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的后现代生活
2009-12
人民文学出版社
燕燕
315
无
“姨妈”叶如棠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这个人很可能就在你的身边——她是你的邻居、你的老师、你的姐妹甚至是你的亲人,或者她真的就是你的姨妈,再或者,她干脆就是你本人!”一位作家看小说后这样发表他的慨叹。 我的一位老友曾在深夜打来电话,问我你究竟写了什么小说,让他老婆一夜没睡,边看书边哭呢。那位知识分子的老婆哽咽着接过电话,说:“我,我就是姨妈!” 期间我还收到了很多读者来信,竟都不约而同地说过这话。最有趣的莫过于一位男士自称是“一个男版的姨妈”。此公乃是一名学富五车的知识分子。 棱镜,往往折射了太多的真实映像。我之所以写姨妈的故事,是因为我看到自己身上有着诸多姨妈式的“可笑可悲可怜”的东西。人世间最触目惊心的,不见于惊世骇俗之事,恰恰在日复一日无望的日常生活中的残酷。它让你看到人生的真相。观察它,描述它,这是文学家的本能和责任。 姨妈叶如棠是一位城市知识女性,从小爱梦想,理想主义的教育蚀到骨头里,名校出身的她清高孤傲一生,按时下流行语,她算是50年代建国后那一批老“白骨精”。没想到退休后,面对汹涌澎湃的金钱至上、消费主义的时代,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境地尴尬的文化人。姨妈放下身段为脱贫挣外快,当家教、卖水床;买墓地受骗、炒股被套;子女不孝、“黄昏恋”遇人不淑等一连串的打击,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多重矛盾漩涡中。她每一次的奋斗与挣扎,都伴随着复杂的心理嬗变。这个因错嫁一人而寂寞前半生的女人,又因错爱一人寂寞了后半生,以至于最终精神崩溃……在看似幸福的都市万家灯火下,有着许多像“姨妈”这样孤清的人,他们面对物化无限膨胀的世界心态复杂;他们青春不再又不甘于社会边缘顿挫;他们既不是富人,也不能算是穷人,然而却深陷于晦暗中走不出来,他们的日子令人啼笑皆非又辛酸难忘。 作为哀其不幸的小说作者来说,我最想要问的就是:到底是谁让她的梦想变得飘缈低沉? 她经历了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梦想,一个始终被梦想燃烧激励的女人。一个花样年华,怒放过的生命啊。少年时炫目的金色梦想,青春飞扬在北大校园的野心,多才多艺那奔放的诗情,初恋季节田园牧歌般的追逐,“文革”中笑傲天下的狂飙,敢爱敢恨追求生活之蜕变,新时期金钱至上潮流中哀兵般的苦斗……然而,梦想何以总是抛弃她?又为什么总是以梦想的破灭为结局?是谁耍弄了她一次次对未来的憧憬?又是谁让她的人生变得如此斑驳如此荒谬? 是啊,姨妈被“不合逻辑”地、戏剧化地改变了人生轨迹,到底为什么? 身为女性,我自然对当代都市生活有着切身的体验与感悟,对知识女性生存状态更多的深入观察,表达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的忧虑与悲悯。但我自信,我的文字始终以一种清醒与诚恳的愿望,于啼笑之外呼唤着真情与爱,让读者从中感悟人间真情的渴望,无以规避对于人生价值的拷问。我努力用一种温暖的充满人性的眼光观察当代社会的种种变迁,探讨巨变中的中国当下社会和人们今非昔比的价值观、人生观。 不止一人问过,你怎么把姨妈的结局写得这么惨? 萍姐——姨妈的形象原型,是一个什么都不顺的女人。她怀才不遇,爱情倒霉,婚姻不幸,买什么赔什么,连追公共汽车会撞到电线杆子,给小狗买狗粮过马路竟被汽车撞伤致不治身亡!尽管她出身良好且受到高等教育,却比普通人还要运气差。谁能相信呢,小说中“姨妈”的故事不但没有结束,反而发展得令人匪夷所思。事故发生在这本书签约后不久,2009年的7月22日,酷暑热浪笼罩天地,500年一遇的日全食降临,我和儿子去一隅北方城市送走了她,告别红尘,她永远踏上了去天堂之路…… 这样惨淡的人生,在现实生活中真实的令人沮丧,心痛,欲哭无泪。相对于真实的一切,应当说我把萍姐这个原型故事发酵打造成“姨妈叶如棠”的时候,尽可能的笔下留情了。是的,小说是在现实生活基础上因人而宜地虚构故事,但不可否认在我的每个故事中都有自传的元素,故事的人物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我的现实之中。我想这有助于作家将人生的况味表现得更为真切深邃。 曾收到一则关于女人的短信:“女人一生有四次机会可以改变命运,一是出生时,二是知识改变命运,三是靠婚姻,四是子女改变命运。”如此对照,姨妈这四次的好机会都没福分光顾过。人生真是仓促,平淡而无味,到头来皆是琐碎而忙碌的空洞。自小养成的精神审美意趣“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也没静心享受到。 姨妈就是这样的女人,她身不由己地走错了人生的一步又一步。她经历了各种的社会动荡,人生的变迁,和她不断跌跌撞撞赶路的坎坷却总是被梦想抛弃。可一个人的宿命,又有谁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自2004年第一版小说面世以来,常被人问及:什么是后现代生活?我只是微笑着答非所问,从不敢理性加以自作聪明地正面回答,因为我相信读者比作家聪明几百倍。 我承认,我像80后年轻人一样关注流行文化,知道斗胆企图界定什么“后现代”的涵义,亦可能成为日后的笑柄。但我强调小说家对人生的“反讽”姿态,必须保持对某种荒诞的反讽,才可能穿越世间浮华凄冷写出真正的悲辛和温暖。 如今依赖读书,网络,智慧地去思考,让我感知天下,成为永不落伍的井底之蛙。让我保持警惕自觉,绝不会成为后现代的另一个“姨妈”。 记得叔本华讲过:“小说就是让小小的事情变得兴味盎然。”虽然这位大师不写小说但他讲得很深刻到位。现在,我无时不刻不在感恩与庆幸,庆幸自己活着,庆幸自己健康快乐比“姨妈”幸福N倍,因为自己尽管平凡卑微却能一步步接近自己的梦想。
姨妈叶如棠是一位城市知识女性,从小爱梦想,理想主义的教育蚀到骨头里。名校出身的她清高孤傲一生,按时下流行语,她算是50年代建国后那一批老“白骨精”。没想到退休后,面对汹涌澎湃的金钱至上、消费主义的时代,她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境地尴尬的文化人。姨妈放下身段为脱贫挣外快,当家教、卖水床;买墓地受骗、炒股被套、子女不孝、“黄昏恋”、遇人不淑等一连串的打击,使她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多重矛盾漩涡中。她每一次的奋斗与挣扎,都伴随着复杂的心理嬗变。这个因错嫁一人而寂寞前半生的女人,又因错爱一人寂寞了后半生,以至于最终精神崩溃……在看似幸福的都市万家灯火下,有着许多像“姨妈”这样孤清的人,他们面对物化无限膨胀的世界心态复杂;他们青春不再又不甘于社会边缘顿挫;他们既不是富人,也不能算是穷人,然而却深陷于晦暗中走不出来。他们的日子令人啼笑皆非又辛酸难忘……
燕燕,生于吉林。1969年入伍到沈阳军区通信连。1979年先后就读于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去日留痕》《光荣岁月》《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等;散文集《女人独自上路》《灵性的芬芳》等;话剧《女兵连来了个男家属》《男人兵阵》《零号防空洞》《我略知你的一二》;电视剧《光荣岁月》《空巢》《迷彩世界红绿灯》等。作品多次获国家、军队文艺创作奖项。现任总政治部话剧团创作室主任,国家一级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
1 叶如棠身穿红丝绸短袖,撑着一把大绿伞,上面还有浅浅魏碑体八个字:恒康保险,一生安心。一只宝鼎形象几乎淡出。她赶到站台有点迟,油渍渍的脸上戴副墨镜,滑到了鼻尖上。脚底上白皮鞋白得扎眼,像是不跟脚,让她胖身子斜跌了一跤,爹着双臂,直直冲到半大男孩眼前,呼哧带喘加高调喊道:“宽宽!——是你吧?都不认得了,还好还好,哦嗬,塞车啊,姨妈迟到3分20秒!” 姨妈喉咙实在太响了,粗声大气盖过了旅客的嘈杂声,吸引众人目光的同时也把被称为宽宽的那个十来岁男孩给吓了一跳。他拖着箱子,愣着,打量着姨妈,眉眼里没点期望中的惊喜,反倒是一丝窘态。三年没见,大庭广众之下咋咋呼呼,眼前的姨妈红衣老少女似的,怎么看都像个滑稽的卡通人物。叶如棠推起墨镜,笑着要搂他:“小宽宽,长大了,姨妈不认得喽。”男孩躲闪,俯身拽箱子。当年那个有毛茸茸质感的胖孩儿,蹿个儿蹿成个衣服架子,从里到外变得有棱有角的。 又是一路喋喋不休,走到车站外,三伏天的阳光滚水似的呼啦迎头泼来,顿时一身燥湿。叶如棠打算叫一辆出租车。她招手,驶来一辆红大众,可她并不立即上车,而是伸头察看车门外标志是哪一家公司,看清了之后,摇手让司机开走,继续翘首等待。下次招手,驶来一部绿大众,她仍旧瞪大眼睛察看车身是哪个公司的字样,嘟囔了一句:“又是喜来公司的,我们不要。”司机不悦,白了红衣老少女一眼,离去。按说姨妈家离火车站不远,约一刻钟的路程。此时宽宽和姨妈都已是汗流浃背。宽宽在火车上没睡好,早餐没吃不说下车前偏又憋着一泡尿,他不好意思说,鞠腰,皱眉问:“热死了,快回家吧,干吗放了不坐?”叶如棠擦汗道:“你眼睛好,看到暖洋洋公司的就招手!”他不解:“马路上车多了,干吗非要暖洋洋的?” 叶如棠看定男孩,颇为严肃道:“上海的出租车服务是有品牌的!哪一家公司服务好,我乘哪家的车!前几天晚报百姓评奖是暖洋洋公司顶好!”这样,火辣辣太阳下,两人痴心等着一辆“暖洋洋”出租车。说话间,眼前过去了几部车,叶如棠一一鉴定了,都不是。宽宽等不急了,见车就招手,不等叶如棠阻拦便将箱子塞进去,说:“什么品牌不品牌的,这点时间早到家了。上车吧,姨妈。”叶如棠坐在司机旁边还在唠叨:“这孩子你急啥了。哦,花钱买服务,能好嘛还是拣好的……幸亏这部车里蛮清爽的。” 宽宽不耐烦回道:“不就是十几块钱,至于嘛。”叶如棠从墨镜下吊起眼:“十块钱也是钞票。”宽宽气鼓鼓道:“车费我出!我妈给我带钱了!” 宽宽的妈妈叶如兰正好在此时来电话,打到儿子手机上,急问:“宽宽吗?你到上海了吗?姨妈接到你了?……”儿子瓮声瓮气答道:“到了!嗯,是的。”叶如兰又问:“不是告诉你一到就给妈妈报个平安吗?”“还没到嘛,在马路上烤肉饼!”儿子不耐烦道。“你怎么了,宽宽,怎么不高兴?”那头妈妈不提也罢,一提让儿子找到出气的人了,说:“高兴什么,好了,妈,我郁闷死了!”说完用力挂机。 宽宽的暑假便从这个郁闷的一天开始了。本来升学到初一他一路顺心,作文英语都是独占鳌头的,又参加了宋小波篮球学校。不料临近考试前夕,打球发作了阑尾炎,还差点穿孔,送到医院手术住院,恢复和休息的阶段,自然就耽误了作文大赛和期末考试,紧接着就是暑假了。宽宽的父亲在美国读MBA,他是那种喜欢一辈子在课堂读书的人。妈妈叶如兰在电视台当编导,工作起来心无旁骛,成天鼠窜似的忙碌。多年来,她在做节目上自信独特、机巧,总能赢得喝彩,可对付保姆方面尤其弱智。转来转去,找的初始都是干粗活儿的丫头,来了没几天就速成时髦女郎,自学成才变成了京都十二钗了,好吃懒做。这年头,想要寻个善于打理家务做饭且敬业的熟练工比培养个电视主持人还难。把刚出院的宽宽撂在家里没人照管,像个后娘养的小孤儿。叶如兰一气之下辞了保姆,发狠要自力更生,永远不再受乡下人剥削和压迫。她刚调了工作节奏,奔超市买吃的,把冰箱塞满准备天天晚上回来给儿子调理营养,大烹大炸用心做饭。不巧,领导通知她去西部采访一个月赶制专题片,于是,宽宽只能是小件寄存,一张火车票直接发到了上海姐姐家。叶如棠家已是多次被寄存过孩子的,再说单身多年的姨妈最喜欢宽宽。 小孩子是见风长的,姨妈看着眼前这宽宽,总胡噜他的头。个头超过了自己,变声变得像个小公鸡,嘴唇上隐约可见硬茸毛,脾气也是见长的。青春期的孩子和更年期的女人一样,易燃易爆。 必须承认,她老去的方式很动人。小时候的来来往往不说,宽宽长大记事之后,见过姨妈总是衣着考究。她自称是喜欢一年四季穿裙子的女人。那年,她到北京开一个专业保密性很强的什么会,会后到家里来住了几天,她的短款发式烫得很规矩,鬓角可见零星几根白发,眉眼间透着忧郁和静思的神态,举手投足是一般知识分子女性通常做派,像个爱较真的语文老师。她穿一件白风衣,里面是麻布长裙,绛色、方领、领口和袖口都是缠枝绣花,。印象深刻的是她两只白皙的手青筋毕露,手臂与她微微发福的身躯组装不和谐,像一段假肢。 姨妈不说话倒很文静,一开口用词硬邦邦,显得过于挑剔,凡事喜欢发表意见。宽宽看出她一来妈妈叶如兰觉得躁,不得已忍着,表面热情万丈,心里巴不得她快点走。不过叶如棠我行我素的个性,让宽宽有点喜欢这个姨妈。她可不是一个让时光随意流逝的人。女人老了,最可怕的不是没姿色,而是没个性。姨妈有点说不出的特别,反正她走到哪儿,很显眼,不会混同于普通的老娘儿们。更不会像隔壁曹大妈,还有自已的二姑,格外的大众化随大溜,人家叫扭秧歌,她们一定描眉画眼地挤在小区空地那队伍里蹦罡达;人家说购买福利彩票重在持之以恒,她们就月月赶去准时送钱;别人说老年人要发挥余热,她们本来刚喘口气享受天伦之乐,也立马振奋精神,奔单位开会听文件,奔人才中心毛遂自荐,自费印制小简历满世界散发,逢人就说自己往日如何辉煌。 叶如棠姨妈就不同,尽管她退休年龄,可她从来不与她们这类人交往,从来不盯着看那些俗滥电视连续剧,更不屑给报屁股写准风月谈之类文章。要知道她当年可是北大高才生,她懂得很多,满肚子学问,在一家神秘的研究所干了一辈子。自古圣贤多寂寞——她用孤傲的口气说。
一个荒唐动荡的年代,一场阴差阳错的婚姻,令人啼笑皆非的黄昏姐弟恋,充满辛酸与坎坷的百味人生,一个不甘寂寞、不甘平庸、不甘落伍、誓与生活抗衡较真儿的女人,真实演绎了一出心悸、悲凉,让人含泪微笑的感人故事。 姨妈的后现代生活 著名作家燕燕长篇小说代表作 同名电影由许鞍华导演,周润发、斯琴高娃、赵薇领衔主演,反响热烈,并荣获多项电影大奖! 电影《姨妈的后现代生活》荣获奖项: 第十二届香港电影金紫荆奖十大华语电影 第十四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大奖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奖 第十四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 第二十七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奖 香港电影导演会2007年度颁奖最受推介电影奖\最杰出导演奖 第八届华语传媒电影大奖\最佳导演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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