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图书网

親愛練習

張耀仁 九歌出版社有限公司
出版时间:

2010-1  

出版社:

九歌出版社有限公司  

作者:

張耀仁  

页数:

264  

Tag标签:

无  

前言

  (本文作者為文學評論家,現任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陳芳明)  後鄉土小說的崛起,使台灣文學的版圖又向前推進一步。在新世代、新勢力的行列中,張耀仁是受到矚目的一位。他所依恃的世代與世紀,是網路書寫全面到來的時期。在這無法命名的歷史階段,書寫(script)似乎已漸漸淪為歷史名詞。當他們埋首疾書,耳邊響起的不再是刷刷不絕的墨筆,而是起落有致的鍵盤。他們取得知識與資訊的速度,既迅捷又精確。他們的人生觀與價值觀,不僅建立在廣博的書籍閱讀,也藉助於深邃的網路空間。這個世代的思維、見解、感受,已經不能以苦難的歷史來定義,也不能用迂腐的道德來規範。「新人類」、「新新人類」曾被用來形容上世紀八○、九○年代的青年,但是拿來概括二十一世紀的年輕世代顯然已過於陳舊。  全球化資本主義席捲而來之際,台灣社會曾經被性急的知識分子視為後現代的到來。如果後現代一詞是依照紐約、倫敦、東京的生活標準來形塑定義,則台北的實質內容恐怕才剛剛抵達現代時期。縱然國際都會的風尚也在台北街頭可以發現,但終究都是屬於遲到的、零碎的現象。對台灣而言,後鄉土的命名可能較接近現階段的社會實相。  相對於一九七○年代的鄉土,這小小海島確實經歷過時間的淘洗與空間的改造。即使未曾遠離台灣,這島上住民也可感受到三十年來的巨變。張耀仁這輩作家擁有的鮮明歷史記憶,可能再也不是遙遠的二二八事件或南京大屠殺,取而代之的是美麗島事件、九二一大地震,甚或是八八水災。不同歷史記憶往往造成不同族群之間的誤解、猜忌、衝突。但是,對於一九七○年代以後出生的世代,族群之間的緊張與摩擦應該已大量降低,畢竟他們承擔的是共同歷史記憶。  張耀仁面對的二十一世紀台灣,消費社會已然成形,資訊多元而豐富,人際關係卻反而變得淡漠疏遠。小說集的命名《親愛練習》,是取自全書的最後一篇,似乎是為這系列作品的主旨定調,又好像是對冷感的新世紀提出忠告。肌膚之親、倫理之愛,正是這冊小說集反覆求索的主題。  這冊作品既可歸類為短篇小說,也可視為長篇小說。每篇小說各具獨立主題,小說人物卻是橫跨各篇。人物與人物之間都是有機的連繫,但情感的割裂使每篇小說的主角都處在孤立狀態。一個家庭的祖孫三代,一位來自菲律賓的女傭,構成系列小說的主軸。阿公臨老的困境,必須依賴外傭的照顧;離異夫妻的怨懟,全然不能割捨親情;成長中的姊弟,吵嘴之餘又相互取暖。看似互不相干的家人,背後牽動著千絲萬縷的情感。每個角色都懷著焦渴的心,期待獲得愛,卻又不知道如何愛。希望在愛中獲得諒解,卻往往在愛中創造誤解。親愛需要練習,全然根源於此。  小說中滲入許多福佬語言,是張耀仁作品的主要特色。他的風格不免使人聯想到一九七○年代的鄉土文學運動。第一波鄉土文學的崛起,有其特殊的歷史環境。當時台灣受到釣魚台事件、退出聯合國、上海公報的衝擊,脆弱的海島在一夜之間必須承受巨大挑戰。危機感沉重壓在島上住民之際,文學氣候也在瞬息中產生質變。鄉土文學運動的釀造,在最短時間之內以最快速度巍然成形。從一九七○年到七九年,台灣文壇見證鄉土詩、鄉土散文、鄉土小說的次第問世。台灣這片土地第一次以尊榮的姿態出現在大量的文學創造裡。草根民主運動與鄉土文學運動的雙軌發展,終於造就了台灣意識的高漲,從而加速使台灣威權體制發生動搖。  二十一世紀的鄉土文學,與一九七○年代的性格確實存在極大差異。台灣社會的危機感不再來自內部的威權體制,而是來自洶湧襲來全球化浪潮。兩個時代縱然都是在處理資本主義的問題,但是當年的台灣仍然處於封閉狀態,今日台灣則是站在門戶全然洞開的時代。因此,一九七○年代的鄉土,多少是傾向本質論。當時的作家至少還相信鄉土是屬於高貴的信仰,意味著一種純樸、善良的價值,同時也隱喻著一種理想的寄託。  張耀仁筆下的鄉土,典範似乎煙消雲散,理想也杳然無蹤。這冊小說顯然預告,作為後鄉土作家的張耀仁就要投身介入,為新世紀的鄉土給予全新的詮釋。他的文字表現可能流露某種程度的虛無,在故事深處則暗藏了高度的憧憬。他筆下破碎的家庭背後,寓有他無限深情。菲傭瑪麗亞的登場,印證了小說家敏銳的筆觸。外勞與外傭的現象,是台灣社會捲入全球化資本主義的重要特徵。他們是社會學研究者的文化議題,卻罕見於文學作品。張耀仁容許瑪麗亞進入他的小說,恰可反映他細緻的觀察。更為不凡之處,在於透過監視器的窺探使外傭看護的生活細節全然曝光。窺視是對於私密的刺探,這樣的筆法恰其如分彰顯了外傭的人權問題不受尊重。  小說中的瑪麗亞,帶出更複雜的意義。她是小說中年輕主角性啟蒙的對象,也是破碎家庭生活實相的一個反射。外籍女性與本地女性以互為他者的形式出現於單數、雙數的小說裡,交替的秩序使情慾問題鑑照了文化認同與身體歸屬的差異。位於東北亞國際地理位置的台灣,可能曾扮演被殖民的角色,但是在全球化的分工下,台灣又同時扮演支配東南亞的上游國家。誰是受害者,誰是加害者,是張耀仁在行文之間埋下的緊迫質疑。小說家揭發這樣的問題極為深沉,如果家庭倫理發生傾斜,則種族倫理也不可能獲得扶正。其中的微言大義,值得深思。  長期以來反殖民、反帝國的論述氾濫於台灣社會,在歷史上曾經受到傷害的記憶總是保持特別鮮明。但是,面對台灣的弱勢者,或是來自東南亞的新娘與外傭,卻往往報之以歧視與貶抑。這種文化態度也漸漸成為一種習慣模式,視為一種理所當然的行為。小說中的女性與外傭,便是處在如此不平衡的文化生態裡。在抑揚頓挫的故事情節之間,小說的筆調特別冷靜,但是把全部小說匯集起來時,竟隱然傳出震耳欲聾的抗議聲音。這正是後鄉土小說的重要特質。  初識耀仁,是在政大校園。他以傳播學院博士生的身分出現在研究所的課堂,無論是提出問題或撰寫論文,往往都能展現非凡的格局。他的思考極富邏輯,文字則精鍊準確,留下的印象令人難忘。他的小說《親愛練習》置於桌上時,還格外強調這是一冊關於外傭的故事。他的風格介於現代與後現代之間,一方面挖掘內心世界的想像,一方面又利用符號的可塑性完成情節銜接。跳躍的節奏出人意外又入人意中,簡直是在預告一個重要寫手的誕生。他擅長自我調侃的筆式,也酷嗜活潑反諷的句法,不能不使人暗自讚嘆。他的人道立場與人文關懷,使淡漠的社會不致喪失溫情。請傾聽,張耀仁的聲音裡,讓人儼然發現後鄉土的姿態勝過後現代的矯情。  --二○○九年十二月十三日政大台文所 (陳芳明教授,文學評論家,現任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著有文學評論集《危樓夜讀》、《深山夜讀》,散文集《昨夜雪深幾許》、《陳芳明精選集》,學術論著《探索台灣史觀》,主編《余光中跨世紀散文》等多種。)

内容概要

  獲遍各大文學奬的張耀仁以小說形塑新台灣、新鄉土。一個家庭的祖孫三代,一位來自菲律賓的女傭,構成系列小說的主軸。阿公臨老的困境,必須依賴外傭的照顧;離異夫妻的怨懟,全然不能割捨親情;成長中的姊弟,吵嘴之餘又相互取暖。看似互不相干的家人,背後牽動著千絲萬縷的情感。每個角色都懷著焦渴的心,期待獲得愛,卻又不知道如何愛。希望在愛中獲得諒解,卻往往在愛中創造誤解。親愛需要練習。文學評論家陳芳明教授為文推薦。〈貓,以及其他〉將由中華民國筆會(The Taipei Chinese PEN)譯為英文引介至國際。

作者简介

  張耀仁  一九七五年生。政治大學新聞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世新大學中文系、淡江大學大眾傳播學系兼任講師。作品曾獲中央日報文學獎等多種,並獲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文學類創作及出版補助。短篇小說曾入選年度小說選(九歌版)。本書收錄〈貓,以及其他〉將由中華民國筆會(The Taipei Chinese PEN)英譯引介至國際。著有短篇小說集《之後》。

书籍目录

推薦序:後鄉土的考掘學/陳芳明自序:似水年華,勿忘初衷瘀另一個太太監視 失聲在冬季最後一個早晨並不存在的香氣貓,以及其他 孕事啊,天使 母親像月亮 異地 禪雨半獸親愛練習

章节摘录

  對於天生黝黑的瑪麗亞而言,學會不去在意那些不鏽鋼上倒映的黑影,是她進入我外公家幫傭的第一步認知,也是唯一的認知。--鍋子、鏟子、刀、電冰箱--如果不是瑪麗亞提起,恐怕永遠不會有人注意:我們長期以來的生活,居然已經被這些終日發光的金屬所包圍!更令人吃驚的是,由於瑪麗亞的勤奮刷洗,使得我外公有一天氣極敗壞地從廚房裡「逃」出來:「夭壽命!是誰在冰箱那丟了一個老皺皺的尪仔仙?要我雙腳緊伸直、早日去西方念佛是否?」  為了這件事,我和我表哥竊笑了好幾個禮拜,因為我們從來沒見過我外公慌慌張張的樣子--如果在平時,他會斥責瑪麗亞動作太慢、煮的菜太鹹、拖把怎麼老是沒有擰乾--然而那一次,他什麼也沒說,一個人默默坐在大廳裡,取出茶葉、燒開水,嗚嗚的沸騰宛如四周生出團團哀傷的情緒。瑪麗亞在一旁囁嚅道:「阿公……阿公你ㄅㄨ要生氣啦,我幫你弄『一隻』蘋果,好嗎?」我外公沒有答話。瑪麗亞又說:「那我幫你剝『幾條』花生好不好?」  我外公搖搖頭,叨上一根長壽菸。「我--」瑪麗亞還要說,迎面而來的煙花嗆得她咳出淚來。只見我外公撇過頭去,對著那尊被香炷燻得又黑又亮的觀音嘆口氣:「欸,老囉,老啊……」那是我外公第一次意識到年歲的殘酷。根據我母親的說法,直到瑪麗亞來家裡幫傭前,我外公始終認為他是鎮上「最少年」的男子漢--每天天一亮,他就抹好賓士髮膏、一身花襯衫,喀噠喀噠上街去吃一碗十塊錢的豆菜麵--有人私下對我們提起,說是曾經目睹我外公和一名女人糾纏不清,但我母親堅持不信,她認為就算是「ㄆˇㄚ小姐」,我外公也會很優雅地說「請」、「謝謝」、「對不起」。  「因為他自細漢就出來趁食了嘛。」我母親咬了一口菜脯蛋說。言下之意,少年子弟江湖老,我外公豈有不明世事的道理?也就是那一天清晨,我外公的「癮頭」又犯了,照例頭髮油亮亮地準備出門去王公廟埕前,不料被瑪麗亞從背後叫住:「阿公--阿公,ㄅㄨ要再去吃那個只有豆菜和ㄐㄧㄤ油啦!不好、不好!」  「咳咳咳!」我外公急欲辯駁什麼,喉頭一陣激動--他拍拍胸脯、喘口氣,瞥了一眼瑪麗亞,問她衣服洗好沒?牛奶泡啦?佛壇擦乾淨嘍?屋外的木瓜樹澆水啦?昨晚吃剩的破布子有沒有拿菜罩蓋好?還有還有,待會要拿去給我外婆的雞湯記得不要加鹽吶,啊?  瑪麗亞扭乾手中的抹布,牢牢盯著逆光裡的人影,好一半晌說:「阿公,你真像是我ㄅㄚ ㄅㄚ--」家裡的環境早就井然有序,那塊懸在客廳裡的匾額更是閃閃發亮,屋後的甜味像一碗放大的荷包蛋加熱豆漿,溫暖地浮現其上凝凍的薄膜。我外公一隻腳佇在屋內、一隻腳佇在屋外,下巴尖尖地望向天空,然後脫下襯衫,甩開瑪麗亞從旁的扶持,一面走一面將甬道裡的電燈一盞一盞捺熄:「無采電!」沒有人明白我外公如何被說服--大部分的時候,我們皆不太理解瑪麗亞的言語--不單是她身為菲律賓人的奇異口音,還包括她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思考方式:好比我始終納悶著:「像我ㄅㄚ ㄅㄚ」這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麼?為什麼我外公居然這麼輕易被瑪麗亞打動了?  那時候,我十五歲,寄住在我外公家準備重考高中,身外的一切彷彿封存於一具保特瓶底,透過塑膠材質的堅韌變形,四周景物時大時小,恍恍惚惚的錯覺往往令我生出「無論如何掙扎都沒有意義」的自棄。每天,我埋首於數字與英文字之中,偶爾放下書本,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唇上的鬍鬚又黑又軟,剛剛冒出的喉結有一點點尖、一點點硬,嗓門還沒有真正打開,一種食物吞嚥不完全的艱澀感橫阻在喉嚨,以致幾次淋浴唱歌時,我外公緊張兮兮地跑來敲門嚷:「品啊,啊是安怎?卵葩擱在唷?」  我默不作聲,任由水花流過腹肚、兩胯,蒸騰的熱氣附於耳後、眼睫,擾得我雙頰一陣紅燙--而我外公猶不死心地在門外大喊:「好啦好啦,全欉好好就好啦!較晚我叫瑪麗亞給你燉一碗鴨公湯,補一下,啊?」我的臉更燙了。一隻手伸到腹部底下有意無意摸著,神祕的黑茸蔓生成倒三角形,奇異的顏色似乎不屬於我身上的一部分。我試著移動腳步,滑腴柔軟的觸感倏忽竄湧上來--太過於柔軟了,使我不由得想起我表哥曾經說過的,關於女孩子的身體--  他說,就是那種感覺嘛,好像把手放在裝滿水的氣球上--也許更軟一點--更軟一點,你能想像嗎?笨蛋!不是像棉花那樣啦!泡沫……也不像泡沫那個樣子!欸呦,要怎麼解釋咧?難道你從來沒有看過那個瑪麗亞:像是她換衣服啦、洗澡啦?你從來沒有偷牽過她的手?我在心底暗咒一聲,覺得我表哥總是口沒遮攔。然而,也正是這一盤旋不去的遐想,一股堅硬的念頭卡在我的胸口,在往後面對瑪麗亞時,很難不去意識到,她其實正是一名年輕女人的事實。  「阿弟,你的臉,不太好喔--」  「你看這個鍋子,我們的影子在這裡啊!」  「今天菜鹹嗎?要不要加一點點糖?」瑪麗亞端上來一盤破布子,廚房裡滿是煙幕,我的眼鏡也沾染了一層矇曖。矇曖中,瑪麗亞在抽油煙機前忙碌著,手臂一上一下拿起鍋鏟來回攪動,胸前的曲線也一上一下;粉紅色的T恤被汗濕透了,隱約可見其中的內衣,彷彿兩只怯怯張望的眼睛,也彷彿炎炎夏日裡,擾人的紅頭蒼蠅。  然而準確說起來,瑪麗亞生得並不算漂亮:黝黑、捲髮、門牙微凸,走起路來有些外八字的--我把目光逐漸往下移,終究落在那對凸起的胸脯上--光線自窗外滑落,突然旋起嘩嘩嘩的嬉笑,我趕緊低下頭去扒起飯來,對於自己體內拚命抽長的慾望感到無比恐懼。我外公在一旁嘶嘶喝湯,似乎瞧出了一絲端倪,他輕咳一聲:「品啊,最近有考第一名否?」我又偷偷瞥了瑪麗亞一眼。「欸欸欸,我在跟你講話,你是有聽到冇?」我外公拿起筷子指指我:「啊你是在看佗位?呷飯呷得滿四界!你喲,以後就莫去娶到一個貓仔面!」  我把掉落的飯粒一一拾起,不知怎地,指尖抖得異常厲害。這時候,瑪麗亞放下鍋鏟,端過來一碗黑色湯汁:「阿弟……」她比劃著:「要補啊!看看你的影子……來,喝這個!」抽油煙機早已停止運轉,熱氣伴隨著煙霧爬上牆壁、爬上瑪麗亞微微冒汗的嘴角,她的頸部有濕潤的光澤,胸口浮上一小片晶亮,晶亮的湯汁映出我羞赧的表情,一陣微風吹皺了臉,也把碗口的熱氣吹得不知所蹤。「品仔,緊飲啊!」我外公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剔起牙來。  「這個東西很苦耶!」我抗議。「苦才好!」  「有什麼好?」  「阿憨,飲下去就緊大漢、轉大人啊!」  「以前沒飲,我也是同款大漢嘛?」 「嬰仔有耳無嘴!」我外公聲音突然粗起來:「你喔,今嘛不飲,後擺找無某,不當怨嘆阮沒給你補!」  「好啦、好啦!」瑪麗亞甩甩沾滿泡沫的手,收走我外公的碗:「阿公,你就ㄅㄨ要這麼多煩惱!阿弟,你快喝,ㄅㄨ然你的身體,會壞掉!」  我外公起身道:「你看你,人家年歲輕輕就生囝,現在離鄉萬里在這裡趁食,啊你咧?」我又氣又詫異地望著瑪麗亞,南台灣的熾熱緊貼附於她的側臉:汗涔涔、亮晶晶,她彎下腰去扭乾拖把:一滴、兩滴,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的夢,廚房斑駁的四壁朝我壓擠過來,而我不知所措,一逕盯著牆上的鐘-- 「腳!」濕漉漉的拖把在我腳下抓出一條濕漉漉的爪痕。「瑪麗亞……」我思緒紛亂,結結巴巴喊了她的名字。瑪麗亞頭也不抬,低俯的背脊浮現隱約的內衣痕跡,成年女性的臀部包覆於緊身牛仔褲之下--不算圓,也不算癟,就是比洪曉玲的臀部多了些什麼--我又瞥了一眼牆上的鐘,心底惶惶地,感到額角的汗水一寸一寸爬到下巴來。  瑪麗亞抬起頭,見我飯也沒吃、湯也沒喝,叫起來:「阿弟,要上課啊!」一陣一陣的溫風鑽進紗窗,狹仄的廚房充滿了黏膩,瑪麗亞的胸前完全濕透了!內衣上的蕾絲吸收了水份,活力旺盛地抽出枝葉伸展至腋下、頸部,一朵朵小花在她身上開得到處都是!白色的花瓣像雪一樣嘩嘩嘩嘩飄進我的眼底,惹得我忍不住大喊--「起來!起來!」  「平生無大志,只求上台大!」  「再拚一點!再拚一點!『不行』是男人的大忌!」嗤嗤嗤嗤。嘩嘩嘩嘩。似乎有什麼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喂!」我衝上前去,試圖撥開那些不斷湧出的小花,卻始終不見瑪麗亞黝黑的面孔,只有大塊大塊旋落的雪片--嘩嘩嘩嘩、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嘩嘩嘩嘩--越來越厚的花叢朝我蔓生過來,我的胸口同樣開出一朵又一朵的小花…… 嗤嗤嗤嗤。嘩嘩嘩嘩。麥克風突然失控的尖銳捅進我的耳底,乍醒的心跳如斯飛快,以致坐在冷氣強烈的補習班裡,我竟一臉汗水。「啊你是昨晚打手槍打得太累了喔?」我表哥以手肘抵了抵我的腰眼:「怎麼今天睡得像條死豬?」我沒說話,抹了抹臉。「小心喔!一滴精,十滴血啊!」我表哥搖搖頭。  我把保特瓶裡的水喝光,把我的苦惱告訴他,包括我外公在餐桌上嘮嘮叨叨的那一番話。  我表哥拍拍我的肩膀,露出極其欣慰的表情--他覺得整件事情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啟示:那就是,我真正「發育」了!而且發育的情況非常良好,包準可以長到一百八!「為什麼?」我表哥嚼起口香糖:「那還用說,願意為女人煩惱,表示你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嘛!」  「可是……」我囁嚅道:「你也為女人煩惱,為什麼你的身高只有一百六?」  「是一百六十五!」我表哥幾乎叫起來:「你唷--告訴你,你那個是『為情所苦』,我是『談戀愛』,我們兩個不一樣!」他解釋:「苦惱是需要思考的,思考需要更多的腦力,腦力來自體力,你的『發育』就是這麼來的,了解了沒?」  我搖搖頭,告訴他,我很羨慕他有勇氣向女孩子告白,還有和女孩子接吻不知是什麼滋味?我表哥不耐煩地悶哼,你幾歲,我幾歲?在你這個年紀,我的鬍子還像毛毛蟲一樣在那裡亂爬!我表哥神情嚴肅:「你聽我說,女生嘛,就像一杯白開水,愛是方糖,方糖丟到水裡不一定會融化,必須用力攪拌--攪拌啊,你懂不懂?」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想起全身開滿小花的瑪麗亞--我該怎麼「攪拌」她呢?「算了、算了!」我表哥顯然放棄了,他說:「待會下課,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往後的日子裡,我經常想起這一段,一段堅硬得看似無法被穿透的時光,一段夢遊似的白茫茫的日子,而我暈頭轉向被我表哥帶著到處亂闖亂晃--在那個「面對瑪麗亞而感到臉紅」的撞擊點背後,是否有一絲絲裂縫,可以讓我看清楚青春究竟是怎麼回事?而瑪麗亞呢,她的青春早已結束,或者正要開始?生了二個小孩的她,會怎麼看待青春期的我?這一刻,我來不及多想,我和我表哥神色緊繃地貼在一扇氣窗前。 從俯瞰的角度看來,我們趴下的姿態肯定像極了兩隻靜止不動(且無法被理解)的青蛙。我表哥輕輕推了一下氣窗,玻璃與窗框之間居然「裂開」了,他小心翼翼卸下其中一角--顯然,從他熟練的動作看來,已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  「噓!」我表哥壓低了嗓音。我的臉湊近那個缺口,眼睛半睜半閉:「真的沒有問題嗎?」  「你真的很吵耶!」我表哥豎起食指抵住嘴唇,示意氣窗下有人。模模糊糊的人影透過模模糊糊的隙縫移動著,我的眼鏡很快蒙上了一層水漬,嘩嘩嘩嘩的水聲遙遠地拍打著地面,帶有一種空洞的回音,可以聞到海馬牌沐浴乳特有的香味、絲逸歡洗髮精、黑人牙膏……我表哥冷不防回過頭來對我說:「喂,你哭什麼哭啊?」  「我哪有!」我頂開他搭在我肩上的手,取下眼鏡、捲起袖口--實在太熱了!汗水流進我的眼窩、我的鼻孔、我的唇角--那個細長的洞口成為熱水沸騰的出口,我臉上的每一寸毛細孔都積滿了一窪窪水漬,但我並不打算哭泣,雖然無法確定,我是不是激動地流出眼淚而不自知?  四周被大片大片的空白佔滿了,瑪麗亞的頭髮、雙手也是大片大片的白,臀部更是白得厲害!她很快低下身去,露出背上更多的白,使得我的眼前產生一次近乎爆炸性的曝亮,完全無法置信--這就是瑪麗亞的身體!這就是這陣子以來,經常出現在我夢中,遠了又近了的,無法被觸摸、被擁抱,稍一接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女體?  瑪麗亞很專注地搓洗著大腿、腰身,似乎摸索了好一陣子--突然間,她尖叫起來!我差點也叫出聲來!下意識地拔腿就跑,沿著防火巷朝我外公常去的王公廟飛奔,一路上跌了好幾次跤!怎麼會--為什麼,瑪麗亞的身體那麼白?我表哥從背後追上來:你跑什麼跑?精采的還在後頭啊,她根本沒發現我們好不好?你這樣乒乒乓乓,她才會發現!而且,我表哥喘口氣:哪有,哪有像你這樣的,偷吃還忘記擦嘴!至少,也要把那片氣窗,恢復成原狀嘛,實在是--你! 我沒答腔,一雙手緊緊交握,手心又濕又熱,彷彿握著一隻剛剛出生的活物,那樣柔軟得令人不知所措。  也就是從那天起,我發現瑪麗亞的大腿外側,有一小塊灰淡的,像是墨汁跌入宣紙而暈開的瘀痕。每每塗抹肥皂時,她總是小心翼翼檢視那瘀痕,偶爾把腳擱在浴缸上,拱起的背脊可以看見穿戴內衣所殘留的粉紅痕跡--凸起的肩胛溢散出透明光澤,泡沫,水花,嘩啦嘩啦--通過那狹長的、幽暗的視野,我輕輕呼吸著,生怕稍一不慎,這一幕美好就會像水珠一樣蒸發。儘管,我內心的恐懼與罪惡感不斷發出這樣的吶喊: 我。在。偷。窺。 我在偷窺瑪麗亞洗澡!  我低頭坐在桌前,發現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英文全變形--一個女人的形體逐漸浮現於我面前:這是眼睛、這是鼻子、這是嘴--黝黑的面孔朝我緩緩貼近,但我並不接觸她的眼神,只是貪婪地望向她的胸口、她的腹肚……我外公目睹我面紅耳赤,忍不住道:「品仔,啊你最近怎麼三魂走七魄?」  「少年不會想,呷老不成樣喔。」我外公平靜地說:「古早人在講,『無讀冊,娶無某』欸。」讀冊!讀冊!越讀越怨嗟!我在心底大喊,恨不得往外衝--躍過這個鎮上最熱鬧的中正路、穿越最杳無人跡的乞丐寮,也許途中聞到市場旋起的惡臭、也許看見風箏始終懸浮的悠閒--但我動也不動,壓抑著下腹燥熱的欲望,日復一日躲在暗處窺視瑪麗亞入浴,光照將我的影子分散於牆上,遠遠看去,像一隻凌亂的獸。

媒体关注与评论

  「張耀仁的小說《親愛練習》置於桌上時,還格外強調這是一冊關於外傭的故事。他的風格介於現代與後現代之間,一方面挖掘內心世界的想像,一方面又利用符號的可塑性完成情節銜接。跳躍的節奏出人意外又入人意中,簡直是在預告一個重要寫手的誕生。他擅長自我調侃的筆式,也酷嗜活潑反諷的句法,不能不使人暗自讚嘆。他的人道立場與人文關懷,使淡漠的社會不致喪失溫情。請傾聽,張耀仁的聲音裡,讓人儼然發現後鄉土的姿態勝過後現代的矯情。 」  --文學評論家/陳芳明  「瘀:血液凝滯不通。 這本小說中的女人,身上個個


编辑推荐

  ★新生代作家張耀仁最新短篇小說集

图书封面

图书标签Tags

广告

下载页面


親愛練習 PDF格式下载



相关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