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把我们弄烦了
2004-6
人民文学出版社
朵渔
252
无
《意义把我们弄烦了》包括“日常生活里的疯狂”、“青年蜘蛛小太”、“像天使一样堕落”、“小资到底怎样小”、“愉快的外乡人”等随笔。
自序：知足知不足辑一 日常生活里的疯狂魔幻现实主义的圣诞节日常生活里的疯狂三张网青年蜘蛛小太谢谢噢“短信”心理学你能不能在乞讨者面前停下脚步论忠诚之被应用于婚姻家庭像天使一样堕落是乙肝，但不是患者冷漠的邻居从何而来保姆要不要过六级？小资到底怎样小酷评就是有话不好好说文化太深，有点晕愉快的外乡人都市的神经末梢在哪里何谓时尚生活——以天津为例辑二 我无所谓想像一种远方生活我无所谓不站在虚构这边深入生活，深入到皮肤以里是什么让我受不了梦想，这是我们的命运诗人在什么时候现身此生活腻了怎么办自杀不是病将牙痛压抑在体内一个人在走一旅游地摘自笔记本辑三 阅读坚硬的书辑四 诗歌有害健康辑五 不团结就是力量辑六 拜访大师……
小资到底怎样资，大家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了，无非就是心情浸泡在“黄昏”、“忧郁”、“感动”、“绝望”中，与凡·高共饮下午茶，和各类先锋人物泡在大学的咖啡屋里。但你领 教过小资的“小”吗? 我是真正领教过的。我的朋友中，搞写作的、搞摇滚的、写各种文字的、搞地下电影的、将老崔健称哥们儿的、给张艺谋打杂的、在某先锋网站做“CAO”的，各色人等，三教九流。大家会经常在不同的城市、各种类型的饭局上见一面，话题竟然是惊人的相似。比如说，今天在北京聊孟京辉，明天在上海肯定是聊《恋爱的犀牛》；今天在昆明骂“知识分子写作”，明天在成都可能是骂王家新，也可能是捧老于坚。我讨厌这种毫无想像力的话题。更让我生厌的，是那种一知半解、却又充当内行的家伙，他们往往依靠稀奇古怪的版本学(“某某版的《洛丽嗒》更牛逼”等等)，用一些莫名其妙的港版翻译的名词，用一部前卫电影的渊博的毛边知识彻底将你搞糊涂。 小资到底怎样小，最充分的体现就是没有想像力。能够陂归类的，往往是最没有原创力的，比如“小资”，看似五花八门，丰富多彩，但其实也就那么几下子。山西汾阳县的“小武”，在歌厅里爽一把就算“小资”了，在北京的小资，也无非就是到“藏酷”里“酷”一把而己；山东莒县的“小资”要求一双回力牌球鞋，上海里弄里的“小资”对袜子和内衣都有明确的要求。如此而已。热爱别人的眼光甚于热爱自己的身体，热爱自己的牙齿甚于热爱老婆的乳房。 当然在天津这个城市，如果你想了解这里的市民文化，你还要与另一类人交上朋友，那就是出租车司机。事实上，只要你登上一辆出租车，你与司机就已经是朋友了。天津的出租车司机能侃，而且热情、豪爽，这也是出了名的。如果你是外地来的朋友，司机多半会以民间谚语的方式向你介绍一些天津的风景、民俗或传统，或骂一些市情路况，发一些感慨；如果你就是当地人，那么共同语言就太多了，除了对世风日下的共同埋怨，更多的是对家庭生活的交流——妻子如何，孩子如何，丈夫如何，婆婆如何——你可以不发表意见，但你也挡不住他对你发表演说。他可以为你独自侃一路，只要你还坐在他的车上。 我在全国很多城市乘坐过出租车，但像天津这个城市的司机这种情形还真是少见。在天津当地，出租行业的从业者已从最早下海当个体户的一代人过渡到城市低收入阶层，甚至更多的是一些企业下岗人员，他们将开出租作为最便捷的再就业手段。但天津城市整体经济状况决定了天津的出租车业不会太火，现在的出租业也早已成为中等甚至中低收入行业，从满街跑空的“蝗虫”，就可以一窥这一行业的情形。天津是一个老工业城市，像出租车司机这一阶层的市民大概占了城市人口的近半数，甚至已是这个城市的主体。 在一个以中下等收入人群占主体的工业化城市，谈一种时尚生活，似乎有些奢侈。在大家的印象中，天津虽是四大直辖市之一，但却是个地方色彩浓重、人气也不怎么活跃的城市。用一个笼统的说法，天津的市民气太重。这里是一个风格独特的方言区。人们恋家的倾向明显，老百姓更是过日子就意味着一切，前两年冯巩演绎的贫嘴张大民就很符合天津市人的一般形象。天津还是俗文化的大本营。在天津最有名的不是小燕子赵薇，而是狗不理包子，现在又出现了猫不闻的饺子、猴不吃的麻花。在美术方面，天津最著名的是杨柳青年画、泥人张；文学上有以“三寸金莲”著称的冯骥才(听说大冯已经成了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的主席了，真是名至实归)，有以“津味小说”闻名的林希……天津是曲艺之乡，这里有们声界的祖师爷马三立，有京韵大鼓老祖母骆玉笙；这里的乍业京剧团和票友文化同样出名。有一个说法是，在前卫艺 术圈，要想得到全国的承认，你必须到北京，先在北京的大小阍子里混出个名头；而在曲艺界，你先在北京混出来还不算什么，还必须要在天津这个码头跑圈撂地，得到了天津人的承认才成。这里晚上的街灯很晚才开启，商店却早早就关闭。北京来的朋友说，天津怎么看都像个县城。这么说有些夸张。但天津在历史上本是由渔村到兵站到码头再到县城这么一路发展而来的，后来成为河北省会，再后来被中央直辖，却又“离北京太近，离天堂太远”，改革了，开放了，能在北京做的，就不到天津来了。现在天津城郊的很多别墅区已成了北京富人们的“租界区”。 如果在一般的“时髦”的意义上来理解时尚的话，那么天津这个城市可能是最不具备时尚气质的了。但如果把时尚理解为是对既定模式的一种模仿，即如德国哲学家西美尔所言，它提供一种把个人行为变成样板的普遍性规则，但同时它又满足了对差异性、变化、个性化的要求。那么，天津人对生活模式的模仿能力还是极强的。天津人爱扎堆，这其实就是一种对模仿的心理要求。模仿行为使个体不再孤独地处于自己的行为中。 一个多雨的地方，即使是冬天也可以把花草摆在窗外，接受阳光和风；最好是在杭州和上海之间的某个地方，买一处地，盖一所房子，房子一定要大，但不要太豪华；最好能有一个小花园，种上一些开花的攀援植物，养上一只猫，两只狗…… 这样的美梦做过很多遍了，到乡下建别墅的计划也已是几经修改，最后已具体到厕所的建设方式和方位。但这个计划还没有在现实中走出哪怕一小步，它始终都停留在“梦想”酌边缘，停留在“虚构”的一边，虽然这个梦想越来越美好，越来越详细，越来越具有可行性。我不知道这个梦想会在何时变为现实，似乎变不变得成现实是一回事，生活中有没有梦想是另一回事。 是我在城里的生活太糟糕了吗?似乎也不是这样。生活在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一所足够大的房子和一个各种调味品都不缺少的家庭，这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不已了。但还是不够。缺少什么呢？不太清楚。于是就开始做梦，就开始琢磨，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这生活肯定是在远方，“在路上”，在未来，具有无限的变动性，这生活就像“自助火锅”，可以由着自己的胃口来调剂。于是现实的都市生活变得越来越无聊，单位变得越来越庸俗，不可忍受，这所足够大的房子，也懒得去修饰，“反正住不了太长时间”……生活的所有乐趣变成了去编织一个梦，去吹起一个七彩缤纷的大汽泡。 在我们的周围，有多少人是生活在梦想中的啊。大家在现实的生活中大多数时间似乎都不愉快，不满足，阴沉着脸，虚构着自己的“远方”的生活。大多数时间是在梦想的天空中高蹈，站在虚构者一边，而把日常生活视为庸俗的、小市民的、没有精神追求的。浪漫，理想，升华，远方，对现实生活的蔑视、不满足，完全脱离常识的虚构，让生活完全虚掉。“要让生活变得有意义，就应该让生活冒险，让生活走向远方、别处，让生活摆脱一切逻辑，让它舞蹈，让生活虚构起来”，生活在别处、彼岸、远方……这样的说法不是耳熟能详么?我们已经养成了只关心远方的思维习惯，现实生活成为人生的下脚料，与幸福、理想、彼岸的快乐毫无关系。 虚构的癖好决不是没有来由的，而是有着我们民族自己的思维惯性。简单地说，虚构的意思就是脱离某种实在的东西。“虚构的方向是朝上的。”“上”在汉语里意味着什么?“天天向上”、“奋发向上”、“上面来的” ……诗人于坚说，“上面，其实就是通过虚构、升华、夸张、乌托邦理想造就的一个充满谎言的形而上的精神王国。更可怕的是，这个王国不仅仅是纸上的，它就是现实本身。肉体、日常生活、知识都成成为下面的东西，下面，是这个王国的地狱部分。”于是，“对生活的虚构”最终把我们的生活推进一个巨大的虚空和谎言之中，我们的精神世界与我们的现实生活是分离的，我们理想远大，“前程似锦”，但我们在现实中却愁眉苦脸；为了涂饰“千疮百孔”的现实生活，许多“生活在别处”的借口又被制造出来，它们无限制地脱离现实的生活，给生活造成巨大的裂缝。 这不仅仅是对“幸福”、“理想”的误解，更是对生活的误解。“真正的生活乃是无意义的生活，而生活的无聊正是生活太有意义而造成的。”(于坚语)生活既不是将幸福作为对象，也不是将梦想、远方作为目的，生活就是生活本身，它只是以自身为目的。生活不具有虚构性，它吃喝拉撒，世俗，庸常，坚实，当下。“生活在别处”，(昆德拉对此也是满含嘲讽)这里的“别处”只是现实生活的点缀、作料和饰物，就像在客厅里挂上几幅画，它可以让你的生活有点意味，变得“小资”，多些“情调”，但它代替不了现实生活。我不是想取消生活的所有梦想，也不是让生活“陷入一种生物学的、蔬菜的水平”，而是反对“站在虚构这边”。
自序 知足知不足 我写诗，有时也写些其他文字，说不清写的是什么，统统归为“随笔”。我的随笔写得慢，胡乱写的不多，但真正写得好的大概也不多。这个集子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应该算是比较好读的一部分。好读，要对得起读者，还要对得起自己，这就难了。我的惶惑常因此而起。 昨天阳光晴好，趁沙尘暴还没有赶到，与二三友人一起逛了一处地主的宅院。宅院地处郊区，朱门对着运河，码头闲暇。游人如织。宅子太大了，青砖灰瓦，雕梁画栋，治家格言高悬墙上。戏院清静，马车闲置，轿子亦已破败。一个食不厌精胜不厌细的地主生活已经结束了，旧时王谢堂前燕，如今不知飞谁家。 在地主宽大空阔的书房伫立良久。抬头看，上悬一匾，书曰：知足知不足斋。 出门，春天的运河柳色青青，风卷云舒，河水绿波荡漾，石拱桥横跨其上。突然想起自己写下的那些文字，那些充满意义之累的文字，与这运河春色相比，是那样的虚美、苍白，让人羞愧。生活常新，意义又是什么东西?于是暗下决心，回去后好好向地主学习，置产业，敬友人，做一个踏踏实实的人。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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