撑持在那里,而不想逃脱掉。
    和前两人相比,庄绍光又不同。他在全书中被作者划归在智者一小群中;大致来说,他已经超脱了如王惠、王玉辉对形式的追求。作者竭力强调他那 一种超世遗俗的风格,而他的优雅从容也似乎给了我们某种信心。可是庄绍 光终于还是逃不掉一个知识分子在中国这样的社会里,终久要遭遇上的问 题,就是出与处,为与不为的困扰。庄绍光固然绝不屑像王惠之流夤缘以求, 但是天子弓旌招贤,以礼乐教养垂问,做为一个知识分子就不能像山野之人 一样的掉头不顾而去。对于文化制度的关心,是知识分子不贷之职。于是庄 绍光面临了一个严重的选择:究竟是保全素志?还是奋力行道?在这种难题 下,作者吴敬梓忽然做了一个很意外的解决:当庄绍光正要向天子奏对的顷 刻,忽然头顶心一点难忍的疼痛,竟使他当时答不出话来。回来除下头巾, 发现里面一个蝎子,他笑说:“藏仓小人,原来就是此物,看来我道不行了。” 第二天自己又揲了一个蓍,得“天光遯”,于是此后庄绍光主意便定,一心 恳赐还山。这显然是一个避重就轻或者有意晦涩的描写,以西方小说的观点 看,可能是难以接受的。而反过来,这种遁入神话的技巧,却是中国小说里 穷而后通的常法,它把艰苦的人事挣扎化成一个含糊隐约的神谕。在艺术上 的得失,或许是张力的削弱,而也可能是表现了暗示的简洁。总之,庄绍光 在表面上做了一个不选择的选择。但对作者来说,庄绍光的事件并没有就此 平息。不久,在归途上,他由一对老夫妇的暴死和“走尸”(僵尸)的恐怖 景象自悔说:“吉凶悔吝生乎动”,京师应诏还是由于“到底是义理不深”。 作者在这里让他去自讽了一番。然而庄绍光悬崖勒马,问题的症结还不在这 里。天子赐他玄武湖隐居,他们夫妇搬到湖中大洲上住,“门口系了一只船,要往那边,在湖里渡了过去;若把这船收过,那边飞也飞不过来。”从此坐 拥山水,果然是世外高人。但是有一天,这个封闭式的宁静还是被扰乱了。 逮捕倾慕绍光高名而来的虞信侯的官兵,千枚火把,把花园团团围住。世网 是难逃而且不可逃的。即使是优越的心智,也仍旧要被牵回到人类普遍生存 的环境里来。因此吴敬梓不以为庄绍光的高蹈便解决了问题。和庄绍光君子 之悔相对的,是余大先生的暧昧。余大先生和余二先生洁身自爱的行止,在 五河县的势利薰心之中宛如云隙中一片蔚蓝的天光,但是在无为州关说人命 的事,固然是白璧之瑕,在南京向迟衡山、杜少卿请教郭璞风水,也还有几 分犹疑。余大先生有知识分子向善的良知,但是现实问题的驱迫(例如需钱 葬母),向传统权威的惯性服从,诸如此类,尤其是书生性格的缺乏独立特 行的见识,也终将使一个人迷途。只是余大先生是一个暧昧的人物,他内心 里,究竟有过怎样的迷惑和忏悔,作者完全用浮云掩月的方式交待过去。
    吴敬梓藉上面这几个人物,在《儒林外史》里构造一个可怀疑的世界, 以对既存的价值观提出种种质疑。然后吴敬梓又撇开这一群人,作了一个完 全不同的假设,就是:在这一班士子的徬徨无主之外,仍旧有某种确定的价 值或信念,可以永恒规范人生是不是可能的?这层意思吴敬梓用祭泰伯祠一 事作最高象征来描述。为了泰伯祠,作者特别引出虞育德这个角色。并且把 虞育德塑造成中国知识分子的最完美典型,他除了具有农村型的朴实敦厚的 天性以外,并且笃学而励行。他的降生也有一个小神话的预言,他父母祷于 文昌求子;文昌君赐了一个字条是“君子以果行育德。”他确实是一个果行 育德之士,他有比一般士人刚强得多的道德意志;因为这个缘故,也就很幸 运地在他个人的世界里建立了一个稳固的信念,就是他不懈地理智地抱持着 古典的理想,永远努力实践古人的完美品德。主持泰伯祠的祭祀,应该就是 虞育德这一种精神事业的最高象征了。吴敬梓要把一个知识分子高尚而庄严 的心灵,投像在古典的仪式上。他似乎要藉恢复古老的礼乐制度,来回忆往 昔的楷模,和对于古典文化的信念(仪式是信仰和崇拜的表征)。据说泰伯 祠的祭祀,当时非常成功;而虞育德也成为一个雕塑型的纪念性人物,他完 善的精神凝结在每一个刻面上。他整个人格的表现,是一个妥妥帖帖的完成 式(请注意他一大半故事都是追述的),无论是庄绍光或王玉辉式的疑虑都 不能来扭曲他的形象。但是,这个事业是否真能永恒呢?祭泰伯这一仪式, 事实上并没有信仰的热情,而只是理智的瞻顾——泰伯避太王传位而逃隐, 断发纹身,永居草野;迟衡山、杜少卿发起建祠的意思,不过是藉此颂扬隐 退的高志以自白罢了。——吴敬梓不厌其详的条述祭祀的每一细节,制造了 堂皇逼真的气氛,但是在这种错觉之后,却是形式的枯燥;不错,整个祭祀 的过程只是形式的追溯,和理智的模拟,而独缺少某种生命的热情。缺少热 情的东西可能也无法长远存在,于是,虞育德本身虽然逃过了吴敬梓正面的 批判,但泰伯祠终于很快地颓坏了。王玉辉来南京的时候,他拂去灰尘才看 到当年的仪注单和执事单,乐器和祭器都锁着;全书收场的时候,最后呈现 出的泰伯祠,更纯粹是废墟的荒凉:远望大殿的屋山头倒了半边,大门倒了 一扇睡在地下,里面空无所有,槅子楼板不剩一片。唯有小孩子在门前踢球, 老妇人在丹墀挑野菜。古代的碑碣是要倾颓的;虞育德并不能藉仅仅激于义 理的善,就把往昔完美的道德世界重新建立起来。
    而这个譬喻还不够,其他方式的落空仍旧还会不断的上演。泰伯祠大祭 之后,紧接着出现了一些非常异样的画面,带着神话和传说的诡秘色彩,闪现在山野和荒边。郭孝子万里寻亲,萧云仙明月岭救难,以及青枫城的功业, 确实和前面那一班闲无所事的文士不同。吴敬梓似乎是想在接近尾声的时 候,努力再藉寓言式的想像有所振作,可是结果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用了嘲讽 的手法。郭孝子精诚所至,可以克猛虎化恶人,但是却终于不能感动自己的 父亲;萧云仙文治武功,耕作教化,俨然是一个理想国的构图,结果也是海 市蜃楼。所以这两个故事和泰伯祠布景虽异,而本质相同,他们虽然努力以 理想主义自负,暂时逃过了形式的失败,结局还是一样的空洞。
    于是,在庄绍光的犹疑和虞、郭、萧等人的果行之间,又有了杜少卿的 率意而为。吴敬梓显然把少卿放在最了悟的一个层次上,如余大先生的含混, 王玉辉的迂执,对少卿是绝不可能的;他也无需像庄绍光一样在犹疑中选择。 他虽被人当糊涂少爷去欺骗,被人当败类去嘲骂,可是他了然无碍于心。千 金散去,认为是快意豪举,河房蜗居,也不悔典当度日,而这一切并不仅仅 说明少卿具有倜傥不群的个性而已。少卿在豪杰的慷慨之外又复别具内涵。 他对古典文化深具敬爱(例如捐助泰伯祠最慷慨),但谈起古人却另有见解(如说诗经);他既然能够痛斥风水的愚妄,当然也能明白王胡子黄大这流 人的狡诈贪婪,可是他终于还是以赤子之心去包容施舍;对于求助于己的(像 鲍廷玺、郭孝子等),他怀着古代的道义精神;对先祖的怀念,流露着高尚 的家族情感。总之,杜少卿具有一个古典而同时又浪漫的精神人格。另一方 面,他和庄绍光一样,以辞官为高,然而却从来没有兴起过做岩穴之士、高 蹈深隐的念头——假如他真羡慕过像庄绍光那样的玄武湖生活,他大可以早 早买山而居的。娄敬亭临终劝他趁家业未尽之前,到南京去做些事业,但是 在南京却是高兴起来就夫妇去游游山,或者交结自虞育德、迟衡山、以至季 苇萧这些不等的人。“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少卿似乎在追求着这一种 境界。他不关心世俗的利害,但对生存的利害,应该是极透彻的,所以他虽 然对虞育德极为钦敬,却从来不加以模仿;他似乎不打算建立任何固定的成 败利钝的价值观。他只抱着“以无厚入有间”的态度,在艰苦的生存中争取 一分从容;因此家产挥尽,对他不是丧失什么,而是让他充分自由地,以不 分町畦的身分投到广大的生活场中来。而,尤其超乎这一切意义之上的,是 少卿具有《儒林外史》里其他人物所从来没有表现过的一种品质,就是一种 纯洁而诚挚的情感的品质。像季苇萧、萧金铉那种没心肠不去提它,匡超人、 牛浦郎是极端私己的自爱;杜慎卿、庄绍光也不免自好自爱;郭孝子对父亲 的苦孝,余二先生对余大先生的手足卫护,可以说是天伦之音,但总让人感 到基于天职的成分甚于感情。唯有少卿不然,他对祖父、父亲怀念的敬爱, 常常被人利用为骗取好处的进口,他对忠仆故旧的诚挚之爱,使他超越了贵 贱尊卑的形式;他对妻子的知己情爱,使他遗礼弃俗,纯纯然如天真童子。 当他面对恶人恶事时,他毫不犹疑地立刻报以愤激,当他目睹悲苦,他不自 禁地攘臂而起。他的情感永远像溢满的泉水一样的湓涌。在《儒林外史》这 样一本书里,而描绘了少卿这样的人,真正是可惊异的事。像季苇萧以至于 庄绍光等固然不足以窥少卿情感的堂奥,而尤其具有反省意谓的是,以少卿 这样情感品质的人物,和作者有意塑造完美的虞育德比较,就产生了一个相 当重大的意义:假使我们说虞育德归结还是一个失败的角色的话,那么,他 缺少的正是少卿的这份天禀。虞育德的善和少卿的善并不在一个天地中。我 们不妨把虞育德水中救人的善行和少卿种种冲动的豪举比较,前者是理性的 道德理想主义,后者则纯然是浪漫的精神。无疑的,理性的善行是可尊敬的,但不一定能把握存在的本质,我们或许能肯定地说,作者似正企图以少卿这 样角色把人类从虞育德那冷静的纯然知性的宇宙里交换出来,因为由生命来 表现的美德,不是雕刻在坚硬的石碑上的,而是在温暖的蠕蠕而动的心田上 呵养出来的。少卿差不多是作者赋予了最丰富的人性的角色了。他被保有了 完整性,因而没有前后牴触的自讽举动。然而尽管如此,少卿不自讽,而人 生却酸苦地讽刺了少卿,秦淮卖文的生活越来越艰难,后来竟至于追随虞博 士漂流寄生去了——形式上和季苇萧简直没有差别。则不后悔又何如?他对 余大先生说山水朋友和天伦自足的快乐,虽然不会是遁辞,但是和浮士德最 后颂赞生命的那一种衷心的欢悦,相差实在太远了。像他这样本性原是极慷 慨自负的人,虽然始终不违初衷,行其所愿行,可是整个生存过程的空虚, 他应该有某种无从言说的痛苦。而且从社会的生存看,少卿也不免还是个浮 游分子,他仍然反映了一个失去重力的世界,一个只有属于个人的哲学并不 足以维系普遍生存的空虚时代。
    除非比少卿心灵更素朴的人物可以心安理得,生存无憾,像蘧太守和蘧 景玉父子,薄田敝庐、唱曲吟诗可以消遣;像鲍文卿守己行仁,一片朴实的 恻隐,但不久作者就让蘧公孙代替了景玉父子,以鲍廷玺代替了鲍文卿。往 昔纯朴自足的理想已经结束(蘧太守、蘧景玉、鲍文卿的死,在书中特别被 提到,尤其蘧景玉英年早逝,应该不无意义。)至于书末最后四个市井奇人, 也不过聊以寄意而已。
    总结之下,《儒林外史》差不多展现了中国文士社会的传统生活全貌,这里面虽然有许多结构上的层次,但都重叠在一个基点上,就是所有的生命 都被投到“无用”的和“废置”的情境;只是被生活的浪潮无意义地追逐着。 这个“无用”和“废置”的痛感被吴敬梓用闪避的和哑口不说的方法掩饰过——全书实在缺少充分的心理呈现和内在自白——他让他的人物只有客厅式的谈话,而绝不曾出现角色的内在互诉或自诉。但这只能算是吴敬梓一半的 过失。中国传统的生活态度本来就是这样的。而且这外表的闪避和含糊,其 实也某种程度地反映着内在。柴霍甫笔下的“多余的人”会在一番挣扎之后 自裁(例如伊凡诺夫、和海鸥里的特里波夫),可是《儒林外史》人物却无 止境地在忍受丧失信念,被废置、和流浪度日的生涯;既不断然反抗现实, 也不完全弃绝现实。这主要是因为他们中间一部分人物并没有足够的道德意 识,来从事严肃的选择;而另一部分则遁入儒家的容忍,和道家的逍遥这两 条现有的路子上来。但无论如何,这并不表示个人对生存意义的寻求已得到 了真切的答案。事实上,吴敬梓已经做了这样的结论:“风流云散、贤豪才 色总成空”(五十四回收场诗)、“从今后,伴药炉经卷,自礼空王”(末 回终场诗)。也许我们可以说,《儒林外史》是中国最彻底的一部描绘知识 分子虚无思想的作品。
    (选自《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丛刊》,台湾巨流图书公司 1979 年版)


  代作者贴文。微博@mimiball
  
  作者:米团子,爱好曲艺的财务工作者
  
  周进是儒林外史里的第一个主要人物(不算楔子里的王冕),他的知名度远在他的学生范进之下。中国的古典小说有一大特色,人物的名字和他的命运之间有着很紧密的联系,当然现实中我们也很讲究这个,不然为什么现在好多人给孩子起名字还要找算命先生。周进和范进同名,自然也有相似的命运。
  
  周进在故事之初是极凄惨的。在第一次出场时,已经60多岁了。此时他的身份是一个落魄的老书生,一辈子连个秀才都没考下来,在给山东省兖州府汶上县县衙里一名顾姓小吏的儿子当家教。
  
  古代的公务员分成官和吏两种,官员是通过科举考试后,由中央政府统一任命的,工作地点由中央政府指派,几年一换;而吏员相反,他们通常是地方政府自行雇佣的工作人员,不需要通过科举考试,基本都是当地人,不犯错误的话,可以干一辈子,退休了还能推荐儿子来接班。吏员和官府一样,属于“铁打的营盘”,而官员则是“流水的兵”。所以,懦弱的官员受制于手下的小吏,搞得“强龙难压地头蛇”时有发生。现在经办具体事务的科员,可以因为办事得力甚至通过熬年头升职成为科长,而古代经办具体事务的吏员绝无可能升职成为官员。正因为如此,他们反而会用心经营自己在当地的势力。对于普通屁民而言,他们可能是比官员更可敬畏的存在。所以,书中的人民提起这位顾姓小吏时,纷纷尊称他为“顾老相公”。
  
  周进自己虽然命不好,到了60多岁连秀才都没中过一个,但他其实水平很不错。他给顾老相公的儿子顾小相公当家教,才教了3年,顾小相公就考上了秀才。现在的人自高身价,以为秀才最多相当于现在的初中毕业,上过高中便算中举,高考考上个三流大学的本科就自以为“金榜题名”了。当然,就知识总量来看,过去的进士也未必有现在的初中生懂得多,但就录取难度和“知识改变命运”的程度而言,秀才其实至少相当于现在本科甚至硕士研究生毕业。
  
  到了明清时期,科举制度已经相当完善,秀才已经很难考上了,要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层次的考试才行。县试每年一次,在各县进行,由当地知县主持(多么高的规格!县长当主考啊,就冲这一条,科举考试里最低等级的考试已经比现在的高考规格高多了吧)。要连考5场,通过后才有资格参加在府里举行的府试。府大约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府试同样每年一次,在县试之后两个月进行,要连考3场,通过后有资格去省里参加院试。院试频率极低,大约三年两次,只有牛、虎、龙、蛇、羊、猴、鸡、狗、猪年才有,由中央政府直接任命官员到各地主考。直到把院试也通过,才获得“生员”资格,俗称秀才。
  
  秀才其实已经进入了统治阶层,虽然还没有实际上的好处,但已有了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从这一点看,现在的大学生根本无法与之相比。更重要的是,成为秀才以后,才有资格参加下一等级的科举考试——乡试。说起来,乡试才算是正经科举考试的第一关,每三年才有一次。考中者称为举人,举人已经可以直接去吏部(相当于现在的中组部?)报到,等待分配官职了,只不过举人可以被授予的职位都比较低,升迁也比较慢,所以大多数举人都会选择再参加会试和殿试,争取考中进士。进士可以被授予的官职要略高一些,升迁也快些。
  
  也就是说,考中秀才可以使你进入统治阶级的最下层,与一般屁民有所区别。考中举人才是真正使你成为统治阶级的关键。考中秀才,别人不过客气点叫你声“相公”,享受点虚无缥缈的成就感,没有实际好处,就像现在念过大学,别人客气点叫你声“人才”一样。但考中举人,就可以真正成为“老爷”,当上官员,完全改变命运。至少也能相当于现在通过中央机关公务员考试。要不为什么范进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中秀才的时候没疯,考中举人的时候才欢喜得疯了呢……现在中央机关公务员报考条件起码要求本科毕业,相当数量的职位要求硕士以上。从考公务员上看,现在的本科毕业远没有明清时期的秀才好使。
  
  我们现在所熟知的“大文学家”,比如《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还有《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自己,都只是秀才而已,一生未能中举,曹雪芹更连秀才都不是。其实道理很简单,他们要是能中举,就会致力于成为一个“大政治家”了。
  
  所以,周进60多岁了连秀才都没考上,并不能说明他是个笨蛋,中间可能有种种阴差阳错。譬如康有为36岁才中举,他的学生梁启超16岁就中举了,而梁启超在改变政治观点之前,对康有为的学术水平都是很敬佩的。何况秀才本来就很难考,考不上实属正常。但周进的学生考中了秀才,显然需要一位更加高大上的老师,他面临着严重的失业威胁。
  
  好在,周进的老板——顾税吏(顾老相公是负责税收的吏员)——的同事——夏总甲(大约相当于城管)——的儿女亲家——申详甫他们村,想办一间乡村小学,需要请一位老师,没有合适的人选。申详甫便委托他那见多识广在县城里当差的亲家夏城管帮着找找。夏城管想到了即将失业的周进,推荐了他,乡亲们都觉得很好。于是周进有了新工作——乡村小学的教师。
  
  这乡村小学的教师具体待遇是什么样的呢?
  
  首先,生活环境。学校开在村口的一间庙里,周进本人也要住在这里。但这庙不是个正经寺院:正殿里供着佛,后面空屋兼当旅店和饭馆,同时村里有什么事都来庙里商量。庙里只有一个和尚,但这和尚也不是个好人,大家敬佛的香油,都让和尚自己炒菜吃了,同时这和尚还吃牛肉面。吃牛肉面是个很荒唐的笑点,不光说明这和尚吃肉这么简单。牛是很重要的生产工具,我国很多朝代都是立法禁止宰杀耕牛的。在古代吃牛肉,比现在吃狗肉要野蛮得多,通常只有《水浒》中的绿林好汉才吃牛肉。这和尚不光吃肉还吃牛肉,可见他很可能是个金盆洗手的土匪,最起码也是个无赖。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应该不会很开心。
  
  其次,生源质量。“七长八短几个孩子”,“那些孩子就像蠢牛一般,一时照顾不到,就溜到外边去打瓦踢球,每日淘气不了。”
  
  最后,工资水平。本来说好是每年馆金12两银子,相当于每月1两。但由于吃住在庙里,要向和尚交伙食费,伙食费是每天2分银子,也就是说每个月光交伙食费就要交60分。1两=100分,周进的工资有一大半要用来吃饭。但这还只是名义工资,等真正开学以后,大家并没有给周进那么多钱,除了村里的富农荀家给了18分银子,其余几家“也有三分的,也有四分的,也有十来个钱的”。加在一起还不够一个月的伙食费。周进的房东又是个敢吃牛肉的和尚,这样的人啥事干不出来。学生赖周进的学费,周进却不能赖和尚的伙食费,他只能把所有收到的钱都交给和尚,剩下的慢慢再说。
  
  然而,就连这么差的工作,他也没能干多久。
  
  周进是我国厚道善良还略有点迂腐的知识分子的典型。未得志时难免受尽欺负,但发达后也并无报复甚至炫耀的念头。是的,周进后来居然发达了。60多岁时还是穷苦落魄一事无成的老书生(都不配被称为秀才)周进,居然还有“后来”,“后来”还居然“发达”了。
  
  周进去薛家集乡村小学报到的那天,乡亲们准备了一桌酒席为他接风。为了表示重视,还特地叫来了村里唯一的一位秀才梅玖做陪客。梅玖是个年轻小伙子,去年刚刚考中秀才,正处于自我无限膨胀的时候。他此刻当然不知道他这一生到头也就是个秀才,日后甚至还要靠冒充周进的学生才能免去一顿板子。
  
  梅玖在接风宴上各种喧宾夺主,甚至无故多次羞辱周进,完全是小人得志的嘴脸。比如他来来回回地强调自己是个秀才而周进不是,哪怕周进比他大好几十岁,仅仅因为不是秀才,他就不必尊重周进。周进吃素,自称是为了纪念母亲,但也可能是因为穷所以吃不起肉。但梅玖一定要说破,非要跟乡亲们说周进不是不吃肉,而是吃不着肉,吃不起肉罢了。更离谱的是他还说,自己进学(考中秀才)那年的正月初一,做了个梦,梦见天上的太阳掉下来砸在了他的身上,于是果然那年就进学了。
  
  真是见鬼,秀才虽然难考,考中后虽然算是勉强挤进了统治阶级,但毕竟一点实惠也没有。所以范进进学后,他那屠夫老丈人不过送了一副猪大肠以示祝贺——在范屠夫眼里,秀才不过只配吃口猪下水,连肉都不配吃。到了梅玖这里,已经是太阳都要砸在他身上的伟业了。可见此人鼠目寸光到何等程度。《儒林外史》里是相信鬼神存在的,梅玖说他做了这个梦,未必是完全胡说,可能是真的。但他发自内心地相信考上秀才就已经应了这个梦,可见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一生成就到此为止已足够了。周进在接风宴上被梅玖各种挤兑,乡亲们虽然没明着表示什么,但不免从此暗暗看低周进几分。
  
  过了两个月,春天到了。一位30多岁的乡绅带领两个随从来到庙里投宿。和尚介绍说这位是上一届新中举的王老爷。这位王举人年龄只有周进一半,但在未进学的周进面前摆足派头。周进此刻人穷志短,不仅毫不介意,还努力奉承王举人文章写得好。王举人大言不惭,说那文章不是自己写的,是魁星下凡附在自己身上写出来的,有了主管文运的神灵相助,自己当然高中。
  
  此时薛家集村富农荀老爹之子荀玫来交作业,荀玫这时候才7岁,还不太识字,他交的作业是照着样子描的大字。王举人看见作业本上“荀玫”二字,大惊失色,做出种种不得体的表情。原来,他在今年正月初一也做过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在看会试榜(会试过了可以去考殿试,殿试通过就成为进士,但殿试是不淘汰人的,只是重新排一下最终的名次,殿试第一是状元),榜上有自己是当然的了,但那会试榜上的第三名,也是汶上县人,名字就叫荀玫。他一直奇怪从没听说本县还有个叫荀玫的举人,甚至没听说本县有谁叫荀玫这个名字——显然荀也不是个常见的姓。没想到今天见到了荀玫,却只是个刚学认字的孩子。“难道和他同榜不成?”王举人心里不免晦气,那还得等多少年啊!但他马上转变思想“可见梦做不得准!”
  
  周进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专拣人不爱听的说:“那可不一定,镇上的梅相公,也是正月初一梦见太阳砸在了他身上,果然他那年就发达了。”王举人听了更不高兴:“笑话!他考个秀才就太阳落在身上,那像我中了举,岂非连天都该掉在我肩上让我一人扛着!”
  
  说话到了晚饭时间,王举人的随从拿出各类鸡鸭鱼肉,让和尚去做饭——这和尚真是混不吝,自己吃肉不说还兼做厨师,替客人做饭杀生。王举人自己吃了一整桌鸡鸭鱼肉,就让周进在一旁干看着,甚至不假意客气一下。等他吃完饭,和尚才端出周进的晚饭:一盘老菜叶,一壶热水。第二天,王举人扬长而去,“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周进昏头昏脑,扫了一早晨。”话说这举人素质够低。但和尚的旅馆招待的客人扔了一地垃圾,按说应该是店主人和尚自己打扫干净才对。周进虽然穷,但好歹也是房客,并不是和尚雇的伙计,哪有让周进扫地的道理。但如前所述,这和尚既吃肉又杀生,完全是个恶棍,他欺负周进是个潦倒的老书生,只给人家提供很差的伙食,还使唤人家让人家干活。十年后,同一个和尚,在周进发达之后,在庙里正殿的佛像旁边,供了周进的长生牌位,每日焚香礼拜供奉。连周进早年贴在屋门口的对联,都小心揭下,裱了起来。
  
  从此之后,全村的人都知道荀家的孩子是县里王举人的进士同年,传为笑话。小孩子们赶着他都不叫荀玫了,叫他“荀进士”。大人们追着荀玫他爹叫封翁太老爷。荀老爹是个厚道本分的农民,经不起这种恶意的戏弄,十分气愤。偏偏村长申祥甫又四处去说:这话并不是举人王老爷自己说的,而是周进看全村就荀家略有点钱,而且荀家曾经给周进送过几个馒头,周进为了奉承巴结,故意编出这种话来讨好荀家。于是乡亲们纷纷觉得周进人品不好,想辞退他。但想到周进毕竟是县城里夏城管介绍来的,辞了他怕伤了夏城管面子,勉强忍着。不想夏城管嫌周进呆,自己给他介绍了工作,他居然完全没有巴结感谢的意思。过了一年,由着大家把周进辞退了。
  
  可怜周进在薛家集乡村小学一年,没收到几个钱的学费,各类闲杂人等的气倒受了不少,末了居然还莫名其妙的被开除了。梦又不是他做的,荀玫将来要当进士的话也未必是他传出去的。若说他平时对荀玫略有照顾也是应该,毕竟只有荀家交足了学费。他并没得罪谁,乡亲们居然人人看他不顺眼,后来他在官场上也没被这么排挤过。可见人的际遇可能会多么难以预测。
  
  周进彻底失了业,又没有别的收入来源,眼看快要饿死了。他姐夫是个小商人,看他可怜,让他跟着自己和几个合伙人一起去省里做买卖,顺便帮着记记账,其实也就是赏他一碗饭吃的意思。周进来到省城,见到了贡院。这是进行举人考试的地方,他想进去看看,“被看门的用大鞭子打了出来”——有点小权力的底层人民对什么都没有的底层人民格外穷凶恶极——他求姐夫,姐夫给了看门的几个小钱(几个小钱而已,不用给很多),看门的不但不阻拦,还派了导游给他们指路。走到考场门口,导游说:“周客人(连声先生也不配了),这就是秀才们进的门了,你想进去看看么?”周进走进这从来没资格进入的考场,几十年的失败心酸无法控制,突然间不想活了,一头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同行的众人救醒他之后,他大哭不止,满地打滚,哭了又哭,哭了一阵,又是一阵,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哭得旁人心里都凄惨起来。他姐夫解释说,周进本是个读书人,只可惜苦读了几十年书,秀才也没考上。今天看见贡院,不免痛不欲生。
  
  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同行的商人们甚至不认识周进,仅仅因为看他可怜,居然决定凑钱替他捐个监生,好让他有资格真正参加一次举人考试——可见众募学费也不是互联网时代才有的新鲜事。监生相当于秀才的同等学力,不用考试,花钱就行,跟现在的EMBA似的。买了监生头衔之后,也可以去参加举人的选拔考试。贾宝玉好像就是家里早早给捐了监生,所以他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就中了举人。监生是很贵的,要200两银子才能捐一个。周进在乡村小学教书,名义工资一年才12两,扣除伙食费,他一辈子都攒不出200两银子。所以他听说人家要给他捐监生,当即跪倒磕头“若得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效!”——唉,人穷志短,人穷志短啊!
  
  买监生是有意义的。因为考不中秀才的人,未必就考不中举人。秀才考试童生试的三大步骤里,第一步县试,是当地知县当主考的。古代一个知县是多么繁忙啊,要管一个县内的治安、司法、财政、税收、工商、行政、教育,执行上级的各类精神和政策。他哪里有功夫去判县试的卷子?卷子都是师爷判的,知县最多最后把把关,或者象征性地判一部分。啥人会去当师爷?显然是自己考不上、当不了官的人才会去给别人当师爷。
  
  问题来了:他自己都考不过的人,让他来判断别人写的文章是否能通过,这得多么不靠谱?!就好比让一个初中生去判高考卷子一样。当然,初中生里肯定有天才,肯定有人有资格判高考卷子,但没资格的恐怕是大多数。师爷们也一样。再加上科举考试是考写作文,俗话说“文无最佳”,每个人的评判标准都不太一样,阅卷的师爷们水平普遍不高,而且级别越低的考试,阅卷的师爷水平越低——通常来讲,五品官的师爷总比七品官的师爷水平高点吧?结果越是低等级的考试,其通过率反而越随机。
  
  这规律在周进和范进身上都应验过:秀才一考就是几十年,怎么也考不过,但举人、进士考试都是一次通过。这甚至是个普遍现象,《儒林外史》书中还特意做过解释。所以有钱人家的孩子为了少受罪,多数都直接捐个监生。而穷人家的孩子只能一级一级考试地死磕。最近一篇网文《为什么现在寒门难出贵子》广为流行,大家都假模假式地各种分析赞同。其实寒门想出贵子什么时候都难得不行,从来没有容易过。清道光时广东曾经多次有百岁童生参加院试的纪录。穷人活了100岁也没磕下一个秀才来。
  
  商人们替周进捐了监生,继续留在当地进货做生意。当年正好有举人考试,周进一击即中,“那七篇文字,做的花团锦簇一般”——考试其实不容易,哪有那么多侥幸,要写七篇文章呢。发榜那天,商人们还在挑选进货,想必周进当时应该也跟在一旁帮着算账吧?科举最关键的一道就是中举,这是你由“士”而“官”的关键。中了举,整个世界的面目都不同了。
  
  中举之后要回家乡感谢知县、启蒙老师等等。县里的小吏们——包括前老板的顾老相公、嫌弃他不来巴结自己的夏城管,纷纷拿着“晚生”帖子登门道喜——人只有面对位高权重的长辈时才自称“晚生”的。全县的人,不是亲戚的也来冒充亲戚。甚至只因为自己亲家也姓周,就有人敢顶着周进亲戚的名号四处横行霸道;原本不认识的也要冒充朋友。原本四处说他坏话的申祥甫“听见这事,在薛家集聚了分子,买了四只鸡、五十个蛋,和些炒米饭团之类,亲自上门来贺喜。”世态炎凉到这么好笑的程度,也就是周进老成稳重,尚能自持。换了在中举前夕几乎饿死的范进,让他如何不疯!
  
  周进真心是个厚道人,申祥甫去年才害他失业,现在又上赶着来跪舔,不说报复,撵出去不搭理总是正常的。但他全不计较,不光接待,还留他吃了酒饭。
  
  接下来会试殿试一帆风顺,中了进士,再过三年升了御史,皇帝派他去当广东省的院试(考秀才的最后一级)主考官——为了防止营私舞弊,一般都不会派去家乡的。周进就是在这里遇见了范进。
  
  周进在童生试这一关吃够了苦头,一辈子也没考过,最后花钱绕了过去。他不光没有为此心理变态,反而下定决心,一定要亲自把卷子都看一遍,不能光听师爷的,争取让别人不再吃自己这样的苦。多高尚的人啊!
  
  第三场考试,考生是南海和番禺两个县的童生。进考场时,周进注意到最后一个进来的考生,“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当时已经是阴历十二月,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那老童生只穿了件麻布衣服,冻得哆哆嗦嗦。这位老童生,就是全书中知名度最高的人物,范进先生了。麻布透气性极好,所以在古代又被叫做夏布。冬天即使穿不起棉袄,起码也应该穿件棉布的衣服,保暖性多少能好点。范进连棉布衣服都没有,可见是有多穷。
  
  科举考试都是一考就考一整天的,几乎没有时间限制,而一篇八股文不过几百字而已。由于时间极其充裕,所以字迹难看、潦草、错别字、卷面肮脏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些都是态度问题而不是水平问题。因为基本没时间限制,所以水平高的考生,写完自己的再去帮别人作弊都有富余——《醒世姻缘传》里的狄希陈,考秀才就是靠表哥相于庭写完自己的再给他写一篇,结果俩人都能考中。水平低的,别人都交卷走了,他还在写,磨蹭得天都黑了,考场门口等着的书童以为他在里面出了事,满世界问“难道我家相公肚子里就连5、6百字都没有吗?如何到现在还不出来?”别人只好说,5、6百字再怎么也有吧,只是一时凑不到一起罢了。
  
  范进是第一个交卷的。周进看他穿的衣裳不光是夏衣,而且已经破了,犹如看见几年前的自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绯袍锦带,何等辉煌?大约就是在那个瞬间,周进决定,范进的文章哪怕只有“一线之明”,也要录取他,说是“可怜他苦志”,恐怕更是可怜当年的自己。周进问他,你今年几岁了?范进说“童生册上写的是30岁,但我其实已经54岁了。”“你考过多少回了?”范进说:“从20岁开始,考过20多次。”“你为什么总考不中呢?”范进说“因为我文章写得不好。”这可真是君子之言,一般的愤青卢瑟一定会说,因为判卷子和出题的都是傻x,一个傻x出的题,10个聪明人也答不出。直到现在这也是最流行的言论吧?但范进只是说,因为我写得不好。
  
  周进认认真真把范进的卷子看了一遍,发现写得果然不好@_@十分气愤,心想活该你考不上。过一会儿还是不忍心,又看一遍,这一遍发现写得其实有点意思。这时候第二个童生来交卷子了,这人叫魏好古,他要求面试。周进奇怪,你卷子不都交了吗?为什么要面试呢?魏好古说,我还会诗词歌赋,请您考我。言下之意很明显:即使我的文章不好,是不是也就可以海涵了呢?
  
  这个逻辑很符合一般人的思维方式,模特会做饭,会计能写诗,都是优点。周进对此的反应是:呸。既然考试是考文章,那么作为一个考生,自然应该先把文章写好再谈其他。一个牙医特别懂物理,有物理学的phd,也不能以此为据发给他牙医的行医执照。这跟物理还是牙科哪个更高深没有关系。懂诗词歌赋和是否能考中秀才无关,反而你分心去搞诗词歌赋,并不利于你写好文章。童生不好好钻研文章写法,反而去玩这些无聊的东西,就该批评。周进把他撵了出去,这态度是完全正确的。现在的人恶意抹黑科举制度,把周进这一完全正确行为也视作迂腐狭隘,其实是不讲道理。现在的人觉得诗词歌赋和八股文章差异过小,还要区别对待,就是狭隘。但在外行人看来,计量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之间的区别也未必就比这更大。
  
  周进说“左右的!赶了出去!”两旁走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那童生“叉著膊子,一路跟头,叉到大门外。”叉的意思是用力推搡,所谓一路跟头,想必是人家还没完全站起来就又用力推,搞得这倒霉孩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被扔了出去。所以这些吏员当真讨厌,何必如此狗仗人势。人家万一要是考中了呢?回头还不是要去跪舔,为什么一定要把事做得这么绝。
  
  周进虽然赶走了魏好古,其实依然把他的卷子看了一遍,发现他写得其实还行,于是也放他过了——周进为人真的是很宽厚的。这时候还是没别人交卷,于是第三次去看范进的卷子,才发现写得是真好。可能正因为写得太好太晦涩,所以乍一看反而看不懂。于是特意把范进录取成第一,魏好古是第二十,其实也不错了。
  
  放榜那天,周进着实赞扬了范进一番,同时也鼓励魏好古要用心读书,不要琢磨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离开那天,范进一直送到30里地之外,他又特意把范进叫到跟前,好好鼓励了一番,说他一定能继续考中,我在北京等着你云云。
  
  周进的故事,至此基本就结束了。
  
  十来年后,被派去山东省当主考的范进临走前特地来拜访周进,问他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周进此刻在北京的国子监当司业(大约相当于教育部享受副局级待遇的调研员?),周进晚年才发达,在家乡并没有什么近亲。他说,以前在汶上县乡村小学教书时,教过一个叫荀玫的孩子,他当年才7岁,他家是务农的,不知道还有没有继续念书了。如果这次你看见他来考试,只要不是特别差的话,麻烦你录取了他吧。此时周进已经是80来岁的老人了,但近20年前荀老爹对他的那一点点尊敬,他一直记着并心存感激。
  
  周进其实是个很正面的形象,他心地非常善良,欺负过他的人,他并不计较;对他好的人,他十分感恩。对有才华的晚辈,更是竭尽全力帮忙提携。范进到北京考试,他记得范进家穷,怕他钱不够,还要借钱给范进。他发达后各种乱七八糟的人都来攀附,他也没有搭理。标准说法都说周进是个可怜可笑的人,提起他就是撞号板(贡院考场是用板子隔出来的独立小间,叫号房),哭死过去,给商贩磕头什么的。仿佛他是“一个被科举制度毒害的、扭曲了灵魂的”完全没皮没脸没自尊心的糟老头。
  
  确实他在落魄时人穷志短,自尊低落。但这其实很合理,连肚子都填不饱,空有一腔远大理想反而更莫名其妙。地命海心(住地下室的命,操中南海的心)是骂人的话不是夸人的话,只有特别年轻和特别那啥的人才会在地下室里吃着方便面构思世界局势和世道人心。整天想着要当将军的士兵未必是好士兵,那个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光速忘本,心肠歹毒。周进是儒林外史的真正引子人物,后面一系列人都能多少勉强跟他扯上点关系,比如见过他的学生之类-_-。我是个庸俗的人,并不喜欢后面的标准正面人物杜少卿、迟衡山、庄绍光、虞育德等人。他们的形象虚无缥缈,不接地气,好像拿着一张床单就能直飞上天,得道成仙,高大全之余有点莫名其妙。我还是喜欢后面出现的呆头呆脑的马二先生,喜欢和所有庸人一样蝇营狗苟挣扎在这个世界里但又不失厚道淳朴的周进。
  
  未完待米团子续......
  
  


  《儒林外史》是一本挺难读的小说。初中的时候课本里范进中举一篇,我极不喜欢,连带着对全书也没啥好感。(当年我还不喜欢围城,不喜欢三重门,所以我应该是不喜欢刻薄和故作刻薄的小说)前两年要考试,背小说史的时候找来读,被流水般的人物弄得晕头转向,这个公子那个公子,这个先生那个先生的,当真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又没什么核心剧情,看了十几回就弃了。
  
  这次又捡起来看,也常常不能一次性集中注意力看超过三回。眼睛一滑,就跑神儿了。看了一个多月,终于死撑着看完了。(以我日常读小说的速度,区区五十六回居然看了一个多月,可见真是很难进入!)
  
  看完了以后很激动,昨晚跟丁老板谈到半夜。决定写点感想:
  
  1、结构
  
  《儒林》最让我觉得神妙的是结构。
  
  背小说史的时候永远会背到鲁迅对《儒林外史》的经典概括“虽云长篇,颇同短制”,说它虽然是一个长篇小说,却是由一个一个人物引出各自的故事,再勾连在一起,人在事在,人走事去,就好像一堆短篇小说大集合,因此也得了一个“结构松散”的评价。(这结构与《水浒传》颇类似。)虽然是经典论断,但这概括就算不错,也至少很表面。《儒林》绝对是一个精心结构的大长篇。最表面、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前十几回出场的人物,在三十多回、四十多回以及到五十多回的时候,总会被反复提及。马二先生、匡超人、娄公子、张铁臂、蘧公孙、牛布衣……等等人物,一直到最后,都还被人提及,作为读者的我都忘了,作者没忘,时不时拉出来遛个弯儿,更不用说作为最核心正面角色的杜少卿虞博士一类了。(莫名想起了《日瓦戈医生》,那里面的主要人物也纷纷在不同章节、不同场合重复地“偶遇”。)
  
  次第出场的人物们,达到一定数量和阶段的时候,就会集体汇集一次。不论真假,“名士们”有几次聚会,一次是莺脰湖聚会,一次是西湖诗会,还有就是以南京杜少卿为核心的人物集合,高潮是那次热热闹闹的祭泰伯祠。在那之后,便渐渐走向收尾。杜少卿的出场也早在鲍文卿做主线人物的时候伏下了,而杜少卿的故事过后,虽然又进入了不同主线人物引出不同剧情的模式,但每条分线多多少少都与南京、与杜家有些瓜葛,剧情不论绕到四川还是绕到贵州,绕到京城,最终都绕回了南京。南京,在书里应该是有象征意义的。
  
  看前二十几回的时候我在想,这书这样写下去,没完没了,要怎么收尾呢?看到后来摊子越铺越大,愈发觉得要收尾很困难。到了第四十八回,苗头出现了—— 南京之后的分线人物们往往会跟杜少卿有点儿瓜葛,有亲戚、有朋友、有朋友的朋友,最终杜少卿等人总会再小小地出一次场。 这一回写女儿殉了夫的王玉辉来南京访杜少卿那一批名士,结果却是“那知因虞博士选在浙江做官,杜少卿寻他去了;庄征君到故乡去修祖坟;迟衡山、武正字都到远处做官去了,一个也遇不着”,遇见一位邓质夫说:“小侄也恨的来迟了。当年南京有虞博士在这里,名坛鼎盛,那泰伯祠大祭的事,天下皆闻。自从虞博士去了,这些贤人君子,风流云散。小侄去年来,曾会着杜少卿先生,又因少卿先生在元武湖拜过庄征君。而今都不在家了。”——“风流云散”啊,要点出的就是这个词。后来他们去看泰伯祠,门也锁了,灰也落了,于是我明白,这是准备要收场了。之前觉得挺困难的大摊子,就这么从侧面轻轻巧巧地开始收了。
  
  之后又一笔宕开,嘲讽了一通高翰林,花了几回篇幅讲了个豪杰凤四的故事,到了第五十四回,又是一收——出来个混不吝的人物陈思阮,陈和甫的儿子。他是个测字先生,天天住在家里和老丈人吵架。吵架这一段极精彩,中有一段,陈思阮反驳老丈人骂他混账:“老爹,我也没有什么混账处。我又不吃酒,又不赌钱,又不嫖老婆。每日在测字的桌子上还拿着一本诗念,有什么混账处?”这念诗是一伏笔,稀里糊涂话赶话的,这陈思阮就去剃了头当了和尚,真就每日坐在南京文德桥边念诗。遇上丁言志,见他看书,便说这书:“是莺脰湖唱和的诗。当年胡三公子约了赵雪斋、景兰江、杨执中先生、匡超人、马纯上一班大名士,大会莺脰湖,分韵作诗。我还切记得赵雪斋先生是分的八齐’。你看这起句:’湖如莺脰夕阳低。’只消这一句,便将题目点出,以下就句句贴切,移不到别处宴会的题目上去了。” 陈思阮不同意,说莺脰湖是娄三、娄四公子为主人,参与者有他父亲,也并不是赵雪斋、景兰江那一场,也并不曾作诗,赵雪斋这些事,是西湖会的事。二人争论不休,还动了手,最后陈和尚还骨碌骨碌从桥上滚了下去。
  
  这一番争论我也看得糊涂,连忙回去翻前面,才知陈和尚的父亲“陈山人和甫”,确实曾经出现在莺脰湖聚会的名单中,丁言志记错了,可能刻书的也记错了,读者我也记不得了,陈和尚倒是对的。——我觉得这是极精彩而真切的一笔,普通情况下要回应前文,总是能记得明白的。但真实的情况往往是,时间过去许久了,人物来了又散,有过的事情,流传开去,慢慢地便错了、混了,也就湮灭了,该收尾了。
  
  并且,这一番回忆,这一番有些抒情感的内容,却是在很不体面的两个人打架中,以很不体面的骨碌碌滚下桥去的方式结束了。吴敬梓真是冷静,收得住。
  
  于是下一回开篇,吴敬梓便正面直接写道:“话说万历二十三年,那南京的名士都已渐渐销磨尽了。此时虞博士那一辈人,也有老了的,也有死了的,也有四散去了的,也有闭门不问世事的。花坛酒社,都没有那些才俊之人;礼乐文章,就不见那些贤人讲究。论出处,不过得手的就是才能,失意的就是愚拙;论豪侠,不过有余的就会奢华,不足的就见萧索。凭你有李杜的文章,颜曾的品行,却是也没有一个人来问你。”
  
  这时泰伯祠也倒了半边,破败不堪。那样的盛事和理想,终究也成一片无意义的废墟。“市井奇人”之一的盖宽和邻居老爹站在雨花台上,“望着隔江的山色,岚翠鲜明,那江中往来的船只,帆樯历历可数。那一轮红日,沉沉的傍着山头下去了。”——这是《儒林外史》中少有的不那么冷峻而抒情感比较强的地方。
  
  王冕为“楔子”,市井奇人为“余韵”,中间一阵热闹而终归于沉寂,这种呼应一定是精心构造的。
  
  2、时间
  
  我没有精确统计过书里的时间线,但能觉得书中弥漫着一种强烈的时间感:许多人物在这一章出场时尚是个小孩,过几章便成了大人,后来就老了,也有出场是青年,过几章便到了老年。在几句话之间,特别不经意的时候,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就过去了,以至于开篇到结尾,隔了大概有三代人。这种日常生活琐碎间默默的、不动声色的时间流逝感,在意识到的时候往往让人一惊,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潜在的“抒情性”,一种悲哀。
  
  由于没有更精细地读,无法举例说明这种感觉。
  
  3、生存方式
  
  文人们都漂泊着。除了慎卿少卿娄三娄四这样有些家产的,大部分文人都没有什么固定资产,他们或依附于朋友,或游走于门户之间,或者去人家家中坐馆,或入赘于某家,奔来走去,少有安定时候。记得看到蘧公孙、季苇萧娶妻时,我很是惊讶,觉得为何会如此随意——这种随意并非以现代爱情观看起来的那种父母之命的随意,而是即使“成了家”,也丝毫没有“家”的根基感,丝毫没有一个“可归之地”。钱嘛,也是到手就没,一年到头也没个积蓄,互相借来借去,给来给去。这似乎是大部分人的常态。少卿这样有家产的,最终也是漂泊南京,最后寻虞博士去了。以我们如今的生活方式想来,总觉得不可思议。如今正常的生活轨道是步步前进的,总觉得积蓄会越来越多,生活条件会越来越好,稳定的工作、稳定的住所。《儒林》里所展现的那种一整个阶层的人,全部的人生的漂泊无依,读起来总让人觉得苍凉而惶恐。
  
  当然还有社会方方面面是如何运作的,各阶层之间的关系、地位,涉及官场、儒林、商户,从大城市到小县城再到乡村,极为真切而完整的图景。吴敬梓对生活的观察和描述能力真是令人惊叹。
  
  前几日见太傅时说起《儒林》,太傅说有一位台湾大学的学者写过一篇文章他认为很好,核心点是“漂泊”,我一听觉得很中,要去搞来看看。
  
  该文全文在此,写得极为到位,我表示非常非常赞同:《世纪的漂泊者——论儒林外史群像》http://read.workercn.cn/Ebooks/T01/200612251715413293/yuedu13.html
  
  4、讽刺
  
  其刻画众生相的水平也确实堪称神妙,一切由人物、故事本身自己说话,作者不置一辞,到了最后五河县才忍不住出来吐了几句槽。众多场面,让人拍案叫绝,不再多言。许多人、许多事,如今看来,也仍能纷纷中枪倒地。
  
  范进中举一回确实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吴敬梓到底能有多刻薄。虽然后头娄三娄四见杨执中,西湖名士聚会以及高翰林谈论科举心得等等等等也都刻薄得能让人笑出声来,但范进中举这一回,真是让我有——本以为这一句已经是刻薄的极限了,没想到下一句他就又突破下限了的感脚……内心深处默默同情着这些被写的人。
  
  杜慎卿暴露出自己爱好男风,被季苇萧耍的那一段,之前在别的文章里见到提起过,总说是嘲讽了杜慎卿虚伪的嘴脸。自己读来,倒不怎么觉得,嘲讽是有点儿的,却也是个玩笑。我看到这里总怀疑这以后杜怎么也得和季绝交了呀,结果二人见面,却颇不忌讳地谈起此事,杜慎卿也说这个玩笑开得不错,虽然被坑了,但也觉得有趣。后来二人也常和其他朋友提起此玩笑。杜慎卿是朵奇葩,在这件事上也还是有趣为主吧。我还挺喜欢他的。
  
  还是想说一下周进,第一个出场的被嘲讽者。他走进贡院,号啕大哭,撞在板上的那一幕,真是激起了我心里一种由衷的难过,以至于去年读到时,差点也跟着哭出来。这一幕也让我觉得,吴敬梓是刻薄、是嘲讽,是极尽挖苦之能事,但也终究带着同情和悯人之心。
  
  5、食物
  
  没有什么像红楼梦里茄鲞啊荷叶小莲蓬汤啊那样精致可人的食物,但总也能让人留下印象。我的盆友周老板告诉我,她小时候读完儒林外史,别的不记得,单单记得马二先生吃的那一碗煨得烂熟的猪肉。马二先生游西湖那一段,两三页篇幅,吃了六、七回,也是这细节,让我觉得马二先生是个可爱的人。
  
  6、钱
  
  还有一件事儿我很想弄清楚,就是书里面钱的用法。到底多少钱能办什么事儿,多少钱能支持怎样的生活——又懒得去统计,有木有现成的论文呀?
  
  还想找一些考据类的文章来读,看看儒林外史和吴敬梓本人生活的联系,人物的原型什么的,应该也很有趣。
  
  另外,杜少卿虽也是奇人怪人,但略显玛丽苏,以至于他刚出场的时候我很不习惯,停了一阵子才继续下去。
  
  又,郭孝子、萧云仙以及后来那一段打仗,乱入了水浒传和西游记,凤四那一段,乱入了黄衫客。吴敬梓多面手呀。
  
  就写这么多吧。只读了一遍,贪快,还不是很细,写的感想也大都懒得去翻原文找证据,也懒得细写了。等以后再读,肯定还会修正旧想法,产生新想法的。


  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大失所望 感觉真名士貌似只有引子里的王冕
  
  从中间开始渐入佳境
  虞博士有长者之风
  杜少卿太不拿银子当回事儿了 随便给人用 不过他也不在乎
  杜慎卿认为爱情超越性别 希望找到一个真汉子肝胆相照 却被季苇萧摆了一道
  
  后半部出来的人物明显不如前半部潇洒
  陈四老爷四处借债去嫖妓
  王玉辉生生看着女儿饿死。。。。我眼睛都看直了!
  
  不过风四老爹算是个小高潮
  我也想成为那么潇洒不羁 武功高强 世事通达 仗剑而行的人物!
  星星眼~~~
  
  


   人之患,束冠立于朝。一部《儒林外史》,用盗跖这句话做注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官员的选拔制度自古至今都是政府的老大难。周朝之前,官禄是世代相传,结果传统的诸侯贵族渐渐腐化。至秦汉的察举制为一变,结果借着察举起家的地方势力在黄巾之乱后反噬了汉朝,而后魏晋的九品中正制与察举制本质相同,最终的结果是士族阶层的彻底腐化。至隋唐的科举制又是一变,科举制本意是打破察举与九品中正制的弊端,让国家选拔人才有个客观标准,孰料科举制一施行就施行了千余年。一方面是科举成了做官的唯一手段,另一方面做官又成了人生的唯一出路。当年唐太宗大笑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可这笑容背后,入其彀中的岂止是天下英雄,此后千余年中国的命运也陷入万劫不复矣。
   最近挺火的一个词叫“制度性腐败”,是指在某种特定的政治制度下造成的必然腐败。我也就偷个懒,直接把类似科举制造成的种种人心败坏、道德沦丧称之为“制度性人格扭曲”,即由特定制度造成的人性的必然扭曲。“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不孝也”,这是恐吓世人,家里穷,不去当官吃俸禄养活父母是不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是以财色名来诱惑世人。为农为工为商又毫无出路,仕途的道路上自然挤满了人。纵挤得头破血流,能有个一官半职的又有几个呢。于是在仕途上动歪心思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仕途的竞争愈激烈,道德腐化的现象愈严重。马克思在注释《资本论》时引过一段有名的话,“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这段话不止适用于资本,也适用于人性。
   我不同意性善论,而觉得性恶论更符合人性。“我们每天所需要的食料和饮料,不是出自屠户、酿酒家或烙面师的恩惠,而是出于他们自自利的打算。我们不说唤起他们利他心的话,而说唤起他们利己心的话。我们不说自己有需要,而说对他们有利。”亚当斯密这句浅显的话正是现代社会的重要基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传统社会科举制成为唯一出路的过程正是其利润不断增值的过程,其利润愈丰,对人的吸引力也愈大,为之十年寒窗的人会增多,为之徇私舞弊的人亦会增多。
   在传统社会中,为着防止徇私舞弊,科举制中的规则极多,犯法者量刑也极重。这些手段放在现代来说可称之为拉升科举制下的犯罪成本。至明清时候,这些做法实在是已经达到极限了,但是科举制中的利润仍然不断攀升。长此以往,徇私舞弊之流焉得不多。
   更为麻烦的是,人们只看到徇私舞弊的短处,却看不到十年寒窗的短处。《儒林外史》的地位如此之高正是因为其头一次如此深刻地批判了十年寒窗的荒谬。周进、范进的可笑让我们看到功名二字能让人着迷到何等地步。
   用重典、敦教化当然也是改善制度性人格扭曲的一种方法,但要破除科举制的弊端,究其本,仍要从制度着手,一要将仕途从神坛上拉下,使之降为人生出路之一而非唯一,并且一个社会必须不能让人生只有唯一的出路,二要关注考试内容,要考察真才实学,且绝不能僵化了世人的思想。
   当今之世,制度性人格扭曲的现象仍然存在。此现象最为严重的方面正是当下的考试尤其是高考制度。1977年恢复高考时,高考何尝不是为国家选拔人才的最佳手段。但至今高考制度已施行近四十年,弊端已然显现出来。
   今年的高考刚刚过去,最触目惊心的话题恐怕是西安女孩刘庆的故事。其家人因为担心影响其高考,竟将其父刘海信去世的消息掩盖了长达两个月之久,直到刘庆高考结束的时候才将实情告诉她。当网上已经将刘海信神化成“西安最美司机”的时候,真的深深地觉得,当今社会的制度性人格扭曲已经相当严重了。
  


   几百年过去,中国人的美的风姿和丑的嘴脸似乎也并无多大变化,想必再上溯千把年或者下数千来年,也大致还是如此。世情知冷暖,人面逐高低,要知世态人心,还是得读小说。
  
   读《儒林外史》这样的小说,读到妙处时会不禁令人拍案叫绝,同时往往也要倒抽一口凉气,在不冷不热的旁观中,颇有张爱玲所说的“苍凉的启示”。
  
   [内中一个少年幕客蘧景玉说道:“老先生这件事倒合了一件故事。数年前有一位老先生点了四川学差,在何景明先生寓处吃酒,景明先生醉后大声道:‘四川如苏轼的文章,是该考六等的了。’这位老先生记在心里,到后典了三年学差回来,再会见何老先生,说:‘学生在四川三年,到处细查,并不见苏轼来考,想是临场规避了。’”说罢将袖子掩了口笑。又道:“不知这荀玫是贵老师怎么样向老先生说的?”范学道是个老实人,也不晓得他说的是笑话,只愁着眉道:“苏轼既文章不好,查不着也罢了,这荀玫是老师要提拨的人,查不着不好意思的。”] {特别喜欢的作者对于范进的表情和语言描写,文人愚态,栩栩如生,充满着辛辣的讽刺。但是想到范进中举前后人生际遇,他的“愚”对于他来说却是值得的,同时也还是幸运的,这多少便令人感到有些凄凉了}
  
   [季苇萧道:“恭喜纳宠。”杜慎卿愁着眉道:“先生,这也为嗣续大计,无可奈何。不然,我做这样事怎的?”季苇萧道:“才子佳人,正宜及时行乐。先生怎反如此说?”杜慎卿道:“苇兄这话,可谓不知我了。我太祖高皇帝云:”我若不是妇人生,天下妇人都杀尽!’妇人那有一个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妇人隔着三间屋就闻见他的臭气。”]{杜慎卿这样的奇男,恐怕也只有贾宝玉可以跟他匹敌了,可惜的是这人最后还是走了举业}
  
  
  
  


  吴敬梓与《儒林外史》
  余杰
  
  吴敬梓一生以移居南京为界可分前后两段。前期,他与小山一样,以声色犬马的生活方式游离于“正常”的生活轨道之外。“少年时,青溪九曲画船,曾记游冶……朝复夜,费蜀锦吴绫,那惜缠头价。”(《买肢塘》)“王家昙首,伎识歌声春载酒,白板桥西,赢得才名曲部知。”(《减字木兰花》)吴敬梓不像小山一样真正沉醉到情爱之中,而更多地标榜一种不见容于俗世的生活姿态。不是为游冶而游冶,而是在游冶中体验自由。胡适说,吴氏的家产是在秦淮嫖掉的,我倒觉得,“泥沙一掷金一担”是他有意为之。只有丧失了财产,挣脱了宗族的约束后,他才能以纯粹的心境进入到文学创作之中。 “枭鸟东徒,浑未解于更鸣”!(《移家赋》)33岁、不名一文的吴敬棒移家南京时,他在族人眼中已是“传为子弟戒”的“败家子”。到了“白门三日雨,灶冷囊无钱” 的地步,他仍拒不参加傅学鸿词科考试。当“长老苦口讥喃喃”干涉他的自由时,他“叉手谢长老,两眉如戟声如虎”。[45]他的“痴憨”、“颠憨”、“隐括”终一生而不变,与小晏何其相似!
  《儒林外史》以王冕作为“隐括全文”的“名流”。他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能耐,就因为他是一个“嵌崎磊落”的人,一个“有意思”的人。王冕既是葆有童心的放牛娃,又是才华横溢的畸人。他画荷花,“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因为他自己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把一乘牛车载了母亲,他便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着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处玩耍,惹得乡下陔子们,三五成群跟着他笑,他也不放在眼里。”这是何等任情自遂、天真自然!面对“灭门知县”的威逼,王冕宁可风餐露宿逃亡在外,也不肯低头。他处茅屋之远而怀天下苍生,一语道出入股取仕的实质:“这法子却定得不好!将来读书人即有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
  凤四老爹在小说中看似可有可无,实则为一大关键。据考证,凤四老爹的原型为侠客甘凤池。当时浙江总督李卫在奏折中这样描述甘凤池:“查此辈棍徒,造作讹信,往来煽感,着实痛恨,断难容其漏网。臣细思江浙好事悻谬之人,莫过于现在拿获之甘凤池等各犯。”(《雍正朱批谕旨》)对于这样一个叛逆者,吴敬棒却由衷地赞美道: “官府严刑密网,多少士大夫见了就屈膝就范,你一个小百姓,视如上芥,这就可敬了!” 《懦林外史》以四大奇人的故事作结。当“那南京的名士都已渐渐销磨尽了”的时候,奇人却出现在市井中间。会写字的季遇年,“却又不肯学古人的法帖,只是自己创出来的格调,由着笔性写去”。“他若不情愿时,任你王侯将相大捧的银子送他,他正眼儿也不看”。他这样迎着施御史的脸痛骂:“你是何等之人?敢来叫我写字!我又不贪你的钱,又不慕你的势,又不借你的光,你敢叫我写起字来卜独立人格,意气风发。
  吴敬梓把“四大奇人”当作“述往思来”的一流人物。儒林中一片狼藉,而井市中则有闪光的人格,吴敬梓已悄悄换了一套崭新的价值标准。为什么在市井中反倒能保持人格的独立与心灵的自由呢?
  做裁缝的荆元,会弹琴、会写字,也喜欢做诗。朋友问他:“你既要做雅人,为甚么还要做你这贵行?何不同些学校里的人相与相与?”他道:“我也不是要做雅人,也只为性情相近,故此时常学学。至于我们这个贱行,是祖父遗留下来的。难道读书写字,做了裁缝,就玷污了不成?况且那些学校中的朋友,他们另有一番见识,怎肯与我们相与!而今每日寻得六七分银子,吃饱了饭要弹琴,要写字,诸事都由我。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脸色;天不收,地不管,倒也快活厂这席话真石破天惊。吴敬梓认识到,人格独立的背后是经济独立。被权力网络所覆盖的儒林中,只有爬墙藤一样的附庸,而元岩上松一样的独立者。市井人物操持着被士大夫所蔑视的职业,他们却在这职业中获得了真正的经济独立。好一个“诸事都由我”!儒林人士即使爬到宰辅这样的最高位置,怕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吴敬梓突破传统的道德评判,揭示出产生“奇人”的经济基础。这一点,此前无人认识到。
  开头出现王冕,中间出现风四老爹,结尾出现四大奇人,这是作者的精心安排。他们全是没有任何社会地位、游离于统治秩序之外的平头百姓。他们的冰清玉洁、古道热肠、淡泊明志,都与丑态百出的儒林和官场形成鲜明对照,正如胡适在《吴敬梓评传》中所说:“不给你官做,便是专制君主困死人才的唯一的妙法。要想抵制这种恶毒的牢笼,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提倡一种新的社会心理,叫人知道举业的丑态,知道官的丑态;叫人觉得‘人’比‘官’格外可贵,人格比富贵格外可贵。社会上养成这种心理,就不怕皇帝‘不给你官做’的毒手段了。而一部《儒林外史》的用意只是要想养成这种社会心理罢了。”
  然而,这种社会心理终究很难养成。吴敬梓这个嵌崎磊落的败家子是寂寞的,他笔下的奇人们也是寂寞的。荆元为知音于老者弹琴,“弹了一会,忽作变徽之音,凄清宛转,于老者听到深微之处不觉凄然泪下”。读者读到这里,掩卷深思,怕也要“凄然泪下”了!


  二十几岁以后,才正经看儒林外史。在中国的古典小说里,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到现在我虽然只看过两遍,如再看几遍,也不会腻烦。
  
  《儒林外史》的作者虽然在书中冷嘲热讽地笑骂当时的制度和文化现象,但是他更应该感谢那些制度和风俗的顽固性,唯有如此,他的作品直到今日仍有鲜活的生命力,今天和明天的国度里,仍是他笔下那帮人在行动,只不过是脱去了长衫而已。
  
  社会各阶层,尤其从事文化产业的人,最忌讳显露出自己庸俗的一面,便把那流行的“高雅”符号,给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但真正从骨子里脱俗的人物,却又寥若晨星,在这些星座里,写《儒林外史》的吴敬梓先生是最亮的一颗吧。
  
  且不说他的身世和性格,就说他这部书里的文气,清爽如风过竹林。红楼前八十回虽也有清爽气,却显得阴柔如大家闺秀。外史的清爽文气则如独行于江湖恩怨之外的剑客。读一部文人写的小说,竟然觉得全篇都弥漫着一种侠气,读之如受洗,把自己沾染多年的社会凡尘给冲刷一遍。
  
  年过三十的男女,有些阅世经验的同时,又沾染了很多红尘习气,如这时却想读点古典名著,我老人家的意见,最好是找本《儒林外史》来读,读着喜欢的话,那就反复阅读,即是娱乐,又是药剂,能治各类凡庸之疾。
  


  对我来说,《儒林外史》是一部典型让人慢热的书。读开头时未觉其良,到三成时方品出个中滋味,却在过半之后,深觉其不可多得。
  
  开头写王冕,代表作者所崇敬的读书人形象,并抨击八股取士,可惜我读过无感。接着从周进开始写儒林众生相,然而那种简练的白描笔触,已经很难将今天的人们很快引入几百年前读书人的语境。接下来范进中举的著名故事,读起来却对胡屠户前倨后恭那种春晚小品式的夸张描写倍感不真实。对严监生的著名描写也没觉得有多么入木三分,倒是对他哥哥巧夺家产、讹诈船家等恶行有些印象,但终觉脸谱化太重。
  
  而从杨执中这个人物的出现开始,我逐渐被这本书所吸引。这位读过些书,与乡里人的日常生活开始呈现出一种主动的隔膜的人物,对从自己视野出发想象的“圣贤之治”的向往和对此时此地的愤世嫉俗,使其日常生活越发地穷困潦倒,甚至因为给人算账算不清而遭牢狱之灾。与鲁迅笔下的孔乙己相比,他同样卑微,没有能力料理日常生活却对周围的人不屑一顾。而与孔乙己的不同是他并无强烈的功名仕进之心,不是那么好面子却有对圣贤之道的真心向往。这里适时出现了权勿用和张铁臂两个人物,在个体的对照中这个群体的特征开始呈现出来。权勿用背景和生活境遇与杨执中相似,却将自己有点可怜的自私心用可笑的方式合理化,张铁臂带有很强的表演人格,你说他是骗子,却也无大恶,倒与后来装神弄鬼的洪憨仙有所呼应。不仅鲁迅先生刻画的孔乙己,前几年顾长卫在《立春》中塑造的人物群像也证明这个群体从未从我们这片土地上消失过。
  
  匡超人这个形象出现后,此书也不禁令我拍案叫绝了。前面部分那个在农村里淳朴善良、事亲至孝、勤学苦读的小伙子,通过遇到的一件件事、结交的一个个人,开始慢慢变化,到后来变成那个势力而且虚伪的匡超人形象,虽令人惋惜,却也十分可信。接下来牛浦冒名顶替死去的牛布衣,却也左右逢源,也是一段非常生动的故事。其实全书中混迹各种文人交际圈的冒名顶替者绝不止牛浦一人,那位造假的“万中书”还能得幸遇到侠客凤四老爹的搭救。(算来老爹搭救或帮助的几人,自身都各有短处,且都以短取败。)另外那位真心仰慕圣贤,却无眼界格局,支持女儿绝食殉夫,并为此心灵备受煎熬的王玉辉也写得颇入木三分。
  
  而小说中以虞博士、杜少卿等几位作者正面歌颂的人物为主的那几回,或为了衬托出书中诸色俗人的渺小,但我读来却觉失去了其他段落那种鲜活的真实性。读过作者吴敬梓的生平经历,深觉杜少卿这个人是以作者自己的经历为基础拔高而成。按理说写自己完全有写得更加生动的生活积累,小说里杜少卿的形象,作者虽也对其不知世道人心错帮很多无行之徒有所微词,但总的看来显得虽可敬却单薄,让我觉得作者对周边人物冷眼看透,却没有不留情面自我解剖的勇气,只有两句轻描淡写的自嘲。
  
  而对五河县的那段描述,作者对地方士绅社会趋炎附势风俗之恶的痛恨溢于言表。但作者同情的余大先生,也着实参与过通过与其相熟的官员的权力寻租而获益的不光彩交易,和匡超人为潘三所做的那些事无太大差别。可见儒林生态,小儒靠结交大官或者大儒来获得衣食、名声乃至进位的阶梯,而这些好处归根结底与权力的寻租有关。个人品行虽有高下之别,但在这个链条中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所以,我觉得《儒林外史》最有趣的是写清楚了士绅社会的运作细节,以及士绅社会与上面的官僚社会分享资源的方式,在下面的平民社会中的基础所在:用心八股者高榜得中便咸鱼翻身,未得中者也可以通过选书,也就是出版“科举复习指南”或者“历年高分试卷分析”之类而维持生计并获得名声──底下千百万希图进学者便是其市场基础;大家子弟可视八股为俗,通过养士的活动获得其名声和资源,同时也让下层读书人有了生计上的另一个途径;还有那些未必多有才华者,通过吟咏诗会,并由书商出版而获得声名,以至于小店主之孙牛浦靠冒充曾参与过这个圈子的牛布衣,哪怕没半分实力也可借到光获得好处。所以,组戏班子的鲍家父子、书商郭铁笔、盐商乃至妓女等非儒林人物在书中也占一定篇幅。书中的人物一部分写得栩栩如生,有些稍显程式化或者过分夸张,还有不大真实的,但由于作为儒林群像的真实可信而得以不朽。如果我配套推荐看起来和这本书八竿子打不着的《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或许有些好笑,但我觉得布迪厄说出的内容,虽在不同文化中差异巨大,方式完全不同,但终究是所有文化都难以逃脱的东西。而不同的运作规则,会塑造出不同性格、不同追求的各色人等。置于文化之中,我们很难说他们异化和扭曲的程度究竟如何,而《儒林外史》难得的是用自己的慧眼,对此做了入木三分的记录,其中的是非得失读者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


  去年三四月买的二手书,断断续续看了快一年了还看了不到一半,几度欲中止,几度狂澜力挽。虽然前言就介绍了说故事结构松散,全篇无主体线索或主干人物,还是比较出乎意料地觉得作者写这样的东西,或许就没那么想“抓人”,至少抓的不是销量,大约抓的也只是那一小撮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吧。
  
  不过最近看着看着发觉生出一些兴趣,比如读到匡超人那段,虽然这个人物我想用不了多时也要断线,一如前篇曾被我以为是一号的列位角儿。不过确实有点吸引人,不单是作者尖酸细腻的笔触,或许也是跟那个时代的迂腐气臭味相投了吧。
  
  回到匡超人这一段,名字就够有气魄,说到他娶亲,回看前篇也有的几处娶亲段落,感觉那个时代的人至少在婚姻方面是绝对不会像现代人这样犯愁,比如找不到对象,或者如我这种基本就没给自己什么找对象的机会的社交贫乏性选手。古人认为由家庭,父母定亲事是天经地义,这个从现代启蒙语境看简直是“大逆不道”,或许都不会用这种腐朽的成语吧,我是想不出更贴切的了。但摘掉这幅有色眼镜,其实也未必,至少由父母家庭主导安排婚姻在过去乃至现在并非一无是处。下面,作为找不到对象的单身汉,就容我大致狡辩一下。
  
  我们可以看到古人结婚年龄很早,一般二十左右,甚至如本书中的匡超人才十八,他爷爷就忧心忡忡觉得他是不务正业,只是苦于没有资财筹备亲事,故而一听说人家有主动寻亲的就激动得不行。但是在传统社会里,人结婚早大概也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不论是本朝还是西方皆是,这其中缘由暂且搁置先不赘述,那么一个人如果二十岁就结婚他有自己决定自己幸福的判断力和能力吗?如果没有这个能力,那么他还应该有决定自己终身大事的权力吗?三十岁呢?还是人达到社会科学家们纸上谈兵出来的一个指定的年岁,就具备了自己决定自己一切事物的理性及各类独立品质?在我看这样的年限及不是一个可求项,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人就不是什么纯粹理性的动物,包括精英在内,对于大众来说就更缺乏这种能力,而至于婚姻这种终身大事,当然长辈是具有比子女远为丰富的社会阅历的,那么当然在进行决策的时候他们的意见往往会更有远见。
  
  另一方面前商品社会里,尚无建树的年轻人在经济上对掌有实权的中年人之依附关系也更强,它可以从社会或想我们今天的“国家”吸取的资源和机会也是极为有限的,这也就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像我们今天现代人这样敢于不惜“违抗父命”,自由恋爱。婚姻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这个是从整体角度看,不排除古今中外皆有的门不当户不对现象,其实即使是今天门当户对也是谈婚论嫁的一个重要因素(夫妻双方之间及家庭亲属之间的经济实力大致和谐对等),只不过可能观念上现代人更加开放包容度也更高,但那种为了爱情一切皆可抛、死去活来的爱其实只不过是影视剧里才有,从而影响力被夸大扭曲出来的一种假象。浪漫是有的,但现实里大家还是很现实的,想象力就像这乏善可陈的词汇量。
  
  爱情,我这样没谈过恋爱的人大约没有资格谈论。那就冒死谈论两句,吐两颗酸葡萄来。所谓男女卿卿我我自以为自己找到了绝对属于自己的另一半,是一种绝对的幻象,但相对来讲又的确是可欲的,可以追求乃至实现的,只要双方懂得妥协,像现实妥协像彼此妥协,就你好我好了。只是现在的主流文化跟这个正相反,价值观上针锋相对,就不是这篇小文能说清了。
  
  像那个苏格拉底跟柏拉图的对话讲的,当然我没读过原文,不知是不是后人寄名的段子,读者大可自行斧正及考证。说柏拉图问苏格拉底爱情和婚姻是什么,苏格拉底说你去麦田找一棵最最饱满的美的麦穗来,但一路不可回头,且只可摘一次。结果柏拉图失望地两手空空地回来,说:“很难的看见一棵看似不错的,却不知是不是最好,不得已,因为只可以摘一次,只好放弃,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到发现已经走到尽头时,才发觉手上一棵麦穗也没有。” 苏格拉底告诉他这就是爱情;第二次他再要柏拉图去找麦穗,结果他很快就会来了,带着一根一般的麦穗,而这正是苏格拉底眼中的婚姻。所谓前者追求完满,后者妥协当下和现实,或是如此吧。
  
  


   读过书的人似乎往往被赋予了高尚的光环,殊不知读书人也是人。
   一个人的秉性养成,是众多因素合力而成的结果。先天遗传,后天养成,而读书只是其中一部分。 熟读四书五经,熟知孔孟之道的人不一定都会,从其所读。古往今来,斯文败类,数不甚数。究其原因,更是纷繁复杂。
   读书,的确是培养自身素质的一种途径,但绝不是唯一的方法。为人处世,往往需要的是,社会的磨练加上对自我的批判。却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子,能靠书本习得的。
   百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应该有所修整。读书人虽有值得称颂的地方,但不能因其丰富的知识量而断定他的为人。现不是已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论断吗?其正确与否,暂且不论。但他敢于怀疑,读书之用的想法,是值得称颂的。
   这里,我所提出的问题是,不是读书对人有没有用,而是读书究竟对人有多少用?或者说,读书对人的品格养成,是否完全起的是积极作用?
   我也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但试问自己,比起儒林外史的人物,甚至自愧不如,没有杜少卿的无私豪壮,也没有马二先生的心怀天下的悲悯之心,更别谈萧采的那一身本事。
   当我们因作者的讽刺,笑话书中人物时,请别忘了自己。倘若自己处其一般境遇,又会做出何种选择呢?


   人物较多,有些有头无尾,看着伤神!不知道此书怎会推荐给中学生看,鄙人还是觉着年龄稍大者看着会获益匪浅,毕竟里面还是糅搓了大量的文史知识需要阅读者细细品味。对同龄人我还是比较推荐此书的。八股文、高压文化政策下知识分子的众生百态,惹人发笑,回味笑中带点苦涩,每个时代的知识分子都有对其时代病诟的抨击,谁又能逃脱现世版的儒林外史吗?


  书的内容相信大家都知道,中学课本中范进中举的摘选,想来大多数人都不会忘记。
  其实此书的开头,王冕学画记得在自己的小学的课本里也有,只是要看《儒林外史》,起码得中学的水平吧(这也只是说因为认的字比较多,可以看完本书,要理解本书的话,没点阅历和文学水平,感觉还是比较难的)。
  《儒林外史》感觉与《官场现形记》等官场文学应该属于一类,都是在揭露一个荒诞的官场,将做官的、在野的、想做官的……等等各色人群描绘的入木三分。
  当然,人的世界是复杂的,真要看明白平白文字后所表示的人性复杂,需要相当的社会阅历,将反话看正、隐喻看明……
  可以受限于阅读时的年龄,看这部书时的感觉不是很强烈,只是看到范进中举的一块时有点感觉(主要还是与中学课本中的具体说明有关),能够深刻认识所说的语境和疯癫之处。这类书可以在年长时再看一遍,感受必大不相同。
  从版本来说,这个版本不是很好,从纸张到排版、字体,对阅读而言,都觉得有点差强人意,可能与那个时代有关。
  不过估计这个版本现在也买不到了。


   该书重在细腻、真实,比如书中对大多数物品都是详细描述到几个、几只,对商品一般都说出价格,很有生活感。闲时翻看一下,很有《挪威的森林》中所说的“随意翻到哪页,读下去都不会让人失望”的感觉。不足之处是该书篇幅太短,社会百态,再写上一百回也写不尽啊。


  
   所谓“外史”者,即不同于“正史”,讲的是与那些一般场面上所说的不同的事情。然而在表面儒雅风流的背后还另一番面目。而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就是在看透了封建社会中的读书人的悲剧命运后为他们写下的正传。
   人从出生以来有几种前途,不外乎士农工商,其余不入流者不提。而读书是首选,圣人有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然而读书人并不是每一个都可以扬名立万的。有的合运有没有那个命。但凡读书人,从五六岁其开始进学读书,十年寒窗,还是参加考试,博取功名,乡试、会试、殿试,童生、秀才、举人……一条条壕沟,随时可能栽进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但那也是一道一道龙门,越攀就越高了。读书人是一种身份,一旦有了功名就是老爷了。有了功名,富贵也马上随时而来,房子田产奴仆银子,都有人白白送来。**那一群装模作样的假名士就讨论过人生理想是什么?不过功名富贵,儿孙满堂。这就是读书人最完满的人生理想。范进中举的时候,他才听说自己就疯了,刚搬进新宅没多久,老母亲也突然兴奋过头去世了。可见,这种富贵荣华来得多么的迅速,甚至让人难以承受。
   读书做官好,当了考官,便可以想取谁取谁,自己不但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还可以掌握他人的命运了。就像周进,同情范进跟自己一样考了几十次不中,才赏了他一个举人。
   读书做官好,有了功名,便可以结识权贵,停妻再娶,做乘龙快婿,当朝廷新贵,不在乎小仁小义,忘记了父母亲孝。就像匡超人,一步一步从忠厚孝顺的少年沦落为虚伪无耻的小人。
   读书做官好,可以封妻荫子,做一方豪霸。如果不做官,哪怕是出身名门,才华满腹,都还觉得美中不足。就像遽公孙,虽然有做诗的才华却不大会做文章,气得妻子哭闹,岳丈早逝,后来妻子把全部希望又寄托于儿子身上,才四岁大,便天天拘了他在房间读书,盼着儿子高中,将来自己来能封个诰命夫人。
   但是能高中的毕竟只是少数人,更多的人考了一年又一年,都只能名落孙山,望洋兴叹。绝了这条路,读书人便只能坐馆(当教书匠),或者是当幕僚,能写会算的还可以做个会计,寻点小钱养家糊口。第一类富贵荣华了的人大多数会黑暗的官场和现实的社会所污染,整日为了名利奔波,文章才学只是他们求富贵的板砖。反倒是这第二类贫穷浪荡的,但凡是有点才气,傲气的,能做出点真正的好文章,流传后世。蒲松龄、吴敬梓、曹雪芹都是这样的人。蒲松龄71岁才成岁贡生,为生活所迫,曾为孙蕙做幕宾数年,在毕际友家做塾师42年,直到61岁才撤帐归家。吴敬梓不是很热心功名,他将自己排斥在主流之外也只能一生过得清贫惨淡,但他生平有真才实学,他一生创作了大量的诗歌、散文和史学研究著作,有《文木山房诗文集》十二卷,今存四卷。不过最终奠定了他在文学史上崇高,地位的还是这部讽刺小说《武林外史》。他们虽然生活清贫,但是没有忘记自我,而《儒林外史》中,那一批落魄失意的文人却是过着极度空虚的、没有灵魂的生活。马二先生是一个名扬千里的选家,就是靠为书店编选公务员考试真题和点评优秀文章出书,赚点银子过活。马二先生是八股取士的牺牲品,他思想僵化,迂腐可笑,虽然编书点评文章,却一直考不中,一把年纪了,腹中半点文才也没有,游览西湖美景,半天只说出一句套话。不过他也有善良的一面,为了帮朋友,被小人诈去九十二两润笔的银子,只好又只身清贫的到别处去了。
   这种贫穷落魄的文人还算可悲,最可笑的还是那群爱装模作样狗屁不通的“风雅名士”。娄家二位公子喜欢结交名士,并以风雅自居,然而,他们结交的名士都是什么人呢?杨执中是一个无赖混混,胡乱写上几首诗贴在墙上,娄公子们看了就以为是位深居不出的高人,两番登门拜访,最后那了帖子去请才来,没想到杨执中连城里也没怎么去过,弄丢了帽子不算,还一身邋遢,好不狼狈。再说陈和甫,自称“卜易、谈星、看相、算命、内科外科、内丹、外丹,以及请仙判事”都略知一二,还说大话显摆自己在京城名声如何,多少富贵官宦人家想请都请不到的。还有权勿用(谐音全无用),更是一个靠“我和你至交相爱,分什么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这种鬼话骗人过活的骗子。更可笑的是侠客张铁臂,用一颗猪头骗走娄公子五百两银子。
   名士们某次聚会上谈到,到底是富贵好还是功名好的时候,先前还是强作清高的一致赞同说但享人生只乐,不须功名,但是,后来还是觉得如果功名富贵都有的全福才最好。他们这些人,其实是科场失意,却又放不下读书人的自尊心,也不愿意被人瞧不起,便假装清高,鄙视起功名富贵起来。除了这些假名士们喜欢交游以外,做官的读书人也喜欢的结交一些名人,牛布衣本来也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编了几本书,写了几首与人的歪诗,落得个虚名,不少读书人都还敬重他的名声。可笑的是他死后,牛哺冒名顶替他到处招摇撞骗,惹下许多可笑的事情。
   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是为千百年来中国的读书人做的传,讲的是读书人发达、潦倒,辛酸、苦闷的事情,以及跟读书人相关的事情。
   在这本书里,吴敬梓也并没有一味的评判讽刺,其中也写了不少忠厚善良的人。厚道本分的鲍文卿,知恩图报的向鼎,还有寄托作者理想的人物杜少卿、虞博士等。最末,那些文人名士都湮没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随着时代的流转抹去了痕迹,而那些理想也一个个的破灭了,最后只剩得“四客述往思来”,篇末一曲高山流水,直教人泪沾青衫。
   荆元慢慢的和了弦,弹起来,铿铿锵锵,声振林木,那些鸟雀闻之,都栖息在枝间窃听。弹了一会,忽作变徽之音,凄清宛转。于老者听到深微之处,不觉凄然泪下。
   老者不单单是因为这琴声伤感,他的泪也是作者的泪。这一连串的儒林的故事,个个都让人觉得那么悲哀,含笑的泪,是最心酸的泪。不遇之伤,世风日下之悲,具在书中。述志遣怀,感慨万千。
   作者托明朝年事,写本朝故事。他的感慨和胸怀让我想起明初著名学者杨慎的一首比他本人有名得多的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杨慎《临江仙》)
   这首词,道尽了一生的悲伤,也说出了一代儒生的苍凉。


  儒林外史缺少令人热血的成分。如果把儒林外史比作音乐,儒林外史就相当于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就像生命的独白,该说的都说了,一切都如烟般的飘散。
  儒林外史中没有令人心摇的爱情;儒林外史中没有刘关张、水浒中的兄弟情;儒林外史中没有让人血脉喷张的生死相搏;儒林外史中没有大张旗鼓的家国情怀;儒林外史中更没有水浒、金瓶梅中的活色奸情。儒林外史太淡了。王冕一出场,就淡定住了全书。
  儒林外史不是故事,也不是儒林的史记。一个人来了,一个人走了。你不需要知道他的本末,他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剧情,他只是走了、没了。你做个好人,你那样活的平淡自在,就像虞育德那样。你做个滑头,还是那样,就像匡超人。你是风流人、你是杜慎卿。你是通脱士,恰如杜少卿。
  没有什么好不好,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罢了。那是一潭走向绝望的死水,所以还有那么几波微澜,在斜阳下散出回光。
  乾隆年间,一个士林中人写了这部外史,还有一个来自英吉利的使节,看透了这个斜阳下的泥足巨人。


   “……惟全书无主干,仅驱使各种人物,行列而来,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虽云长篇,颇同短制;但如集诸碎锦,合为帖子,虽非巨幅,而时见珍异,因亦娱心,使人刮目矣。”
   ——鲁迅 《中国小说史略》
  
   上边是鲁迅先生评述《儒林外史》的一段话,几乎已成经典论述,常被征引以说明《儒林》的结构特征。
   鲁迅看得还是比较准的,但我认为这段话尚有可商榷之处。
  
   《儒林》一书确实没什么“终极目标”,不像《水浒》要集齐一百单八将,不像《西游记》里师徒众人专心打怪取经,不像《红楼》绕着宝玉黛玉宝钗等人转。《儒林》诸多笔法出自《水浒》,此点前人多有指摘,不论。单从结构上说,其实两本书都有一个情节的高潮——《水浒》是公布英雄排行榜,《儒林》则是泰伯祠大祭。《儒林》第三十七回,泰伯祠大祭,在此之前,吴敬梓已尽述参加祭祀的诸人之事迹,这部分可算是全书的腰身(头部自周进范进起,王冕独为楔子,自不必说;泰伯祠大祭后的郭孝子、萧云仙及市井四奇人可算为腿脚)。所以,《儒林》确实没有可以统领全书的大事件,但说它“全书无主干”似乎也不准确。
  
   鲁迅先生认为吴敬梓“仅驱使各种人物,行列而来,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虽云长篇,颇同短制”。表面上看,《儒林》确乎有这种特色,但是,《儒林》中的人物和情节往往是前后勾连,互相映衬的。
   我以前写过一篇评论,说“王冕之所以被置于全书之首,盖在于王冕犹如一面清镜,站在队列最先,其身后的一干儒生次第经过,王冕的高洁正映衬出其后众多出场者低劣的人品和污浊的心灵。王冕仿似一杆标尺,衡量出众人的蝇营狗苟。”我现在仍然是这么认为的,若没有王冕、虞博士和杜少卿等人,匡超人之流如何能显其低劣。
   黄小田为《儒林》所写的序中尝言,“是书亦人各为传,而前后联络,每以不结结之。”可谓深得此书之妙。
   第二十三回回末天二评曰:“写牛浦、匡超人往往相对……”其实《儒林》中这种前后对比的笔法实在不可胜数。若真将其视为“短制”,只看到一个故事或一个人物形象,可能就会错失吴敬梓的一片苦心。
  
  
  
   本书书末附有陈独秀和钱玄同为亚东版《儒林》所写的序言,现在看来实在有趣得很。比如陈独秀写道——“《儒林外史》之所以难能可贵,就在他不是主观的、理想的,——是客观的、写实的。”钱玄同则认为《水浒》和《红楼梦》中都有黄段子,而《儒林》“没有一句淫秽语”,所以是“青年学生的良好读物”。
   此外,鲁迅、陈独秀和钱玄同在评述《儒林》时都提到的一个情节是——王玉辉劝自己的女儿殉夫,事后又觉悲伤。由此亦可窥见五四时期思想的一个侧面。
   (补充一下陈独秀的评论,以飨诸位朋友:“这一段文章(指王玉辉劝女殉夫),很看得出吴敬梓对于贞操问题,觉得是极不自然的。”)
  
  


   吴敬梓的小说《儒林外史》像是一部人物品评集,作者使用春秋笔法,不言褒贬而褒贬自现。杜少卿是《儒林外史》中的一位重要人物,是作者主要歌颂的对象。正如贾宝玉有曹雪芹自己的影子,杜少卿也是吴敬梓自我人格的写照,表达了他对完美人格的理想。
  一、儒者之心与魏晋风流
   在杜少卿身上,既有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的情怀,又有魏晋人恬淡自适、潇洒不羁的生活态度,是作者理想人格的化身。他生于书香门第,家境殷实,不以科第为念,而以诗酒自娱;他仗义疏财,救人于危难,颇具豪侠气概;他积极投身泰伯祠的祭祀大典,与名士会诗饮酒,携妻游山而毫无顾忌。他是名士眼中的风流才子、仗义豪杰,人皆仰慕其才华气概;他又是俗士眼中的怪人,被当做反面典型,教导儿童“莫学天长杜仪”。作者站在名士的角度,表达了对这类人格的无限赞美和仰慕,反过来对“滥俗”的社会投去轻蔑的一瞥。
   贾宝玉是一位比较复杂的人物。儒者之心与魏晋风流在他身上也有所体现,但不构成他性格的全部。贾宝玉“生于深院,长于妇人之手”,对大观园以外的世界所知甚少,然而他对所了解到的污浊世界憎恶至极;他自幼接受儒家思想,从他与袭人争辩“文死谏,武死战”的问题中更可以体会出他的儒者情怀。贾宝玉身上的魏晋风流不是“诗酒趁年华”,而是实实在在的“玄心、洞见、妙赏、深情”。他保留着一颗“童心”,热爱生活中的一切美好事物,对林黛玉更是有着诗一般的纯洁无暇的爱情。可见,杜少卿与贾宝玉在人格上有相似之处,他们是现实的,又是理想化的,是古代失意文人所追慕的理想人格。不同的是,杜少卿的人格近乎完美,更具理想色彩;贾宝玉有诸如纨绔习气等等的性格缺陷,更加贴近现实生活。
  二、生于繁华,终于沦落
   曹雪芹的一生,“生于繁华,终于沦落”,在《红楼梦》序言里,对自己“一技无成,半生潦倒”感到深深忏悔。贾宝玉也是如此。贾府繁盛之时,他和其他主子一样,耽于游乐,不虑后事;然而一旦大厦倾颓,贾宝玉将失去一切。悔也无益,死而不能,一技无成的他将如何立身?也许他会皈依佛门,也许他会在穷愁潦倒中度过残生。总之贾宝玉会经历这一番磨难,往日的风流妙赏被穷愁悲痛所替代,留给读者的是美被毁灭的深重悲剧感。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没有明写杜少卿的结局。只说他渐渐耗尽家产,甚至靠典当去接济别人;往日的泰伯大祭、名士会诗也风飘云散。杜少卿虽然没有经历大喜大悲,没有贾宝玉式的人生幻灭感,但当他耗尽家财、无力维系他的儒者之行和名士风流之时,也只好任凭一轮红日西坠,望着日趋没落的社会而深深叹息。
  三、书生无用
   杜少卿和贾宝玉的悲剧结局隐含着一个沉重的话题:百无一用是书生。关于“书生之用”,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有过一番设想。他描写了如庄征君、迟衡山、虞博士等真儒名贤,与匡超人、严贡生、范进等可悲可笑之人形成鲜明的反差;又描写了沈琼枝这位奇女子,为了摆脱为人作妾的命运,卖诗卖画,自食其力;书末的四位奇人更是作者心中理想的生存方式,毫无依傍,安于贫贱,诗书琴酒,以乐天年。然而这些设想都过于理想化:庄征君受皇帝征辟而不就,隐于南京,玩赏湖光山色;沈琼枝得到杜少卿的帮助,得以结束卖诗的生活,回到家乡;四位奇人各有绝技,无一点烟火气,飘然如仙。对这些既有志于兼济天下而又蔑视功名富贵的读书人,吴敬梓为他们构建了理想的社会人生。然而,杜少卿等名士风飘云散的现实又将作者美好的设想无情地摧毁,留下的只有无限的悲哀与迷茫。
   这种悲哀与迷茫在贾宝玉身上体现得更为深重。贾宝玉不满于这个社会,然而他必须依赖于这个社会。当他所依赖的贾府分崩离析,他的前途就变得一片黑暗:不习举业,无荣身之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无稼穑之份;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无一技之能……他渐渐成了一个“多余的人”。贾宝玉的乖戾性格和风流妙赏显然是作者所歌颂的,然而这类人面对现实社会的大风大浪将如何立身?书生究竟有什么用处?这是古代失意文人,包括曹雪芹和吴敬梓,苦苦探寻而又不得其解沉重话题。
   我们喜爱美好的文字,但我们不爱坎坷的命运;然而没有坎坷的命运和无限的悲伤迷茫,何来惊天动地的文字?只要世间存在苦难,惊天动地的文字就会生生不息。正如地藏王菩萨一样,“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惊天动地的背后是饱含血泪的鲜活生命,这样的生命值得我们敬仰。
  


  马二先生是《儒林外史》中塑造的形象鲜明的角色之一。很多人认为他被科举所累,一生毫无成就,最后只得靠编写科举“参考书”来谋生。将举业视为人生的唯一奋斗目标,是一个毫无是处的可怜虫
   但是我觉得这种看法未免过于片面,马二先生虽然有很多荒唐之处,可身上还是有许多闪光点。
   第一马二先生为人古道热肠,对朋友够义气。比如书中第十四回,璩公孙遭到衙役的勒索,马先生为了朋友讲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全部拿出来帮璩公孙脱难。他当时是这样想的“我同他是深交,眼睁睁看他有事,不能替他掩下了,也就不成个朋友了。”之后他又对璩公孙说“为朋友上一时激于意气,难道就要你还?但不得不告诉你一遍,明日叫人到我那里把箱子拿来……不可再留着惹事。”不仅不图回报,反而为朋友想的更深远。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马二先生并不是迂腐呆滞的。面对萍水相逢的匡超人,马二先生同样也显出了一种侠气。匡超人听的马二先生要赠与盘缠,只希望有一两银子便足够了。没想到马二先生说“不然,你这一到家,也要些许有个本钱奉养父母,才得有功夫读书,我这里竟拿十两银子给你。”看到这里谁敢说马二先生只是个被科举制毒害的无用可怜虫,凭这句话马二先生被称为侠者,当之无愧。
   第二马二先生为人光明磊落。他把举业当做毕生奋斗的目标,先不说这个目标定的是否有问题,为了这个目标马二先生辛辛苦苦的努力了几十年。不像周进遭受打击后就放弃去经商去了,这种坚持的精神就值得我们钦佩。他渴望功名,光明磊落的为之努力奋斗,从来没有想过为了功名,去做一些有失人格的事情。
   第三马二先生有一颗宽容、善良的心。在书中第十五回,马二先生发现自己被“洪神仙”欺骗利用后,却没有计较,宽容的原谅了他。“他原来结交我是要借我骗胡三公子。”又想到“他亏了我什么,我到底该感激他。”并且马二先生助其装殓,备了牲醴纸钱去祭奠,剩下的银子他也一个毫不取,全送了洪神仙的女婿和侄子。从这里还可以看出马二先生虽然会羡慕有钱有势人家的排场,但是他不是一个吝啬爱财的人,属于仗义轻财的类型。
   马二先生是一个有血有肉、十分丰满的形象。他是被科举制度所毒害,有时显得荒唐迂腐,但是不能因为这些就否定他,把他定义为一个消极的人物。他的身上有着许多优秀的品德,上面列举的三点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些品德使他成为一个令人尊敬的读书人。
  


  好多年没翻了,记得当年只觉得先生白眼看世界,人性的丑陋刻画得入木三分,20年过去了,我等凡人随波逐流,也算是阅尽人间百态,现在举国逐利、礼崩乐坏,各种社会精英、专家学者都能对号入座,一派末世乱象,但愿大乱后有大治,吾辈不知是否有幸得见,呜呼哀哉!


   我喜欢《儒林外史》,当年还用它拿了一个校级课题。我也曾经诌了一篇论文,可惜毁于搬家的过程中。我就是喜欢它的真实,真实得叫你对一个阶层感到绝望:可能吴敬梓当年还挺在乎正文里面的某几个人物,但是我在《儒林外史》里就很难发现一个爽丽的读书人(或者说知识分子)。我最喜欢的是正文后那四个还不错的俗人,但是那四个俗人根本在现实生活中就存在不了,给人的只是一种希望,就象鲁迅小说里夏瑜坟上的几朵小花。其实《儒林外史》反映出来的明清知识分子的龌龊,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是应该能够理解的。宋代以来,随着教育发展和社会进步,知识阶层的扩大是相当剧烈的。但是,蒙古和满清入关,为了控制汉人,连官僚都分为两个系统,虽然实行科举制度,但是明显贬斥汉人知识分子。明朝虽然是汉人政权,但是国家政策却显得太具有收缩性了,制约了知识分子的行为。在这样的时代,通过科举进入官僚系统只能是极其少数。即使进了官僚系统,在元清两代也是受压制的对象。知识分子坐馆、上街算卦、代写书信、给商人和地主管理财产、做幕僚等,这就是他们的职业选择的若干可能性。专业性很强的职业都被专门的匠人占据了,知识分子不屑于做,也是做不来的。如果他们没有足够的家产的话,也进不了官僚系统,知识分子的实际地位是很低的。社会虽然有了很大发展了,明清知识分子关于“知识”的观念还是很局限,没有能够去逐步扩大涉猎范围,以促进和顺应社会的发展,依然关注的就是传统的伦常、道德、政治。
    这就注定知识分子自身不能进行一次大的蜕变,价值观念发生重大转变,积累更多实际“知识”,投身到更实际的社会生活中,扩大就业范围。他们做不到!这个群体越来越庞大,他们却越来越显得对社会没有多少实用价值,更可惜的是他们中很多人的价值观念总是转变不过来。在那样的时代,他们是无比痛苦的,他们深刻体验到时代出现了问题,却迷失在一系列问题中:民族矛盾、政治的黑暗、文字狱、知识分子地位不断下降、市民阶层实际地位的上升、俗文化的兴起、个人经济生活的危机,这一切把他们压得透不过气来。面对这样的压力,这个阶层分裂,有的继续盲目追逐功名(比如说落第二十次以上也要继续考),有的选择坚守传统,有的选择清高,有的选择归隐,有的选择放纵,有的选择钻营,当然有一小部分也能转变观念去经营工商贱业。我曾经做过一些关于清朝知识分子群体的数字统计,可惜的是这些数字都丢了。我常常觉得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地位,跟扩招以后的中国大学生的境况很相似。《儒林外史》给人的是清醒与悲凉。
  


   王冕是《儒林外史》中登场的第一人。对于一部小说而言,最难写的就是开头,小说的开头往往都暗藏玄机,且不论现代小说对完美开头的孜孜追求,单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开头,大多字字珠玑,别有深意,并且喜好以诗词开篇。《儒林外史》亦是如此。
   王冕是全书中作者最倾心、最具有人格魅力的人物之一,和杜少卿前后辉映,犹如两座山峰,拱起了整本小说。《儒林外史》中的反面人物众多,与对王冕杜少卿等人的推崇相比,吴敬梓无疑更重批判,而对众多腐儒昏儒的批判则更显出王冕的出场在整部小说中极其关键的作用。我觉得,王冕之所以被置于全书之首,盖在于王冕犹如一面清镜,站在队列最先,其身后的一干儒生次第经过,王冕的高洁正映衬出其后众多出场者低劣的人品和污浊的心灵。王冕仿似一杆标尺,衡量出众人的蝇营狗苟。
   当然,王冕的出场的作用绝不仅仅是为了“对比”。这实际上是一个在对比中双向互动的过程——每出场一个反面人物,如范进,他们身上的某些弱点便在王冕几近完美的人格魅力的照射下凸显出龌龊,同时,他们的龌龊也加深了我们对王冕的敬佩,于是,几乎每有一个新人物出场,王冕的圣洁便加深了一层,王冕的人格并非只在第一回中被表现,其后的每一回都可以看做是对王冕人格的隐性描述。比如,周进欲撞死在贡院,表现的是其对功名的执着,而这正好映衬出王冕的超然,所以,吴敬梓在描写周进范进一干人的同时也更清晰地描摹出王冕的画像。王冕就像泉水之源,清澈甘洌,而其下游之水则清浊不定,但每一股细流都源于王冕,都能够在王冕这里找到一点影子。所以,王冕差不多只能出现在小说的开头,甚至只能是小说中出场的第一人,王冕若是在小说中部抑或后部才出现,则这种“正本清源”的安排就荡然无显了。
   具体摹写王冕的章节只有第一回,但王冕的身影却贯穿全书,闪动在所有的五十六回之中。


  我是一个上课从来不听讲的人,上课无聊,除了睡觉还是睡觉,正好这本书可以消遣几天时间,书上不是一个人的故事,也不是一个年代,看着看着,才忽然明白,故事前面的人物已经老了死了,也真的看见了时间的人世百态,没事的时候也想想明朝那些文人,真的很有意思,还没看完,人物太多了,记也记得不太清楚了,算了,还得继续......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劲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这一首词也是个老生常谈。不过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着性命去求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蜡。自古及今,那一个是看得破的。


   这书的确是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能警醒世人的一部经典,不过或许是因为古时的写作手法比较单一,人物众多,又碍于现实,所以作为一部书,不可避免的显得有些松散单调了,人物之间的关联几乎仅仅是会面和帮衬,有的甚至只是在末章,姓名被印在了一张纸上罢了
   不过,如果把它当作评弹或是说书的唱词,倒可谓是一流的了,流畅的表达,事无巨细的阐述,间杂着的袅袅乡音,若真能在耳畔响起,一定会余音绕梁
   想来古时候底层人民之间的交流就用的是这样的口吻吧


也正读到这里,仅一章就让你分析的这么完整,赞一个!


谢谢,勾起了兴趣~


“本以为这一句已经是刻薄的极限了,没想到下一句他就又突破下限了的感脚”这一句与下一句指的是什么?


读起来各种各样的趣味和感悟。


印象挺深的一段文字是莺脰湖上游春:
“当下牛布衣吟诗,张铁臂击剑,陈和甫打哄说笑,伴着两公子的雍容尔雅,蘧公孙的俊俏风流,杨执中古貌古心,权勿用怪模怪样:真乃一时胜会。”
绝妙的群像。


这些都是可怜人,不像今天可考公务员,但也可参加大小公司或摆摊。我就不觉得孔乙己纯是热衷功名,不知大家是如何得出这结果?当年说要救国,不做奴才,但却对孔乙己这些读了许多书,算是中国的精英或精英储备,却不帮他们转型参加救国,不做奴才。可见说救国等只是推销自己的西学的口号而已。孔乙己要转型只需要学一两年数学及英法或日德文即可,之后就看他们自己的意向了,不过至少就可以有百家争鸣,好过鲁迅胡适独霸话语权。


说的不错,这种转换总是带些惆怅呐


凤鸣岐可算其中的一个异数


正因为平淡,让人能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作者呈现给我们的明清两朝的风土人情。


第一次读这样的小说,整部书读来没有什么引人入胜的曲折情节,也没有贯穿全书始末的主人翁,只有一个一个走马灯似上场的各色人物,毋须道清他们源自哪里走向何处,读的过程中稍觉枯燥无味,当阖上全书,确有一丝淡淡的悲凉。


唯痛惜一点,吴敬梓在一个叙事节里着重描画一两个人物,这一两个人物到别的叙事节中客串时性格就少有发展。原来鲜明的人物随着作者边缘化的处置渐渐黯淡下去了。


恩,有道理


为神马袁行霈的《中国文学史》上只说了王玉辉鼓励女人殉夫而不说他事后哀伤,太坑爹了啊。。这让我们这些只停留在范进中举水平的考生情何以堪啊。。。


大概因为王老哥只是略微伤心了一下而已,不过文学史毕竟只是片段的真实,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文学作品的敌人吧。


多谢学长指教。的确会有这种感觉唉,看来还是得读原著啊!


确实,看原著才是王道啊……


有淫秽语更显真实,人情冷暖


说的很诚恳,正在看呢


马二先生是最最真性情的人,马二先生行的是本心,和水浒的鲁智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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