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
2009年10月
人民文学出版社
洁尘
234
无
《锦瑟无端》是一个暗恋的故事，女人暗恋男人，男人暗恋男人，没有人能逃脱暗恋的诱惑和毁灭，即使是死亡。著名女作家洁尘用充满魁惑的笔触，引人进入一场外表平静，内心狂野的恋情，这恋情已然被世俗毁灭，却终究又在人间烟火中重生……
洁尘，女，作家，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报社文化记者、副刊编辑、出版社编辑等职。现居成都，从事职业写作。出版有散文随笔集《碎舞》、《华丽转身》、《提笔就老》、《草莓的亲戚》、《禁忌之恸》、《小道可观》，长篇小说《酒红冰蓝》、《中毒》等。
一 对面二 泛紫的天空其实是阴天的傍晚三 满街的梧桐四 决明花开五 无聊里面有一种悲伤寂寞的缤纷感觉六 内疚也是一种挺来劲的东西七 遥远八 未来就跟这立了秋的天气一样九 水井街上十 往事被撕了个口子十一 呼啦呼啦的风十二 外面已经下了好一阵雨了十三 他们的伤口不是来自对方十四 在十六楼上十五 重合，或者部分重合十六 彩色的黄昏的云十七 明智并不担负正确的任务十八 对于天空的臆想十九 电影在七十三分钟后二十 曾经看到一只鸟从那里掠过二十一 尾声电影的尾声是
一 对面 当林采薇看到她对面新搬来的是谁时，她的心跳都停了。她站在七楼到八楼的转角处，忍住了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哪个部位扑过来的一阵晕眩，让自己站稳了。 她的表现已经比她自己想象的要镇定很多了。 但她其实并没有想象过见到他的情形，所以，事实上也无从比较：可以这样说，她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看上去还算正常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在锁门。门和门锁都是这个小区统一安装的，搬进来的业主只需要到物业去申请更换锁心和新钥匙就是了。把钥匙插进锁孔，朝右旋转三圈，门就锁好了。可能他刚搬来，不熟悉，鼓捣了好一会儿才弄好，转过身，正好看到楼梯转角处拎着一袋菜呆立着的林采薇。 他一边往下走，一边说，“你好！你住对面吧？！我刚搬来的。” 林采薇想笑笑，但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挤出来的表情是不是算是在微笑。一时间她发不出声来，只好点点头。 “我姓陆。以后大家是邻居了，请多关照哦。” 林采薇僵硬地又点点头。 “请问贵姓啊？” “林。”林采薇挤出这个字。 他本来已经在林采薇的旁边停了脚，想说点什么。可能是林采薇的表情过于不自然，他有点尴尬，讪讪地笑了笑，说了句“再见！”然后下楼去了。 待他的脚步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之后，林采薇才渐渐地回过神来。一阵更大的惊愕像个浪头一样呛过来，让她鼻子酸了，眼睛也湿了。惊愕的背后似乎有狂喜的滋味，但更多还是一种心悸。林采薇听到了心脏不规律跳动的声音，扑哧扑哧的，很重，但有点漏气的感觉。这叫什么呢？梦想成真？不对吧。她从来没有梦想过他会成为自己的邻居。就像她从来没有幻想过现实生活中的某个人会复活一样。五年来，她对他的梦想都隔着一个屏幕，他总是沿着屏幕进入她的梦中，很多时候，梦里的他也隔得很远，林采薇只能在人群里看着他。在梦里她喊过他，她喊，“佟敏！”他回过头来找声音的来源，视线却总是和她对不上焦。在梦里，她从来没有喊过他真实的名字。 他刚才说了，“我姓陆。”不用他自我介绍，林采薇当然知道他姓陆。陆一鹤。当然，他不知道她林采薇，一个四十岁的身材单薄姿容平常的单身女人，为什么会在刚才见到他的时候失了魂。 林采薇的家在八楼，801室，现在对面的802室住的是陆一鹤！林采薇又上了九级楼梯，看着802室的门，好让自己继续确定这一事实。从她两年前买下这套二手房搬进来住开始，对面那家就一直是空的。这个小区不是什么好房子，楼盘小，绿化空间小，没电梯，最高是八楼，爬起来不轻松；户型也不．好，八十六平米一套，长形的，客厅在中间，面积不小，有三十平米，但客厅不带窗户，是黑屋子，让人坐不住。被客厅一挤，其他两间房子的开间就小多了。这个小区的房子还是精装出售的，但所谓精装，其实还是简装，不过就是一水的地砖加白色的墙面乳胶漆，地砖颜色是一种让人很泄气的土褐色的釉面，亮晃晃的。也许不如意处太多．虽然这小区是在二环路内，一开盘就卖完了，但很多人买了后就没打算自己住，只等着房价起来后倒手卖掉。但二手房的价格也一直起不来，比同地段的其他小区的房子每平米要低一千块左右。两年前林采薇是三千二百元的单价买的二手房，对于她的经济实力来说，能用这个价钱在这个地段买到一套房子，就很不错了，没资格挑三拣四的。 陆一鹤也买这房子？虽然凭林采薇对他的了解，他一直很沉寂，这几年尤其沉寂，不太走运，但怎么说他也是演艺圈的人，应该比她一个小编辑有钱多了吧？！ 她对着802室的门发了一会儿呆，渐渐地把散掉的神一点点拢回来，掏出钥匙开门进了自己的家。她想，他不住话剧院的宿舍啦？ 想到话剧院，林采薇从刚才见到陆一鹤的震惊之中滑到了某种说不清楚的遗憾之中。他适合那个院子，在林采薇的感觉里，他不能离开那个气象万千的老院子，离开了他的神光搞不好就要褪掉了。在她的感觉里，陆一鹤只有住在那个院子里，他所扮演的角色才能和已经从林采薇的现实生活中消失了的一个人重合在一起。那个人已经消失了二十年了。在他消失了差不多十五年之后，就像一张照片已经快褪掉所有影像的时候，陆一鹤，确切地说，是陆一鹤所扮演的那个人物让这张照片重新清晰了起来。而这三个人或者说是两个人的背景分明就是话剧院的老院子。 不管怎么说，他来了，他住在对面了，他进入她的周围。虽然这从来就不是林采薇的梦想，那是她的奢望。但现在，她的奢望摆在了她的面前，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了。开头的惊愕和狂喜还残存在林采薇的体内，但她已经镇定下来了，脸上的肌肉也柔和了下来，她笑了笑，她知道，这的确是一个微笑。开了家门在餐桌上放下那兜菜，林采薇这才发现，那一小把蒜薹已经在刚才的神智；昆-aL中被掐成了一截一截的。 陆一鹤进入林采薇的生活已经有很多年了。在楼道上见到陆一鹤的那个晚上，林采薇又拿出了那部影碟。 五十次了。这是第五十次看这部电影了。在第五十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他出现在她的身边，成了她的邻居。说不定，这个时候他就在对面，虽然林采薇一直没有听到对面有人回来的动静。听不到是正常的，也许她在厨房或者卫生间的时候，陆一鹤回来了。 9月初，已经入秋了。夜风把窗帘吹得起伏不定。影碟停在主菜单上，林采薇看着变换着画面的屏幕，听着熟悉的电影配乐(老实说，配乐有点偷懒，直接用的是杜普蕾演奏的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并不准备马上按下PLAY键。这张版本的影碟是林采薇最喜欢的，之前，她还买过其他的版本，只有这个版本做得最考究，在启动之前像电脑的屏幕保护一样，配有音乐和画面，画面上没有人，只截取了一些影片中关于植物的空镜头，其中最多的景象是初春的蔷薇，是那种叫做“大红袍”的蔷薇爬藤。这是林采薇最喜欢的花，而且，跟她的名字也很配。音乐声中有一句陆一鹤扮演的男主角佟敏的台词：“你说我们去哪儿？”当他说到第五遍的时候，林采薇跟着说了一遍，“你说我们丢哪儿？”然后按下了PLAY键。 这部电影是2001年出品的，名叫《锦瑟无端》，是一部小制作的非常寂寞的电影，没有能够排上院线的档期，也就是说没有公映过。《锦瑟无端》有影碟在市面上出现，而且，这几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新的版本出现。现在很多中国内地的艺术电影都是这样，跟大片拼不过，进不了院线，又没有专门的艺术电影院，也就没有公映的机会，跟观众见面只能走影碟上市这条路。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中，《锦瑟无端》在影迷中也很寂寞，很少有人讨论它。林采薇到网上查过，资料很少，只在几个专门的电影网站上有关于它的一点基本资料。网上那个著名的影迷网站是什么电影都可以查到的，有很多十分冷僻的电影都有讨论小组。关于这部电影的小组就只有三个人，发帖的人转贴了一点这部电影的资料，也就是主创人员以及出品时间，然后说了一句：“这片子静得让人想发疯。或者说，像张爱玲的一句话，有着疯子一般的镇定。”跟帖的两位，一位说，“比蔡明亮的片子更让人想发疯吗？我没看过。还有人看过吗？”另一位说，“我也没看过。要去找来看看，静得让人想发疯的电影还是不容易的。”林采薇隔一段时间就上这个网站看看，但那个说要去找来看看的人再也没下文了。林采薇本来可以加入这个小组，补充一点关于这部电影的资料。她可以说：“这部电影的编剧、导演兼男主角之一就拍过这么一部电影，然后你们都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但我知道。我知道他是谁，他生活在哪里。他叫陆一鹤，1967年11月13日出生，青岛人，北电戏文系1990年毕业，分配到了成都的锦城话剧院。他一直生活在成都。” 她什么都没说，在网上，她习惯的只是溜达，从不说话。再说，她怎么舍得把他拿给众人分享？当然，也没什么众人，更谈不上什么分享。没人对他感兴趣，除了她林采薇。这种状态让林采薇很享受。 ……
寂寞深了，迷恋还在吗？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