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星星
2010-02-01
人民文学出版社
[法]勒克莱齐奥
292
袁筱一
无
《流浪的星星》初版是在一九九八年。那个时候,大约除了极少数做法国当代文学研究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勒克莱齐奥的名字。尽管他在中国已经陆陆续续的有了一些译本——其中包括我在一九九四年也参与翻译的《战争》。 一九九八年到二○○八年勒克莱齐奥多少有些意外地——至少是在中国读者的意料之外——摘得诺贝尔文学奖,有十年的时间。十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十年前坚持的,十年后可以不再坚持;十年前爱过的,十年后也可以不再爱;十年前曾经的疼痛,十年后可以就只是麻木而生涩的伤口;十年前的美好向往,十年后可能是支离破碎。 可以安慰的应该是,这世界总还有一些不变的东西:从一九六三年拿到雷诺多奖进入文字世界开始到今天,将近半个世纪过去,或许我们可以下这样的结论:勒克菜齐奥对文字世界的钟情始终未变。他仍然相信,即便文字说到底不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它至少可以改变居住在这个世界里的我们。 这个命题里没有多少抒情的成分。事实上,勒克莱齐奥从来都是一位严肃的男性作家,小说所涉及的也都是重大的生存和社会的问题,几乎摒弃了一切微乎其微的私人情感:所以诺贝尔奖才给了“作品充满人性”这样的评价。这在今天习惯了“私小说”(我们不恰当地借用一个日语文学的概念),习惯了从细微的现实里拨动自己“同感”的读者,甚至是有些陌生的。也因为这个,尽管得到了二○○八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勒克莱齐奥在中国的命运多少也还有一些未卜的意味。 未卜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而我也应该摒弃一切抒情的成分,否则,尽管作为一个译者的感情,很容易和相遇、相知、相融这一类的词语发生联系,但在他得奖之后,总像是有些故意的姿态。 勒克莱齐奥的早期作品并不好读,有新小说的味道,但又革命得不够彻底:这在一个对文学将信将疑的时代,是很有风险的选择。因而我总是劝不能够喜欢上勒克莱齐奥的读者——倘若他还有尝试的愿望——从小说家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的作品开始读。当我们又重新迎来了小说的情节,小说的人物,甚至是小说的历史背景时,我们可能会产生欣喜的感觉。 《流浪的星星》就是这样的一部小说。人物是有血有肉的,情节也是随着线性的时间在走,就连背景,也是深深铭刻在所有人——只要是经历过那种切肤之痛——记忆之中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我们能够读到生命的毁灭与缔造,读到绝望与失望,读到等待与行动,甚至读到宗教,读到未曾概念化的各种情感:爱,仇恨,相依为命…… 但是《流浪的星星》,也包括作者在所谓“转型”之后的所有小说——并没有因此就进入了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小说的套路,让我们相信这应该是确确实实发生在那个年代的真实事件;让我们相信,艾斯苔尔真的和萘玛相遇过,在那条覆满烟尘的公路上,萘玛掏出一个黑本子,在上面写下她的名字。 《流浪的星星》依然是一个无法“概述”的文本,所包含的故事可以用一句或者两句话说完。但是,我们能够感受到艾斯苔尔和萘玛这对“姐妹”在奔跑时“咚咚”的心跳,也能够感受到她们相遇时,在公路的烟尘中彼此对望的平静眼神。我们也能够感受到——无论我们是否经历过战争——艾斯苔尔和萘玛切肤的疼痛与悲伤,那种无论身份、性别、年龄,只是作为一个人被命运的黑手所加诸于身的疼痛和悲伤。 我们不会重演小说中的细节,但是这些细节竟然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铭刻在我们的童年、青春乃至生命里。 和许多背负着现代小说使命的小说家一样,勒克莱齐奥从写作伊始就在追问现实域、真实域与想象域的关系。他的答案也并不令我们感到意外——在他看来,小说无疑是属于后两者的。或许对一个相信文字世界的人来说,现实域从来都不曾真正地存在过,只等着我们拨开真实域与想象域的迷雾,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现实。 也许,在这样的时代,当一切都缩减为符号、数字和可以编码的信息时,当一切都被语义化的时候,对文学还有这样的期待和要求有过分奢侈的嫌疑。我们可能会无法适应再回到词语在被过度阐释之前的力量。就像勒克莱齐奥也很明白,我们无法再回到——如果我们经历过战争——艾斯苔尔和萘玛童年时代那双透明而纯洁的双眸里。是因为这个吧,我相信不会所有人都喜欢,都愿意懂得勒克莱齐奥,喜欢他所描写的一个又一个略显得“乌托邦”的世界。只是他一手缔造的这个“现时”的“现实”,终究还是能够庇护一些灵魂的吧。让我们暂时忘记仍然在世界的某一处蔓延的战火,忘记现代文明所创造出的一个又一个惨烈的事故。让我们——即便是在记忆中找寻经验——的记忆不再有过于语义化的选择。十年后再版的本身应该已经说明了这个问题。 再版有一些改动,有些是当初的疏漏,有些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觉得有另一种叙述的可能性。勒克莱齐奥是以语言见长的小说家,因而作为译者,自然而然的有十二万分的惶恐。但是我想,这个世界里,虽然没有最美好的相遇,却应该有为了相遇——或者重逢——所做的最美好的努力。
一九四三年夏,法国尼斯后方的一个小村庄成了意大利人管辖下的犹太人聚居区,艾斯苔尔宁静的少年时代被打破了,接下来便是恐惧,耻辱,翻山越岭的逃亡,还有父亲的离去。 战争结束后,艾斯苔尔和母亲一起出发去寻找传说中的家园:刚成立不久的以色列圣地。在风雨飘摇的旅途中,她发现了祈祷和宗教的力量,学会了等待。在到达那个梦想中到处是橄榄树、和平鸽、教堂和清真寺的穹顶尖顶在闪闪发光的圣地时,她遇到了前往难民营的萘玛。一个犹太女孩和一个阿拉伯女孩,交换的只是彼此的眼神和姓名,自此再未相遇…… 《流浪的星星》是克莱齐奥一九九二年的作品,表现出一种“笔酣墨饱”的成熟,将隐隐的忧患、伤痕、无奈和绝望包裹在一个精巧、冷峻、智慧而简洁的套子里,让人无从拒绝。
勒克莱齐奥,一九四○年生于法国尼斯,一九六三年出版第一部小说《诉讼笔录》,并获得勒诺多文学奖。至今已出版四十多部作品,包括小说,随笔,翻译等。一九八○年,勒克莱齐奥以小说《沙漠》获得保尔·莫朗文学奖。一九九四年,他在法国《读书》杂志一次读者调查中,被评选为当代最伟大的法语作家之一。 二○○八年,勒克莱齐奥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新版译序译序艾莲娜艾斯苔尔萘玛太阳的孩子伊丽莎白
只要听见水声,她就知道冬日已尽。冬天,雪覆盖了整个村庄,房顶、草坪一片皑皑。檐下结满了冰棱。随后太阳开始照耀,冰雪融化,水一滴滴地沿着房椽,沿着侧梁,沿着树枝滴落下来,汇聚成溪,小溪再汇聚成河,沿着村里的每一条小路欢舞雀跃,倾泻而下。 也许正是这水声唤起了她最古老的记忆。她想起了在山间度过的第一个冬天,还有春天的水声叮咚。是什么时候了呢,她走在爸爸妈妈的中间,就在这村中的小路上,他们拉着她的手。她的一只胳膊简直有点吊,因为爸爸是那么高。而水就这样从四面八方流淌下来,一路奏着叮叮咚咚的音乐,潺潺流转。每次她忆起这片场景,她总是想笑,因为那是一种轻柔而略略有点异样的声音,宛如轻抚。是的,她那会儿确实笑了,就在她爸爸妈妈中间,那水滴,那小河回应着她的笑声,一滑而过,一路流去…… 而今天,在夏日的灼热里,在这碧蓝的天空下,她感到有那样一种幸福,那样一种盈溢了全身,简直叫人有点害怕的幸福。她尤其喜欢村庄上方那一片绿草萋萋的山坡,斜斜地伸往天际。可她从来没有到坡顶去过,因为据说那儿有蛇。她在田边走了一小会儿,只一会儿,为了感受一下泥土的清香,还有那摩挲着唇际的草尖。有些地方草高极了,完全淹没了她的身子。她十三岁,她叫艾莲娜·格莱芙,但是她的父亲总是叫她艾斯苔尔。 六月初,学校关了门,因为老师塞利曼病了。原本还有个老师,亨里齐·费恩,专门在早上给学生上课的,可是他不愿意一个人来。对于孩子们来说,这个已开始的假期似乎会有点嫌长。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将眼看着他们的假期以死亡而告终。 每天早晨,太阳一升起来,孩子们就全都匆匆忙忙地出了门,直到中饭时间才会回家,然后搁下饭碗再跑,在田间追逐嬉闹,或是在村里的小路上玩球,那只用自行车车胎皮补了好几次的破球。 夏季刚刚开始,大部分孩子就已经像个野人了,脸、手、腿全都被太阳晒成了赤褐色的,头发上沾满了草棍,衣服也扯得破破烂烂,土迹斑斑。艾斯苔尔很喜欢在每天早上和这群孩子一道跑出去,塞利曼先生的班级倾巢出动,男孩,女孩,犹太孩子和村里的孩子,全混在一起,个个都那么喧杂吵闹,衣衫褴褛。一大早,她就和他们奔跑在还很清凉的村路上,接着,他们穿过大广场,激起一片狗吠,还有坐在那里晒太阳的老人的抱怨声。小溪穿街而过,他们就沿着街衢往河的方向奔去,穿过截断河流的田野,一直跑到村里的墓地那儿。太阳烈的时候,他们就在冰凉的激流里洗澡。男孩子就留在原处,女孩子则溯流而上,躲在大块的岩石后面。但是她们知道男孩子还是会穿过荆棘尾随而来,偷看她们,而她们总是发出尖叫,把水往他们身上乱泼一气。 艾斯苔尔是所有的女孩子里最疯的一个,她的黑色卷发剪得很短,脸被晒成赤褐色,每回她母亲看见她回来吃饭,总是会对她说:“艾斯苔尔,你简直像个茨冈人!”她父亲倒是很喜欢她这样,他用西班牙语叫着她的名字:“艾斯苔利塔,小星星。” 是她父亲第一次带她去看村庄上方的那块草地,就在激流的上游。稍远处,有一条公路通往山峦和松林,但那边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加斯帕里尼说冬天会有狼群在松林中出没,说如果在夜里仔细听,就能听见狼在嚎叫,远远的。可是艾斯苔尔夜里躺在床上听过,从来也没有听见什么狼嚎,也许是水声太响了,小溪一直在村道中间流淌着,从来没有间断过。 有一天,那还是夏季来临以前,她父亲一直把她领到山谷的进口,在那里,小河变成了一股蓝色的水流,在岩石间跳来跳去。山谷的两边耸立着高高的山脉,仿佛城墙,覆满了森林。她父亲指着山谷深处,指着那乱糟糟的层峦叠嶂对她说:“往那儿,就是意大利。”艾斯苔尔试着猜测山的另一边究竟有些什么:“意大利是不是很远?”她问。父亲就回答她说,“如果你能像鸟儿这样飞起来,你今天晚上就能到那里了。可是你需要走很长很长时问,也许要两天。”她真想做只小鸟,好当天就能飞到意大利。而自此之后,她的父亲再也没有跟她说过意大利,还有山那边的任何事情。 意大利人,人们只在村中看到过。他们住在终点旅馆,那是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筑,在广场上就可以看到旅馆绿色的百叶窗。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呆在旅馆里,在底层的饭厅聊天或是打牌。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们也会到广场上来,三两成群地,在广场上来回散步,都是士兵或者警察。孩子们总是低声嘲笑他们那种饰有鸡毛的帽子。而当艾斯苔尔和其他女孩子跑过,这些宪兵也和她们开句把玩笑,意大利语中夹杂几个法语词。每天,犹太人都得到旅馆前去排一次队,划个到,再核对一下配给证。每回艾斯苔尔都陪着她的妈妈和爸爸。他们一起走进阴暗的大厅。宪兵在门口放了一张饭店的桌子,每个进门的人报了自己的名字后,他们就在名单上圈个圈。 但是,艾斯苔尔的父亲并不恨意大利人。他说他们没有德国人那么坏。有一天,在艾斯苔尔家厨房召开的一次会上,有人说了意大利人的坏话,她父亲还发了火:“闭嘴,”他说,“在利比埃尔省长下令要把我们交给德国人的时候,正是他们救了我们。”但是他几乎闭口不提战争,是的,对这一切,他都几乎闭口不提:对犹太人,因为他不信犹太教,他是共产党。塞利曼先生提出要把艾斯苔尔送到村庄上方的小木屋里去接受宗教教育时,她的父亲拒绝了,而村里的犹太孩子几乎每晚都去。于是她遭到了其他孩子的嘲笑,他们冲着她叫:goy,就是异教徒的意思。他们还叫她“共产党”!艾斯苔尔就和他们打架。可是她父亲就是不肯让步。他只是说:“随他们说去好了,他们比你忘得还快。”果然,塞利曼先生班上的孩子很快忘记了这些,他们不再喊她“异教徒”或是“共产党”了。而且,别的孩子中也有不去参加宗教训导的,像加斯帕里尼,或者像特里斯当,特里斯当有一半英国血统,而他的母亲是意大利人,一个有着一头褐色头发,并且总是戴着大大的帽子的美丽妇人。 艾斯苔尔很喜欢亨里齐·费恩先生,那是为着钢琴的缘故。他住在一座破烂不堪的小楼的底层,就在广场的低处,通往坟墓的那条街上。这不是一座漂亮的住宅,甚至看起来有点阴森,因为宅子废弃的花园长满了乌鸦草,而小楼的百叶窗也总是紧闭着。亨里齐·费恩先生不上课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他的厨房里弹钢琴。这是村中惟一的一架钢琴,甚至是一直到尼斯或蒙特卡洛这一带山区的惟一一架钢琴。据说意大利人刚刚在旅馆住下的时候,那个叫做蒙多罗尼,爱好音乐的宪兵队长曾想把钢琴搬到他们的饭厅里。但是费恩先生说:“你们可以把钢琴搬走,因为你们是胜利者。不过你们要明白,我绝对不会到那里去为你们演奏的。”
《流浪的星星》是勒克莱齐奥最杰出的代表作,表现出一种笔酣墨饱的成熟,以美轮美奂的文字书写隐隐的忧患、伤痕、无奈和绝望,让人无从拒绝。 小说以小女孩艾斯苔尔和母亲一起去寻找传说中的自己的家园——圣城耶路撒冷的途中的种种遭遇为情节,展示了她以及她的亲人、朋友,在希望、绝望、等待、死亡以及宗教等方面的感受和心态,对战争和人性这一主题作了深刻的表露。 “隐隐的忧患、伤痕、无奈和绝望被包裹在一个精巧、冷峻、智慧而简洁的套子里,让人无从拒绝”,使人读后觉得十分沉重。
无
忧伤而无奈
勒克莱齐奥作品,值得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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