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2009-1
人民文学出版社
张人捷
400
无
世纪之交的十年，一个女人经历了三次情感变更。十年里，她在东两方数十座城市间交替逗留，她在三个不同类型的男人之间生活和思考。老实的阿宽离开了她；面对算计的文森，她却选择主动地离去；她与文弱的高嘎青梅竹马，他们一再离分，但又时常相见。《十年》，这部都市人的情感见证，其中充溢着一个女人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在密布着欲望和诱惑的十年里，她的内心充满了善意，她在义无反顾地追寻着属于自己的生命情感。
张人捷，旅美女作家。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参与过《理发师》等影卞见剧的编剧，出版过《绯闻制造者》《恨有多久》等多部长篇小说，继严歌苓之后又一海外实力派重要作家。
【意大利。罗马。如梦令。2006。】【太原。天香引。1993。】【北京。踏莎行。】【北京。鹧鸪天。】【深圳。少年游。1994。】【太原。采桑子。】【深圳。贺新郎。】【北京。小桃红。1995。】【太原。齐天乐。】【香港。折桂令。1996。】【香港。蝶恋花。1997。】【新加坡。醉花阴。】【东京。卜算子。1998。】【北京。念奴娇。1999。】【美国。加州。圣芭芭拉。白头吟。】【美国。洛杉矾。满庭芳。】【北京。清平乐。】【香港。渔家傲。】【西班牙。菩萨蛮。1999。】【西班牙。马德里。千禧夜。1999/2000。】【西班牙。科尔多瓦。乱云飞。2000。】【北京。沁园春。】【西班牙。点绛唇。】【北京。临江仙。】【西班牙。萨拉戈萨。虞美人。】【北京。泣颜回。】【法国。巴黎。清江引。】【太原。江城子。2001。】【美国。纽约。满江红。2001。】【北京。解连环。】【日本。京都。声声慢。2002。】【美国。旧金山。风入松。】【北京。西江月。2003。】【山西。五台山。水调歌头。2007。】【山西。运城永济。绮罗香。】
【意大利。罗马。如梦令。2006。】 1 时空旖旎。穿越。罗马。一个时代。古斗兽场。游走其间。自来旧吧，喜古朴。闭目，竭力想象彼时现场。人与兽。声音交错，回响。清澈的天，硬朗石质建筑，裹了粗麻布的观众，赤脚，草鞋，与诸神近。精神视觉身体的盛宴。繁华。无需倚赖霓虹。独自豪迈。他们为人类的初始命名。我们源自那里。人潮涌动。想要站稳自己，却还是趔趄。不得不睁眼，给自己寻找饱满。 长衣女子，斑斓彩色，黑色，黑眸，拉我的胳膊，拽我，叽里咕噜地说。我求救嫁到意大利的喜儿，问，她要干吗。 拍照喜儿，冲过来，说，她要给你算命。 我说，哈，谁要听。 那女子又说，喜儿翻译给我，她是吉普赛人，她说她就要给你算，不要钱。 我说，我不信。 吉普赛女子急，说，你一定让我给你算。 喜儿要替我拒绝，我瞬间变了主意，说，给你算。 吉普赛女子笑，牵我到角落，说，你将近四十岁，经历三个男人，一个老实，一个算计，一个文弱。 我诧异，请她继续。 她说，老实的离开你；算计的，你离开他；文弱的，你们～再离分，但你们还会再见。 喜儿说，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 吉普赛女子说，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我说，前面说的都对，独这个错了。 女子急，说，真的，他没有死，你们还会再见。 喜儿说，那你告诉我们，他活着干吗。 女子说，他与上帝一起。 我笑，说，他没有信仰，也不是信徒。 喜儿接茬，说，如若你说他死了，倒是可能与上帝一起，你又说他没死，他怎么跟上帝一起，你自己前后矛盾。 女子生气，摇头，说，千万别轻视你听到的预言。预言会帮助你的命运。 喜儿说，那个人他确实死了，无需预言。 我说，或许没死。 喜儿说，马赛，你跟她一道疯吗。 我说，我没有见过他的尸体，没参加过他的追悼会，亦无面对面地道别，我一直当他活着。 喜儿说，如若你当他活在你心里，我无话可说。 我拿了钱给那吉普赛女子，说，给你的，谢谢。 她坚决不要，说，请相信我，我看得到那一幕。 我说，你在西，何以能洞穿我东方的迤逦。 她说，宇宙万物只有一个上帝，只是叫法称谓不同，那个上帝掌管一切喜怒哀伤，无人逃脱。 喜儿欲辨，女子已转身，淹没人群。罗马。本该蜜月的地方，却遭遇预言。 喜儿说，嘁，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说，但愿吧，但愿她说得对，高嘎没有死，高嘎还活着，但愿我们还能重逢。 【太原。天香引。1993。】 2. 从未想过，在那个城市，短暂停留。从来。如若，少年的被迁移，这里，那里，是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身不由己，那么，如今的归，是古怪。因为，似乎，那归，就只是为了一件事，与他邂逅，与他相爱，与他重逢，然后，与他分别。亦似探戈，把对手拉近，是为了更远的推开，撕扯中，两相荡漾。 第一次。遇见。1993年。八月。夏。某个黄昏。 我请我即将回美国的英语外教吃饭。三个人。同学喜儿，怕我应付不来，找了她的同学帮忙。那个人，是他。高嘎。无客套，似相识百年，挽起袖子，径自在我爸家狭小的厨房里干活。指使我。我乖，听话。我不会做饭，这是我爸的功绩。他时常说，家务做饭一学就会，不用花时间刻苦。 那天，初次的西葫芦。亦，第一次，别人的西葫芦。火，油，葱，西葫芦，盐。最后，滴几滴醋。他说，咀嚼时，清脆，嘎吱嘎吱。以后的每回，只要是西葫芦，都，鼹鼠般。我喜欢。他喜欢。西葫芦是我们的信物。无形，但，横亘。它在，人在，爱情也在。而，一旦分离，西葫芦，就是你经过菜场，看都不能看的翠绿。它整齐的在，是为了让人记得。嘻哈晚餐。我挥别他们。他说，我送送他们回去。 我说，谢谢。 他说，不客气。 然后，关门。屋内。狼藉。碗筷，水龙头下，一只一只，冲洗，想要回忆，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偶尔抬眼，残阳罩了灰暗的纱，不刺眼，夺目。那是那天唯一的印象。西葫芦之外。怕黄昏。是怕了黄昏的记忆。门铃响，开，他站立在门外。意外，又不意外。他自己说，我要去卫生间。冲去。毛玻璃。卫生间门。恍惚。镌刻身影。喜欢他。第一眼。应该会发生点什么吧。我正站在岔口，看不到方向，摸摸心，剧烈，彼时，还没有学会跟心走。 他坐我对面，欢喜望我，用喜气，刚要说什么，我的话先于他，冲出来。 我说，我喜欢你。 他愣，说，哦，我也是。 我说，我们不可能，我不会在这里停留，我不喜欢这儿，我是要出国的。去美国。 他说，哦。 我加快语速，说，我们恋爱吧。在我等待出国的时间里，一旦我拿到签证，我们就分开。 他迟疑。对，他确实迟疑。十年之后的此时，我还是能清晰看到彼时他的迟疑。他后来说，他惊讶我们那样的开端。 我仰头等待答案。 他给出。轻松过我，说，好吧。就这么决定。 我笑，似乎胜利。游戏开始。规则由我制定，亦由我破坏。 高嘎与我，我与高嘎，我们一起。一起。不过是他上班间歇，蹬自行车，爬上五楼，我们家，拎瓜果蔬菜，被我注视，锅铲乒乓对面，午餐。偶尔目光对碰，笑，夹一筷子给他，或，送进他嘴，他连筷子一并咬住，抽不出，由筷子牵引，满屋跑，一顿饭，吃成耍。依然不会做饭，理直气壮地等他来，轻拍我，哄我入眠。尔后，匆匆离去，以躲避即将回家的我爸的愤怒。 我爸不喜欢他。坚决。理由许多。他专业不好。他花花公子。他不务正业。斜睨我爸。世上无一男孩值得喜欢。我们。我和我爸，不亲近。不亲近，但不代表他对我的人生没有要求。就像我放弃北京回到那里，对于虚荣的家长，确实难堪。尤其，那样的男朋友，是对我爸更深的伤害。不是他和他的家庭，不够好，而是，太好，好得超出我和我爸和我们家，所以，我爸不高兴。我爸处级，他爸部级。在我们还需要为安装电话四处求人的时候，他们家的电话，已经能通往国外，免费。通往外国的，还有，他爸自己。他出去，带回西洋零食，比如，瑞士巧克力。橙黄皮，三角坚挺，彼时，见过，未尝过。他偷出。夏天，装在屁兜，骑了自行车，拿给等在路边的我。我们坐在有房檐伸展出来的台阶上，在艳阳下，咀嚼。巧克力经不起这样的考验，瘫痪在银锡纸上。软，深棕，伸了手指，蘸，舔了，想必，与坚硬的时候，同等甜。并，两个人并肩的扎实。我们，彼时，只是，不懂。 我们，两个贪玩的孩子，坐在阳光充足的天空下，分享融化了的巧克力，却，没有，接吻。接吻，是在另外一个场景，我们最初熟悉的地方。我们家的厨房。狭小，拥挤，斑驳柜橱，他没有预谋的吻，身后，切到一半的菠萝，暗香，窜入鼻息，他垂下眼帘，睫毛似国画白描。一条轻重缓急的墨线，忽闪，长长，上面能落家雀。他睡不醒的睁开眼睛，看到我望他，低吼，把眼睛闭上。 我说，哦。 尔后，停，他问，你不会接吻。 我说，会。 他说，你不会。 我说，那又怎样。 他说，没怎样，只是问问。 我说，抱我一下。 他说，好。 贴近我，紧紧拥抱。一切安详。他的心跳。咚咚。缩于臂膀，想成为雕塑，永不变回人。 3. 看到他，如同自己。他出生在北京妇产医院，我亦是。他七八岁，从北京来到太原。我亦是。他爸和我爸不搭界的渊源。他和我妈同专业。那亦成为我爸再次憎恨他的理由。我爸的中年，我妈去了深圳，再没有回转，只寄来法院的一张传票，申请离婚。很不幸的高嘎，就学了不招我爸喜欢的跟我妈同样的专业。 太原。光。灰。滤掉紫外线，颓然映射太阳余晖，纵不甘，也还是在白天，暗黑，暧昧，不清不楚，不透亮。产煤缘故，空气，有沉渣，微微的风，轻吹，打在脸上，也似刀割。不畏那硬的风。因为总归奔往前方，虽然莫名，亦无暂时的烦。我们所有一切，不过是为了等待离别，然后，鼓足勇气，不让自己显得疼痛。而我瞎，看不出丝毫，乐呵呵挥霍着以为永远都不会完结的幸运。坐上他的车后，白天，穿过斜阳，抵达黄昏。 我说，饿了。 他说，好，你想吃什么。 我说，随你。 他指着路边燃着煤气灯的面摊，说，面条。 我说，没问题。 激烈挣扎中那个听话顺从的我，他似乎喜欢。温顺刹那。他更抗拒不了那个随时听从为之召唤总想着要离去的那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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