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世界
2008-1
上海远东
张廷竹
369
无
作品围绕当代生活中人们密切关注的产权变革、贫富差距、环境安全、政府职能等社会热点问题,演绎了一连串的由权力与金钱、爱情与背叛、信仰与命运交织成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作品具有史诗的品质,涵蓄了当代世界的大量信息,揭示了当代社会各阶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和未来走向。 作品具有强烈的艺术震撼力和深沉的思想魅力,对历史转型期的思考、忧患贯穿于作品的始终。 这是作者继获得广泛好评的长篇小说《大路朝天》和“盛世危情》后,又一部倾注了大量心力和凝重积淀的作品,它们三者共同组成了一卷当代中国的色彩缤纷的《清明上河图》。 这是一部写给所有关注当代生活、关注自身命运的人看的书。
张廷竹,男,非职业作家。1950年6月生于香港,长于杭州。1964年小学毕业后,当过农民、工人、企管干部、军人。 1985年参加西南边境地区防御作战。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担任过省军区后勤部副部长、行署副专员、副市长、大型国企负责人。高级经济师、高级工程师、一级作家、国家突出贡献专家。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发表和出版各类文学作品七百余万字,以及大量新闻与经济类论文。获国内外各种奖项四十余次。被浙江大学等多所高等院校聘为研究员、兼职教授。
1 南江,刚过了春节,江面显得十分宽阔。天色微明,一幢别墅的尖顶从浓重的树影后面淡然映出。铁栅栏上的积雪尚未融化,一位身穿黑色皮茄克的男子站在小花园冰凉的砾石地的葡萄架前,两臂被反绑在木柱子上。他看着从别墅台阶上走下来的壮实的保安队长,挣扎着。但是他喊不出声来,一块脏抹布将他的嘴堵住了,一直塞到了他的喉咙口。 曾经当过一县之长的梁军愤怒地瞪圆眼珠子,用双脚使劲踢着潮湿的沙砾,脸色涨得血红。他脖颈上的筋络在痉挛着,嘴角挤出呜呜声响。他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富豪山庄的业主们还在晨睡之中。但是,但是可恶的保安们,凭什么把他当做翻墙而人的盗贼绑在这里?保安曾半信半疑地走上台阶去请示业主,却在把手指放到门铃上去之时,又缩了回来。 保安队长走近了,耸耸肩,摊开双手,突然抬起右臂,猛地给他一拳。 铁栅栏外面,远远的江堤上,一辆新款的奥迪A8轿车在拼命按喇叭,因为有几辆开往城里去卖菜的小货车挡住了它的路。喇叭声盖住了梁军痛苦的呻吟声和保安队长恶狠狠的叫骂声。队长压低了嗓门说,你他妈真是个蠢货,老子差点上了你的当!哪有天不亮来找南总的,你想叫老子也下岗啊?! 一片寂静。江堤上的轿车和货车都已远去了。梁军脑袋垂到了胸前。一滴血,从他的唇际滴落到地上。又是一滴血。梁军想,他们把我当成了一名铤而走险的下岗工人,我真的有那么潦倒落拓吗? 梁军确实有些愚蠢,即便在监狱里蹲了几年也没有使他变得聪明起来。他只晓得南国拍卖有限公司的大股东是南妮,却不知道他的竞拍对手金港市工贸公司的实际控股人是谁。当然,说是要参加竞拍,梁军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个举牌的马仔罢了,他对此连千分之一的实力都没有:把金港郊县木业有限公司的国有股尽收囊中。 天亮了。江上雾气升腾,两岸草木葱茏。从远处望去,带有欧洲风格的新富人别墅区里,散落的幢幢小如同一个世纪前欧洲王公贵族们狩猎时歇脚的小屋。一幢小楼里,一位贵夫人从床上起来了,睡眼惺忪地走到了窗前。她赤着脚,踩在悄无声响的厚实的羊绒地毯上。她的脚和她的手一样柔若无骨,白里透红。三个月前去汉城整了一次容,使今天的她看上去又年轻了十岁。这是一个知道怎样在最大限度内炫耀自己魅力的女人。 今天是农历正月初十,她要前去位于南江和金港之间的滨海小城,那里有座金色海岸俱乐部,是她与金港市委前书记、现任南江省工贸集团董事长兼总裁的任本善风云际会的老地方。站在窗前伸一个懒腰时,她想,三个小时,不,两个小时之后,她就会赤裸裸地被她的老情人搂在怀里了,为此她要打扮得越漂亮越好。 她拉开了一帘窗帷。 阳光眩晕了南妮的眼睛,云外遥山耸翠,江边远水翻银。神思恍惚之中,却有一缕阴影在近处摇摆。南妮抬起手背揉揉眼睛,吃惊的睫毛霎那间哆嗦起来。窗子推开了,南妮再次睁大美丽的眼睛凝视绑在木柱子上的“盗贼”。“发生什么事了?,,她也不知在问谁。话音刚落,她就看到梁军蓦然抬起的脸上已是热泪盈眶。“南总!”保安队长转身,立正,啪地一个敬礼。南妮啼笑皆非。 梁军,这位金港市郊县的一县之长,四年前因为嫖娼而被“双规”,接着又以贪污受贿、财产来源不明等罪行被判处12年有期徒刑。南妮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之快地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将梁军带进客厅时她惴惴不安地想,他是越狱出来的逃犯吧?她有点站不稳了,差点在台阶上跌倒。当她看到梁军揉着被捆绑得麻木了的手臂,随手关上房门时,她的心又是一惊:“把门开着吧,透透新鲜空气。,,她的双唇不是由于早晨起来还不曾化妆,而是因了心脏的痉挛而变得纸一样苍白。梁军走进了客厅旁的盥洗室,哇地一声呕吐起来。然后是哗哗的水声。他不是在忙着洗脸,而是拧开了水龙头往嘴里猛灌一阵自来水。 从江上刮来的一阵冷风,使窗帷发出簇簇声响。南妮在沙发上缩了缩身子,看到走出盥洗室的梁军正在向卧室张望。卧室的门开着,可以看见凌乱的床和地毯上的拖鞋。只有南妮的一双绣花拖鞋。梁军眼里掠过一些犹豫和失望,他本来以为,任本善会在这里与南妮共度良宵。 南妮递过去一盒香烟,同时示意他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这是一组豪华的意大利牛皮沙发,单人沙发宽大得可以同时坐下两个人。但是,梁军没有伸手去接香烟,虽然,这会儿他很想抽烟,想得要命。他看着这间温馨的客厅,看着阳光照到了南妮的脸上和身上,她斜靠在沙发上,丰满的臀部从睡袍里显现出来。茶几上有一个文件夹,封面上的文字正是郊县木业有限公司的情况介绍。灯台上的灯光十分柔和,灯罩旁垂下丝织的流苏。梁军盯着茶几上的文件,他的眼圈再次红了。南妮从他尴尬的脸色中预感到了什么。她把烟盒扔回到茶几上,盯着他,看到他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毯上。 “你这是干什么!”尽管有所预感,但南妮的嘴唇依然哆嗦得像一只蝴蝶,“有话好好说……” “帮帮我,拉我一把!”梁军说,“我要参加今天下午的竞拍,老板要求我志在必得……” “志在必得?”南妮愕然,“老板?你的老板是谁?” “钟老板,钟仁先生。” 南妮笑了,一下子,全身都放松下来。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户关小一些。她看到小区外的街道上有穿着臃肿的行人走过,漫空飞舞的梧桐树叶在他们的头上盘旋。两名保安站在小区门边,笔挺的姿势如同两棵冬青树。一辆宾利轿车从山上的一幢别墅里驶下来了,这是一辆2004年的新款宾利,价值八位数,保安们远远见了就把手放到帽檐旁。南妮跟任本善说过,她也想买一辆这样的宾利,尽情享受一下财富带来的尊荣。任本善说,你已经有一辆宝马一辆保时捷跑车了,还是别太招摇了吧。南妮想,钟仁先生有能耐买这样的坐骑吗? 她对梁军说: “好啊,郊县木业的国有股评估总价为690万元,起拍价为700万元;你让钟老先生准备好吧,他是打算出一倍还是两倍的价格,甚或三倍、四倍的价格?……” 温暖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洒在梁军身上,他的身子却在阳光下哆嗦着。当县长时,梁军只知道吃喝玩乐迎往送来,连一纸财务报表都从未认真地、真正地看懂过。他虽然在当年亲自主持过郊县木业有限公司的招商引资和股本结构谈判,却因四年来身陷囹圄,对其现在资产状况的变化已经十分陌生。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想着,三倍四倍的报价,如何让人承受得起?! 看来,他要在钟老先生手下谋取一个体面的职位的愿望,很可能要落空了。 太阳早已高高升起,海平线上面的白云变成了玫瑰色,又从玫瑰色变成紫色;慢慢地,水天一色,都变成金光灿灿了。南妮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任本善正在小口地呷着咖啡,同时欣赏着金色海岸俱乐部阳台外面的海景。他打开手机的翻盖,听了几秒钟后,对话筒低声说:“很好,我等着你。”放下电话,他又呷了一口咖啡,然后慢慢踱出宾馆套房,走上了阳台。阳台的石桌上有一卷十天前的旧报纸,他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报纸。 他不得不从心底里佩服南妮的韬略计谋。 郊县木业公司国有股拍卖公告的刊登日期为1月21日,咨询时间为1月21日至1月30日下午16时,展示和报名时间是1月29日至30日下午16时。读者们看到这个时间不会想到有什么特别之处,南妮不提醒他,任本善也想不NO南妮说,公告刊登之日恰是农历大年三十,展示和报名时间为正月初八、初九两天,拍卖日期为 初十,而正月初一至初七刚好是春节长假,报纸的影响将明显小于平时。 心有灵犀一点通,任本善当时便哑然失笑了。大年三十中午,他并不急着赶回金港的老家去,而是躺在南妮的长沙发上与其缠绵缱绻。“你选择刊登拍卖公告的媒体是《南江法制报》,简直太妙了!”他抱住她说,既温柔又兴奋。她的柔软的乳房压在他身上,使他全身掠过一阵阵快乐的哆嗦。“这张报纸在金港没有零售,对吗?”“是的。”南妮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亲吻。“在南江也几乎没有,”她说,“而仅有的少量订户也多为公检法司等有关部门。” “公安厅或者检察院不会来参加竞拍吧?”他松开她,舒舒坦坦地坐到她身边的单人沙发上。那天中午,她的别墅客厅里开着空调。他穿了双染上点儿绿色的网球鞋,一件羊毛衬衣,更显出他尽情享受这个新富人宅第的节日气氛的轻松模样。“他们对此不感兴趣?” “当然,”南妮坐起身说,“除非你去当他们的头儿。” 任本善当然不会去当他们的头儿。这几年,他对仕途的兴趣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四年前他获悉自己将被免去金港市委书记职务调任省工贸集团董事长兼总裁时,一度心灰意冷。南妮使他重新振作起来。南妮说这不是什么坏事情,不,应该说是好事情!到省级国有资产运营机构去当一把手,等于拿到了一个大富大贵的平台,得到一个最佳机会。“你将名正言顺地成为有产阶级,法律也会保护你,保护私有财产不可侵犯!……” 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金色海岸俱乐部豪华套房的阳台,照得任本善整个身心暖洋洋亮堂堂的。短短数年,可谓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任本善仍是正厅级干部却又成了国企大老板。只要国有资产名义上仍在保值增值,他所做的一切便是合理合法。保值增值的指标普遍定得很低,土地、房产却在一轮又一轮的开发热和城市经营热中不断地暴涨。这几年,他爱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与民营企业家相比,他所享受的一切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越是往经济结构多元化的方向走,他的活动空间越大。什么叫做从对生活资料的占有转向对生产资料的占有,什么叫做从财物的积累转化为资本的积累,在党校拿研究生文凭时听教授讲了两年仍然一知半解的市委书记任本善,当上工贸集团老总不到半年后便开始融会贯通了如指掌,他常常不由自主地对南妮感叹:真是实践出真知啊。 这一次郊县木业国有股拍卖,出面竞拍的第一大买主是省工贸集团的下属企业金港市工贸公司。该公司改制的方案早已报批,国有股减持后社会法人和自然人持股将达到75%以上。外界对此尚一无所知。因此,梁军星夜奔向省城,与其说是请求南妮帮忙,毋宁说是恳请任本善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他以为金港市工贸公司是省工贸集团的全资子公司,手伸得长一点短一点无所谓。国有股本来就要减持,退一步又有何妨?他想得实在是太天真了些。 任本善讥讽地微笑着,心里对梁军并无丝毫的歉意。是的,梁军是他提拔重用过的老部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对他也可算是鞍前马后忠心耿耿。但是,这家伙好色贪婪而且是个愚不可及的孱蛋,被省纪委实行“双规”的第一天,他就把市府办公厅原主任桑某咬了出来,差一点还牵连到曾经邀请过他出访欧洲的南妮与冷铁等人。冷铁是金港市老市委书记的公子,当过国企领导,后来成了南妮的合伙人之一。幸亏他们在欧洲泡洋妞时,冷铁没和梁军共处一室,否则如何能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而摆脱干系!梁军啊梁军,老领导我算对得起你了,什么减刑、假释、保外就医,能帮你打招呼的地方我都帮你打过招呼,这一回——任本善喝下杯中最后一口咖啡时摇着头对自己说,我可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这一回的郊县木业国有股拍卖,光是事先的各种调查、准备和公关工作,任本善、南妮和冷铁等人就进行了一年多时间,他们的心中,早已是稳操胜券。 电话铃又响了,这次是在金港坐镇的冷铁打来的。自从经历了差点受到梁军牵连而远避他乡的一场风波后,冷铁说话的声调便失去了原有的轻佻,变得低沉、沙哑,带着鼻音,而且显得有些苍老了。他现在是金港市工贸公司的总经理,一旦改制方案批下,他自然会持有不小的股权份额。“任董,”冷铁说,“南总和您在一起吗?” “没在一起,”任本善说,“有什么新情况吗?” 冷铁提供的情况跟南妮所说一致,钟仁先生出现在展示和拍卖现场。这位来自香港的商人,原本就是郊县木业有限公司的股东之一。冷铁说,今天早晨金港的天气有些阴霾,街上有残雪,公园的小径也结上了一层冰。别的人都面色苍白,缩手缩脚,但是,钟老先生却看上去神采奕奕十分精神。他仔细地询问拍卖时的有关事项,并且跟南国拍卖有限公司和金港市产权交易所的相关人员做了接触。“谁取得了这部分国有股谁就可以绝对控股,”老先生直言不讳地说,“鄙人愿意竭尽全力。” “老家伙不像是在虚张声势,”冷铁在电话里不无担心地说,“也许他真的会以两倍、三倍的价格来与我们竞争。” “四倍、五倍也不怕,”任本善皱紧了眉头,心里有些痛惜这样巨大的出价,嘴上的回答却斩钉截铁,“我们可以出六倍,甚至七倍的价钱。” “太夸张一点了吧,”一个轻盈的女声在任本善身后响起,南妮脱去高跟鞋,趿拉着一双绒布拖鞋走进了套房,“六倍的价格就是4 200万元,七倍就是4 900万元了,”她笑眯眯地把身子探出通向阳台的门,“钟老先生脑子进水了,会出这么大的价钱来参加竞拍?他把香港浅水湾的别墅卖了也凑不起这个数吧,他打算住到郊县木业公司的仓库去度过他幸福的晚年?!” 她走上阳台,抱住任本善。任本善又吻到了“温柔的毒药”的淡淡的隽永的香味,多年前,任本善送给南妮的第一件礼物就是这个牌子的法国香水,从此,南妮就一直使用它。 冷铁在电话里听到了南妮的回答,显然,他也了解钟仁先生的实力并且为南妮的话而感染,话机里传来了他那短促的、有些干涩的笑声,“有您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对任本善说,“我去跟拍卖师打个招呼。” “等等,”任本善没有合上手机,他把一只左臂伸出去,揽住南妮的腰,另一只手仍将手机贴在耳朵上,“你去找拍卖师不合适,让南总跟他说吧。” “好吧。”冷铁放下了电话。 一头柔软的秀发披散下来,痒痒的,拂着任本善的脸和脖颈,南妮的纤纤细腰在他的盈盈一握之中。隔着丝绸裙装,任本善感觉到情人的肌肤如凝脂一般细腻润滑,她那本来略微显肥的腰部已经做过吸脂手术。即便她不去整容不做任何手术,任本善也深爱着她。南妮曾经说过,世上最铁的关系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人,而是同谋者。同谋者这三个字令他听来颇有些心惊肉跳之感,但是,又使他感觉到这样的现实才是浪漫的坚实基础,南妮能够如此冷静地说出来正是她的率真与可爱之处。任本善拥抱着南妮走回了房间。从落地的南窗注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满地毯,窗外花园里传来树丛中一只斑尾林鸽的咕咕叫声。虽然是冬末,但户外高大的树木依然枝叶舒展繁茂,海上和堤上的涛声与来往车辆声听起来轻微得像在耳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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