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干部
2008-7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
郭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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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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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刚刚上任的村官,上演的第一场大戏便是拿着盖上公章的证明带着全村人去讨饭。三上三下的村官尚朝贵从上任起即是他戏剧性一生的开始,无论是因他的胡乱夸口让自己蹲了监狱、糊里糊涂地贷款买了车还是半生对银酒盅的钟情以至挖开自家祖坟,一幕幕闹剧贯穿着这位村官的一生。 文中处处显现了人性与生活的复杂以及变幻难测中的独特魅力。这是大历史环境中小人物的故事,更是当代中国特殊年代农民生活的生动剪影。
郭俊明,生于一九五七年,山西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山西省长治市作家协会主席。主要作品:长篇纪实文学《最后的命运》、长篇小说《三十八面黑旗》、历史文化散文集《古韵平顺》等。
第一章 当了支书就要饭第二章 要饭回来以后第三章 和投机倒把分子的勾结第四章 又在公社写检查第五章 住了一回监狱第六章 出狱以后的感觉,给个支书还不司第七章 烧砖记第八章 贷款并且买车记第九章 遭了第一回报复第十章 拉煤以及在雪山上的感觉第十一章 头一回对那只银酒盅生心思第十二章 万元户先进不当第十三章 喝酒把老支书喝醉了一回第十四章 一句话气死了陈运来的老婆第十五章 烧焦记第十六章 儿子之死第十七章 为护窑和公安局打架第十八章 决定再当支书第十九章 贷款二记第二十章 办糨糊厂第二十一章 和一个外国人喝酒比“楼上楼”第二十二章 妞儿的出嫁和她娘神秘的死第二十三章 陈运来当了副村长第二十四章 妞儿和两个男人第二十五章 对自己下场的预料第二十六章 为了那只银酒盅,挖开了自家的祖坟
第一章 当了支书就要饭他叫尚朝贵,和尚的尚,朝廷的朝,富贵的贵。这名字是父亲给他起的,也没说是什么意思,反正就这么叫下来了,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这名字里还有什么,别人这么叫,就这么听着,一个音儿还没有听熟,就晃过了三十多年。他的身材和他的父辈们不太一样,短、瘦、小,五官也小,眯眯眼,小鼻子翘翘的,别看那是一双眯眯眼,一闪一个鬼点子。他的屁股刚刚放在村党支部书记和革命委员会主任那把椅子上,门外就来了一群人,黑压压坐了一地,大大小小的眼睛瞪着他,放着一种光,是那种饿疯了又疯不起来,饿得奄奄一息但又看到一丝希望的光。他那双眯眯眼静静地对着人群看了一会儿,肚子里也咕咕地叫了一阵。“活人不能叫尿憋死,要饭去吧。”他笑着说。人们都没有动,以为是说东家的夜壶西家的碗,平时扯淡扯惯了,人们把他的话当真的时候少。他们还以为他能从天上起码也可以从大队的粮库里弄出一些粮来,只有尚朝贵知道大队粮库里就剩下铁砂子一样的老鼠屎了,能装到土枪里打獾子,不能吃。谁也不动,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话不像话,当了皇帝让臣民去要饭,这皇帝做得是个什么?他让大队的会计拉开大队的那个玉玺存放处,再扯出两张纸,他自己写:''兹有我大队全体社员出去要饭,望各地有什么给点什么,别叫人饿死……”写完他仔细瞧了瞧,觉得挺好,照样子又写了好多张,分给好多的人,问:“谁还要?”没人说话。他往自己的腰里揣了几张,说:“不要的就跟着我,谁要是想自己走就来拿证明。”有一个人上来拿了一张。撕了,“我就是死也不去丢这个人,败这个兴。”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尚朝贵不理,只问谁还要那盖了大红印章的证明信。没有人再要了,这就是说他要带着这些人走了。他还是那么笑了笑,说那就跟着我走吧。于是就有那么一些人跟上他走了。天色暗下来,一片的灰和一片的黑正往一块儿合着,就像两个恋人正在往一块亲密,很快也就分不出彼此,灰色里加了黑色,更见得天空阴暗。这时候尚朝贵想起来一个人。快步走到一间破旧的房子跟前,拍拍门,说:“我是朝贵。”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听说你做了支书了?”“是。这王八蛋差事不是人干的,要是能干,老支书肯舍得让出来。还有公社那王八蛋书记,非让我干,没办法,干吧,总不能让村里的人都饿死。”里面不说话。他说:“我带上人出去要饭,你也去吧。”里面还是不说话。“那就让妞儿去吧。”他说。好大一阵子沉默,他就一直在外面等着。后来就听到里面道:“我不去了,饿死就饿死吧,妞儿已经跟着去了。”“我怎么没见。”“你路上多照应她吧。”“你家里还有什么吃的?”“什么也没了,我一个人好说,就是吃树叶子也能过去,你去吧。”尚朝贵想了想,说一声“那我走了。”他跑着追上他的队伍,前后跑着找那个叫妞儿的姑娘。实际上妞儿的名字叫连珍,父亲不知为什么那么早就死了,剩下她们母子两人过日子,她的母亲也没有改嫁,说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可是她们的门前干干净净的,让一村的人肃然起敬。尚朝贵是对妞儿的母亲肃然起敬的人之一,每当走过那一间小房子,总有一种非常庄严的东西在他心里升起,总觉得那一间小房子里有一种让他向往又让他生畏的东西。可是那间小房子他从来也没有进去过,那母女两个人共同筑着一道墙,别人很难迈进去一只脚,特别是男人。尚朝贵越是迈不进去脚,就越是想看一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进去一步,不过他想那也许总有一天可以进去一只脚,或者伸进去脑袋。妞儿平时也不理他,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纽带可以把他们联结起来,无事不往来,连一句话也没有。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敬畏和妞儿对他的冷漠构成了他对那一间小房子的双重垂青,他格外地惦记那间小房子。队伍无声地走着,他们不知道今晚在哪一片云下栖息,也不知道前面是一片什么样的草地。尚朝贵没有找到妞儿,他有点奇怪,就这么几个人,怎么就看不着她,难道她有隐身法。后来一想,算了吧,既然她来了,跟着就是了,还能怎么样呢?有人想歇了,尚朝贵说:“不,不要歇。一直走,走到半夜。到了半夜人家才觉得你可怜,这么早就歇了,人家有东西也不给你。”另外尚朝贵心里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走得越远越好,这到底不是旗杆院里挂匾,虽然有的村子里也是把锅吊起来当钟敲了,可人家没有出去要饭,算是有志气的。想到志气,他心里唉了一声,什么他妈的志气,人穷了,有球的志气,瘦马就是毛长,老先人说死了的,没错。他早就劝过他的前一任皇帝,让他带着大伙出去要点吃的东西,到了这时候还讲什么脸面,先顾了肚子再说吧,饿着肚子,脸面也不值多少钱。前一任支书,是一个正统的好人,总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惭愧,自己既然找不来吃的,再去丢这个人,说死了也不干。不知是哪一个小孩儿先哭起来,紧接着所有的孩子都哭,在静静的夜里叫人毛骨悚然。可是饥饿的孩子也哭不了多久,很快他们的哭声就成低低的抽泣,再有一声两声的哭也是沙哑的嘶叫。又有人说,咱们歇了吧,孩子不行了。尚朝贵还是不让歇。他们路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全都是悄无声息,人们饿得连一点乐的精神都没有了,倒是看到一只又一只的野狗在野地里号叫、疯了一样地跑。他就想他们村里连狗都没有了,让人们吃光了,这里的人们怎么还留着这么多的狗。
《村干部》由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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